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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凋零之花 · 1

  风雨潇潇,初冬寒意袭人。

  在万丈高的伽蓝白塔顶上一片寂静,唯有斜风冷雨如织。白发苍苍的天官从玑衡的窥管前移开了眼睛,仰望苍穹良久,蓦然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大喊:“天哪……破军要出世了!空桑的大难就要到来了啊!谁能阻止他?陛下——陛下!”

  悲怆的声音划破了黑夜,惊得夜鸟簌簌飞起。

  “别鬼号了!”巡夜的士兵疾步过来,厉声喝止,“会吵到公主休息!”

  “你们怎么还能睡得着?空桑真的要大难临头了!”白发苍苍的天官颤声,“让大家快点起来,都到占星台上看看吧!破军要复苏了啊!日晕、血潮、月食……当这些天象都出现之后,明年的五月二十,幽寰将会落到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上!那时候,破军复苏,魔王降临,空桑人的国度将会灰飞烟灭……”

  “好了好了!”听他说得越来越玄乎,士兵不耐烦地粗暴喝止,“今晚下着雨呢,你还在这里看狗屁的星象!别妖言惑众了!”

  “愚昧的凡夫俗子,怎敢说我妖言惑众!”天官大怒,将手里的算筹扔了过去,嘶哑着声音,“我是空桑最好的占星者,上溯万古,下探千年,凡我所言,无不应验!空桑真的要大难临头了!你们这些无知的家伙——”

  他的话戛然而止,发出了一声惊呼,被人粗暴地拖了下来。

  “拉下去,堵上他的嘴!”巡夜的队长捂着被砸中的额头,厉喝,“陛下吩咐过,天官苍华若再不听劝阻,继续妖言惑众,便立刻革去职位,终身不得再上占星台!”

  “噢……”麻核被生硬地塞了进来,天官再也发不出声音,喉咙里挣出断续的不甘的低吟,一双眼睛睁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住手!”当白塔巡夜的队伍从占星台上拖下老人押往塔下时,忽然间有人出声喝止。

  那个声音低沉而轻微,出现在这个寂无人声的地方,分外刺耳。

  “谁?”队长惊诧地回身,看到一个女子从暗角里走出。

  白塔顶上是禁地中的禁地,然而这个女子却缓步走在月光下,神态安然,宛如穿行在自家的后花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全身缟素,除了玉之外没有任何配饰,指间握着一串手珠,腕上缠着苦修带,一副苦行者的打扮。奇怪的是,虽然年纪只有二十多岁,韶龄女子的脸上却有一种古稀老人般的古井无波,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和热度,完全和她的年龄不符合。

  最刺眼的却是她脚踝上拖着的一条金色锁链。一路走来,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个女子,居然是被锁在这个白塔顶上的!

  “悦意公主!”看清楚了来人是谁,队长倒抽一口冷气,连忙下跪,“属下、属下该死!竟然让这个疯子打扰了公主您的清修!”

  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惊动了这个居住在白塔上的千金小姐。

  当年,白帝白烨在长兄满门离奇暴毙后继位,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元帅白墨宸。然而,有传言说公主爱着一位玄族的贵族少年,两人一度海誓山盟,却被父亲所迫,不得不嫁给白墨宸为妻。年少的公主不甘于被人摆布,曾几度试图逃离帝都投奔恋人,却不幸走漏了风声,被父亲派出的缇骑秘密地抓了回来。

  第一次抓回来后,她被软禁;第二次,她被锁上了金链禁锢;到了第三次,白帝干脆对外宣称悦意公主想要潜心修法,决意去白塔顶上侍奉空桑女祭司。然后,皇帝派人在塔顶离占星台不远处单独开辟了一间小室,给女儿静修之用。

  那个一意孤行的叛逆公主,就这样被亲生父亲锁在了这个飞鸟罕至的地方,除了她名义上的丈夫还会一年来看望她一次之外,再也无人问津。

  八年来,这位空桑最高贵的女子被禁锢在白塔之巅,她看得到整个大陆,却永远无法离开塔顶一步——在这样残忍而漫长的软禁岁月里,公主的年华逐渐老去,脾气也变得不可理喻,在黑夜里时常有人听到她失去控制地在塔顶大呼怒骂。

  渐渐地,整个皇宫的人视她为一个女疯子,敬而远之。

  “冒犯公主了。”队长恭谨地禀告,“天官苍华屡次妖言惑众,皇上旨意……”

  “放开他!”悦意公主根本没有听,只是冷冷重复,“这里和神庙近在咫尺,你们怎敢在我师父面前对占星者无礼?”

  师父?什么时候公主拜了神殿里的女祭司为师了?

  队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敢和帝君唯一的女儿对抗。巡夜者松开了天官,纷纷退了下去,白塔顶上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天官倒在地上,拼命地用舌头顶出嘴里的麻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空桑要灭亡了!”在吐出麻核后,老人立刻用嘶哑的嗓音喊,“真的!”

  “是吗?”悦意公主淡淡地问道。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天官老泪纵横,指着玑衡,手指颤抖,“看吧!破军就要复苏了……灾星天降,血流成河!空桑要灭亡了!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那就让它灭亡吧!”忽然间,悦意公主低声冷笑起来,“我相信你。”

  “啊?”天官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就让它灭亡了吧!”悦意公主大笑起来,“和我的父王一起,都灭亡了吧!”

  她笑得突然而疯狂,一向枯槁平静的面容上闪露出奇异的光芒,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被那一句话戳破了一个口子,内心积蓄了许久的感情汹涌而出,空桑公主狂笑着,在漆黑的天空下张开双手旋舞,对着九天纵声大笑,眼神熠熠生辉。

  天官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目瞪口呆。

  “唉……”忽然间,黑暗里传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听到了那个声音,悦意公主失控的笑声陡然中止,手指握紧了念珠,重新低下头去,低声:“师父。”

  神庙的门依旧紧闭,但重重的帘幕被悄无声息地揭开了一角,一双苍老的眼睛在漆黑里冷光四射,默默看着狂笑的女子,含着叹息。

  “悦意,你怎么了?”神庙里女人的声音低哑地叹息,“又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黑暗的一面了吗?连自己的族人和国家都要诅咒,这样下去,你会成什么样子啊……我不能再继续教导你了。”

  “师父!”悦意公主全身一震,屈膝跪了下来,脚踝上的金锁链铮然作响。

  “我教给你那么多,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力量挣脱这个封印。”神庙里苍老的女巫叹息,从帘幕后伸出一只枯槁苍白的手,轻抚着女子的额头,“可是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你的心越来越黑暗,恶毒在蔓延和扩张——我怎能再把我所知道的东西教给你?”

  “师父,”悦意公主垂下头去,低声,“我知道错了。”

  “把仇恨消融在心底里吧!不要憎恨你的父亲,因为他给予了你生命……不要憎恨你的丈夫,因为你既从不曾爱过他,也就没有权利去恨他……更不要憎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因为,你所有一切都基于它而存在。”黑暗神庙里的人叹息着,声音低沉而悠远,“学会忘记是修行的基本能力之一。忘记那些黑暗的,而只保留最珍贵闪亮的——只有这样不断地过滤和净化,你的心才不会污浊。”

  “是。”悦意公主俯身亲吻那只苍白的手,“谨遵师父教诲。”

  “空桑的大灾难就要来了啊,悦意!”那只枯槁的手在颤抖,“到了那个时候,连师父都无法保护你——只希望你能凭着自己的力量,从血海里挣脱这一切。”

  “大灾难?”悦意公主一惊,抬起头来,“连您也相信天官所说的话吗?”

  神庙里的那个人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天官却狂喜地扑过去,语无伦次地呼喊:“祭司大人!您、您终于露面了?空桑有救了!空桑有救了!”

  他扑倒在紧闭的神庙门前,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口里念念有词:“空桑有大难了!请您务必明察!白帝听不进小人的忠告,请祭司大人开金口……”

  “唉!”黑暗里的女祭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是的……天官苍华,可能是空桑人权贵阶层里唯一可以预见未来的人了。然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代价却也是惨重的——

  螳臂,又怎能当车?

  “求求祭司大人,一定要令陛下警醒啊!”天官苍华还在外面喋喋不休地喃喃,用力叩首,血流满面,“岁逢破军出,帝都血流红……”

  一直到外面的一切声音消失,空桑女祭司独坐在黑暗里,一动也不动。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命运巨轮的碾压之声已经近在耳畔。

  女祭司在神殿里仰起头,默默看着头顶的天窗——

  又是一个雨夜,那些星斗隐藏在漆黑的夜幕背后,全不见踪影。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象征着命运流程的星辰却片刻不曾停止过移动!她转身俯视着平静无波的水镜,仿佛想从中看到点神谕的迹象,然而,黑沉沉的水面上不曾浮现出一个字。

  分身中的第六人到底是谁,又在何处?为什么上穷碧落下达黄泉,始终一无所获?这一次三百年的大劫难,看来是非同小可啊……

  不知道坐了多久。暗夜的神庙里忽然有风吹过,苍老的女巫从沉思中醒来,警醒地一弹指,一道光芒从她指尖绽放,符印迅速扩大笼罩了周身。

  她低叱:“谁?”

  “凤凰,是我。”黑夜里有人回答,那个轻微的声音如雷一般令她身子猛然一晃。她下意识地再度看向空无的水面,忽地发现水镜上面竟浮动着一双幽碧色的眼睛!

  “你……”空桑女祭司失声,抬起头来,“你是——”

  神庙的门窗还是紧闭着,丝毫没有被破坏的迹象——然而,不知何时,在黑暗的神殿里却已经有了一个人。他如此轻松地穿透了她设下的结界,安然地坐在水镜上方的横梁上,怀抱一把黑色的剑,静静俯视着下面,眼神淡漠而安静,幽蓝色的长发微微飞扬。

  那样清冷的侧脸和轮廓,俊美得如同神魔,一如往昔。

  “龙?”女祭司半晌才喃喃,“是你?”

  那个鲛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下,淡淡回答:“第五个在叶城,目标很明显,只是最近各方人马都云集此处,不好轻易下手。我打算找个妥当的时间再下手,以免惊动空桑朝廷——这次来是想再问你一次:那第六人到底是谁?”

  “唉!”空桑女祭司轻声叹息,“关于那份名单里缺失的第六人,目下还没有任何踪迹……”枯槁的手指在平静的水面上划过,“我日夜祈祷和等待,但是在水镜里,还是看不到丝毫的预兆……”

  “星主还是没有神谕吗?”溯光沉默了一下,“看来真的是遇到难关了。”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空桑女祭司轻叹,“对于第六人,连星主都没有把握。”

  “嗯……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我先去处理完第六人的事宜,然后再想办法。”溯光从黑暗里站起了身,握剑掉头,“再会,凤凰。”

  “等一下。”空桑女祭司忽地叫住了他。

  溯光回头,有些探究地看着这个苍老的女子:“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空桑女祭司迟疑了一下,眼眸变幻着,低声喃喃,“你——你还是和六十年前一模一样啊,龙。”

  “鲛人的生命太长,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他静静地笑了一下,笑容里蕴藏着静默的光华,似乎能照亮这个黑暗的神庙,他的声音也是温暖而空无的,望着这个一生可能只能见到两次的同伴,“其实我反而羡慕你们陆上的人类,可以同生同死。”

  “是吗?”空桑女祭司低声笑了一下,“人类的生命有时候也不过是虚无的……在一个甲子里,我连这座白塔都没有下过。”

  “辛苦你了,”龙的眼神一暗,轻声道,“我前几天刚刚亲眼看着明鹤死去,真高兴看到你还是好好的。”

  “多谢关心。”空桑女祭司声音微颤。

  说了这一句,他又沉默下去,仿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百多年来,独自居于北海冰原之上,他似乎早已忘记了该怎样和别人顺畅地交流,更何况是一个六十年前才见过一次的同伴。

  短暂的沉默里,窗外风雨嗖嗖,似乎听得见流年暗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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