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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钟左右,肖明川、郭梓沁和贾晓才摸到车西的边儿。那会儿陕西施工队的救援一到出事现场,郭梓沁就给韩学仁打了电话,把遇到的险情大致汇报了一下,韩学仁安慰了一番后,让他们不要着急,说既然已经晚了,接下来也就没必要往回赶那点时间了,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车子进城后,在一家卖服装鞋帽店门口,郭梓沁让司机把车停下来。肖明川扒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不清楚郭梓沁为什么要司机在这里停车,便扭过头来在他脸上找答案。当郭梓沁的目光从他下身滑到他脚上时,他猛然间明白了郭梓沁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车,脸色有些难为情,讪讪地说,不好意思,我去去就来。此时肖明川的脚上,穿着一双不知是哪家宾馆的一次性拖鞋。郭梓沁瞟一眼贾晓,贾晓就吃准了他这一眼里的意思,抢先下了车,然后把后车门打开,扶着肖明川迈下来,之后陪着肖明川去了服装鞋帽店。郭梓沁掏出烟让司机,司机接了,然后攥着打火机,等着给郭梓沁点火。抽了一口烟,郭梓沁掏出手机给韩学仁打电话,说已经进城了,问集团公司考核小组的人到了没有?韩学仁说谢组长他们到了。谢组长就是组织部干部调配处的谢处长,陪他来考核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部下陈科长,另一个是政宣部刘科长。谢处长从北京出来前跟郭梓沁通过话,所以说郭梓沁心里,从一开始就比肖明川踏实多了。郭梓沁手里的烟烧去一大半时,肖明川一瘸一拐地从店里出来了,下身多了一条米色休闲裤,脚上穿着白色旅游鞋。郭梓沁上下打量着肖明川,肖明川一脸不自在,就也上下打量自己。
郭梓沁有板有眼地说,好马配好鞍,好衣帅哥穿。肖明川的脸色就更不自在了,别别扭扭地说,不光不露就行了。郭梓沁笑笑,肖明川也赔了一脸笑。
三人上了车。工夫不大,车子就开进了项目部院子里。院子里聚了一堆人,肖明川就吃了一惊。唐总、韩学仁等项目部人员,以及考核小组一行三人,看样子在院子里已经等上一阵子了。老周在摄像,小孟忙拍照。刘海涛靠在一棵上抽烟。肖明川看着郭梓沁,嘀咕了一句,他们干什么呢?郭梓沁一笑道,下车你就知道了。车里的人一下来,唐总就带头鼓掌,接着就响起了一片掌声。身材瘦小,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谢处长,这时跨步迈出人群,途中飞了郭梓沁一眼,但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径直过来,抓住肖明川手说,肖处长,听说你受伤了?肖明川动情地说,谢处长你好,我没什么事,就是脚崴了一下。顷刻之间,大家就把肖明川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他伤情,问得肖明川的嘴都应付不过来了。
大难不死,你肖处必有后福。一个女人说。老周和小孟在人堆外转着拍照。
贾晓挤到唐总面前,刚叫了一声唐总,就泣不成声了,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味。唐总一脸纳闷,左右看看,不知贾晓这是怎么了。郭梓沁就凑过来对唐总说,唐总,车让洪水冲走了,贾晓这是……听了这话,唐总就笑了,说,小贾啊,损失一台车是小事,你们救了肖处长一命是大事。好了,别多想了,车会尽快给你们配上的。贾晓抹着脸上的泪水说,唐总,洪水来时,我没做什么,是郭处奋不顾身跳进宽沟,救了肖处的命,那场面,你不知道有多感人啊唐总,我一想起那个场面就控制不住自己。贾晓的话一转向,使得刚刚还在关心肖明川的目光,又一下子落到了郭梓沁身上。那会儿说肖明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女人,许是受了哭声的感染,禁不住也流出了眼泪。郭梓沁很是随意地摸了摸右脸上那道血丝明显的划痕,笑着对大家说,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人命关天,当时谁在现场,都会那么做的。唐总意味深长地拍拍郭梓沁的肩头,韩学仁给来了赞许的笑脸,谢处长笑呵呵来握郭梓沁的手,说,没想到你们会遇上洪水,郭处长,太危险了。
郭梓沁道,不好意思谢处长,一来就让领导遇上了担心的事。谢处长道,绝境见真情,感人啊郭处长。肖明川站在人堆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进退两难,想插话表示点什么,可就是找不到下嘴的机会。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刘海涛,挤进来劝贾晓,捅一下他后腰说,行了,老弟,天灾躲不过,唐总刚才不是说再给你们配辆车嘛,你就别想不开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哭得一塌糊涂的贾晓,身子拧着劲说,洪水冲跑了车,我心疼,可我现在是为……肖处捡回一条命高兴!说罢,眼睛里又流出了泪水。郭梓沁明白贾晓的眼泪是为谁流的,心里就涌动了一下。刘海涛说,你老这么哭,谁心里能好受?走,走走,回去冲个澡。
贾晓给刘海涛拽走了。唐总瞥一眼谢处长,然后侧了一下身说,老韩,你安排个人,陪肖处长去医院看看。韩学仁左右扫了一眼,刚要点人,郭梓沁开口了,韩局长,我陪肖处去吧。韩学仁的目光,往郭梓沁脸上一搭说,也好,那你们就坐我的车去吧,好好检查一下。肖明川一脸感恩地说,谢谢大家,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了。谢处长说,唐总和韩总这样安排,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集团公司负责,肖处长,我看就让郭处长陪你去吧,好事让郭处长做到底嘛。肖明川没话可说了,脸上的感恩表情,一时卸载不下来,这就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笨重。
等肖明川他们去了医院后,韩学仁说,好了,大家都回去吧。唐总看看表,问谢处长,谢处长,你们是工作啊,还是休息一下?谢处长说,还有点时间,我们想找几个人,随便聊聊。至于说跟两位领导的交流,以及与肖明川和郭梓沁的谈话,我们想安排在明天,不知两位领导……唐总看了一眼韩学仁说,老韩,找人的事,你负责安排一下吧。韩学仁深思片刻说,先找一下小贾吧,然后我再安排其他人。谢处长,你看这样行吗?谢处长说,好好,那我们这就去小会议室等着了。
考核小组的人,在小会议室里等了没一会儿,贾晓就来了,换了一身衣服,但两眼还是红红的。按说这种性质的谈话,谢处长在正式谈话前,是要作一些说明和解释的,也就是说他要代表组织,向贾晓交待一下这次考核的目的和意义,以及相关原则和保密承诺,然后再提醒贾晓,要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上,实事求是地评说两位被考核的后备局级干部。可是贾晓一落坐,就拿考核小组的人不当外人了,不等谢处长作任何说明与解释,他就开了口,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对于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做法,谢处长并没有开口纠正,脸色也比较平静,就由着贾晓这么说下去了。贾晓这会儿说话,尽管条理不是很清晰,但主题却是明确,始终围绕郭梓沁在水庙线上能吃苦会工作说事,例子加细节,一个跟一个往外举。考核小组的三个人,都在本子上记着。当再次说到郭梓沁救肖明川这件事时,贾晓忍不住又泪流满面,哽咽道,谢处长,说真心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场面是真实的,比肖处瘦一圈的郭处,竟能在生死攸关的当口,扛着肖处跑出宽沟。
谢处长松口气,摘下眼镜,放到桌子上说,贾晓同志,你们一路赶回来不容易,而我们又没让你及时休息,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一些心里话,下来你可以写一个文字东西交给我们。还有你对肖处长有什么话说,也可以写进去。贾晓眨眨红通通的眼睛,盯着谢处长的脸,谨慎地说,谢处长,肖处给石崖畔村搞募捐的事,也挺让我们感动的。谢处长点点头说,好好,贾晓同志,这些你都可以如实写出来。贾晓说,谢谢领导,我会有一写一,有二写二的。谢处长起身说,好好,那我就代表考核小组,谢谢你了贾晓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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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考核小组的人没有出去吃,由唐总和韩学仁陪着,在项目部小食堂吃工作餐,六菜一汤,外加几瓶啤酒。由于肖明川和郭梓沁是被考核人员,所以这顿晚饭他俩就回避了。
肖明川吃过饭,就回了房间。在用温水泡脚的时候,他感觉伤脚上的疼,虽说不那么要他的心劲去抗了,但阵疼过后的涨疼,也让他难受得不行。他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下来,垂着两条胳膊,精神头儿打蔫。回想今天在宽沟里遭遇的险情,在项目部院子里受到迎接的场面,以及贾晓情绪失控时的样子,涨疼的伤脚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接下来再想想明天怎样面对考核小组,他的心里就起了杂音。就如何与考核小组对话,他原本是有准备的,他晓得明天的谈话内容,正常情况下不外乎有两项,一是自己说自己,二是人家让自己说说郭梓沁,背靠背考核干部,组织上大都这样做。明天说自己时,他定下的基调是不掖不藏,不躲不闪,就把在水庙线上尝到的酸甜苦辣说出来(当然了,跟詹弥关系,就没必要向组织交待了);说郭梓沁时,尽量回避实质性问题,说些大面上的话,想必也就应付过去了。可是现在不行了,郭梓沁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明天人家让自己说说郭梓沁时,自己就不好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稀里糊涂地应付了,那样的话,别人不说三道四,事后自己也会背包袱,因为就算郭梓沁过去对自己有一百个不好,那他今天在宽沟表现出来的一个好,就足以把那一百个不好覆盖了,救命之恩,那是一个有良心的人,需要用一生去报答的事。想到这里,肖明川清醒地意识到,明天跟考核小组对话时,自己可以不说自己的好,但不能不说郭梓沁在水庙线上的成绩,这样对考核小组开口,说是回报郭梓沁的救命之恩也好,说是拿宽容安抚自己也罢,总之是要说说郭梓沁的好。肖明川往上挺了挺胸,拔出一口长气,心里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沉重了。
笃,笃笃——门被叩响了,肖明川一扭头,泡脚的水荡出了盆子。肖明川说,进门被推拉了几下,但是没有打开。怎么进?门外的人说。
肖明川一听是郭梓沁的声音,身子就紧了一下,低头瞅着盆子里的脚,犹豫中就把脚从盆子抽出来,踮着红肿的伤脚去给郭梓沁开门。门打开,郭梓沁一看他光着脚,笑道,不好意思,肖处。肖明川道,没事没事,我正泡脚呢。郭梓沁走进屋子问,还那么疼吗?肖明川看一眼自己的伤脚,居然跟郭梓沁调侃起来,他说,医生说我没什么事,我就是再有什么事,也不能当回事呀。
那会儿在医院里,一个老大夫给肖明川看了脚,老大夫说问题不大,筋骨和韧带什么的未受损伤,肿脚是因为软组织拉伤,吃些常用药,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肖明川默许了老大夫的诊断,但郭梓沁还是建议肖明川拍个片子,肖明川就又拿不定主意了,为难地看着老大夫,老大夫笑着说,看得出你们是公费医疗,不过我们医院也有医疗制度,再就是我有自己的医德底线。放心回去吧,按时吃药就可以了。
郭梓沁背着手,瞄了一眼地上的盆子,肖明川便把盆子端到一边,然后拿来烟让郭梓沁。郭梓沁接过烟说,没地方去呀,在考核小组找咱们谈话之前,我想到你这里来最合适,一来可以问候你,二来就是避嫌。肖明川送来火,讪笑道,你就拿我找乐吧郭处,反正你找我乐的资本,这回一辈子也使用不完。郭梓沁道,你这是说哪去了肖处,什么资本不资本的,还一辈子,不就是扛着你,跑了那么几步嘛,充其量是一场猪八戒背媳妇的趣味游戏。肖明川干生生地笑道,我是没话可说了,你就自己说吧郭处。郭梓沁摊开两手说,你肖处要是再这么跟我客气,我可就有负担了。说完从裤兜里掏出肖明川看脚的病历递过去。肖明川接过病历说,没用了。郭梓沁道,留个纪念吧。肖明川把病历放到桌子上说,回头我请你吃饭,你给面子的话,往后我就不会跟你客气了。郭梓沁点点头,瞧着肖明川,语气中肯地说,我是来谢谢你的。肖明川看着他,脸色有点蒙。郭梓沁说,信不信由你,你给了我一次露脸的机会,而且还是在考核小组到来的时候。
肖明川听到的,以及从他脸上看到的,确实都是一些感谢的东西,只是猜不出他心里在怎样活动?过去真真假假的往来毕竟太多了,现在还真不好判断他这份谢谢的纯度。不过仔细回味一下他刚才说过的话,话里的真实意思还是能品出来的,而且那意思一旦给自己品出来,就等于把彼此间的一层窗户纸捅破了,那就是他并不掩饰他现在已经看到了通过救自己一条命,而很有可能在考核小组那里获得利益。肖明川说,想想也真是快,一晃,咱们到水庙线上将近一年了。郭梓沁感慨道,唉,一年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想想都心慌啊,肖处。
你有什么好心慌的,你在水庙线上哪样不比我干得出色?肖明川还不等自己的话音落地,心里就紧了一下,显然是意识到刚才嘴上没把门的了,这番话说得太唐突了。郭梓沁说,你肖处这么说,我郭梓沁可以不多想,如果别人要是这样讲,我可就会觉得有踩你肩膀之嫌了,肖处。肖明川心里有点不舒展,但他还是让步说,我本来就是绿叶,本来就是配你这朵红花的,郭处。郭梓沁说,花开花落,意思不大,倒是绿叶长好了,可以常青啊!肖明川笑笑,就沉默了。郭梓沁也不再出声了,一张嘴不紧不慢地倒腾着烟雾。两个大活人都收住了话,屋子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压抑了。
窗外,像是起风了,一阵一阵的,窗缝那儿时不时地吱吜几声。肖明川想,这样干呆着不行,心慌,受不了,就首先打破沉寂,梓沁,咱们这次下来,到头来谁轻谁重,我不想多说了,因为这都是摆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事,今天我只想问几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问题,可能不妥当,你要是……肖明川停顿下来,目光有些固执地望着郭梓沁。
郭梓沁眼睛里一闪说,怎么了明川,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嘛。肖明川道,我是说,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郭梓沁说,你什么都没有问,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回答?我说肖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武断?肖明川苦笑一下,捻着手指说,未必是你的什么问题,也许是我心里的几个疙瘩,不过……这几个疙瘩要是能在今晚解开,明天我跟考核小组对话时……可能就不会再有什么心理障碍了。肖明川心里有数,郭梓沁是个悟性很好的人,自己夹在半截话里的潜台词,他一听就能听出来。郭梓沁确实领会到了肖明川的暗示,但往下他没有再就事论事,而是避实就虚地说,你再这么大喘气,我没准就得上心脏病了,难道说你就这么忍心折磨你的救命恩人?肖明川听了他这番话,先是意识到自己跟他含蓄不起,拐弯抹角的功夫也不及他到位,再就是觉得这个时候还躲躲闪闪的太累人了,在水庙线上谁半斤,谁八两,彼此一两句话就能归结了,干吗非要舌头去爬山绕梁呢?没意思,他厌倦。在权力和金钱上想开了人,还有必要去遮遮掩掩吗?跟他说点大白话吧,那样自己省心,也让他少兜圈子。
肖明川一针见血地问,当初在配车那件事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言过,右手的三个指头,做出了捻东西的动作。郭梓沁并没有被问住,脸上也没有下不来台的表情,想了一会儿说,答案有三,你任意选择。A、高姿态。B、初来乍到让你张扬。C、我喜欢坐三菱吉普的那种感觉。肖明川咬着嘴唇,转动脑子琢磨他的ABC,觉得他给出的这三种选择,自己挑哪一种都说得过去。这样一来就麻烦了,ABC就像三只蚊子,在他脑子里嗡嗡地转开了,哪一只也不肯停下来。郭梓沁见他问了一个问题就打住了,便换了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说,下来是不是要问问那次集团公司领导来慰问,我为什么要搞村民反向慰问?同样有三种答案供你选择,不过我觉得再让你去选择,就没有多少意义了,对不起你今天的这份诚心。其实在这件上,我就是不把话说开,你也照样心知肚明,只是你想让我自己说出来。也好,那我就把那时的用意说出来……突然,肖明川身子抽搐了一下,涨红了脸,打断了郭梓沁的话,梓沁,你别再往下说了,你已经说明白了。
郭梓沁把烟头放进烟灰缸里,使劲搓了一把脸说,明川,咱们今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作为都有希望晋级的后备局级干部,我想已经不易了。肖明川望着郭梓沁,点点头。郭梓沁又点了一根烟,咂了咂嘴说,如今这年月,像你我这种人怕什么?我想我们不怕虚的假的空的,而是惧怕别人跟我们动真情,真情是一个人生命里最本真的东西,太重太难得,我们在很多时候都是承接不起的。想你也有同感吧,走在仕途上的我们,对真情已经越来越陌生了,而陌生的后果,导致了我们恐惧真情,回避真情。唉,说心里话,明川,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在这水庙线上,给予我最多的人,其实是你这个同路人。都说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是有良心的人,那我想走完水庙线这一程路,我们之间有一场生死关系垫底,我们有理由成为朋友,起码比一般人要有往来的余地。
肖明川现在的感觉很飘忽,他认为眼前的这个郭梓沁,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郭梓沁,如果再把两个郭梓沁叠加到一起端详,他又哪个都看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就是一团影子。等到心里平静了一些,肖明川就对他先前说过的某些话感兴趣了,难道说自己现在的这种心理感觉,会像他说的那样是在恐惧真情?回避真情?肖明川的眼角余光,下意识从郭梓沁脸上溜过去。郭梓沁站起来说,算了明川,咱们不说旧事也不翻老帐了,喝点酒怎么样?肖明川瞪着眼睛问,喝酒?这么晚了去哪喝?郭梓沁用下巴一指那边的桌子说,就在你这儿喝。桌子上有半瓶长山老窖,还有几根火腿肠,肖明川这会儿也记不得这半瓶酒是什么时候喝剩下的了。肖明川道,你要是不嫌弃,我还有什么问题。说完找来两个一次性纸杯。半瓶长山老窖,刚好倒满了两个纸杯。郭梓沁拿起一根火腿肠,又抠又拧的就是剥不开,肖明川说,看来你吃方便食品不在行啊。说着抓起一根肠,用牙咬开外皮,递给郭梓沁。郭梓沁接过肠,看着破口处。肖明川说,你不会是嫌我嘴不干净吧?郭梓沁摇着手里的肠,笑道,有一次在四仙镇,我看见你也这么给一条黑狗撕火腿肠。肖明川嘿嘿一笑,也给自己撕开了一根火腿肠。
肖明川端起酒杯时,郭梓沁的目光正好望过来,肖明川的眼神怔了一下,准备在嘴边上的敬酒话,哗啦啦又落到了肚子里。他昕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紧张,一种很难言的紧张。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刚刚心里还是蛮轻松的,还拿嘴不干净的玩笑话找融洽呢。像是受到了传染,郭梓沁心里,刹那间也活跃起来,咚咚咚地响着,这让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呼吸节奏明显加快,举着杯子的手,好像也微微颤动了几下。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目光始终没有错开,却是都不开口,后来无声中碰了一下杯子。
喝开了,两人的话,渐渐多起来,而且还说到了北京,这可是他们在水庙线上头一次这样交流,扯出来的旧事熟人,让两张热乎乎的嘴,噢噢哦哦地格外上劲,偶尔还让笑脸陪着争论几句。肖明川指着他右脸上的划痕说,划得再深点,你没准就破相了呢。郭梓沁摸了一下右脸道,那样你可就掐死了我二婚的念头。肖明川竖起一根手指头,摇着说,那可不好讲。
当杯子的酒,下到多一半时,肖明川情不自禁地问郭梓沁,那一刻他往宽沟里冲时都想到了什么?郭梓沁咽下嘴里的火腿肠说,想到了你那条裤子,因为你的手机和钱包,都在那条裤子上啊,抢不回来我心疼啊!肖明川拿火腿肠在郭梓沁的杯口上敲了一下说,哎哎,别闹,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一刻究竟都想到了什么?郭梓沁笑道,我说我想到了咱俩亲如手足,想到了你是集团公司培养的后备局级干部不能半路夭折,想到了你一家三口和谐美满,你说你信吗?肖明川错开嘴唇,忍不住就笑了。郭梓沁说,没劲吧?千钧一发,还能想个屁呀,两腿一开叉,就下去了。要说在那种时刻,还能想到这想到那,又想到了这再想到了那,不是教学版的童话故事,就是人嘴里冒出了鬼话。肖明川吐出了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刚想站起来跟郭梓沁碰个干杯,就哎哟着弯下了腰。
你脚——郭梓沁一指肖明川的伤脚,弄出一脸恐慌说,别激动兄弟,千万别激动,你可不能再给我机会了,这种玩命的英雄,狗日的当一回就足够了!
肖明川一坐下来,就收不住笑了,杯子里的酒都洒了出来。郭梓沁到这时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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