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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说太子论马谡,诸葛亮谒君永安宫

  随着黄鹂鸟儿的第一声悠扬鸣啼,冬天过去了。

  春光正好,白帝城周围山野间的花都簇簇开放,永安宫的内侍李阚一早起来,往宫外山坡上采摘了许多水嫩花朵,想给阴冷的宫殿增添些温暖的人间气息。

  他抱着满捧的鲜花走进刘备寝宫,看见三个太医齐齐地跪在刘备榻前,一人诊脉,一人行针,一人观色。他乍想起今日又是太医为皇帝会诊之日,这些太医皆是成都少府遣来的杏林大家,是丞相亲自挑选的。

  他悄悄地走到一边,将满捧鲜花寻了一个大青铜缶盛好,挪到离皇帝卧榻近的地方,以便皇帝醒来就能看见满眼春色。

  刘备今日较三天前更是疲惫,歪斜在隐囊上恹恹地没有一点力气,得靠内侍扶住他的身体,才能伸出一只手来。

  “怎样?”刘备有气无力地问。

  太医们都磕了头,领头的太医官说:“尚需细细调养,大好之日可望!”

  “可大好?”刘备稍大了声音。

  “是!”

  “也就是说朕的病有起色?”

  “是!”

  刘备忽地笑了一声,古怪的笑声让太医们的心抖了一下。

  “还哄朕呢?”刘备冷冷地说。

  太医们一身的汗都出来了,医官慌忙道:“臣等据实而奏,岂敢蒙骗陛下?”

  刘备借着内侍的肩膀抬手摇了摇:“朕不要听这些假话,朕要听实话!”

  “臣等说的就是实话!”太医们铆定了不肯松口。

  “屁话!”刘备怒声一喝,因动了肝气,身子本是疲乏之极,一时大喘不已,吓得太医们一拥而起,便要给刘备急救。

  刘备奋起力气,一把推开他们:“过去!”

  太医们不敢妄动,只得乖乖地退下跪好。

  刘备盯着他们,一字一字吐道:“朕再说一遍,朕要听实话!”

  太医不语,头低在两肩之间,半晌都没有动一下,似乎被点了穴位。

  “你们若不说,诛、诛……”刘备想狠狠地定个罪名,脑子里闪出了连坐、诛族、弃市,血淋淋的画面让他重病煎熬的心为之难受。

  “陛下息怒!”医官急道,“请听臣一言!”

  刘备一指:“说!”

  医官一叩:“陛下乃万金之躯,一身干系天下,陛下染疢,是为社稷染疢。社稷之病,情非小事,小不可乱于朝堂,大不可宣于闾巷,社稷存亡怎可妄言?庙堂紫绶尚不敢轻探,臣等微末怎能擅言!”

  刘备沉默了,良久,他叹道:“罢了,朕不逼你们了。不过,朕只问你们一句,”刘备撑起身体,肃然问道,“朕还能拖过今年么?”

  医官垂首不发一言。

  “半年?”刘备又问。

  医官伏得更低,仍旧不说话。

  “两个月?”刘备的声音颤抖了。

  “陛下治臣之罪吧,臣万难相告,宁死而已!”医官带了哭腔说。

  刘备已经全然明白了,他轻一抬手:“都起来吧。”

  太医们抽泣着磨蹭而起,听见刘备微弱的声音说:“赏!”

  刚起立的身体又都伏下,医官哭道:“陛下厚赏,臣等不敢受,折杀臣等了!”

  刘备虚弱地笑道:“该你们受,何必推辞,你们送给朕实话,朕自然加以犒赏。”

  太医又愧又悲,这些日子,每次诊病,刘备都有赏赐。如今被刘备洞悉了违心好话,不仅不罚,还有犒赏。怪不得人都称季汉皇帝宽厚好礼,待人真心无假,三个千恩万谢地受了赏赐,一阵磕头后才缓步而去。

  刘备重重地靠下,身子陷进了软绵绵的棉褥里,目光随意一扫,视野里出现了一丛盛开的水嫩鲜花。滴滴露水晶莹如玉,在粉白的花瓣上微微战栗,正是这一丛鲜花给阴湿昏暗的房间里平添了新鲜的气息。

  “李阚,是你摘来的么?”刘备问。

  “是!”李阚说。

  刘备点头:“你这小孩倒颇有情趣,好嫩的一束花!”

  得了刘备的赞许,李阚满心欢喜:“陛下若喜欢,奴才以后日日去摘!”

  刘备微笑,目光在鲜嫩的花上栽种下去,多鲜活的生命呵,蕴含着蓬勃的生机和嫩翠的活力。活着真好,能每日看见朝阳升起、夕阳落下。阳光在爬满青藤薛萝的墙垣上隐没,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潮涨潮落,闻到空气里的尘埃呛鼻的辛味儿,那便是活的感觉……太多值得回味的生活细碎了,活着时不甚珍惜,心里充满着不在乎的浪费,临到末路,才发现什么都好,什么都舍不得,结果什么都带不走。

  活着,真好呵……

  年轻时不懂得活的美好,把时间当作可以随心支配的财富,以为明天以后,明天的明天的以后,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在遥远的前途等着你。垂垂危绝时,慌乱地想要找回流逝的青春,却再也握不住抛弃你的时间,只能滑向死亡的深渊。

  刘备戚然想至此,一时的悲慨让他险些落泪,聚了力气让自己渐渐平静。

  “拟旨!”他凝了声音说。

  许久的停顿后,刘备仿佛是发出了很低沉的叹息,最后说出一句话:“宣丞相速来白帝城!”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耗了很多力气,衰竭地躺倒,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床榻间,像被沙砾吞没的一摊水。

  皇帝宣召诸葛亮的诏书传入了成都时,那时诸葛亮正在主持都江堰的维修。他在水堰边接了旨,宣旨黄门的声音一度被岷江的波涛淹没,他匐在地上很久没有动,像是没听清楚,直到黄门急唤了他一声,他才从迷惘中醒过来。

  这许久以来,皇帝从没有召唤过他,偶尔来的上谕里说的是朕病情好转,不日即可回返成都,话里的意思便是不让诸葛亮来。诸葛亮自在成都理事,等他病养好了,他们可以在成都见面。

  可诸葛亮是知道的,皇帝一日不传诏宣他,就是还有一日的延缓,一旦召唤,便是病无可治,该是交代后事的时候了。

  他知道,是皇帝的大限到了,皇帝要死了……死亡,曾经多么遥远的一个字眼,当他们草创基业、持手相扶时,死离他们那么远。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才能发生的陌生事情,与他们无关,可就在他们疏忽大意时,忽然发现,原来死亡已经贴着他们的脸,裹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躲无可躲。

  是鱼要走了么?鱼水君臣竟做不到头,终于要留下遗憾。只能在伤感的怀念中去缅怀从前的温馨,那样以后便只有孤单了,悲哀的孤单。

  这孤单让刚强的诸葛亮彻骨冰冷。

  在来白帝城的路上,诸葛亮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耸入缥缈云端的高山,一抹瑰色的光在山巅跳跃,仿佛是精灵摄魂的眼睛,让人以为巅峰处有一座极美的神殿。他迎着浩荡的大风徒步登山,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山道在脚下摇晃,云在身后飞荡,自然的呜咽之声绕住他疲累的身体。他攀到山腰时,山崩了,亿万山石呼啸而下,撞向他,阻拦他,陷住他的脚步,砸向他的脊梁。他在满天的黑色尘埃间不舍攀登,阳光晦暗了面孔,云雾污浊了姿容,每当他以为转过这个路口便能到达山顶,其实还有更长的路横在他的前面。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也许永远也登不上顶峰,可他却不敢须臾懈怠,那成了一种责任,是他推不翻的宿命。

  后来他醒了,伤心的月光穿透舷窗洒在他的脸上,冰凉,像白蜡粘着皮肤,抹也抹不去。他睡不着了,披衣出舱,江水沉默在夜色的温柔中。隐约的涛声仿佛沉酣的呼噜,圆溜溜的一轮月亮在两座山之间摇摇晃晃,像女人饱满的胸脯间一颗光亮的痣。

  他于是想起梦里的情景,总也走不完的山道,滚滚塌下的山石,触手便消失的阳光,不祥的忧虑让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是山陵崩的预兆么?他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每当那悲哀的一幕在想象里演绎,仍无法排解痛苦。

  他在甲板上一直站到船行至白帝城的高山之下,纤夫响亮的号子在月白色的晨光中回荡。风帆嘎嘎地落下来,起初是迟缓的,后来越来越快,犹如人生步入坟陇的落幕,离生越来越远,离死越来越近。

  江上起了大雾,水汽蒸蕴着,像阔大的白纱罩在白帝城周遭。一片苍茫的湿润中,永安宫似乎流泪的琥珀,在长江的浩荡里不能自已地悲伤下去。

  诸葛亮并没有休息,径直去了永安宫谒君。

  屋里的光线很暗,从房顶垂下很多重幕布,撩开一帘,又是一帘,像无数的瀑布飞泻而下,把永安宫层层叠叠地包裹住。

  诸葛亮揭开一层幕布,正好另一个人也掀开幕布,低头往外走。

  “正方!”诸葛亮叫他。

  李严一诧,他看清楚眼前的人:“丞相!”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来了?”

  诸葛亮说:“半年多没见了,你一向可好?”

  “还好!”李严回答得很简单,他看见诸葛亮,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搅得他格外别扭。

  “陛下刚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会儿不定已睡了,你去见他,得让他养养精力,他自早上起来就没吃什么东西!”李严说着这话,脸上一抹淡淡的得意,仿佛他是掌管皇帝寝居的中常侍。

  诸葛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李严。李严的发髻平整光滑得如一面镜子,衣裳皆用上等面料裁制,滚边绣了极精细的图案,胡须别了胡夹。李严是极修边幅的人,却由于太过,总让人看着不自然。

  “那亮先去见陛下,改日再叙!”诸葛亮不紧不慢地说,略一拱手,撩开帘幕就走了,撂下心里泛堵的李严。

  进得内寝,光线却更暗了,几盏青铜树枝灯吐着蓝火,让这皇帝寝宫显得像鬼魅洞穴,屋子很潮湿,像是去冬的寒气还没有离开。

  “陛下歇下了没有?”诸葛亮问迎候的内侍。

  “刚歇下一个时辰。”内侍说。

  他点点头:“暂不禀报,我在陛下榻前守候。”

  一步步,很稳也很轻,仿佛虔诚而忐忑的朝觐者,诸葛亮踏着轻软的步伐走入了暖阁。视线里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而步子却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诸葛亮走到了皇帝榻前,半垂的帷幕遮住了皇帝的半边身体,疲惫的脸在昏黄光线的映衬下越发的苍白,双颊瘦削凹陷,嶙峋颧骨全凸了出来,眼下有深深的暗影,鱼尾纹在睡梦中也如刀刻的一般。

  皇帝可是瘦多了,一年多不见,怎么衰弱到这地步。

  诸葛亮凝视着那苍老衰败的容颜,泪水涌到了眼睑,可他全都咽了下去。他一声也不吭,默默地榻前跪下去。

  李阚捧了花进来,一眼望见跪在皇帝榻前的诸葛亮,他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丞相。

  他悄悄插着花,递了眼神细细打量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当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模样,眉目间虽掩着深深的疲劳,却遮不住那璀璨光华。那张脸像云天上高悬的满月,淡淡清辉不刺眼,却足够留下深刻痕迹。

  刘备在被褥里轻轻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床前跪着一个人。他眨了眨眼睛,让视线变得清晰一点,慢慢看清楚了。

  “孔明……”他笑了一下,笑容还有梦寐的滋味,恍惚着不真实的光芒。

  坍塌的力气瞬间注回体内,刘备一骨碌坐了起来,惊得内侍忙成一团,又是递外衣披上,又是垫枕头,又是捧热水洗脸。

  “陛下!”诸葛亮拜了下去。

  刘备睁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丞相请起!”

  诸葛亮起身,刘备一把抓住他的手,拉了他坐在身边。

  “来了多久?”刘备轻声问。

  “刚到。”

  刘备叹了口气:“本说你下午才到,朕还说睡一觉,醒来便能见着孔明,没想到孔明早到了半日。”

  “臣心急。”诸葛亮静静地说。

  刘备像是知道诸葛亮的心情,竟用调侃的语气说:“放心,还有时间。”

  君臣忽然同时沉默了,细细的微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在彼此的耳际哼鸣出哀伤的旋律。刘备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抬头看见李阚,招手道:“李阚!”

  正发愣的李阚匆匆挪了花,移步上前,跪了下去。

  刘备笑呵呵地对诸葛亮说:“这是永安宫的留守黄门,他从没见过你,对你倒是十分敬仰,今日便引了他来给你磕头吧!”

  李阚当下对诸葛亮“砰砰砰”磕了无数的头。

  “无需如此大礼!”诸葛亮拉住了他。

  李阚诚恳地说:“丞相是奴才的大恩人,奴才今日能给丞相磕头,是奴才一家的福分!”

  “这是做什么?”诸葛亮诧异。

  李阚道:“奴才原是郫县人,全家都是大户的佃农,大户盘剥,赋税十抽七,自家还要上交国库十一税,一家人困苦得无路可走。后来丞相均量土地,查核了大户隐匿的田数,夺其田分给小农,奴才一家才有了田土养活,都是丞相的大恩大德!”

  诸葛亮明白了:“不要谢我,要谢陛下,是陛下决策在先,我无非是行事之人,何能当此大功?”

  李阚又朝着皇帝磕了七八个头:“丞相奴才要谢,陛下奴才也要谢。益州百姓有赖陛下丞相恩德,这些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赋税极少增加,一遇天灾,朝廷必拨救济,日子一天天好过了,都是陛下丞相明断有方!”

  刘备一声叹息:“为人君,得百姓如此判语,纵死也甘愿了!”

  他静默片刻,问道:“幼常呢?”

  “幼常在整饬行装,陛下不宣召,他不便谒见。”

  “宣他来吧。”

  便有内侍出去宣旨,片刻,马谡走了进来,君臣之礼才行了一半,那压制的悲伤绷不住了,竟就哭了起来。

  “陛下、陛下……”他喃喃着,眼泪无声地滴落在面前的木板上。

  刘备也落了泪,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马谡的头上:“幼常不要哭,你四哥死得其所,他是忠臣烈士,是你马家的荣光。”

  马谡抽泣着抬起脸:“是。”

  刘备盯着马谡,那张黑脸膛上依稀有马良的影子,可到底不是马良呵。马良是温润君子,温和不争,却又不是空具盛名。其才干卓荦,处事得宜,在臣僚中的口碑很好。他曾经以为马良日后可大用,待东征结束,他一定会超擢马良,可惜斯人化作腐骨,心愿成了空谈。

  比之于马良,马谡的争心太强,能力又似乎差了一截。刘备知道诸葛亮很喜欢马谡,也知道马谡确有过人之处,可在他心里有马良珠玉在前,马谡便显得黯然了。

  刘备温情地笑了一刹,略带痛心地说:“季常之才,超拔千人,他英年早逝,朕很惋惜。季常恭默廉谨,有君子之风,朕希望你能以你四哥为模范。”

  马谡又乖巧地答应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刘备一叹:“东吴上次送来了季常的遗物,朕一直保存着,想要送给你做纪念。”他向一名老内侍点点头,因对马谡说,“去看看吧。”

  马谡磕了一个头,忍着快要崩塌的泪,埋首走出了宫门。

  刘备望着马谡远去的背影,半晌,他像从梦里发出一声问话:“孔明以为马谡之才如何?”

  诸葛亮先是对这突然的问题措手不及,俄顷很欣赏地说:“幼常机敏干练,是不可多得的经纶人才!”

  刘备摇摇头:“非也,幼常言过其实,可谓华而不实!”

  诸葛亮愣了,他一向以为马谡可堪重用,虽然马谡身上少不了年轻气盛的莽撞,但假以时日,必可为社稷栋梁。想来皇帝也了解他对马谡的赏识,因而对皇帝的断语,诸葛亮很是犹疑,他踌躇着要不要给马谡说些好话。

  刘备看得出诸葛亮的不置信:“你记得,留他参赞机务则可,但不要大用,知道么?”

  诸葛亮不知该利落地许诺,还是秉承真心,他犹豫了,竟说不出那个简单的“是”字。

  刘备耐心地说:“幼常和季常不一样,纵然一母同胞,亦有高低之分。季常乃循循君子,容得下非议谤言,有宰相肚量,这样的人才方可寄于危难,托于颠覆;幼常争持心太强,事事要争首功,谦逊退让不足,有参赞帷幄之谋,无独当一面之能,尤其不能举全功交托于他,他好出风头,难免不违令坏大局。”

  “是……”诸葛亮逼着自己把那个字咬出来。

  要让诸葛亮改变对一个人的印象,原来是很难的,刘备也觉得自己乏力,他忧伤地说:“我这也是为幼常好……季常为国捐躯,壮烈赴难,尸骨、尸骨残缺……便当是我的私心,为了季常,为了马家,也当让幼常后半生无忧。倘若哪一日他有负重任,贻误军政,国法无情,你能救得了他么?”

  诸葛亮悚然,诚恳地说:“臣深知陛下苦心,不敢不遵!”

  得了诸葛亮的许诺,刘备却被勾起了抑不住的悲切:“夷陵一战,死的人太多了……”带着苦味的笑嵌在他深壑的皱纹里,“八万将士,一战亡身,唉,国家元气大损,是我之过也。”

  诸葛亮宽慰道:“陛下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

  刘备固执地说:“不,败则败矣,不该推诿责任。”

  诸葛亮沉郁地说:“若要论罪,臣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

  “臣不能阻止陛下东征,”诸葛亮愧疚地说,“臣不如孝直,若是孝直还在,他定能止住陛下东征。纵算不能劝阻,有他随驾左右,也不会有夷陵大败。”

  “孝直……”刘备喃喃地念着这个作古的名字,埋在黄尘下的面孔像风一般,悄悄地掠过脑海。

  “孝直若在,未必能阻止东征,也未必能阻止大败,孔明无须自责,此乃天数!”刘备怅怅地说。

  “天数也可改易,陛下不必挂怀。”诸葛亮低语。

  刘备凄然一笑:“孔明可还记得,东征之前,赵直为我解梦,解出一个‘亡’字,他说此为军败之征,我还以为是吉兆,孰料败的竟是我!亡,去也,不久便应在翼德身上,如今又该应在我身上了。”他拍着枕头,哀叹道,“天数天数,孔明,你不得不信啊!”

  诸葛亮扣紧了白羽扇,凄凉之意漫过他的胸膈,险些要化作泪水滚出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涨起的泪水坠入了隐痛的胃里。

  “我不怕死,”刘备仰起凄怆的脸,“六十三之年,不算夭寿。刘玄德这一生,四十年戎马倥偬,血海里滚过,阴谋里躺过,受过屈辱,忍过卑贱,数次咬碎了牙和血咽下,终于克成帝业,垂名青史,活到这份上也值了……只是心有不甘,生不能看天下升平富乐,死不能见后嗣堂构祖业,好端端的基业,会不会毁在不肖子孙手里?过去常听人念及死留遗恨,一直不甚明了,现在,我知道了……”

  湿漉漉的感伤让诸葛亮又险些垂泪:“陛下何忧,太子明睿,定能克绍大业,再说,陛下有天佑,何以至此?”

  刘备忧虑地说:“知子莫若父,阿斗是好孩子,但他会不会做一个好皇帝呢?他和我不同,他生在太平窝里,不知民瘼艰苦,性子又软弱,一朝被小人挑唆,难免不做出颟顸事来。”

  诸葛亮为了让刘备放心,温声道:“太子虽没有陛下的戎马经历,但他是守成之主,兼之仁德宽厚,大有陛下之风。陛下若忧怀不能释,可借一事佐证。”

  “什么事?”

  “黄元叛乱。”

  黄元是汉嘉太守,听闻刘备病重,朝中无主,举兵反叛。叛乱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三个多月,因国家刚遭创痛,并没有大规模调兵镇压,只严守各处关隘,谨防黄元兵进成都。刘备也知黄元叛乱,为此他还特意关照过成都的太子,告诫他务必要以稳定大局为本。

  “这事怎么佐证?”刘备疑惑。

  “臣和陛下赌一局,不出一月,黄元定当授首,此可佐证太子监国之功。”诸葛亮笃定地说,眸中如有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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