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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好的岁月

  张爱玲纤弱婀娜、妩媚妖娆,眼眸里永远漫溢着凄滟浣流的朦胧幽怨。她纤细无力的手却握着一支浓彩斑斓的笔,以早慧而敏感的玲珑心事,与文字起舞,舞得绝艳凌厉、残碎灵异。一幕幕决绝冷酷的演绎,冷飕飕地穿透战栗的脊骨,道尽人世沧桑、红尘冷暖。

   生命中如影随形的绝望与挣扎,噬咬着她寂寞的灵魂,令她无处遁形。临水而立,只落得人在高处,灵魂却在寂寞里漂浮,水里的涟漪是她与自己痴缠的影子。“那些孤独,寂寞,伤痕,死亡,别离,思念,等待,稍纵即逝的温情和绵延永恒的绝望,如同夜色中一支华美的骊歌。”(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逃不出冗生的虚妄,也逃不出心灵的囚篱,唯有借着华丽悲壮的文字镌刻岁月的浮影。

   年,张爱玲从香港回到上海。三年寒窗学未成,留学英国,也如春梦一场,终成幻影,多少令她有些失望怅惘。然而,这个外表柔弱、内心钢韧的女孩,在短暂的沮丧之后,很快又清醒地重新梳理蠢动于心底的诸多梦想。

   留学梦搁浅了,还有文学梦。她对自己天才般的才情,一向是有些骄矜自恃的。与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一样,她的内心无法抑制地骚动着,兴奋、无畏、跃跃欲试……她相信,她一定能在上海这个熟悉而繁华的都市成就她的文学梦想。她隐约悟到“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是一种新旧文化和中西方文化交织一起,略带畸形的、混沌的奇异,或许这奇异正好迎了她骨子里不断涌动的诡谲奇异的灵感。

   张爱玲虽然孤傲清高, 但生活的磨难以及她敏锐的洞察力,又使她谙知世故。她知道“用别人的钱,即使是父母的遗产,也不如用自己赚来的钱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可是用丈夫的钱,如果爱他的话,那却是一种快乐,愿意想自己是吃他的饭,穿他的衣服。那是女人的传统权利,即使女人现在有了职业,还是舍不得放弃的。”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回上海后,张爱玲一直和姑姑住一起。她需要挣钱来维持生计,除了写作,她别无他技。正如她自己所言,她“生来就是写小说的”。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最开始是为英文报刊《泰晤士报》、《二十世纪》写影评、剧评或时装艺术等与生活相关的杂文。其中一部分文章,在她成名后,翻译成中文,收入她的散文集《流言》。

   卖文只是谋生的手段,“醉翁之意不在酒”。张爱玲真正的目的是成为一位知名的作家。沦陷的上海,文艺刊物上早已看不到巴金、茅盾、老舍等名家的文章。文人们大多都鄙视日伪政府,也不愿背负汉奸的骂名。他们有的被封杀、有的撤离、有的封笔,一时间,文坛形成一个真空的局面。正是这个空档期,张爱玲横空出世。作家柯灵在《遥寄张爱玲》中回忆道:“我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偌大的文坛,哪个阶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沦陷,才给了她机会……山高皇帝远,这就给张爱玲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摘自台北业强出版社。柯灵。《隔海拜年》)对梦想的执着、对成名的渴望以及对金钱的需求,张爱玲已等不及将稿件扔进邮筒后,在编辑的案头遥遥无期地碰运气了。虽然她向来不善交际,于人情世故更是浑然不觉。可这次,她要主动出击,要亲自把稿子交到编辑的手上。

   年严冬的末端,春寒料峭,寒意甚浓。经亲戚朋友的介绍,张爱玲携她的“两炉香”---《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叩响了《紫罗兰》主编周瘦鹃的家门。周瘦鹃是“鸳鸯蝴蝶派”作家里“泰斗”级的人物,他才学渊博,集创作、翻译、编辑于一身。虽饱受新文学阵营的诟病,但仍有极高的影响力和鉴赏力。

   张爱玲着一身鹅黄色旗袍,亭亭玉立,京腔京调,执礼甚恭,令周瘦鹃眼前一亮。案头香炉里隐隐地燃着紫罗兰香,袅袅漫起的一缕青烟,令满屋暗香袭袭。周瘦鹃接过“两炉香”的书稿,仅是题目,就令他深感别致,接下去的开始,更令他欲罢不能。“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当晚,周瘦鹃挑灯细品,对文章里描写的“奇幻的境界”击案叫绝。“草坪的一角,栽了一颗小小的杜鹃花,正在开着,花朵儿粉红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外墙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去了。杜鹃花外面,就是那浓蓝的海,海里泊着白色的大船。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都是对照,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给掺糅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周瘦鹃素来喜好养花、赏花。张爱玲对花的描写和感悟,竟令他自愧不如。

   他在编辑例言里写道:“一壁读,一壁击节,觉得它的风格很像英国名作家Somerset(Maugham(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红楼梦》的影响,不管别人读了以为如何,而我却是‘深喜之’。”(摘自文汇出版社。《周瘦鹃文集》)尔后,他求证于张爱玲,张爱玲对他的判断“表示心悦神服”。(摘自文汇出版社。《周瘦鹃文集》)张爱玲也有讨巧的小心思,她特意告诉周瘦鹃,她的母亲和姑姑都是他的忠实读者,母亲更是为他哀情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凄婉的命运,伤心落泪,还曾写信给他,请求他不要安排如此悲惨的结局。

   周瘦鹃听了,虽已不记得此事,但也甚感有趣,非常高兴。

   周瘦鹃在文坛上是出了名的赏花、惜花之人,对张爱玲精致绮丽的小说,他怎肯放过,他甘为张爱玲做嫁衣,他要把这“两炉香”在《紫罗兰》上点燃,让它的奇香在沦陷后乏味、发霉、浑浊的空气中,熏香四溢、惊绝袅绕。

   《紫罗兰》因种种原因,停刊了一段时间,近期正准备复刊,周瘦鹃亟须一些耳目一新的文章在复刊后发表,以引起读者的兴趣和关注。张爱玲的“两炉香”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仿佛是送给《紫罗兰》

   复刊的一份厚礼。

   不久,《紫罗兰》复刊,第一期就刊登了《沉香屑第一炉香》,接着第二期又刊登了《沉香屑第二炉香》。周瘦鹃在第一期的编辑例言《写在紫罗兰前头》,用超过一半的篇幅隆重介绍了张爱玲及她的小说。他写道:“如今我郑重地发表了《沉香屑》,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所谓上等华人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可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摘自文汇出版社。《周瘦鹃文集》)他对张爱玲的才情也大加赞赏,他说:“……张女士又拿出一份在《二十世纪》杂志中所写的一篇文章《中国的生活与服装》来送给我,所有妇女新旧服装的插图,也都是她自己画的。我约略一读,就觉得她英文的高明,而画笔也十分生动,不由得不深深地佩服她的天才。”(摘自文汇出版社。《周瘦鹃文集》)“两炉香”飘逸着“霉绿斑斑”的衰颓冷漠与“橙红色的花”的艳丽世故,诡异地交织着,在香港异域的陌生里升腾出新奇的故事。在奢华的堕落中,恁是把结痂的伤口一片片残忍地剥开,渗出淋漓的鲜血。小说用古典雅韵的笔调,描现代都市的奇俗,洞察人情世故之深刻、之冷漠、之奇特,着实令人惊叹。

   小说一问世,就在文坛凋零的大上海逆风飞扬,立刻赢得了满堂彩。一时间,张爱玲声名大噪,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在沉郁的夜空闪亮耀眼,风光无限。她传奇的一生,也从此登场,一发不可收。正如柯灵所说:“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上海。”(摘自台北业强出版社。柯灵。《隔海拜年》)张爱玲是《紫罗兰》上盛开的奇葩。此时的她,年仅22 岁,刚刚脱去局促与娇羞。还未来得及浸染尘埃与雾气,就沐浴在成功的雨露与阳光里,开得惊艳,放得灿烂。仿佛整个世界都弥漫着她的奇香,整个世界都在为她喝彩!

   年年底,张爱玲当之无愧地登上了上海文坛的顶峰,与苏青、潘柳黛、关露齐名,成为了当时大上海红得发紫的女作家。

   出名要趁早作家李碧华说:“文坛寂寞得恐怖,只出一位这样的女子。”(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李碧华。《绿腰》)张爱玲也寂寞得恐怖,只有凄美的文字与她做伴。她要出名,要轰轰烈烈,要灼灼大红,要华丽的光环,令她的人生熠熠辉耀。或许,唯其如此,文坛才会不那么寂寞。

   这位出生没落、陈腐贵族大家庭的女孩,家学渊博。在散发着霉绿、阴冷、书香、怪异还有点西化的旧宅里,她孤独寂寞、郁郁寡欢。

   似懂非懂的书籍、文字,是她喜爱的玩伴,懵懂间启发着她的天资才情。从小她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想,和超乎年龄的才智。她三岁时会背唐诗, 七岁时懂写小说,“从九岁时就开始向编辑先生进攻”,“八岁我要梳爱司头, 十岁我要穿高跟鞋, 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 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十四岁时她写《摩登红楼梦》,中学时,她的奋斗目标就是超过林语堂,她在校刊《国光》上发表了一系列习作:小说《牛》、《霸王别姬》,散文《迟暮》、《秋雨》和一些评论文章。遣词造句,老练圆通,令她在中学时就小有名气,才华初露端倪。

   作家是张爱玲绚丽的梦想,这个梦也近乎残酷。张爱玲1940 年在《西风》杂志征文比赛的获奖作品《天才梦》里的告白,有些俏皮怪癖,也有一些早慧和隐痛。她的生命本就是矛盾的:不堪与美好交织,无法剥离,只能同时享受。“天才”于张爱玲而言,是一枚带着毒的糖果。甜美又痛苦,让她无法割舍,又无法安心享用。

   张爱玲非常喜欢上海,自称“到底是上海人”。她说:“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炼。新旧文化种种畸形的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我为上海人写一本香港传奇……写它们的时候, 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上海是令张爱玲痛彻心扉的地方, 也是令她辉煌灿烂的地方。

   在这里,她清高桀骜、跋扈自恋,对自己的文采自信满满。她深深地懂得:“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或许她并不清楚破坏是什么,但她内心的危机感和惘然的威胁所产生的及时行乐和功利意识,无时无刻不牵绊着她,使她迫切地想要出名,要出人头地、大红大紫。对于她来说,出名就意味着名誉、地位、金钱、自由、喜悦……这些都是她想要的,而且是理所当然的。

   她说:“生在现在,要继续活下去,而且活的称心,真是难,就像‘双手劈开生死路’那样艰难巨大的事,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对于物质生活,生命的本身,能够多一点明了与爱悦,也是应当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时常想象她出名的情景,她对自己的出名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憬悟,她后来写道:“以前我一直这样想着:等我的书出版了,我要走到每一个报摊上去看看,我要我最喜欢的蓝绿的封面给报摊子上开一扇夜蓝的小窗户,人们可以在窗口看月亮,看热闹。我要问报贩,装出不相干的样子:‘销路还好吗? ---太贵了,这么贵,真还有人买吗? ’……最初在校刊上登两篇文章,也是发了疯似的高兴着,自己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见到。就现在已经没那么容易兴奋了。所以更加要催:快,快,迟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年,张爱玲的“两炉香”《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在《紫罗兰》杂志上连续发表,立刻在上海文坛引起了轰动,赢得了满堂叫彩。舆论的煽风点火,杂志的猛烈吹捧,加上她显赫的家族背景和诡异的个性、才情……一时间,都成了上海街头巷尾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张爱玲“一夜间红遍上海”,(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声名大噪。年少时魂牵的梦想,在芳华正茂的岁月实现,她终于出名了,终于快乐了,终于痛快地快乐了。

   虽然她外表依旧保持着素有的冷漠,但内心却狂喜着,这滋味,她是懂的,她曾坦率地说:“狂喜的人,我还能想象得出他们的心理;你们这种谦逊得过分的人,我简直没法了解!”(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成名后的张爱玲,社会活动、荣誉、稿约如雪片般铺天盖地、纷至沓来。走在大街小巷,身后不时传来崇拜她的年轻女学生狂热的呼叫:“张爱玲、张爱玲……”一个外国绅士围在她身后转来转去,可怜巴巴地想得到她的签名又不好意思开口, 炎樱还误以为他是乞丐。

   炎樱后来抱怨:“从前疯狂的事情现在都不便做了,譬如我们喜欢某一个店里的栗子粉蛋糕,一个店里的奶油松饼,另一家的咖啡,就不能买了糕和饼带到咖啡店里去吃,因为要被认出,我们也不愿人家想着我们是太古怪或者是太小气地逃避捐税,所以至多只能吃着蛋糕,幻想着饼和咖啡;然后吃着饼,回忆到蛋糕,做着咖啡梦;最后一面啜着咖啡,一面冥想着蛋糕与饼。” 从炎樱的抱怨,不难想象张爱玲当时在上海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出名后的风光, 令张爱玲原本就孤芳自赏的本性愈发孤傲不驯。她说:“大众是抽象的。如果必须要一个主人的话,当然情愿要一个抽象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也许就因为要成全这个“主人”,“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登上了人生最辉煌的巅峰。

   张爱玲一边享受着成名的快乐,一边倾其所能,毫无保留地将才华奉献给上海文坛。她“密集出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佳作如雪,连篇而至,篇篇精彩。她触笔精致、奇崛幽丽、苍凉冷艳,把对旧式家族的讨伐、对战争风雨的洗礼、对人性本质的嘲讽、对爱情畸形的解剖……以她另类而怪异的手法,淋漓尽致地挥洒在作品里。顷刻间,她的文章几乎占领了上海所有最知名、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杂志:《紫罗兰》、《万象》、《杂志》、《古今》等。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一生中,最杰出、最重要的作品也相继抛出。小说有《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琉璃瓦》、《连环套》(连载未完)、《花凋》、《红玫瑰与白玫瑰》。散文有《洋人看京戏及其他》、《更衣记》、《公寓生活记趣》、《烬余录》、《谈女人》、《童言无忌》、《自己的文章》、《中国人的宗教》、《炎樱语录》等。其中《金锁记》更使她成为文坛的风云人物。

   着名翻译家、艺术理论家傅雷,向来孤高傲世、目下无尘,但读了张爱玲的《金锁记》,也不禁怦然心动,推崇备至。他说那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美之作”,(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余斌。《张爱玲传》)他确信《金锁记》是对过去文坛流行趋势偏颇的“一个最圆满肯定的答复”,“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余斌。《张爱玲传》)他对张爱玲“色彩鲜明,收得住,泼得出的文章”(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余斌。《张爱玲传》)的赞赏溢于言表:“这太突兀了,太像奇迹了!”(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余斌。《张爱玲传》)对于张爱玲作品里的流弊和缺陷, 傅雷也尖锐地提出了批评:

   “技巧对张女士是最危险的诱惑……结果,竟成了文字游戏。写作的目的和趣味, 仿佛就在花花絮絮的方块字的堆砌物上……一种题材,一种内容,需要一种特殊的技巧去适应。所以真正的艺术家,他的心灵探险史,往往就是和技巧的战斗史……一位旅华数十年的外侨和我闲谈时说起:‘奇迹在中国不算稀奇。可是都没有好收场。’但愿这两句话永远也扯不到张爱玲女士的身上。”(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出手不凡的才华,还引起了当时其他进步学者和文学前辈的注意,如柯灵、郑振铎、夏丏尊、王统照、王伯祥、周予同、苏青等。一方面,他们为这个才华横溢的文学新人的出现备感欣喜;另一方面,也为张爱玲担忧。当时的沦陷区,环境复杂,清浊难分,像张爱玲这样红得发紫又涉世未深的女孩,极有可能被他人利用,误入歧途。柯灵曾诚恳地对她说:“以你之才华,不愁不见知于世,望你静待时机,不要急于求成。”

   可是,此时的张爱玲,早已是恣情放任,听不进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在她早慧的心里,早就固执地认为生命是仓促的,一闪即逝,所有的辉煌与华丽都将成为过去,最靠得住的只有现实的存在,她要趁热打铁,继续她惊世骇俗的璀璨,她要“痛快地去享用,去欢快,去成功和出名”。(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我行我素地写着自己的文字,去实现她的绚烂。

   年到1945 年,短短两年,张爱玲如天女散花一般任凭旷世才情在天地间恣意飞扬! 成就了出名的梦想,也成就了传奇的一生。

   当繁华散尽,盛世落幕,在无数的唏嘘声中,张爱玲华丽转身,渐渐地黯淡,静静地褪去。人们只能从她苍凉的背影里看透人世的绚丽与颓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寂寞的背影蹒跚告别。

   生命的苍凉张爱玲宛若一个折翅的天使,舞着凄美孤寂的鸿羽,栖落在繁华衰败的屋檐。阴冷、幽暗、霉湿、颓废、残缺、孤独、冷漠、哀怨……一幕幕冷酷残忍的画面在她的眼底如刀痕般狠狠地划过,伤口在灵魂的深处黯然渗血,凝成魔咒般入髓的苍凉,点点滴滴,浸渍她生命的每一个残垣断壁,抹不去、抛不开。

   即使在生命极致绚丽的时刻, 她依然逃不掉苍凉的梦魇谶语。

   纵然是姹紫嫣红开遍,红衰翠减,花褪残红,苍凉依旧。无奈中,唯有给自己的生命谱一曲苍凉的挽歌:“我可以逃离一切,但我逃不出这生命的苍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要写的,就是苍凉的世界。她说:“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所以她的世界里,没有荆轲似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雄浑悲壮,也没有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轰轰烈烈、潮起潮落,更不同于李清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雅致凄清。

   悲悯的文字于她的指尖,如纤细的弦,被绕指的冰冷拨断,凄厉而决绝;也如妖艳的花瓣被揉碎、揉烂,渗出幽香浓烈的汁液,独斟独酌。“在那不可解的喧嚣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刹那,听得出音乐的调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拥上来,淹没了那点了解。”(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张爱玲的文字里,或许你能嗅到她流于指尖的华美灿烂,但你永远无法抵达她苍凉深处的山遥水远。

   残损的生命、悲凉的血液、文字的碎片融成苍凉的曲调,曲高和寡,似歌若赋,声声如泣,若苍荒霄寒的“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 冰冷而寂寞!”(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娴熟地驾驭着沉甸甸的文字,信手拈来,都是都市凡人的琐屑生活:平庸、凄婉、怅惘、空虚、自私、扭曲、荒诞、畸形……仿佛阴沉沉一片,弥漫着没有阳光的灰冷,隐隐地、淡淡地透着一种莫名不安、彻骨刺心、无法逾越的苍凉。她像一个高贵冷漠的旁观者,带着睥睨、不屑、蔑视的眼神,冷冷地站在一旁,观看着。涂之以浓彩,抹之以繁复,再漫不经心、饶有兴趣地向你娓娓道来。

   张爱玲的苍凉是与生俱来的,裹着一丝宿命的气息,贯穿于生命始终,是一副定了格的灰冷背景。颓废的身世、悲苦的成长、坎坷的求学路、痛苦的爱情、孤苦的飘零、茕茕孑然的离世……以及那令人欲哭无泪的文字,一切都无边无际地向她袭来,无一例外地映照在这幅苍凉的背景里,难以抽离。

   张爱玲有显赫的家世,有贵族的血统。然而时过境迁,浮华盛世早已是过眼烟云,呈现眼底的,只有破败没落的失落与荒凉,是“一袭”看似“华丽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童年的张爱玲是由仆佣带大的,没有亲人的呵护与关爱。她的父亲暴戾乖张,给予她的只有专横与粗暴;她的母亲孤傲自私,从未给过她温馨的爱。看着母亲弹奏钢琴时美丽的背影,想依靠,却没有一丝温度。

   张爱玲八岁那年,家变横生。家庭的分崩离析让张爱玲的生活增加了无数的痛苦,与此同时,也让她对生活,有了更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体验。

   对张爱玲来说,家没有温馨,只有“古墓的清凉”,幽冷、黑暗,仿似暗藏杀机。她幼小的生命过早地体验了亲情的疏离与隔膜,虚伪与冷酷;过早地看清了人性的卑劣与龌龊,在她稚嫩的灵魂里,无法抗拒地埋下了悲凉的种子。一切的无奈与哀伤,使她看透了人生的虚空,除了“腔子里的这口热气”,(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什么也靠不住,“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亲情没有带给她温暖,爱情也同样成不了避风港。

   张爱玲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遇到了风流才子胡兰成。然而,胡兰成的风流滥情,薄情负义,令张爱玲这朵“尘埃里开出”的爱情之花迅速枯萎。胡兰成不光彩的政治背景,也累及张爱玲,舆论、谣言,世人的冷眼,令张爱玲不堪重负。她选择了沉默,洗净铅华,远离喧嚣,远走他乡。她的创作才情也因此而逐渐衰颓,风光不再。一个极度冷傲孤清的女子,那么妄自菲薄地去爱一个人,那个人却移情别恋,游戏感情,还令她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刻黯然失色,不难想象,她的内心是何等的凄苦、何等的苍凉,堪与谁人说。

   后来她终于遇到了一个良人---美国白人作家甫德南·赖雅,这让张爱玲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爱。然而,生活的压力和赖雅急剧恶化的健康,令张爱玲身心疲惫,虽然赖雅给了她精神上的爱和安慰,但物质上却要靠张爱玲卖文度日。她一边写作赚钱,一边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赖雅。可最终,那个生命中唯一一个真正爱她、关心她、欣赏她的人,还是无奈又不舍地撒手人寰,离她而去。张爱玲为赖雅耗费了她宝贵的创作时光和才华,仅仅是为了得到那一点点人间固有的真爱和温情,而这之于她,得来又是何等的奢华,个中的悲凉,只有张爱玲自己能懂:“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或许,为了这苍凉生命中的一抹暖色,这份奢华,是值得的。

   苍凉悲情的际遇,又如何能以一只冰冷凄切的笔溅出明媚亮丽的色彩,就好比她说:“我如果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背景里有这样惘惘的威胁。”(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张爱玲的文字里,活也苍凉,死也苍凉;爱也苍凉,恨也苍凉。她的世界,永远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隔窗看阳光,中间始终有一层冰凉的玻璃,温暖永远触摸不到,灵魂永远寒冷。

   张爱玲用近乎残酷的冷漠,以女人独有的细腻、小家碧玉似的笔墨描述着一个又一个充满凄凉、悲凉、荒凉、炎凉、冰凉的故事,轻而易举地把人溶入她制造的氛围,让人沉洇于无尽的虚空,以及虚空所带来的悲切的苍凉意蕴之中, 无论是苍凉氤氲或是意趣蕴藉,似乎每个字、每个句都能令人惊厥、唏嘘,莫名的疼痛,透心的凉。

   即便是一个笑,也绵里藏针,使人不由得顿生寒意:“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谁知道呢? 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处。她只是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她笔下,爱情几乎都与纸醉金迷、糜烂、虚伪的贵族生活脱不了干系,即使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也是因了世态炎凉之故,而非爱情的本身。当你正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欣慰的时候,一句刻薄的冷言,又不由得令悲凉却上心头:“一个‘破落户’家的离婚女儿,被穷酸兄嫂的冷嘲热讽撵出娘家,跟一个饱经世故、狡猾精刮的老留学生谈恋爱,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这场旷世恋情。”(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说:“她就喜欢那被经济与情欲扭曲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怨女的苍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为一个不爱她的人出卖自己,当外国水兵把她当妓女猥亵的时候,她心酸而淡淡地说:“我和她们不同,她们是被逼的,我是自愿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一瞬时间,令人僵冷发颤,刺心的哀怜无从释放。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曹七巧、顾曼桢、葛薇龙……她们都蒙着一层世俗的纱摒弃了自我,如残叶一般碾入泥,化着尘,狼藉一片。

   苍凉是张爱玲人生的底色,她历尽了苍凉,写尽了苍凉,她的生命注定也是苍凉。从她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始,苍凉就如影随形,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冥冥中,也应验了她自己的断言:“苍凉是飞扬与热闹之后的安稳与真实,飞扬是浮沫,热闹是虚伪;飞扬与热闹是短暂,苍凉是永恒。”(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以她独有的“美丽苍凉的手势”,最终消失在她所渴望的“永恒的苍凉”之中……上海,抹不掉的情结世纪初的上海,是一个半殖民地的繁华国际都市。封建没落的陈腐与西方现代的文明在这里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时尚与旧俗……一切都在冲突中交错着、撕咬着、嬗变着……不同地域呈现不同的文字风韵,张爱玲与上海,就像老舍与北京、肖红与呼兰河、沈从文与湘西、汪曾祺与高邮……他们生花的妙笔描摹的一幅幅多姿多彩的风情画、风俗画,都与自己生长的那片土地系有千丝万缕的不解之情。

   上海给予张爱玲的是丰厚的文化底蕴, 是她才情与情感的依托,也是她文字的灵魂与血脉。她所有文字的舞动都离不开上海这座摩登都市的绮丽舞台。她的生命浸染了旧上海的千般风情,蕴含了那个时代的奇靡与怪异、繁华与沉落,乃至不可一世的傲气和自我毁灭的殇情。上海于她,有着芊芊情结,斩不断,理亦乱。

   张爱玲说:“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炼。

   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或许,正是这“奇异的智慧”,成就了生于斯、长于斯、成名于斯、陨落于斯的张爱玲传奇的一生。

   张爱玲八岁起就一直生活在上海,从小看惯了上海的奢华与喧嚣。她说:“我对于声色犬马最初的一个印象,是小时候有一次,在姑姑家里借宿,她晚上有宴会,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对门的逸园跑狗场,红灯绿灯,数不尽的一点一点,黑夜里,狗的吠声似沸,听得人心里乱乱的。街上过去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照到楼窗里来,黑房里家具的影子满房跳舞,直飞到房顶上。”(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喜欢都市,喜欢都市的自由与明快。她没有依母亲的愿望成为闺中待嫁的淑女, 却随了自己的意愿成为自食其力的才女。

   那些十里洋场、街市里吃、喝、穿、玩、花钱以及声音、颜色、气味等细细碎碎的快乐,都令她对上海都市生活满心地享受、满心地眷恋,满心地充溢着遐想:“……秋凉的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与渣。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吧?”(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祖籍虽不是上海,但她愿意称自己“到底是上海人”。从小耳濡目染上海人的精明、自恋、凡事两讫、世故练达……或多或少对她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对上海人的性格有着贴切而入木三分的剖析,使人不得不承认,她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

   她说:“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浑水里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关于‘坏’,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说都离不了坏人。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主角是个‘完人’。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长得美的话,只怕她有三分讨人厌。美虽美,也许读者们还是要向她比道:‘回到童话里去!’在《白雪公主》与《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盘。上海人不那么幼稚。”(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年11 月,上海沦陷。位于闹市中心的公、法租界,俨然成了一座繁华的“孤岛”。原本因战争而衰退的经济,在租界内却因大量资金的涌入,旅馆业、餐饮业、娱乐业异常火爆。电影院可以看到好莱坞的新片,商店里可以买到时尚的法国时装与化妆品。相比于炮火震天的外界,“孤岛”内霓裳艳影、灯红酒绿、歌舞笙箫,全然一派末日狂欢的景象。对末日的惶恐与忐忑,“孤岛”中的人大多沉溺于奢靡、浮躁、混乱与醉生梦死之中。

   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租界,上海全面沦陷。

   年,张爱玲从香港辍学回到上海,住进了位于赫德路1292 号姑姑租住的爱丁顿公寓。这幢七层的西式大楼,坐落在静安寺热闹的十字街头,上海第一条有轨电车的起点就置于这条街,张爱玲的《封锁》就来源于此。

   从爱丁顿公寓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张爱玲《色戒》里的情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公寓对于张爱玲来说是“最合理的逃世的地方”。(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儿虽比不上从前的花园洋房,但经历了港战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日子,回到上海,回到亲人姑姑的家,此时的张爱玲已备感安稳与踏实。她说:“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然而我对于姑姑的家却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的姑姑雍容典雅,性格温和,有贵族大家闺秀的孤傲,也有上海典型小资独身女人的精致与完美,因为太过精致、太过完美,姑姑偶尔会有些不近人情,但张爱玲是识趣的,懂得如何与姑姑相处,如何去维系姑姑家的“精致完全的体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认为姑姑是“轻性知识分子”, 有一种“清平的机智见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睿智而幽默。张爱玲喜欢和姑姑交谈,听姑姑讲一些生活里的琐屑小事和家族里的陈古旧事。姑姑讲的好多事、好些人,后来大多被张爱玲写进了小说。

   对名人,姑姑有她的评价:“既然这么出名,相比总有点什么东西吧? 可是也说不定。一个人出名到某一个程度,就有权利胡说八道。”(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后来红得发紫的时候,姑姑也从来不当回事。张爱玲诸事喜欢问姑姑,问急了,姑姑就埋怨道:“跟你住在一起,人都变得饶舌和自大起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姑姑作播音员的时候,曾风趣地对张爱玲说:“我每天说半个钟头没意思的话,可以拿好几万的薪水,我一天到晚说着有意思的话,却拿不到一个钱。”(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劝姑姑写文章,姑姑却淡泊名利,不屑于此,她巧妙委婉地说:“我做文人是不行的。在公事房里只管打电报,养成了一种电报作风,只会一味地省字,拿起稿费来不上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姑姑的家,无疑是张爱玲写作的最佳环境,没有独居的孤独与寂寞,闲暇时拉拉家常,偶尔还能激发起灵感。姑姑在张爱玲心里,是比母亲更亲的亲人。张爱玲亲历了家庭的崩溃、父母的冷漠、亲情的疏离、后母的恶毒、成长的凄凉,温暖、温馨、温情……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似乎早已与她无缘,唯有姑姑还能让她微微地感受到些许亲情的暖意,尤其在乱世,有这么一位姑姑收留自己,已是弥足珍贵、稀罕的事了,于张爱玲苍凉的一生,姑姑无疑是一抹难得而亲切、恬淡的暖色。

   张爱玲以她独有的贵族气质,用惊艳凄美、大俗大雅的笔墨,描述着都市琐碎精致、绝美苍凉的奇闻怪事。一幅幅精美别致的画面,把大上海陈旧颓废与现代时尚相混杂的风情世故,绝妙地勾勒在眼前,栩栩如生。在沦陷的背景下,这些贵族遗少、小姐卿卿我我、凄凄戚戚的风流韵事、似乎显得有些突兀,有些刺眼、有些附庸风雅。

   但张爱玲不在乎,对她来说,窗外的国家、民族、枪声、炮声、生死、存亡……都与她不相干,她从不关心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她依然故我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她喜欢上海,喜欢乐此不疲地描写上海,即使上海沦陷,文明沦为废墟,她也仍然喜欢。她说:“纵有千般不是,但与我们亲。”(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沦陷后的上海,消沉萎靡,文坛凋零。不少着名的文人都韬光养晦,寻求自保。唯独张爱玲我行我素,固执地用笔墨挥洒自己的传奇。

   在1943~1945 年, 短短两年的时间, 张爱玲一生中最重要、最优秀的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白玫瑰与红玫瑰》等纷纷问世。她绝世的才情在沦陷区大放异彩,成为沉寂天空中最耀眼的星星,令绝望的“孤岛”有了一丝清爽、一缕舒畅,令沦陷区顾影自怜、无以聊生的人们,在吴侬软语的优雅里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情调,在情调氤氲的氛围里,找到些微心灵的寄托与慰藉。

   对张爱玲来说,无论是上海还是上海人,她皆认为是好,皆喜欢。在她的小说集《传奇》发行之际,她一改固有的孤傲与清高,颇有几分讨好地说:“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一炉香》、《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玻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我喜欢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欢我的书。”(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放下她高贵的身段,为上海人写书,写的也是上海人,笔墨又如此惊艳华美、举世无双。崇尚“凡事两讫”的上海人,自然是投桃报李,甚是喜欢,不仅喜欢,还成全了张爱玲的成名与辉煌。

   张爱玲一边享受着成名的痛快,一边勤于创作,佳作如雪,覆盖了上海所有知名的杂志。就在她居住的静安寺爱丁顿公寓的窗外,日本人封锁这条街后发生的一切,催生了张爱玲最优秀的一篇短篇小说---《封锁》。

   在《封锁》里,张爱玲真实地记录了日本人封锁街道后发生的一切:“街上一阵乱,轰隆轰隆来了两辆卡车,载满了兵……”(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虽然场面真实,但从头到尾,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点日本人为逮捕抗日分子,封锁街道后,人们的压抑与恐怖。读罢《封锁》,似乎就像经历了一次繁华都市拥挤的塞车,人们只是在拥堵的这无奈中打了个盹,发泄了一下心中的不满,仅此而已。

   对于正义凛然之士,张爱玲的描写未免太过冷血。然而对于醉生梦死之流,却是极为欣赏这种将噩梦精雕细刻为一场旖梦的绝妙才华。风流才子胡兰成就是欣赏者之一,《封锁》令他对张爱玲的才情倾慕之至,并登门相识。一个才子,一个佳人,最终注定要演绎一场骇世惊俗的“倾城之恋”。

   胡兰成的滥情薄幸以及污浊的政治背景,令张爱玲背负了太多痛苦与流言嫚语。这个清坚决绝的女孩不得已只好绝望地选择离开,远渡重洋。

   没有上海的依附,张爱玲的才情从此慢慢枯萎,惊艳难再。离开是张爱玲的悲哀,也是上海的悲哀。

   张爱玲去了美国之后,用英文写了两本自传体小说《雷峰塔》和《易经》,虽然离开上海多年,但她仍然难忘上海,她借小说女主人翁琵琶来倾诉对上海的思念:“她(琵琶)爱上海,像从前的人思念着自己的未婚夫, 像大多数人热爱着祖国。”(摘自皇冠出版社张爱玲《雷峰塔》)晚年的张爱玲性格孤僻,离群索居,从不接受任何拜访。但是,当听说拜访者是上海人, 她就会一反常态地说:“上海人倒可以见见。”

   张爱玲对上海的眷恋,倾其一生,难以割舍。张爱玲把上海的传奇渲染到了极致,上海也把张爱玲的传奇推崇到了极致。

   上海,是张爱玲永远抹不掉的情结。

   烙进记忆的画痕也许她听着留声机正在播放一个女人妖冶地唱,或者她百无聊赖地听着嘈杂“市声”。黄昏熹微的光让人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抚平旗袍的一角,撇过头时,在画报上看到了那幅画。当然,也有可能是这样---在某个地方,她看到了它的仿品,被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不管邂逅于怎样的情形之下,那幅画她一见,就让她永远忘不掉了。

   它的名字叫作《永远不再》,作者是法国画家高更。

   张爱玲说,《永远不再》是众多名画里面,唯一让她感到印象深刻的。那幅画的画面上,有一个躺在沙发上的裸体女人。她身后的背景则是窗户和门---透过它们,可窥见外面纯净的蓝天,还有正在交谈的男女。房屋里的光线昏沉,是让人感到软绵绵的黄色调。

   撇开高更想要表达的感情, 张爱玲觉得这幅画想要告诉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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