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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讲国家利益至上

  决绝

  一个有理想的人,往往会对理想本身充满了幸福的期望与憧憬。

  而一个能够实现理想的人,往往在一开始就对实现理想的艰辛做好了准备。

  只对理想充满了幸福的期望与憧憬的人,这种理想往往到最后只是梦想。有句歌词叫“有梦想就会成功”,我觉得这话不对,梦想谁都有,但大多不成功,因为我们总是对梦想做好了准备,却没有对冰冷残酷的现实做好准备。

  但能实现理想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开始就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们每一步都坚实笃定,又都小心谨慎。他们从不期望会有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直通到一个叫“理想”的地方。

  张居正,就是这样一个人。

  张居正比较喜欢禅学,所以他帮李太后崇佛,也并不完全是简单的附合。万历元年的时候,也就在张居正的政治“理想”——万历新政开始之初,他曾经写信给友人说:“前年冬,偶阅《华严》悲智偈,忽觉有省。即时发一弘愿:‘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张太岳集 书牍》)

  意思是说,前年冬天,因为读《华严经》中的偈语有感,当时就发了一个弘愿,这个弘愿就是“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

  这里要注意,这个偈读ji不读jie,它在佛学中原来是专指发自真心的敬颂的语言,梵语读作“嘎萨”。偈本身就是发自真心的弘愿了,在读偈之后又发弘愿,那在佛学中可谓是舍身之语,是最纯洁、最纯净的心声,也是最不可违背的誓言。

  那么,张居正这个最纯净的心声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尘刹”就是指这个现实的世界,佛祖的四大弟子,也就是观世音等几位菩萨都发过要历经尘刹、普渡众生的弘愿,所以像《楞严经》里就有一句叫“将此深心奉尘刹”,张居正“愿以深心奉尘刹”就是借用了这一句。在这句之后又加上一句“不于自身求利益”那意思就更明确了,就是但求为国为民之志,绝不吝惜自身。

  要知道按张居正“前年冬”的说法,他写这话的时候还是隆庆五年,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副宰相,他要抒发报国之志,那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什么要如此毅然决然,还要在佛祖面前发下弘愿呢?

  这说明他对实现人生理想的艰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在施行万历新政的过程中,一路上既雷厉风行,又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你看他在用人上,要份外考虑怎样安抚高拱原来的那些手下;即使面临着不小的非议,他也要适当地处理好与大太监冯保的关系;更不用说跟李太后了,既有两分尊重,又有两分暧昧,更有两分相互的依赖,还有两分知己之情。

  我们读他的《张太岳集》,甚至会读到他在给许多部下的信中有许多苦口婆心的解释与劝导。

  可以说,为了他的万历新政,张居正虽然大权在握了,但直到夺情事件之前,他还是非常小心,非常谨慎的。

  可张居正再有准备,大概也没准备到这一场有关“夺情”的伦理风暴。

  因为张居正的父亲去世,张居正和整个万历王朝都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即张居正是回家守三年孝,还是夺情留任内阁。

  张居正作为一个政治家,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所谓“政治与强权同在,权势与地位共存”。等你在家待了三年再回来,内阁里哪还有你的位置呢?况且嘉靖以来的政治形势,无一例外地都表现为落势的内阁首辅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看夏言倒台,被严嵩整死;严嵩倒台,被徐阶抄家;徐阶倒台,被高拱弄得两个儿子发配充军;而高拱倒台,冯保更是要借王大臣案置他于死地。现在张居正一旦交出大权,等待自己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的呢?

  这一点张居正当然会担心。

  还有一点更重要,那就是权力和光阴一样,失去了,轻易就回不了头。没有权力在手,他的改革蓝图、万历新政的理想又何以彻底实现呢?尤其是在改革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刚要进一步推行的关键时刻,张居正要是放弃了手上的权力,也就等于完全放弃了整个万历新政。

  所以,在士大夫阶层纷纷攻击他的“夺情”就是贪恋权位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名言,他说:“苟利国家,生死以之”(书牍十一《答福建巡抚耿楚侗谈王霸之辩》),“况区区訾议非毁之间乎?”(《张太岳集卷六乞恢圣度宥愚蒙以全国体疏》)

  这就是林则徐那句名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典故出处了。那意思就是为了国家,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还怕什么世人的非议呢?

  张居正不是没有矛盾过,不是没有痛苦过,但当他为士大夫所谓的伦理道德所逼迫,在王锡爵面前屈膝长跪、引刀欲自刎之后,他算是横下了一条心。横下了什么心呢?他张居正作为堂堂内阁首辅,逼不得已,给人下跪,跪是跪过了,但再站起来,他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张居正了。

  原来的张居正虽然强势,但却讲策略,讲方法,人事上、工作上都小心谨慎沉稳得很。可跪过后再站起来的张居正,心中只有“苟利国家,生死以之”的强大信念,除此之外,他再不顾忌任何其他的东西,哪怕是整个士大夫阶层的非议,甚至是整个时代的非议。

  从此以后,张居正的工作风格,甚至是生活作风也为之一变,他无所顾忌,充分集权,进而紧握强权,排除异己。心中一句“国家利益至上”,生活上日渐奢侈,工作上也再无情面可讲。这种变化集中地表现在两件事上。

  排场

  第一件,是张居正回乡葬父的排场。

  在小万历和李太后反复下旨慰留之下,张居正终于下了夺情留任的决心,但也提出了五个条件:一是上班可以,但不拿工资;二是朝廷的祭祀活动、公共活动,一概都不参加;三是上班时要允许他穿青衣角带;四是他经手的公文上要加上“守制”两个字。这几条都是表示他作为一孝子的身份,这都说明张居正夺情留任是为国尽忠,而不是为了名利。

  最后还有一条,那就是等明春小万历结婚大典完成之后,即回乡葬父,然后张居正要亲自把老母亲接到北京来住。

  对于这些条件,小万历和李太后当然无条件答应,只是觉得张首辅是委屈了自己。

  可张居正认为自己上不食公家俸禄,下不通四方交遗,一心为国,辞俸守制,这样就可以无愧于心了。

  终于等到了第二年,小万历婚庆大典之后,虽然小万历、李太后感觉时刻都离不开这位张先生,但事先说好的,张居正要回乡葬父,小万历只得依依不舍地让张居正走了。

  据说张居正走之前来跟小万历辞行,这位刚结了婚的十六岁少年千叮咛万嘱咐,嘱咐自己的张老师长途归乡,一定要保重身体,尤其到家安葬自己父亲的时候不要太悲伤。

  张居正听了这话,感动不得了,当时跪拜在地上就失声痛哭起来,小万历走过来,扶起张居正,才说了一句“先生千万不要太悲痛”,自己也就哽咽着哭了起来。张居正怕小万历太伤感,所以赶紧叩头告辞,人还没走出大殿,只听见身后小万历在跟身边的侍从说:“我有好些话,想跟先生说,见他悲伤,我哽咽得都说不出来。”

  你看,千古以来,有几个君臣之间可以有这样深厚且真挚的情谊呢?

  因为张居正有丧在身,李太后虽不能亲自为他送行,但也派太监传来口谕,说“先生离开后,皇上无所倚托,先生也舍不得皇上,所以到家事毕后,千万早早归来。”

  这可以看出来,皇帝和太后对张居正的依赖到了什么地步。在封建时代,皇帝那就是国家的象征,也就是说当时的国家、当时的大明王朝对张居正依赖到了什么地步!

  带着这份依赖,张居正浩浩荡荡地上路了。在张居正的心中,有这份皇帝和太后的依赖和信任就有了一切,其他的一切就可以不在乎了。皇上不是交待他路上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嘛,这没问题,张居正以前在生活上还挺注意节俭的,现在想怎么就怎么,反正他又不缺豪华铺张的条件。

  先是对张居正最为忠心的戚继光听说张居正要回乡葬父,特意在全军挑选了最杰出的火枪手和弓箭手为张居正作亲兵卫队。到了河北真定的时候,真定知府钱普别出新裁地拍了个大马屁——为张居正特意定制了一座豪华的大轿子。

  这个轿子首先是豪华,轿子里头绫罗绸缎、珠玉帷幔,整得象五星级宾馆。

  那位可能会奇怪,一个轿子再折腾又能折腾到哪儿去?

  这就要说到这个轿子的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特点了。那就是:大。

  这轿子太大了。我们平常说大轿子叫“八抬大轿”,要八个人才能抬得动,所以这是最大号的轿子。可八抬大轿比起这顶轿子那可就小巫见大巫了。这个轿子至少要三十二个膀大腰圆的轿夫才抬得起来,所以用专业术语说,它得叫“三十二抬大轿”。

  那位说三十二个大汉,就算是房子也抬起来了,这怎么会是轿子呢?

  你还别说,这个轿子其实它就是套房子。轿子里头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叫“重轩”,相当于办公室和书房,有童子服侍,张居正可以在里头处理公务。后半部分是卧室,有侍女服侍,是张居正休息的地方。整个轿子还有一圈走廊。你说这是不是一套活动的公寓、活动的房子?

  说老实话,钱普这个钱花得可真是太不靠谱了,做这个轿子那等于买套商品房。但这个马屁可拍得太有创意了。搁着以前,依张居正的脾气,说不定钱普因为这个轿子要倒霉,因为这铺张得太不靠谱了嘛。可现在的张居正已经不在乎了,士大夫在伦理道德上都把他骂成那样了,他还有必要在勤俭节约上再作个什么榜样和表率吗?

  况且,这轿子说实话太实用了,太舒服了,小皇帝不是交待过张老师路上一定不要劳顿和辛苦吗?正好,这顶轿子可以派上用场,这也算遵从了圣意。

  于是,张居正毫不客气接受了这份厚礼。

  于是,从北京到湖北的官道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旷世的奇观:

  一顶可以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轿子在缓缓蠕动,前面二十四个紧握当世最强火力的火枪手开道,后面二十四个当世箭法最为精准的弓箭手殿后,旁边还有无数的随从、护卫、仪式、旗仗,这个从北到南缓缓行驶的庞大队伍就是当时整个帝国的灵魂。

  不仅往、行很豪华,吃也是这样。因为豪华与铺张一旦开了头,那就无止境了。

  张居正开始的时候没什么胃口,所以虽然沿途地方官都挖空心思地招待,可张居正还是不怎么下筷子。也是在河北地界儿,有一次张居正吃到一个无锡厨师烧的菜,觉得很合胃口,就多吃了些。这下可好,消息传开,沿途各府台衙门紧急征召无锡的厨师,弄得只要是无锡的厨师,当时都身价陡涨。

  除了吃穿住行的铺张与豪华,张居正更为人注目的是他在礼节上排场。张居正回乡与回北京的这两趟,所有经过地方的大小官员,都要提前出来数十里来迎接,而且大都用跪拜迎接的方式,对于这些,张居正一概受之无愧。

  更有甚者,当路过藩王的封地时,也就是朱元璋的那些封了王的子孙的地盘的时候,按朝廷的礼仪,就算是有公侯封爵的元老重臣,对这些藩王也得执臣下之礼,可并未有公侯头衔的张居正也只是拱拱手而已。然后这些藩王宴请张居正的时候,张居正也老实不客气地位居上座,这说明不论是在这些藩王的心中,还是在张居正自己心中,都认为张居正的地位是仅次于皇帝而已。

  所以,后来明代的大学者沈德符在写《万历野获编》的时候,专门写了一章,题目就叫“亲王迎谒”,就是专门批评张居正僭越了礼仪,已经有点忘乎所以了。

  连路上都这样,张居正回到湖北荆州后给父亲操办葬礼的排场那就可想而知了,在整个明代,要说葬礼的排场之大,我估计除了皇帝的葬礼,也就要算得上张居正他爹张文明的葬礼了。(至于到底大成什么样,我觉得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就不用我再一一细说了。)

  不过,张居正也有收敛的地方,唯一能让我们又看到以前的那个张居正的地方,是他走到河南新郑的时候,远远地透过轿帘看到远处跪着一大片当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当头跪着的是新郑的县令和一个六十多岁瘦骨嶙峋的老人。

  张居正一看到这位老人,立刻嘱咐停轿,他老远就下了他的三十二抬大轿,快步走到这些人的面前,上前一步搀起这位老人,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这个老人是谁呢?

  他就是曾经与张居正香山盟誓,要一起振兴国家,后来又与冯保斗得你死我活,以至于把张居正也视为仇人的前首辅高拱。

  高拱不是不知道张居正在王大臣案里从冯保手下救了他全家,但他和当时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张居正才是始作俑者,后来只是迫于形势,才故作姿态罢了。尤其是张居正趁他和冯保的斗争接替了他内阁首辅的位置,这是高拱最不能接受的。但现在张居正位高权重,高拱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随着着县令来跪接张居正罢了。

  可张居正心中对高拱还是非常有感情的,他不是不知道高拱一直误解着他,可现在两人江湖相见,再有多少恩怨,也足以一笑泯恩仇了。所以张居正握着高拱的手,把高拱搀扶起来,根本不管当地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与高拱并榻而坐,促膝长谈。

  后来张居正返程回京的时候,又特意来看望高拱,两个人又有一番长谈。至于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后来高拱死后,因为小万历特别恨高拱,所以不许给他官葬,而张居正据理力争,终于为高拱争到了按政府高级官员举行官葬的正式礼仪。

  见到高拱的张居正真情流露,毫无政府首辅的官场架子。可除此之外,张居正的回乡葬父可以说排场十足,架子十足,大概这时候的张居正已经不在乎了。在他心里,大概只要能为国尽忠,那些都算不了什么了。

  操切

  如果说回乡葬父的排场体现了张居正生活作风的变化,那么能体现张居正工作风格变化的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二件事:长定堡大捷的疑案。

  就在张居正回乡葬父才离开北京城的第五天,新婚燕尔又百无聊赖的十六岁小皇帝小万历正在打瞌睡,突然当值太监急匆匆地来禀报,说兵部尚书求见,有辽东紧急军情禀报。

  小万历一听紧急军情吓了一条,睁开眼就说:“快请张先生来!”

  当值太监一听就咧了嘴,说张首辅已回乡归葬去了,皇上您还是先看下折子吧。

  小万历这才想起来,他那位无所不能的张老师已经走了五天了。小万历没了张居正在身旁,还真就没了主心骨。不过,等他拿过兵部的折子打开一看,不禁笑逐颜开,刚才听到紧急军情的紧张劲儿一下都没了。

  原来,辽东上报的军情是长定堡大捷。

  这个长定堡大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时间往前推两天,也就是张居正离开内阁回乡葬父的第三天,辽东副总兵陶成喾在边塞长定堡的长城上正踌躇满志、慷慨激昂又唉声叹气、自怨自艾着呢。

  大家可能会奇怪,这位辽东副总兵的情感怎么这么复杂呢?

  也难怪,陶成喾这人自觉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机遇。他虽然也比较会打仗,而且也以军功累积到了副总兵的位置,可在辽东一线,他再有本事,风头也不如另外一个人。

  谁呢?

  辽东总兵——李成梁。

  面对辽东一线的蒙古人和建州女真族,几乎所有的大仗都给李成梁打了。而且李成梁一打还准羸,弄得蒙古人和女真人都特怕他。陶成喾自觉本事不比李成梁差啊,可军功都被李成梁建了,而且他是副总兵,人家李成梁是正总兵,排兵布阵总还得听人家正职的吧,所以陶成喾一直觉得大志难伸。说好听点叫大志难伸,说难听点儿就是出风头的机会怎么都是你李成梁的呢?唉,这就叫“即生李,何生陶”啊?所以陶成喾站在北风中,难免有两声自怨自艾的唉声叹气。

  但自怨自艾的陶总兵为什么在长城上又会慷慨激昂、踌躇满志呢?

  原来大清早就有探马来报,说几百鞑靼武士正朝关隘的方向而来。陶总兵一听就来了精神,什么?正愁着没地去施展身手呢?这下好,居然有送上门来的了。况且,你就几百人,就敢直奔我重兵把守的长定堡而来,这还不好好收拾你一下!收拾掉这帮家伙,那就是奇功一件啊!

  于是他点齐兵马,准备杀敌。而他自己这会儿扒在城墙上,就正激情燃烧地在那儿瞭望着呢。

  过不一会儿,果然见远处有一群鞑靼武士慢慢地过来了。但这拨人很奇怪,要说攻城吧,他们不急不忙地,也不是冲杀地派头,瞧那个慢劲儿,倒像在散步。更关键地这拨人还赶着大群的马和羊。对于蒙古人来说,那马和羊就是所有的财产了,所以赶着马和羊出来除了放牧那就是搬家了。

  陶总兵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正琢磨着呢,旁边的小校凑过来嘀咕了一句:“大人,这不像是来攻城的啊,会不会是来投降的啊?”

  陶成喾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来投降的,自己还杀个什么劲儿啊?这到手的军功、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嘛。所以他心一横,掉过头恶声恶气地对那小校说:“你懂个屁,这叫诈降,你一开关,他就杀过来了。你小子心一软,脑袋就没了。”说着,化掌为刀,在小校的脖子上就砍了一下。

  小校吓得脖子一怵溜,心得话,还是陶总兵深谋远虑、“鸟生鱼汤”(“尧舜禹汤”意,韦小宝语),要不然岂不被这帮鞑子给骗了。

  小校还没缓过劲儿来,陶总后已经拔出佩刀,大喊一声,“兄弟们,随我出击。”

  其实,这帮鞑靼人确实来归降的,他们是个小部落,经常受土蛮的欺侮,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来投大明。这种事儿在边关也常有,张居正为了分化蒙古人,一般对这些人都是收留的。这帮人拖儿带女、赶着羊群以为要来到了天堂,远远已经看到了城墙,可突然间炮声一响,杀出数千明军铁骑。为首一员大将,铠甲分明,长刀挥舞,正是威风凛凛的陶大将军。

  这下这批蒙古人是真的去天堂了,根本就没成想迎接他们的不是掌声和鲜花,而是马刀与喊杀。问题是拖家带口的,逃也逃不利索啊,所以除了一小部分逃跑掉之外,大部分都被陶大将军送去了天堂。

  陶成喾所谓的长定堡一战,杀敌献首四百七十八人,而自己无一伤亡。陶成喾这个高兴啊,你李成梁虽然了不起,但你劈山营大捷也没有说自己无一伤亡啊,你看我,杀了这么多鞑子,自己还无一伤亡,这简直就是战争史上的奇迹啊。所以他赶快修书上报朝廷。

  小万历在惊魂未定中读到的这份辽东紧急战报,就是这样一个长定堡大捷。

  小万历这个高兴啊,赶快召兵部和内阁的大臣们来见。问按规定该怎么奖赏这些边关将士。内阁次辅吕调阳说正在考虑怎么奖赏各级将士,小万历听了两句就没耐心了,说赶快快马把消息告知张先生,请张先生审定你们的处理意见。

  原来,张居正虽然走了,小万历和李太后都根本不放心没有张居正的内阁,让内阁大臣每天把紧急事务都要快马呈报正在路上的张居正,而张居正一边赶路,一边处理公务,再让快马把他的处理决定送回北京城来。这就是明代所谓的“马背上的内阁”。

  张居正虽然是回乡葬父,但当他在他的三十二抬大轿里看到长定堡大捷的捷报时也很高兴,但只高兴了一下,张居正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为什么呢?张居正觉得不正常,蒙古人的战斗力那不是吹出来的,李成梁虽然够狠,但也不能说是哪一仗可以没有一兵一卒的伤亡,这个陶成喾张居正还是知道的,虽然有本事,但好大喜功,怎么可能把长定堡这一仗打得如此漂亮,以至于歼敌献头颅四百七十八个,而自己却无一伤亡呢?

  张居正觉得:不合常理。

  虽然不合常理,可你张居正无暇分身啊,内阁奖励的决定还等着你点头,从皇上开始,往下到陶成喾,再到陶成喾手下将士的心情那都肯定既高兴又充满了期待的,你这时候什么证据都没有,你能扫所有人的兴吗?所以张居正也没办法,只得在奖励决定上签了字。但同时他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的学生辽东巡按安成凯要秘察此事。

  张居正还没办完丧事,安成凯有关长定堡大捷真相的调查报告就来了,张居正这个火啊,心的话你陶成喾杀降不算,竟然还敢谎报长定堡大捷!朝廷上下是人人欢喜了,可这四百七十八个冤魂又该如何呢?

  说老实话,要从朝廷大局出发的话,张居正应该隐忍不发。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

  第一,长定堡大捷已成朝廷定论,各级官员所授的封赏奖励都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是张居正自己,因为是百官之首,也在长定堡大捷后被小皇帝加了封赏。现在要揭出真相的话,从上到下,从小万历和他张居正开始都得弄个灰头土脸。

  第二,关键是所受封赏的这些人,除了陶成喾,其他可以说都是张居正的亲信。你看辽东总兵李成梁,蓟辽总督梁梦龙,兵部尚书方逢时,这些主要受封的功臣都可谓是张居正的左膀右臂。你要翻案,不光是陶成喾要倒霉,这几位都是直接领导,也都有很大的责任的。

  第三,这些鞑靼人是死得冤,可他们是鞑靼人啊,是与大明世代为仇的鞑靼人啊。你说你张居正为了这些鞑靼人,让自己和小皇帝灰头土脸,让自己的亲信和功臣不仅无功还要受罚,这值当的吗?

  还有,你张居正远在千里之外给父亲下葬,有必要为这件事搞得朝廷上下都不快吗?

  所以按理说,张居正绝不应该因长定堡大捷事件再起波澜。但你猜张居正会隐忍不发吗?

  答案是:会的。

  他在回到湖北荆州后收到了安成凯有关真相的报告,可他还是压下来了,并没向小万历禀报。但他不放心,又写信给自己的学生蓟辽总督梁梦龙,让他再查实一遍这件事。过了一段时间,梁梦龙的查证也来了,真相跟安成凯调查的一样。但梁梦龙劝自己的老师,此事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放在夺情事件以前,我估计张居正真的会听梁梦龙的劝,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顶多暗地狠狠责罚陶成喾,也不能因这事影响朝廷上下的名声,影响政治大局的稳定。

  可现在的张居正已经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张居正,他的心中只有国家利益,险此之外,其他一切都可不作考虑。陶成喾杀降卒谎报长定堡大捷,虽然没对哪个人造成伤害,但他对国家利益造成了伤害,就这一点,就足以让张居正做出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决定了。

  张居正葬完父亲回到北京后,受到皇帝、太后和朝廷上下官员的盛大欢迎。可才过了两天,张居正就指派辽东巡按安成凯上书弹劾陶成喾谎报长定堡大捷,然后据实查处此事。最后陶成喾受到重罚,而内阁、兵部、辽东各级官员的封赏一律革除,这其中主要牵涉的都是张居正和他的亲信部下们。

  事后,很多人说张居正太“操切”了,就是说他的工作风格太极端、太过份,太难让人理解。

  可张居正理直气壮地说:“赏罚明当,乃足功惩,未有无功幸赏,而可以鼓舞人心者!”

  那意思就是说我讲的是道理,不是情面,治国兴邦,没有规矩怎么成呢?为了国家的利益,“操切”就“操切”吧!

  虽然工作风格“操切”、极端,但张居正大权在握、强权在握,任别人非议,也奈他不得。所以士大夫阶层的非议和埋怨遇上张居正的“操切”也无可奈何。

  但张居正的操切、极端碰到另外一个人就有麻烦了,这个麻烦事实上也成了张居正万历新政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隐忧。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和“操切”的张居正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

  请看下集:《成长中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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