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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立宪,还是抓权?

  转型初期的中国,各方面的形势就如六月的天气一样,让人捉摸不定。与19世纪最后十年的情况不一样,这个古老的帝国在蹒跚走进20世纪之后,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变化,有一些骚动发生,有一些情绪激越。在上层和官场,仍是一如既往地腐败,体制仍是一如既往地僵化。由于各级掌权者掌握着下属的命运和意志,顺从和谄上成为上下关系的主要特征,正确的建议无从上达或被扼杀,腐败作为无法阻遏的趋势愈演愈烈。晚清除了具有末世专制的共同特征外,又恰逢社会处于宗法关系向金钱关系蜕变的过渡期,腐败更成了席卷上下的狂潮。加上军政官员的薪俸不足以维持正常的开支,没有建立正常的预决算制度,又缺少现代分权制约和大众传媒的监督,于是,整个官场从大小官员到衙役,贪污、受贿、侵吞公款、包赌、包娼、敲诈勒索已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情。在文化上,那种自以为是的心态,以及对本民族传统文化丧失自信心的弱者心理,促成了在僵化体制下形成的高压,产生了一种维护本国文化尊严的特殊方法——以政治的压力去维护文化的权威,凡敢越雷池半步者,即视为非圣无法,大逆不道。在社会上,那种因不断打压而产生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持续反弹,开始源源不绝地释放能量——义和拳运动只是开了一个头,903年邹容《革命军》的出版,1905年孙中山提出的“三民主义”,以及随后声势浩大的抵制美货的运动,都充分显示了这一趋势。遍布全国的通商口岸的兴起,连同轮船、火车、电报、报纸、杂志的创办,以及由赫德主持成立的大清邮政局网络状的铺开,使得中国人缓慢的生活得到了改变;文化与信息的快捷传播,对生活形成了冲击;新式教育不知不觉地在推广,文盲减少了;一些人慢慢开始觉醒,开始接受并且支持维新运动;鸦片、缠足、蓄婢、卖淫、赌博等社会旧俗遭到了声讨。与此同时,集镇慢慢城市化,孔孟之道逐渐丧失威信,旧有的“三纲五常”遭到了唾弃,妇女解放的呼声变得越来越大,主权意识也有所加强。在沿海沿江的一些地方,新型民族工业资本出现了,既改变着劳动方式,也改变着生活方式……

  有关袁世凯在20世纪初所进行的改革,一直有两种看法。一种看法是,袁世凯在当年慈禧的新政中,一直扮演“急先锋”的角色;对于中国当时的改革,袁世凯是有系统思考的,也谋求积极的进步方式。另一种看法是,袁世凯当时的行动,只是打着改革的幌子,以他职业政客的方式,来争取更多的权力。实事求是地说,虽然袁世凯跟众多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一样,身怀一种自以为是的使命感,涌动强烈的权力意识,但作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汉臣,袁世凯揽取权力的目的,既是为了个人的荣光,也是为将自己的思想付诸实施,在这个乱世之中,轰轰烈烈干出一番前无古人的事业来,以期促成委顿迷离的国度的某种改变。可以说,袁世凯以办实业搞洋务进入革新的孔道完全是不自觉地——是不知不觉地上了“贼船”,并被吸入一个无法抗拒的历史过程——从革新的孔道引入机器进而需要引用技术,从引入技术进而需要引入一切学问,从接受新思想进而要改革制度……这种进程,仿佛被巨大的规律力量吸附,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到后来,骑虎难下的袁世凯不得不考虑深层次的西化,由单纯的洋务,发展为立宪维新的政治改革了。

  当然,清廷的立宪改革,是西方列强的要求。当年慈禧太后在西安所颁布的改革诏书,就有这样的号召和承诺。但无论从哪方面说,袁世凯后来试图做的,都是主动而坚决的。袁世凯一直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胸有城府,实际上锐气仍在;看起来老谋深算,实际上火候尚欠。这样的性格,使得袁世凯在推进立宪改革中,一意孤行,坚决强悍。1903年,袁世凯初步提出了清廷立宪的建议,要求清廷在宪政、官制、地方自治三方面,实行改革,而核心内容是宪政改革。袁世凯的建议,就像一粒石子掷进沉寂的深潭一样。一片轩然大波之后,很快就变得无声无息了。当一项具体措施触及制度和政权的根本时,就像马车撞上高高的栅栏,会立即委顿地减缓甚至停滞下来。袁世凯最初的建议,也是如此。

  1904年,日俄大战爆发。老牌帝国主义和新兴帝国主义的战争,引起了西方列强和清国的关注。朝廷上下急切关注这场战争,不仅仅因为战争的地点是中国的东北,也是因为这是一场被看做两种不同国体之间的战争,意味着“国家强弱之分,不是由于种而是由于制”——日本代表君主立宪,而俄国象征传统的君主专制。战争在持续了几个月后,终于以日本的获胜而结束。如果说在此之前的甲午中日战争的失败还让清国不服气的话,那么,此番日本轻松地打败更为强大的老牌帝国,一下让古老的帝国震惊。思考中,帝国首先想到了君主立宪国体给日本带来的变化,朝廷在总结原因时分析道:世界上最强大的英国,以及日本,都是君主立宪的受益者。那些试图反对实施宪政的保守派一下子失语了。在此之前,这些保守派一直以专制俄国的强大,来驳斥立宪的必要性。在袁世凯等诸多对西方政治略知皮毛的人看来,似乎君主立宪就是国家强大的灵丹妙药,只要一服下,就可以立即包医百病。于是,在日俄战争结束后的背景下,宪政的改革,遂变成刻不容缓的事情。

  1905年7月,袁世凯见奏请立宪的时机成熟,便联合两江总督周馥、湖广总督张之洞等,奏请立宪。按照袁世凯的计划,这一项措施从现在起进行基础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正式实行;同时奏请清廷派出亲贵大臣,分赴各国考察宪法,变通施行。为了让更多人了解自己的想法,支持宪政,袁世凯还悄悄把奏折内容透露给了当时影响力很大的《时报》发表,以形成社会的压力。

  这个时候,慈禧已有了她的新考虑;或者说,已没有什么主意,听任事态的发展了。袁世凯等人上书后不久,慈禧同意委派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等,分赴东西洋各国考察一切政治,以期择善而行。十天之后,朝廷又增派商部右丞绍英加入。古老的帝国就这样犹犹豫豫地迈出了仿行宪政的第一步。这关键的一步,可以说是袁世凯发挥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意气风发的袁世凯

  清廷将进行政治改革的消息传出后,立志推翻清廷的革命党人,当然会想尽办法全力阻止。1905年9月24日,出洋考察的五大臣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绍英在北京正阳门火车站准备启行时,遭到革命党人吴樾的自杀式炸弹袭击。吴樾当场死亡,五大臣中的载泽、绍英等受伤。这样,出行之事只得暂缓。一个多月后,清廷重新委派山东布政使尚其亨、顺天府丞李盛铎,会同载泽、戴鸿慈、端方,出国考察政治。袁世凯的亲信徐世昌由于加紧筹办巡警一事,此次未能成行,替代者是他的老部下尚其亨、李盛铎。12月中旬,清政府的立宪考察团兵分两路由上海赴美,一组由端方、戴鸿慈带队,先后考察了美、英、法、德、丹麦、瑞典、挪威、奥地利、俄国、荷兰、瑞士、意大利等国;另一组由载泽、尚其亨、李盛铎带队,考察了日本、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等国。与此同时,袁世凯在天津成立了“宪政研究院”。两组考察队伍历经几个月回到国内后,与天津的袁世凯进行了沟通,形成的一致意见是,立宪最大的好处有三点:一是皇位永固,二是外患渐轻,三是内患可平。考察报告认为清廷的政治制度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建议在宪法上效仿日本,在兵农工商上效仿日本和德国。

  朝廷和慈禧接到报告,多次召开了立宪议决会议,对是否“仿行宪政”开展讨论。激烈的争论中,以袁世凯的立宪态度最为坚决,袁世凯一再表示“官可不做,宪法不能不立”,“当以死力争”。可能是“皇位永固”的动议打动了慈禧,在袁世凯、出洋五大臣以及奕、张之洞、张百熙等众多大臣的努力下,清廷终于颁布了“预备立宪”的诏旨,并且确定了立宪的准备期为十二年。

  对于立宪的目的,不可否认的是,袁世凯可能是有自己小算盘的,这个算盘就是,如果朝廷实行立宪,慈禧百年之后,如果光绪复出的话,也是一个虚君,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并且在首先进行的官制改革上,清廷如果成立内阁,奕极可能担任总理,那么,袁世凯至少可以是协理。内阁制与军机处毕竟不一样,在这种新的立宪制中,内阁是一个完全的政府,大权在握,不像军机处,只是一个办事机构。并且,这时候的君主,已成为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大权都在内阁总理以及协理手上。在推进社会进步的同时,袁世凯有一些自己的算盘,也属正常。这个人从来就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也是一个热衷于权力游戏的人。不过以袁世凯的思想轨迹来看,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投机者,推行君主立宪,的确是他想做的。在袁世凯看来,君主立宪,君主是国体,立宪是政体,有了这样规范的国体和政体,很多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改革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哪怕是不伤筋动骨的改革。改革方案还没有出台,消息却被秘密传出了,袁世凯很快变得四面受敌:那些皇室中的王公、贝子、将军等,得知袁世凯提出不让他们干预政事,一个个义愤填膺,有人甚至准备策划暗杀袁世凯;太监们听说袁世凯要裁去太监,也恨之入骨——有一天,袁世凯刚下朝,便被几名太监截住,后来越聚越多,竟有上百太监之多,将袁世凯团团围住,有的出言谩骂,有的在后面偷偷地塞黑拳。袁世凯急得团团转,只好大呼奕来解围……废除科举的消息传出后,同样也招来了社会上的一片不安和声讨。

  清廷发布预备仿行宪政诏旨的第二天,又颁发了筹备改革官制的上谕。袁世凯与载泽、世续、那桐、荣庆、载振、奎俊、铁良、张百熙、戴鸿慈、葛宝华、徐世昌、陆润庠、寿耆等十四人,被任命为官制大臣。袁世凯借“仿行宪法”,提出设立总理,举行选举,分建上下议院,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同时让君主成为虚君,不劳而治。方案一提出来,就石破天惊。有一次,在政务处召开的会议上,就围绕设内阁总理、协理以及废除军机处等问题,袁世凯与醇亲王载沣发生了争吵。年轻的醇亲王载沣是光绪皇帝的亲弟弟,情急之下,对袁世凯破口大骂,甚至拔出腰中的手枪,准备向袁世凯射击。《时报》比较详细地报道了袁世凯与载沣的冲突;袁世凯在给家人写信时,也透露了这一情况。对于袁世凯来说,为了全力推进朝廷的政治改革,的确付出了很多,也得罪了很多人。到了1906年11月,历时40多天的中央官制编制工作,在吵闹声中告一段落。奕将袁世凯等人起草议定的中央官制方案上报朝廷,其内容包括:内阁官制,各部官制,各部官制通则,各院官制,军谘府官制,阁部院官制节略,法部节略等。袁世凯提出的建立责任内阁的主张得到了坚持,从内容上看,新官制和旧官制的不同之处有四点:一是仿照西方国家的官制,试行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于各部之外单独设立了大理院(由大理寺改)、审计院和资政院。大理院专司审判(类似西方最高法院);法部(由刑部改)作为单纯的司法行政机构;原都察院保留,行使监察权。这样,旧的三法司制度废除了,昔日的九卿科道会审制度也废除了。审计院独立各部之外,负责审理各部账目。资政院在国会未成立之前,试做立法机关。

  二是采用西方责任内阁制,内阁作为最高行政机关,设总理大臣一人,协理大臣二人;各部尚书均为内阁政务大臣。

  三是各部建立了单一的领导,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实行一长负责制。

  四是按照现代政府的操作方式,合并了一些职能重复的官署。

  新方案的巧妙之处在于对军机处只字未提,这正是袁世凯匠心所在。如果新官制的构架得到批准,军机处就会自然消亡,这也意味着皇权失去控制内阁的有效机构。不过袁世凯的用心明显被慈禧看透——三天之后,经慈禧裁定的中央各衙门官制方案正式发布:责任内阁被否决,恢复军机处;其余十一部四院一府设置照准。对于袁世凯的方案,老谋深算的慈禧还是留了一手。这个老人精对于风生水起的变动还是明察秋毫,采取的也是她习惯用的平衡术,不偏不倚,相互制衡。

  袁世凯笔迹

  这一次官制改革,就这样以一种中庸的方式而结束——朝廷不设内阁,袁世凯担当内阁总理或协理的愿望落空。半年后,袁世凯也调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同时被任命为军机大臣的,还有湖广总督张之洞,军机大臣的地位比总督高,但却无总督那样的实权;载沣的死党铁良担任了陆军部尚书,掌握中央军权;袁世凯交出北洋六镇的指挥权,不过接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为杨士骧,算是袁世凯一手提拔的心腹……一切都算是打了个平手吧,不输不赢。不过,经过这一场折腾,兴冲冲的袁世凯不免有点沮丧。袁世凯上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的第二天,慈禧召见了他,谈及立宪,慈禧感慨得几乎流出了眼泪,心事重重地对袁世凯说:“内乱外患,日急一日,究竟如何是好呢?有云立宪即可安靖者,有云立宪必有大乱者,真无法可施。”看得出来,这个向来极果敢的女强人,在是否立宪面前已变得束手无策了。袁世凯只好回答说:“与其与以待亡,不如立宪,即使无益,也可避免后悔。”其实袁世凯心里明白,这个垂暮的朝廷,已不可能有能力和胆量,给自己动手术了。而且,袁世凯意识到,慈禧对于他,可能也开始警惕了。一切都很正常,一个女人带领着一帮遗老遗少辅助年幼无知小儿的政权,会有多少健康的心理呢?岌岌可危的局面之下,当然是一颗虚弱的内心。

  官制改革之后,袁世凯军权旁落,在那些习惯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一些苗头的人看来,极可能是一个失宠的信号,并且,有可能带来更深层次的危机。于是,很多原先对袁世凯改革不满的人,或者那些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人,开始在暗地里对袁世凯进行攻击了。袁世凯不得不一一接过向他袭来的明枪暗箭,也发射一支支明枪暗箭。在这个过程中,以袁世凯、奕等人与瞿鸿、岑春煊等的争斗为最激烈。这当中的事,由于太复杂,就不赘述了。这样的方式,是专制制度下不得不玩的政治游戏。旧式权臣袁世凯对这一切并不陌生,在某些时候,他甚至可以说是玩得炉火纯青、驾轻就熟。在这一场争斗中,袁世凯和奕联手,获得了大胜。

  时间过得很快,袁世凯到任军机大臣一年后,迎来了他的五十岁生日。尽管军权部分旁落,但袁世凯毕竟位居当朝一品宰相之一。各方人士刻意逢迎就可想而知了。袁世凯心情正巧不佳,就由着他们来往恭贺了。那一段时间,位于北京锡拉胡同的袁府,整日车水马龙,高朋满座。

  以当时清廷的风气,对于祝寿之类的人情来往,一向是缺少约束的。除了收到诸多礼品礼金之外,袁世凯还收到寿联500余副,寿屏120余堂,全部都是泥金笺(用金箔和胶水涂饰的书、画纸张)制作的,没有较次的红蜡纸。那段时间,北京、天津、保定三地的泥金笺、寿屏销售一空,名副其实地成了“洛阳纸贵”。其中,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写道:“有猷有为有守,多福多寿多男”;庆亲王儿子载振的对联写道:“相我国家尚书北斗,锡公纯嘏天保南山”。“锡公纯嘏”是从“锡尔纯嘏”演化而来,有天赐大福的意思。“南山”指《诗·小雅·南山有台》,用来比喻朝廷乐得贤人。庆亲王父子的寿联可谓给足了袁世凯面子。

  当朝最显赫的汉臣张之洞也给袁世凯送了一副对联:“朝有王章威九译;寿如旦召佐重光”。“九译”,指外国,上联意指袁世凯是称职的外务部尚书;下联用周公旦、召公联合辅佐周成王的典故,隐喻张、袁二人如周公、召公联合辅佐大清王朝。北洋官报局总办丁象震的寿联是:“五岳同尊唯嵩曰峻极;百年上寿如日之方中”,上联是用嵩山比喻袁世凯这个河南人;幕僚阮忠枢的寿联是:“赤手擎天星拱北,黑头参政日方中”……力尽吹捧,一团祥瑞。

  袁世凯生日的大操大办,招致了政敌的攻击。御史江春霖向朝廷上书,列举袁世凯的“十二大罪状”:一是奕为袁祝寿,不称王而书写名字;载振自称如弟,违背禁例;二是袁世凯干涉都察院封进条陈,“把持台谏”;三是袁世凯“引进私属”,保举民政部侍郎赵秉钧,农工商部侍郎杨士琦,外务部侍郎梁敦彦和右丞梁如浩,大理院正卿定成,顺天府府尹凌福彭,直隶总督杨士骧,出使大臣唐绍仪,吉林巡抚陈昭常,安徽巡抚朱家宝……这“十二条”,都有“莫须有”的臆度,甚至把袁世凯同宗十人吸鸦片都算进去了,要求朝廷将袁世凯视为权奸,查办其罪。慈禧太后看过这份奏折后,没有表态,只是把袁世凯招了过来,批评了一通。

  那时候的袁世凯,还没有意识到,一场大祸将要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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