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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季君之乱,嬴稷继位

  一、周都举鼎,武王绝膑

  公元前311年,秦惠文王驾崩之时,芈氏领着嬴稷在燕国已过了一个春秋。

  这一年的生活对芈氏母子来说,可谓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而这一切全是拜一位神奇的君主所赐,他的名字叫姬哙,史称燕王哙。

  姬哙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一心想做一个贤明之君,不喜声色之乐,不听钟石之音,三餐之食不按君主规格,果腹即可,不仅如此,他还亲自下地,与百姓一起耕种。燕国百姓见君王如此勤俭爱民,无不欢喜。然而在这个时候,姬哙做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要效仿尧舜,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君主,于是他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禅让,要将王位禅让予宰相子之。

  子之接管了燕国的军政大权,此人善权术,但并不善管理,上台之后所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无一例外的失败了,由此国内大乱,百姓恫恐,太子姬平本来就不满意把大好江山让予外人,见时机成熟,联合将军市被,举兵造反。从此开始,燕国彻底乱了,举国上下陷入混战之中,芈氏母子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燕国的。

  是时,太子姬平和将军市被的造反军被子之打败,子之为了彻底根除这个祸患,派兵在全国范围内追杀。芈氏母子所居住的地方,经常有乱军闯进来,后来实在不堪其扰,便搬到了郊外。可谁承想,这时候齐宣王田辟疆又发扬了趁火打劫的精神,在燕国内乱之际,以平乱为名,举兵伐燕,齐军到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不出几日,燕国便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芈氏母子为了免遭兵祸,再次搬家,来到燕国边境的深山之中。

  或许是上天有意安排,山中生活虽说清苦,但也锻炼了嬴稷,为了不让母亲饿肚子,他每天去山中打猎。起先一整天下来,也打不到猎物,后来遇上了几个山里的猎人,在他们的传授之下,每日所得猎物,足以母子果腹。一年下来,嬴稷身上的书生气少了,变得精干健壮,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豪情。

  孟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样的日子苦虽苦矣,却也锻炼了母子二人的心志,使之苦而不怨,富而不骄,为日后王霸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心理基础。

  如此在山里生活了半年光景,与世无争,芈氏本是在乡野之中成长,容易与百姓相处,不消多久,就与山中猎户打成一片,再者猎户们也不知他们是王室贵族,因此生活过得十分自在快活。

  然而山中无日月,生活平静,山下的世界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太子姬平被子之所杀,后来齐军破燕后,燕王哙死于乱军之中,子之被擒后处以醢刑。由于齐军攻入燕都后,大肆杀伐,激起了燕人的爱国情怀,燕人奋起反抗,燕国再度引发混战。此时,其他诸侯也坐不住了,特别是赵国,一旦燕国被齐所吞,对赵国的威胁是巨大的,赵武灵王便把当时在韩国当人质的燕公子姬职接了来,送入燕国,立他为王,如此一来,赵国不但可以与燕结盟,而且还少去了来自齐国的威胁。公元前311年,姬职登基,史称燕昭王。

  也就是在燕昭王登基期间,芈氏接到了来自秦国的消息,嬴驷驾崩了。

  芈氏听到此消息时,一下子就蒙了,往事若决堤了的洪水一般,一幕一幕朝她袭来。在她的内心里面,自从入秦以来,嬴驷一直用爱在包容着她,像一个兄长,笑看她的霸蛮,包容她的无理。尽管中间也曾有过怀疑,有过误会,甚至有过伤害,但他从未曾当着她的面质问,即便是在蓝田决战的时候,他也没有让义渠的使者来与她对质。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她对他的爱胜过了恨,哪怕是来了这苦寒之地,她依然对他心存感激,如果此时她还在秦国,那么她还能在那吃人的政治斗争中幸存下来吗?

  芈氏怔忡了半晌,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你护了我一生,我却连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守在你身边的机会都没有,老天对你我是何其苛刻!芈氏越想越心痛,一时悲痛交加,竟欲昏厥过去。

  是时,恰好嬴稷打猎回来,见母亲如此样子,跑将过来,扶着母亲的两肩,急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你父王他……他驾崩了。”

  嬴稷把猎物往地上一掷,哇的哭将出声,边哭边道:“离开秦国之时,我就在父王面前说过,若是稷儿走了,谁人照看于他,他偏是不听,把我赶了来这偏僻之地!”

  “他是为你好,你须明白!”芈氏抱着嬴稷哭道:“唯有在此,你我才能好好地活下来,唯有在这样的混乱之地,才不会有人惦记我们。”

  “我要回秦!”嬴稷大声道:“我不想在这里煎熬了!”

  “我与你说过多次了,此时回去,唯死而已。”

  “那我们究竟何时能回到秦国?”

  “会的。”芈氏替嬴稷拭去眼泪,语气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可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嬴稷痛苦地道:“虽已无法见父王最后一面,但只要踏上了秦土,在父王的墓前拜上一拜也是好的。”

  芈氏看着儿子的眼,收了抽泣,正色道:“稷儿,何为三军不可夺志?三军者,男儿也;志者,男儿之志向也,但要你志向不灭,何愁不能再回秦土?”

  嬴稷一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历史的发展,与人生一样是有轨迹可寻的。就在嬴稷日思夜想急切地想要回秦时,秦武王嬴荡做了一件十分荒唐之事,加速了他的死亡。

  公元前308年,嬴荡带了左右丞相嬴疾、甘茂去了蓝田军营。嬴荡把两手朝着天上一拱,“先王矢志东出,然那时后方不稳,他便搁置了东出策略,伐义渠平巴蜀,攻赵得安邑,伐楚得汉中,待大秦东出指日可待时,怎奈天命不佑,竟是壮志未酬先一步走了。嬴荡之才虽难及先王之万一,但身为大秦男儿,若不能睥睨天下,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宜阳乃韩国之喉舌,周室之门户,此城一下,挟天子以令诸侯,称霸中原,指日可待,天下早晚是我大秦之天下。我等今日在此誓师,不克宜阳,誓不还秦!”

  五万王师就这样出了蓝田,由甘茂为将,向寿为副将,扑向韩国之宜阳。

  大军途中因甘茂事多,及至公元前307年开春之时,才到了宜阳城外,甘茂令三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向寿摩拳擦掌,准备开战,于是笑嘻嘻地去问甘茂,何时攻城?

  甘茂善用小心计,用兵也是如此,见向寿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斜睨了他一眼,“着什么急?你差人每日去城前,射几个守兵下来,到时他们气愤之下,自会出城而来。”

  向寿一听傻了,雄赳赳气昂昂而来,便是如此打法?但他终归是副将,不得违令,只得遵守军令,每日派几个善射之人,埋伏在离城不远的隐秘处,伺机放暗箭,如此几日下来,射杀了十余韩军。

  韩军守城大将叫公叔婴,此人是韩国老将,天生一部紫髯,连眉毛也是紫里带红,行事沉稳,打起仗来骁勇异常,人称紫髯神将。他知道秦国这是激将,要他们出去会战。但是秦军远涉而来,深入韩境,最怕的就是打持久战,时间久了,粮草不继不说,士气也会逐渐低沉,这是甘茂所惧的,却是公叔婴想看到的,所以他对守城军士道:“大家不可急躁,现在损了的这几人,他日便从秦军处双倍讨要回来!”便是认了死理,坚守不出。

  过了十日有余,甘茂见城内毫无动静,不由得急了。这几日来,军中怨声载道,众将士纷纷喊着要打,要是再无行动,怕是不好控制了,便叫来了向寿商议攻城之策。

  向寿早就在等他这句话,拉了甘茂走到临时所制的沙盘之前,“宜阳城高,周围无甚事物,别无他策,只有强攻。”

  可谁也没有想到,宜阳之战这一打便是五十余日,如同一块难啃的骨头,甘茂恁是没啃下来。

  战场之后形势紧张,秦国朝中局面也越来越难以控制,随着朝中臣工非议之声的增多,嬴荡也开始扛不住了,为了这么一座城池,秦国不知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而且还要这么持续消耗下去,最为关键的是将近两月,依然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再不撤军,难道非要让秦军全数死在外面不成?

  嬴疾本不同意伐韩,此时趁机劝道:“宜阳之战,劳民伤财,若是再如此损耗国力,列国也会伺机而动,臣请王上即速撤军。”嬴荡无奈,只得下令撤军。

  撤军的命令传到甘茂手中时,甘茂没有言语,提笔回了封书信,交由斥候送去。嬴荡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息壤。

  嬴荡一愣,随即想到了息壤之约,打消了撤军念头,喝声:“传乌获来见!”

  嬴荡重武好战,以斗力为乐,上位之时,便招募力大之人,凡勇猛之辈,皆提拔为将,那乌获便是嬴荡继位后因力斗数十人而不倒,被提拔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任鄙、孟贲等勇士,个个力大无穷,有气拔山河之势,均被嬴荡收入帐下。

  那乌获一脸的横肉,浑若屠夫,听说是叫他率五万大军去协助甘茂攻城,哈哈大笑道:“王上只管放心,若是旬日之间拿不下宜阳,末将提头来见!”

  乌获出得宫后,点了五万人马,即日开拔,扑向宜阳。

  乌获大军到后也不休息,与向寿一道率了七八万人咻咻然冲上去攻城。这乌获天生便是勇将,甫上战场便是杀红了眼,一马当先,不断率军冲击,果然不到两日,在秦军的猛攻之下,城门被击碎,秦军蜂拥而入,宜阳城终于拿了下来,斩杀韩军六万,韩国被迫求和。

  从此之后,秦国东入中原的途径彻底打通了,山东六国从这一年开始,从主动出击转入战略防御,秦大统之势已无可抵挡,故而从这个层面而言,宜阳之战在嬴荡的一生之中,有着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

  然而在打下了宜阳之后,嬴荡又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说:“我出生于西戎,不曾到过周都洛阳,今宜阳既归秦所有,便是打通了去往周室之路,不如趁此时机去周王室游览一番,看看九鼎重器,也好让我长些见识。当下也不叫甘茂撤军,叫上了任鄙、孟贲等人,去了宜阳。”

  嬴荡到了宜阳后,甘茂出城迎接,嬴荡安抚了众将士们后,说道:“都说洛阳乃王畿所在,天下之中心,定是十分的繁华,我便带你们去洛阳赏玩赏玩,看看天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众将士闻言,比当初要打宜阳时更加兴奋,是时周室虽弱,但洛阳毕竟还是天子行宫所在,能亲自去领略番王者气象,当是人生快事,谁人不兴奋?当下全军开拔,浩浩荡荡地去了洛阳。

  周室主政的乃是周赧王姬延,亦是周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列国称雄之下,他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帝王,手里既无兵,又无财力,朝中也尽是些年迈之臣,听得秦国领大军而来,吓得面无人色,急使众臣出城去迎接。

  嬴荡一到了周都,只见都城内外,破败不堪,恍若是没落贵族一般,虽有王者之象,却没有帝王之家的威严。嬴荡不由得大为失望,向跟随在左右的乌获、任鄙等人道:“这便是王室所在吗,实在是扫我游览之兴!”

  言语间,只闻得一阵钟器之音遥遥传来,嬴荡定睛一看,却见是周室群臣出城来迎接了。任鄙笑道:“周室善礼乐,果然如此!”

  到了周室大殿之外,也是一派破旧之象,嬴荡早已没了游兴,下了马对甘茂道:“去叫天子出来见我!”

  甘茂应了一声,走上几步,在大殿外大声喊道:“秦王在此,天子速来相见!”

  周天子姬延本还想作一番姿态,让秦王去殿前相见,见这一番景象,情知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出来相见。

  嬴荡在殿前石阶下的软榻上居中而坐,眼睛一扫,只见所谓的天子不过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者,满头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副愁苦之脸,哪有半分天子之相?当下把浓眉一挑,看着姬延只把手微微一抬,“天子在上,嬴荡这厢有礼了!”

  姬延苦笑道:“秦王客气了,秦国雄视天下,令列国侧目,秦王之礼,寡人怕是也难以消受了。只是不知秦王举雄兵而来,所为何事?”

  嬴荡大声道:“秦本是西戎小国,未曾目睹中原繁华,此番入京,乃是要一睹天子之都的绝代风华,却不想堂堂天朝上国竟在你手败落得这般模样,实在令我秦国上下失望之至,大大的扫了本王游兴。”

  姬延脸上隐隐泛起一抹怒色,但想想虽贵为天子,实际上不若一个诸侯,只得隐忍怒气,说道:“寡人无能,竟使周室没落,千古罪人也。”

  “周室没落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也怪你不得。”嬴荡没心情跟他讨论王朝兴衰之事,说道:“听说天子之处立有九鼎,象征王权所在,可否带我去看看?”

  姬延说道:“自无不可。”当下领着众臣,带了嬴荡去了太庙,那象征天下九州的九只大鼎便是放在太庙一侧。

  只见那九只铜鼎一字排开,一人多高,须三四人合抱,虽因年代久远,生有铜锈,但依是气象森严,令人见之肃然起敬。

  相传这九只铜鼎乃大禹所铸,在铸鼎之初,大禹专门差人去各个地方绘制山川图形,然后刻于鼎上,每一鼎象征一州,每只鼎所刻的图形代表的是该州的形胜之地,故而九鼎便是代表了九州,代表了天下,而所显示的便是至高无上的王权。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有了这九鼎之后,九州便成了中国的代名词,所谓“定鼎”也就成了一个政权建立的专用词语。

  嬴荡刚入周都之时,意兴索然,然在见了这九鼎之后,却是两眼发光,脸上泛出红潮,兴奋不已,哈哈笑道:“一睹九鼎,不虚此行了!”说话间,走将上去,一一细看铜鼎,边看边是啧啧称赞。便是在此时,他发现各个鼎上都刻了字,分别是荆、梁、雍、豫、徐、扬、青、兖、冀等九个字,回头朝姬延问道:“鼎上所刻的字,便是指一州吗?”

  姬延道:“正是。”

  嬴姬兴趣盎然地走到刻有雍字的铜鼎面前,笑道:“此鼎所代表的就是秦国,我要把它带回去,待我统一中原后,再来搬运另外的八个!”

  姬延大惊,“此鼎乃祖宗所铸,神器所在,岂容你动得?”

  “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嬴荡怒道:“大禹铸鼎,传予夏,夏亡后九鼎落于商,商亡后这鼎才落到了周室,此鼎确实是神器,却哪里是你祖宗所造?如今你周室衰落,该轮到大秦掌管这些神器了!”

  话落后,也不去管姬延乐不乐意,转首在众将中扫了一眼,大喝声:“谁来举此鼎,若能搬得动此鼎,将其放于马车之上,运回秦国,当属首功!”

  此时守鼎的官吏忍不住出声道:“启禀秦王,此鼎重逾千钧,自周武王定鼎于此后,无人举得。”

  那守鼎官吏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激起了嬴荡争强好斗之心,用手指了乌获、任鄙、孟贲三人道:“他们说此鼎重逾千钧,无人举得,你等可敢与我比比,究竟谁人可将它举起来?”

  任鄙虽也好武,但一看那铜鼎一人多高,须三四人合抱,情知守鼎官吏所言非虚,便道:“王上,此大鼎怕是举不得,实在要运去秦国,便拉了马车来,着十余人搬运上车便是。”

  甘茂听说他果真要举鼎,早已吓得心惊胆战,扑通跪倒在地,苦劝道:“王上三思啊,莫说是此鼎重不可举,即便是举得,此王室神器,也非赌斗玩乐之器。”

  “大秦男儿,倘若连举个铜鼎也畏首畏尾,思前顾后,岂非叫人笑话!”嬴荡把脸一沉,“若是怕了的,只管离得远些,免得扫了本王兴致,若还有些男儿气的,给我上来比比,看哪个可力拔山河!”

  孟贲一听,走上前去道:“末将不才,便与王上比试一番!”

  这孟贲长得五大三粗,话落间走到雍字鼎前,三下两下把上衣脱了,露出一身的肌肉,更是显得遒劲有力,勇武不凡,惹来在场众多秦国将士的一阵喝彩!孟贲低喝一声,手臂骤然一使力,那铜鼎随着他的这一声喝摇了一摇,随即一寸一寸地离开地面。在场众人见状,倒吸了口凉气,谁也不曾想到,如此巨大的铜鼎居然真被他举了起来!

  却在这时,但闻咔嚓一声脆响,这声音虽轻,但此时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场静谧,因此在场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在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猛听得孟贲一声痛呼,两条手臂处鲜血迸溅,白骨透肉而出!

  随着铜鼎轰的一声落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站在近处的嬴荡一个箭步走将上去,将孟贲抱在怀中,叫道:“孟将军!”

  孟贲忍着剧痛,啮着牙道:“王上,孟贲无能,给秦国丢脸了!”

  “丢不了!”嬴荡把孟贲交与他人,“还有我呢!”

  甘茂闻言,吓得面无人色,飞扑上去,挡在嬴荡面前,“王上万金之躯,岂可涉此大险,臣恳请我王,莫要意气用事啊!”

  嬴荡一把推开甘茂,回首朝众人骂道:“一帮没用的东西,些许凶险便叫你们慌了神,丢尽了我大秦的脸!且看本王如何把此鼎举将起来!”

  言落时,已走到雍字鼎跟前,一弯腰,单手一拉鼎足,试了试铜鼎的重量,再把另一手也握在鼎足上面,大喝声“起!”铜鼎果真应声而起,慢慢地随着嬴荡身体的站直,铜鼎亦升了起来,直至被他举过头顶,用两手擎举在半空。

  所有的人都愣了,此时的嬴荡头顶之上高高的顶着只大鼎,短髯如戟,两眼突出,面色涨红,宛若天神一般。周室君臣见状,惊为天人,心想怪不得秦国可称雄于天下,王尚如此神勇,士兵岂敢怠于练武?

  嬴荡把大鼎举之后,环着四周转了一圈,待要把鼎放将下来时,心下暗吃了一惊,举起来时已用尽了全力,此时再没力气把鼎好生放下去,除非是一扔了之。但他争强好斗惯了,不甘心将大鼎弃之于地,遂把钢牙一咬,把大鼎慢慢斜将过来,欲以此使大鼎平稳落地,岂料就在此时,又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甘茂的心随着这一声响,咚咚的直要跳出嗓门上来。

  果然见嬴荡一声大喝,整个人随着大鼎一起倒了下来,亏的是铜鼎在落地之前便被他斜举着,落地时并未曾砸到他。甘茂等人抢步上去,只见嬴荡两条腿的膝盖处白骨森森,竟是生生折断了!

  乌获、任鄙不由分说,把嬴荡架了起来便往外走。甘茂大喝道:“三军护驾!”秦国将士情知事态严重,此时出不得半点马虎,一声令下,在瞬间便组成了军列,以防不测。

  姬延见秦军悉数退出,却是暗松了口气,领着众臣工向铜鼎跪拜,“多谢神器显灵,护我王畿!”

  大军行至半路时,有人来报,王上失血过多,怕是不行了!

  甘茂闻言,心头大震,急命军队停下,就地扎营。待扎了大营,把嬴荡在床上安顿好,只见嬴荡面白如纸,呼吸粗重,全身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

  不多时,医官从帐内出来,甘茂便问道:“王上如何了?”

  医官看了三人一眼,叹道:“吾王绝膑,伤势极重,怕是撑不过今晚。”

  任鄙一听就吓傻了,怔怔地站在当地,半晌作不得声。乌获愣了一愣后,立时清醒过来,说道:“兹事体大,关及秦国根本,须早下决断。”

  “这决断非你我可定得了!”甘茂低吼着道:“此地并无嬴室宗亲在场,谁能做得了主?”

  乌获道:“那便如何是好?”

  甘茂虽也慌乱,但毕竟未乱了分寸,道:“你俩连夜赶去咸阳,当面与嬴疾说此事,切记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乌获、任鄙虽是重武之辈,却也知道如若此事传将出去,必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点了点头,心领神会,跃上了马,连夜往咸阳赶。

  甘茂再次回到帐内时,嬴荡已然昏迷,一张脸虽在火光下,兀自白得吓人。及至半夜时分,嬴荡便断了气,与世长辞。宫女、内侍张嘴便哭,甘茂蓦然低喝道:“谁敢哭出声来,我便要了他的命!”随即传了向寿进来,语气生硬地命令道:“我王已然驾崩,此事切不可外传,除了营帐里的人之外,若明日还有他人知晓,唯你等是问。明日三军与平日里一般照例启程,只说王上伤势虽重,但并无大碍。”

  向寿问道:“到了咸阳后,该作何处置?”

  甘茂沉声道:“嬴疾未到之前,不可进入咸阳。”

  向寿一听就明白了,应了声诺,出得帐去。

  却说此时燕国边境,芈氏这里也出了事,嬴稷外出打猎一日未归,芈氏心急如焚,询问所有猎户均无人见过嬴稷,芈氏无法,只得亲自上山搜寻,乃至半山腰时天色已晚,狼虫虎豹低鸣之声不绝于耳,就是芈氏素来胆大也惊出一身冷汗。

  但思儿心切,芈氏并未停止呼叫和搜寻的脚步,待行至山顶时,天色已黑,伸手不见五指,芈氏依然没有找到孩儿,正要下山之时,忽听一声虎鸣,只觉周身飒飒生风,芈氏抬头忽见一双泛绿光的大眼从天而降,吓得芈氏差点背过气去;就在此时,乌云尽散月色莹莹,芈氏顿见眼前是一只斑斓猛虎,芈氏忽觉自己仿若置身梦中,因其生嬴稷时亦梦见一只大虫,当时芈氏大喜,猛虎乃丛林之王,这可是上上好梦。

  芈氏这时亦不害怕了,她直视老虎双眼,感觉它似乎有话要说,那老虎这时转身就走,临走时蹭了蹭芈氏,芈氏明了,紧紧跟随其后,至一大洞时,老虎停下来示意芈氏进去,芈氏借着月光进去一看,这可不得了,见那嬴稷正躺在地上,身上骇然插了一支短箭,芈氏大急,推了半天,嬴稷就是不动,背也背不动,抬也抬不走,这时老虎进来直接叼着嬴稷起身便走,芈氏当时看儿子尚有气息,亦振作精神跟着下山了……

  嬴疾瞪大了眼看着任鄙、乌获两人,蓦然发出一声暴喝,回身把一张桌子举了起来,朝两人砸将过去,两人大吃一惊,退了几步,啪啦啦一声巨响,桌子在他们面前被砸得稀巴烂。

  嬴疾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涨红了脸朝两人怒吼,“你们干的好事,要毁我秦国吗?”

  任鄙、乌获忙不迭跪在地上,低头认罪。

  发过火后,嬴疾很快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善后,万一处理不好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在这刹那间,他的脑海里浮过无数个念头,突然间目中精光一闪,叫了个门人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那门人应了一声,急走出去。

  “你俩起来。”嬴疾看了跪在地上的任鄙、乌获两人,沉声问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乌获刚刚起身,忙又躬身道:“甘丞相交代我俩,让我们单独见你,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嬴疾道:“事情未决之前,不可让王队入咸阳,快随我走!”

  三人出了右丞相府,一人骑了一匹快马,出了咸阳城。

  在距离咸阳十里之外,嬴疾等人遇上了王队,下了马后,嬴疾面无表情地拉了甘茂,走进一片林子里面,劈头就问:“王上驾崩之事,在这军队之中,有多少人知道?”

  甘茂道:“除了向寿、乌获、任鄙及当时在营帐中的医官和三个侍人外,无人知道。”

  “亏的是你未乱了方寸!”嬴疾微微松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你没到之前,我等不敢进咸阳城。”甘茂的表情也是要凝固了一般,僵硬着脸道:“只等你来决断。”

  “当务之急是立新王,立谁呢?”嬴疾目光如电,盯着甘茂寒声道:“此事须速断,不然秦国必乱!”甘茂称是。

  “可立谁为王呢?”嬴疾瞟了甘茂一眼,说道:“要不如此,你我背过身去,各在地上写一个字,如何?”

  甘茂闻言,暗吃了一惊。他知道嬴荡无子,那么所要立的新王便是在嬴荡的兄弟之中推举,然此事难就难在嬴荡死时,没留下片言只语,也就是说没有遗诏。如此说带来的问题是,如果解决不好,嬴室兄弟之间便有可能掀起一场夺位之争,其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他看着嬴疾,只见他黝黑的脸庞冷得像铁,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想来他的内心也是十分恐慌。

  甘茂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说,你我把新王人选定出来,然后拟假诏,拥立新王继位?”

  “要使秦国不乱,唯有如此。”嬴疾一字一字地道:“此事犹豫不得。”

  甘茂眼睛一转,犹豫不定地道:“要是你我之间,所选的人不同便要如何?”

  “此事没得商量。”嬴疾冷冷地道:“你我必须统一。”

  甘茂背过身去,拾起根树枝指着地,手微微颤抖着,迟迟不敢动手。嬴疾的眉头打着结,但他的眼神很坚定,转身的时候很快便写了个字。

  实际上嬴疾在来此地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人选,不管甘茂所选的那人是否与自己所想的一致,此事却由他不得。他之所以要甘茂推选一人出来,是想试试甘茂是否与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如果其与自己不同心,便当机立断,就地解决了他!

  这是嬴疾在路上预谋好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容许秦国出任何事。

  嬴疾写完之后,慢慢地把身子转过来,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杀气。

  二、权力真空,杀气漫咸阳

  甘茂的心怦怦剧跳,他能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一股杀气,这杀气浸透了他的肌肤,直入内心。他善谋略,工于心计,甚至很会猜测他人的心思,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猜不透嬴疾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甘茂此时十分明白,一旦他心目中的新王与嬴疾想的不是同一人,那么嬴疾就会干净利落地除掉这个隐患。

  甘茂的方寸彻底乱了,一时难以决断。当下把牙一咬,将树枝掷于地,突地转过身去,说道:“甘茂乃外臣,不该参与王室之事,一切当由右丞相定夺,甘茂绝无异议!”

  嬴疾铁青的脸缓和了下来,把身子一侧,道:“你看看我写的是谁?”

  甘茂定睛一看,地上赫然写了个“稷”字,不由惊道:“惠文后那边如何处置?”

  嬴疾此时已彻底平静了下来,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速去拟诏书吧,由他们不得,今晚之前,栎阳令就会到此,到时去燕国迎芈王妃之事,就由他来主持,你我的任务就是稳住咸阳。”

  甘茂暗呼了口气,心想他果然事先安排好了,幸亏刚才没有鲁莽。当下不敢说二话,应了一声,与嬴疾缓缓走出树林。

  那栎阳令便是芈氏的弟弟魏冉,他自蓝田大战受伤后,便去了栎阳上任,若是立嬴稷为王,由他去负责迎接新王之事,再适合不过了。

  薄暮时分,魏冉带了芈戎和白起两人便到了。暮色之中,魏冉若铁塔般的身子未待马站稳,便从马上跃了下来,一弯腰就钻进了营帐之内。

  营帐里面只有嬴疾、甘茂和向寿三人在,双方见了礼,魏冉也不客套,直接朝嬴疾道:“事关重大,出不得任何差池,我们要把所有潜在的危险都考虑进去。我觉得如今重中之重是咸阳城,一旦王驾进了咸阳,即便是秘不发丧,也会引起惠文后的怀疑,但长留于此,也同样不妥。故我以为,王驾照例入城,但只在蓝田驻扎,并不入宫,只说是王上伤重,暂期内不见任何人。”

  嬴疾点头道:“王上好武,说在军营里养伤,在情理上说得过去,这倒是可行之策。”

  魏冉浓眉一扬,“在下还有一虑,请丞相定夺。”

  嬴疾道:“都到这时候,没什么可忌讳的了,只管说来。”

  “嬴壮城府颇深,须防他一着。”魏冉道:“在下以为,最好派人盯着他的行踪。”

  “这事我理会得。”嬴疾淡淡地道:“由不得他乱来!”

  魏冉见嬴疾果然是全力支持立嬴稷为王,便放下了心来,拱手道:“如此我等三人便领一支劲骑,连夜赶去燕国,咸阳之事全托诸位了!”话落后,带着芈戎、白起两人出了营帐。

  几乎是在同一天,嬴稷在芈氏的悉心看护下转醒,芈氏喜极而泣,嬴稷说当时正在射野鹿,不料从后面飞出一支箭,直插入他后脊,原来嬴稷没注意侧方原来正蹲着一只斑斓猛虎,嬴稷间接救了老虎一命,故有此后故事。嬴稷没伤到要害处,只是流血过多,在芈氏的照顾下,日见好了起来,只是这只老虎识得了他家,依然隔几日来探望一次,叼着野鸡野兔,倒是省了嬴稷出去了……

  次日的午后,王驾进入了蓝田军营。

  在最初的两三日里,几乎没人怀疑王上出了事,但时日一久,不少人便开始猜测了,自从入了军营后,王上几乎就没露过面,这不像是他的性格,以王上的为人,除非是起不了床,奄奄一息了,不然就算是让人抬着也要出来看看士兵们斗武。可如果是奄奄一息了,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为何不进宫里去医治,要来军营呢?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之声传将开来,说什么的都有。这一日,嬴壮也听到了风声,作为嬴荡的亲弟弟,他是知道他这位哥哥脾性的,除非是伤重病危,不然他不可能终日待在营帐内无声无息。嬴壮的刀眉一挑,两眼眯了一眯,闪过一道森然精光,王上出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已然悄无声息地在咸阳城的上空生成,即将袭击看似平静的王宫!

  嬴壮的感觉十分敏锐,他分明嗅到了一股危险,在心里迅速的分析了下局势:王上出事了,但他们却秘而不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要另立新王,而那新王很有可能就是芈氏的儿子,不然他们不可能将王上深藏起来!如今,最保险的方式是去探明实情,掌握事件的主动权。

  嬴壮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在王宫之中最有权力去探查情况的唯有惠文后,她是王上的母亲,儿子受了重伤,作为母亲完全有权力去看望,而且谅那帮人也不敢阻拦!

  想到这里,嬴壮不由得阴恻恻地笑了,转身朝后宫走去。

  事实上惠文后也听说了嬴荡在周室举鼎之事,但她没往深里去想,要知道王上万金之躯,事关国家大计,即便是受了重伤,他们把消息封锁起来,也是情理之中,不然被列国风闻,后果就难以设想了。然而,当她听完嬴壮的分析后,花容陡然一变,慌张地望着嬴壮道:“如果王上真有不测,此乃惊天动地的大事,谁敢如此大胆将此事秘密封锁?”

  “母亲,你太小看他们了!”嬴壮急道:“你想想我荡哥哥是何许人,即便是腿断了,骨折了,也难断他的英雄豪气,他肯定会让人抬着出来去观看将士们操练。可这么多日以来,却是谁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这说明什么?我再假设,荡哥哥是伤重得起不了身了,他命在旦夕,可为何不进宫来治疗,要待在军营?从种种迹象来看,荡哥哥可能已经不在了!”

  惠文后心里一沉,只觉两眼一黑,险些昏厥过去,大滴泪水若珍珠般往下掉。她从未把此事想得如此可怕,因此当这股恐惧骤然来袭时,她彻底被击垮了,眼神无助地望着嬴壮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该如何是好?”

  “孩儿说句不该说的话,即便是我荡哥哥真不在了,继承王位的也该是我才是,他们如此做法,分明是要害我们母子。”嬴壮忍着怒火,沉声道:“他们要另立新王,所以才把荡哥哥在军营里藏着掖着,如果王位让芈八子的儿子继承了,我们母子的路也就走完了!”

  惠文后平时脾气甚好,不会轻易发火,但是此时她也禁不住无名之火大起,紧蹙着蛾眉道:“嬴疾他竟敢做这等事!”

  嬴壮冷笑道:“嬴疾为了自己的利益,有何不敢做的!伐宜阳时,嬴疾极力反对,然荡哥哥却听了甘茂之言,执意出兵,他知道如果王位再让我们执掌,他早晚失去地位,所以他要立一个可以控制的,远在燕国不谙人事的黄毛小儿!”

  惠文后抹了把眼泪,她知道此时还没到哭的时候,强自镇定心神,问嬴壮道:“现今我们该怎么办?”

  嬴壮道:“孩儿想请母亲去一趟蓝田军营,探一探虚实,王上是你的儿子,只有你去了他们才不敢阻拦。但要探明了实情,主动权便在我等手里了,到时你完全可以太后之身份,号令百官,封我为王!”

  惠文后起了身,“我这就去!我一定要把这一口气争回来,秦国王位之归属,谁也不能擅自作主!”

  蓝田军营里,甘茂一听惠文后到了,心里咯噔一下,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将起来,王上受了重伤,是国事,也是家事,亲生母亲来了,如何挡得了?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嬴疾走了进来,甘茂正要说话,嬴疾却阻止了他,把手里的一份帛书塞到他手里,说道:“此时我不方便出面,我若出声,她定与我争执。你出去后,就事论事,当着惠文后的面宣读这份诏书,谅他们也不敢闯进来。”

  甘茂半信半疑地打开诏书,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还是不放心,问道:“如若他们硬闯呢?”

  “以秦法从事!”嬴疾脸色如铁,生硬地道。

  甘茂应了一声,把诏书放在了胸口,大步走了出去。见到惠文后时,拱手道:“甘茂迎驾来迟,乞恕罪。”

  惠文后蛾眉一竖,嗔道:“王上洛阳举鼎,受了重伤,如此重大之事,你们居然不向我禀报,好大的胆子啊!难不成我这做母亲的,没权知道王上的事情吗?”

  甘茂早料到了会有这一番斥责,佯装惊恐地道:“臣不敢,此事重大,臣岂敢擅自隐瞒!”

  “谅你也不敢。快带我去见王上吧。”惠文后边说边要往里走。

  甘茂连忙退后一步,拦在惠文后之前,“王上有旨,谁也不见。”

  “也包括我吗?”惠文后见甘茂这般言行,果然印证了嬴壮所言,心里一阵沉痛,眉头不住地抖动着。

  “正是!”甘茂从怀里取出那份诏书来,“王上诏书在此,书曰:寡人伤重,遵医嘱将养蓝田,一律不得探视,违者以秦律论处。”

  惠文后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现在她已然确信,他的荡儿已不在人世,这些人果然在谋取王位!她看着甘茂,寒声道:“甘茂,你且听好了,要是荡儿有个三长两短,秦国有个三长两短,你便是千古罪人!”

  甘茂一怔,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闪烁出来的是从不曾有过的犀利目光,忙不迭把头一低,拱手道:“臣恭送娘娘!”

  惠文后回到宫里时,嬴壮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见惠文后进来,忙迎了上去,道:“母亲,如何?”

  惠文后眼圈一红,“荡儿看来是真的走了……”

  “母亲,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去嬴市那边看了,他那里无甚动静,看来他们要立的果然是嬴稷。”嬴壮急道:“眼下只有你下诏拥立我为新王,才有可能把局面扳回来。”

  惠文后却是摇了摇头,“这一路上来,我想了许多,他们敢如此有恃无恐,必有所恃。”

  “遗诏?”经惠文后一提醒,嬴壮醒悟了过来,周身大震。但转念一想,嬴荡是他亲哥哥,如何会将嬴稷立为新王?“不可能,荡哥哥决然不会如此做!”

  惠文后此时也已完全冷静了下来,说道:“我在蓝田时,甘茂拿了诏书出来,说是王上拒绝任何人探视,违者以秦律处置。如果荡儿已不在了,那么甘茂所读的便是假诏,他们可拟这等假诏,为何不可拟遗诏,反正是死无对证。”

  嬴壮倒吸了口凉气,随即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他们把事做绝了,须怪我不得!我们虽无兵符在手,调动不了军队,但嬴氏宗亲尚有老兵,我再去找些死士,当可出其不意,杀他个措手不及!”

  惠文后娇躯微微一震,“你要做什么?”

  “截杀!”嬴壮的脸上露出股浓浓的杀气,“王上死讯没公布,芈氏母子想从燕国回来,肯定是秘密入秦,所以我们还有机会。为保此事万无一失,我已想好了,分三步走,第一步是赶去燕国,在燕国杀了他们;若是在燕国杀不了,就在函谷关下手,届时我会与嬴桑说好,芈氏母子要篡位犯上,见了他们格杀勿论。除非他们生了翅膀,能飞过函谷关去,不然的话,决计过不了函谷关。若是真侥幸让他们进入了函谷关,我还安排在了最后一步,在宫里设埋,伺机斩杀!”

  惠文后从没想过要杀芈氏,但如今真正较量的时候到了,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便同意了嬴壮之计。

  魏冉等三人一路马不停蹄,丝毫不敢怠慢,这一日终于到了燕国。在燕国的协助下,终于在山里找到了芈氏母子。

  魏冉、芈戎乍看到芈氏母子完全是一副猎户的打扮,脸庞被北风吹得甚是粗糙,心里猛地一酸,虎目中泪光盈盈,扑通跪在地上,“弟弟来迟,叫姐姐受苦了!”白起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

  山中的猎户见魏冉等三人着装,非是普通百姓,又见后面跟了燕国的官员,然这些人却对芈氏恭敬有加,不由得愣了。

  芈氏没有想到两个弟弟全来了,心中之惊喜比猎到了一头大象还甚,噗哧一笑间,竟是笑出了泪来,整整五个年头了,除了在宫里的公子市和公子悝外,她最思念的便是这两位弟弟,虽说山里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毕竟是身在异乡,那份思念亲人之苦,也只有她自己方才知道。当下跑上前去,与魏冉、芈戎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魏冉轻声在芈氏耳畔道:“姐姐,上苍有眼,你的苦日子到头了,我们是来带你回秦的。”

  芈氏一怔,一时忘了哭泣,疑惑地望着魏冉。芈戎道:“此非说话之地,我们进屋去说。”

  姐弟三人带着嬴稷进了屋,白起则在外守卫。

  芈氏听完芈戎的述说后,瞪着对大大的眼睛,如置梦里,“嬴疾果然要立我稷儿为王?”

  魏冉道:“千真万确。”

  芈氏的脸上泛起股红潮,拉了嬴稷过来,说道:“稷儿,我们终于可以回秦了,而且回去之后,你便是王上了!”

  嬴稷这些年来虽说已长大成人了,但一来尚未及冠,二来一直在山里打猎,未经世事,对当王之事倒未显出特别的兴奋,反而对他荡哥哥之死表现出十分的伤感,泪眼汪汪地道:“荡哥哥居然也死了,父王也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魏冉语重心长地道:“稷儿,回国后你便是王上了,王上代表什么你清楚吗?是天,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每个人都要听你的,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你高高在上,凡事都要比别人看得开,看得远些,明白了吗?”

  嬴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魏冉道:“此事虽有嬴疾和甘茂两位丞相主持,但为了以防万一,在回秦之前,须得到燕国的支持。”

  芈氏一听这话,眼前油然浮现出惠文后的身影来,她有两个儿子,嬴荡死了,还有嬴壮可以继位,她断然不会将王位拱手予人。随后想到,嬴荡死后,虽秘不发丧,可事情毕竟过去这么多天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即便是没人将此事透露给惠文后,想是猜也能猜到三分,此番入秦,这一路上怕是凶险重重。当下点头道:“一切按弟弟的安排行事。”

  这一日,魏冉等人去见了燕昭王。燕昭王是一位有雄心壮志的雄主,但是此时刚刚经历了子之之乱,国力尚弱,一听这事便犹豫了。燕国的实力远不如秦,如果支持了芈氏,万一芈氏争权失败,燕国必然遭池鱼之殃,真到了那时,燕国危矣。

  恰好那时有一个叫赵固之人,在燕廷做客,此人时任赵国的相国,他一听此事,便听出了玄机,秦国王上驾崩,这时候送一个秦公子过去,秦肯定内乱,如此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削弱了秦国,实在是天赐之良机。他看出了燕昭王的犹豫之后,便进言表示,赵国愿意从中协助,帮助公子稷安然入秦。

  燕昭王岂有看不透此间玄机之理,他见赵固如此说,就欣然答应。

  燕赵两国毗邻,赵固回到赵国,将此事与赵武灵王说了之后,赵武灵王大是高兴,立即派赵固为使,以出使秦国的名义,护送芈氏母子回去。

  一切准备停当后,由白起率一支两百人的劲骑在前开路,一行人朝秦国进发了。

  然而,芈氏等人如此在燕赵两国之间往返,却留给了嬴壮大量的时间,在他们出发时,嬴壮亲率五百死士,也到了赵国的边境。

  由秦入燕,须经赵国,嬴壮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狭路相逢了,当他发现最前面一马当先的是白起时,便已料定,那就是护送芈氏母子的军队了,当下命人用丝巾蒙面,轻喝一声,杀了上去。

  三、勇闯三关,鲜血铺起帝王路

  白起凝目一看,见对方的人马多于自己数倍,情知是场硬战,差了一人去告诉后面的魏冉,叫他们走山上的小路,吩咐停当,白起把剑眉一扬,拔剑在手,纵马率先冲了上去。其余两百劲骑均不敢落后,明知实力悬殊,依然奋勇向前。

  嬴壮心里明白,这一战关系到自己的命运,故而两军刚相遇,就展开阵势,把白起围了起来剿杀。

  白起年纪虽轻,但性子刚毅,天生有一股杀气,但凡上了战场,杀气盈然,且杀将起来时不将对方斩尽杀绝,绝不罢休,此时在实力上虽输于对方,但在气势他却丝毫不逊于敌人,擎了一把剑,左冲右突,浑没将对方的优势放在眼里,一时竟是又杀红了眼。

  嬴壮早就听闻这白起是天生的杀手,今日一见,果然传言无虚,当下把钢牙一咬,领了几个人,独朝白起攻去。白起冷哼一声,“送死吗?”长剑起处,宛若白虹贯日一般,剑落时,就有两人倒了下去。

  嬴壮暗吃了一惊,率众再攻,他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代价,要与白起死磕到底,你再神勇,也抵不住连番攻击。

  果然几番冲杀下来,白起力气有所不及,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白起也忍不住着急起来。却在这时,陡然听得山上传来一声虎啸,紧接着便一阵急促的金铁狂鸣。白起周身大震,也就是在这一分神的当儿,嬴壮看得真切,朝左右使了个眼色,齐攻上去。白起不曾防备,被刺中左胸,跌下马来。

  其余人见主将受伤坠马,也不知伤势如何,顿时都慌了神。嬴壮大喝声“杀,一个不留!”众人得令,便趁着对方慌乱之际,展开屠杀。

  白起虽受了重伤,但依然强撑起身子,要去与对方拼命。却不想山上响起一阵兵戈之声后,便戛然而止,再也没了声息。如此一来,两边激战的人都不知道那边的状况,都不由分了神。

  嬴壮心念电转,芈氏母子没与白起随行,必然是在山上了,难不成他们的主力在山上?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即便是他们的主力在山上,可他派了两百余勇士去,不可能在一击之下如数被杀啊?如若没有被杀,却为何突然没了声息?

  此时白起也觉得莫名其妙,那边只有魏冉、芈戎、赵固和三四十个赵兵,不可能将对方的人马一下子击杀了,两军对阵,除了列阵厮杀外,还能出什么状况?

  嬴壮、白起都怀揣着这种不安的心思,都怕那边出事,不觉均停了手。

  嬴壮看了下周遭的形势,喝声“走!”率队撤上山去。白起也不敢怠慢,撕了块衣袂下来,绑在胸口,随后跟了过去。

  却说魏冉一行抄山径而入,因一路有猛虎相伴,大家皆觉怪异。芈氏解释后,大家暗暗称奇。没走多少时间,便听得前面有马蹄之声传来,暗叫不妙,回头看了眼芈氏母子,又看了看赵固,急中生智,“赵丞相,把你马车上面的箱子打开,让我姐姐和公子稷躲在里头。”

  赵固一听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那箱子是作为使者必备的物什,一般用于放置礼物,以便邦交之时馈赠,当下忙不迭叫人打开箱子,把里面的物什取了出来,让芈氏母子进去藏好,那只猛虎也似乎嗅到危险气息,顿时跑来伴至箱体左右。

  刚刚把箱子盖好,便见一支骑兵纵马而来,那些人见山道上有人,神色一振,冲将过来。魏冉浓眉一扬,把他的一把佩刀拔了出来,一马当先,立在众人之前。他人高马大,手举一把五指宽的大刀,端的威风凛凛,身旁伴只猛虎,真真宛若天将一般。待那队骑兵驰近,觑了个真切,把刀一扬,身子在马背上一纵,连人带虎如山一般地扑将过去。

  那队骑兵没料到他会突然间动手,还未回神过来时,眼前刀光一闪,兵刃相交之时,爆出一连串的金铁狂鸣之声,再看时,前面几人手里的兵器已被削作两截,魏冉体形虽高大,行动起来却是丝毫不慢,左手一抄,抓了那人的后领,用力一提,喝声“下来吧!”随着那骑兵的一声惊叫,人随声落,被魏冉拖到地下。

  骑兵们虽惧于魏冉的身手,但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冲上来救人。却听得芈戎哈哈一笑,摇摇晃晃地走将过来,“且慢!”他边说边俯下身,揭了魏冉手中那人的面巾,然后熟练地从那人的腰间掏出一块木牌,看了一眼,见上面所刻的是一只黑色的玄鸟,便知是嬴壮所派的秦军,当下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从腰际取出把匕首来,回头朝骑兵道:“想要救他吗?找死!”

  芈戎“死”字一落,匕首一扬,魏冉手里那人的头颅早已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了。这一招连魏冉也不曾料到,他本是想出其不意,抓个人来查明这些人的身份,却不料芈戎一刀就把人杀了!

  芈戎却是宛若什么事也没发生,看那些骑兵就要杀过来,蓦地一声大喝:“我看谁还敢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人!”说话间,一把将赵固拉了过来,冲着骑兵大声道:“此乃赵国丞相,奉赵王之命,出使秦国,你等敢在山中拦截赵使,是嫌死一人不够多吗,想让赵王派兵来把你等都杀了吗?”

  赵固从怀中掏出赵国使臣的令牌来,在众人面前亮了一亮。

  此地毕竟是赵国边境,所遇的又是赵使,骑兵一听,果然不敢造次。芈戎抓了把杂草,慢慢悠悠地把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抬头见骑兵依然挡在路的中央,冷笑道:“还不让我等过去吗?”

  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也不敢做主。

  “赵使何在?”正当骑兵愣忡的当儿,嬴壮率众赶了上来,看了眼赵固之后,又看了看魏冉和芈戎两人,冷笑道:“这可就奇了,赵使出使秦国,却还叫我大秦栎阳令亲自护送,当真是旷古未有之事!”

  魏冉看他蒙了面,一时也不敢断定他究竟是不是嬴壮,冷笑道:“阁下是秦国的哪位壮士,在此埋伏,袭击赵国丞相,莫非想破坏秦、赵两国的关系,挑起战祸吗?”

  嬴壮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却未见到芈氏母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马车上的那个大箱子之上,阴恻恻地笑道:“在下岂敢为难赵相,只是接到消息,说有人要偷入秦国,乱秦宗室,这才奉命沿途盘查。赵相既然是奉命入秦,当无可疑,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可否打开后面的那个箱子,容我等看一眼?”

  赵固闻言,暗吃了一惊,心想他们人多势众,万一硬来,芈氏母子便是在劫难逃了。

  芈戎嘴角一扬,走到嬴壮的对面,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盘查赵使的随身之物?芈戎乃粗人,不懂得官场里的道道儿,但我早年混迹山野,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你要查可以,但凡事须讲个公平,你蒙着个脸,说查就查,万一与我早年一样,是打家劫舍的山贼,我等岂非是亏了?所以你要查,便把脸上的面巾摘下来,让我等看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要你敢摘,你便是把整个箱子倒过来,我等也决不阻拦。”

  芈戎的话头一落,山上顿时静了下来。事实上芈戎也知道,嬴壮已然怀疑芈氏母子藏在箱子里,他所赌的便是嬴壮有没有胆量公然与赵国作对。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两国相交,对待使臣的态度决定了国与国之间的态度,故若无特殊情况,谁也不敢怠慢使臣。

  嬴壮此行势在必得,他心里清楚杀不杀芈氏母子,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他同样也清楚,如今嬴荡之死尚未公诸天下,他与芈氏母子也只是暗中较量,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公开对阵,撕下面巾相当于撕破了脸皮,万一芈氏母子被藏在了山里的某个角落,没在那箱子里,如何向赵国交代?思忖间,眼里精光一闪,饶是嬴壮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是无计可施。心想罢了罢了,此地杀不了你们,便在函谷关下手,看你们如何飞出函谷关去!

  心念转动间,冷哼一声,喝了声“撤!”率众撤了回去。

  众人见他撤了,都是暗松了一口气,此时白起也带着人赶了过来,见大家都相安无事,也是暗自庆幸。魏冉见他受了伤,忙相问要不要紧?白起却说:“小伤罢了,不妨事,赶路吧,咸阳那边可等不得。”说话间,芈氏母子从箱子里面出来,芈氏让猛虎退回林中,大家又向前赶路。

  如此日夜兼程,一路无事,这一日已到了函谷关外。

  函谷关的嬴桑早已接到惠文后的指示,令其严格盘查入关之人,见到芈氏母子格杀勿论。嬴桑是外将,一来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二来芈氏母子确实被发配到燕国去了,没有王命私自回国,便是大罪,便按令严密盘查来往人等。

  此时嬴壮也到了关内,与嬴桑坐在一起,听到卒来报说,赵国使臣到了,神色一振,朝嬴桑道:“芈氏母子就藏在马车的箱子之内,到时把箱子打开了,一见人不由分说杀了便是。”

  嬴桑作为守关将领,盘查来往人等乃职责所在,无需有所顾忌,便起身道:“我理会得,公子只管放心便是了。”话落间,把手一拱,走了出去。

  嬴桑到了城门前,向魏冉、赵固见了礼后,说道:“赵相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末将本不该为难,奈何军务在身,望乞恕罪,请赵相把国书拿来与我看看,可好?”

  赵固从怀里取出国书,送到嬴桑面前,笑道:“你可敢看?”

  嬴桑道:“末将岂敢私看国书,只需让末将看到贵国的印钤便可。”赵固便露出一角,让嬴桑看了印钤。嬴桑看了印钤无误,施了一礼,又道:“敢问赵相,那箱子里面所装何物?”

  赵固道:“乃我王送予秦王的一些赵国特产。”

  嬴桑走了过去,手按剑柄,命士卒将箱子打开了。士卒得令,伸手便把箱盖打了开来,只见箱内的确有一些礼物……嬴桑不由得暗自一怔。暗忖:若是果如嬴壮所说,芈氏母子藏于箱中,却为何不见人影?思忖间,目光朝赵兵身上一个一个望将过去。

  白起所率的劲骑加上赵国的兵士,好歹也有两百余众,倘若真是精心装扮了混在士卒里面,嬴桑一时也难以发现,是时,函谷关内外,除了萧萧的风声及偶尔响起的鸟鸣之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场面一度紧张到了极点。

  在将近函谷关时,魏冉已让芈氏母子穿上了赵军衣服,安插在了队伍之中,见嬴桑朝队伍中打量,他朝芈戎看了一眼,芈戎心领神会,与魏冉一起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站到嬴桑旁边,将其夹在了中间。嬴桑似嗅出了一丝危机,脸上微微一笑。

  只见魏冉嘿嘿一笑,脸上的横肉随着脸皮的抖动,露出一抹杀气,“嬴将军,是谁给你换了个胆子,把我等都当作敌人来查了?难不成我这小小的栎阳令,与赵国的丞相一起入秦,还不足以让嬴将军放心?”

  嬴桑吃了一惊,他自然知道魏冉这句话的分量,别说是赵国丞相,即便是魏冉这个栎阳令的官衔一亮出来,也足以使他难以消受。栎阳乃秦国早年的国都所在,虽是旧城,但栎阳对秦国极为重要,其分量相当于陪都一般,栎阳令拥有军政大权,属于地方大员,嬴桑的官职自然不能与魏冉相提并论。因此听了魏冉之言,便怔在了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芈戎把头凑到嬴桑的耳边轻声道:“你可是在查我姐姐芈八子?”

  一方要护人,一方要杀人,此事双方都心照不宣,此事便如隔了层窗户纸,双方都没去触碰罢了。让嬴桑没想到的是,芈戎居然把这层纸给捅破了,心里一慌,不知该如何应付。却不想芈戎又道:“我告诉你,她就在使团当中,等下我给你指出来,你敢动她吗?”

  嬴桑听了这话,着实是吃惊不小,他并不笨,知道这层纸捅破之后,意味着什么,但着实猜不透芈戎主动说将出来意欲何为,要知道函谷关有重兵持守,难不成凭他们这几人还能硬闯过去不成?却在这时,他发觉有一把匕首抵在腰际,芈戎的声音再次从耳畔传来:“不信的话,你动弹一下试试?”

  嬴桑把头微微一低,往自己的腰际看了看,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嬴桑反而不怕了。他好歹是一名守卫边关的战将,一生经历无数阵仗,自然也是见惯了生死,为了国家的利益,他随时可以付出性命,岂会在乎区区威胁?当下咧嘴一笑,“杀了我,你自忖能过得了函谷关吗?”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芈戎沉声道:“实话与你讲明白了吧,现在王上已经驾崩,咸阳城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左右丞相要立公子稷为新王,命我等秘密护送芈王妃和公子稷入咸阳,此等大事,若是延误了,你担待得了吗?”

  嬴桑煞然变色,“此话当真?”

  “你看我们像是千里迢迢赶来与你开玩笑的样子吗?”魏冉寒声道:“王上立了遗诏,让公子稷继位,但公子壮不服,欲趁乱夺位,故而一路派人追杀。眼下的事态已很明朗,你要跟着嬴壮犯上作乱,还是辅助秦国平定内乱,请将军速作决断。”

  嬴桑忠心事秦,自然是向着王上的,既然王上有遗诏,左右丞相又想拥立公子稷为王,他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是王上驾崩,最该立的应是嬴壮,如何会立嬴稷为王?便看了魏冉和芈戎两人一眼,问道:“有何为凭?”

  魏冉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羊皮纸,交与嬴桑看,说道:“此乃右丞相手书,你且看仔细了。”

  原来嬴疾为人机智,他早想到了沿途关将可能会阻止芈氏母子入秦,便暗中给了魏冉一道手书,说可在危急拿将出来,秦军将领大多忠心事秦,了解真相后断然不会发难。嬴桑仔细看了一遍,见果然是嬴疾手书,惶恐地道:“末将该死,险些误了大事。嬴壮现在就在我府上,可要将他拿下?”

  魏冉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行事明显老练了许多,低头一想,如今事情还未摆到明面上,要是在这里公然将嬴壮杀了,怕天下人不服,嬴氏宗室内不服,反而会另起事端,当下道:“到了咸阳,自然会收拾了他,但现在暂时不宜动手。一会儿我们入关后,你只当是什么也没查到,随便应付他便是了。但切要记住一条,新王未继位之前,切不可对人言王上驾崩之事。”

  嬴桑连连点头,待芈戎暗暗地收了匕首之后,嬴桑故意高喊一声:“什么也没发现,放行吧!”魏冉朝其微微一哂,率人朝关内而去。

  入了关后,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秦国境内,嬴壮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动手,当下快马加鞭,急往蓝田。

  不出一日,抵达蓝田。蓝田方面早已得到消息,大小官员纷纷恭候在大营外面,见芈氏母子下得车来,纷纷躹躬行礼。芈氏下了马车,当脚下踏着秦土,眼望着秦国臣工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想过回秦,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了秦国,而且这一次回来,她的儿子就要被立为新王了,她也终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一跃而登上人生的巅峰,甚至是登上这个世界的巅峰,俯瞰芸芸众生,以及这个纷繁复杂的时局。回想起这些年来的起起伏伏,端的是际遇无常,命运多变。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臣工们由衷地微微一笑,“众位无须多礼,我们母子以后还要多仰仗诸位鼎力协助。”

  及至入了大营,嬴疾便迫不及待地道:“既然新王已到,我们便可进宫了。据斥候来报,嬴壮已安排了死士及三千世族府上的老兵进了咸阳,这些人被安排在何处,目前尚不得而知。昨天晚上,我已令司马错和向寿各秘密领了两千甲士潜伏在了咸阳城,可在紧急时调动。我想惠文后和嬴壮虽然势在必得,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夺位,因此入宫之时,芈王妃须小心在意,处处提防。”

  芈氏经历了一番沉浮,吃了许多苦之后,性情已然沉稳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大大咧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人了,听了嬴疾的话后,虽然心中担心,却也未露出慌乱之色,只盈盈一笑,向着嬴疾微微一躹躬,说道:“丞相如此安排,我放心得紧,此事须耽搁不得,我们这便动身入宫吧。”

  众人称是,出了大营,浩浩荡荡地朝咸阳宫而去。

  咸阳城的氛围紧张到了极点,连普通的百姓都似乎感觉到了风里所带来的阵阵杀气。按着秦国平时的律令,商贾往来自由,百姓出入城门也不会有人阻拦,可这几日全城却戒严了,出入城门搜查得十分严格。其次,嬴荡在洛阳举鼎受伤之事已在咸阳不胫而走,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王上受了重伤一事,再观察这几日城里的动静,稍微会分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秦国要变天了。但尽管如此,茶坊酒肆里却没人敢于公然议论此事,说到底嬴荡是死是活没人知晓,要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议论朝政,除非是嫌命长了。

  芈氏母子出现在咸阳城门口的时候,城内的百姓禁不住目瞪口呆,这位被先王送入燕国为质的公子怎么突然间回来了?

  城门内外观看的人虽多,一圈一圈的几乎把城门都塞满了,但却没有人说话,偌大的城头竟是鸦雀无声。然而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已感觉到了一股即将袭来的巨大风暴,再傻的人也能猜得出来,芈氏母子的陡然出现,定然与当今王上的受伤一事有关。

  芈氏坐在轺车之上,望着两边的百姓,浅浅地笑着,她似乎并不在意老百姓那木然的甚至有些惊讶的脸,她是由衷在笑,她虽非秦人,但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尽管此时的咸阳危机四伏,可此情此景,却要比在燕国遭受的兵戈之乱来得幸福得多了。

  到了宫门外时,文武大臣早已在那里候着了,在众臣工的后面则是惠文后及后宫嫔妃、众公子们等。芈氏下车时,惠文后走了上来,亲切地扶着芈氏的手,搀着她下车,及至芈氏站定,惠文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暗自叹道,五年的风霜雨雪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半丝痕迹,只见她更沉稳内敛更显成熟的气质,惠文后哂笑道:“妹妹,一别五年,别来无恙乎?”

  “劳姐姐挂念了。”芈氏也笑着,“姐姐定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回来吧?”

  惠文后怔了一下,随即强笑道:“妹妹一路上舟车劳顿,快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入宫吧。”

  芈氏望了眼巍峨的宫殿,庄严而肃穆,这是她五年来时常午夜梦回的地方,可此时这座令她时常惦念的宫殿,俨然是一只潜伏着的露着森蚺獠牙的巨兽,作势欲扑。她暗吸了口气,牵了惠文后的手,徐徐走将进去。

  到了正殿,惠文后终于忍不住了,朝着嬴疾问道:“所有人都到齐了,独缺王上,敢问丞相,到了今天,我该知晓王上的情况了吧?”

  嬴疾朝甘茂看了一眼,甘茂走上几步,立于众人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份诏书,神色肃然地看了众臣工一眼,暗提了口气道:“我王遗诏,众臣听旨!”

  惠文后虽然早已猜到了今日之结果,但当听到遗诏两字时,依然如雷轰顶,两眼发黑。

  在众臣工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甘茂提高了声音,念道:“予入周室举铜鼎而伤,将殁,然天子面前扬威,举神器于顶,虽死而无憾也!今立遗诏,拥公子稷为王。”

  众臣工虽也料到了要立嬴稷为王,但听闻嬴荡已死的消息后,均陡然变色,齐齐跪了下去,有的默然流泪,有的大声痛呼。

  惠文后浑浑噩噩地听完遗诏,突然间发出一阵尖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边笑着边落下泪来。笑声落时,指着甘茂、嬴疾两人厉声道:“新王不到,秘不发丧,好个计谋啊,这便是你们这几日来所谋划的事吗?王上生前,可是待你等不薄,没想到他一走,你们便秘密拥立新王,把他的尸身藏在军营那么多日,你等扪心自问,对得起王上吗?他的尸身在哪里,我要见他?”

  甘茂道:“便是在宫外。”

  惠文后闻言,疯了一样地跑出去,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着嬴荡的名字,众人闻之,均是唏嘘不已。没过多久,便传来惠文后伤心欲绝的号啕哭声,一阵一阵在宫殿上空回荡,声嘶力竭,痛不欲生。殿内的百官着实听不下去了,纷纷出去相劝。没一会儿,嬴壮搀扶着乏累无力的惠文后走了进来,随之跟在其后的还有嬴荡的棺椁,由七八个人抬着,晃晃荡荡地进了正殿。

  这样的情景在秦国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按照正常的思维,棺椁抬入屋是非常不吉利的,更何况是抬到了商讨朝政大事的正殿之内!但是此时此刻却是谁也提出异议,臣工们甚至暗暗以为,王上死了那么多天后才公之于众,尸体都腐烂发臭了才让母亲知晓,所以惠文后的行为是正常的。

  芈氏敏锐地感觉到了众人心中的天平在逐渐倒向惠文后一方,尽管她有遗诏在手,但情大于法,法不责众,如此下去对她十分的不利。她走将过去,站到惠文后身边,正要说话,却不想惠文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喊道:“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那里面躺的是你的孩子,他的尸体腐烂了才让你最后得知消息,你会如何?”

  惠文后又激动地把手指向甘茂、嬴疾等人,“你们这一群乱臣贼子,如此做法,天理难容啊!今日我如此说,非是一定要给壮儿争什么王位,但我定要争这一口气,为什么王上死后会遭受如此待遇,为什么要立嬴稷为新王?若是给不了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谁也休想安稳地继位!”

  芈氏脸色一变,于情于理,惠文后的话都没有错,她无可反驳,也无从反驳。嬴疾轻咳了一声,“娘娘,臣知道您说的是气话,当务之急,该是让王上入土为安,至于新王继位之事,有王上遗诏在此,怕是谁也改变不得。”

  “嬴疾,此事怕是你一手操办的吧?你深受秦国两朝君王大恩,位极人臣,秦国待你可是不薄,你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让秦国大权旁落到那一帮外戚手中,你想毁了秦国吗?”惠文后睚眦俱裂,朝着嬴疾咆哮道:“别以为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事都不懂,这所谓的遗诏真是荡儿所立吗?只不过如今死无对证,任由你信口胡诌罢了!”

  “娘娘此话怕是说错了吧?”魏冉勃然大怒,“稷儿也是嬴氏子孙,何来大权旁落外戚之说?”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惠文后娇叱道:“别以为嬴稷掌了权,你便可作威作福,别忘了你们原不过是混迹楚国街头谋生的刁民罢了!”

  嬴疾怕这争端一起,一发不可收拾,把脸一沉,隐忍着怒火道:“如此说来,娘娘是要抗诏了?”

  “抗不抗诏,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诏书。”惠文后的脸色发白,许是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胸口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今日我当着众臣工的面与你言明了,新王继位之事,等王上大殓之后,再作计较!”话落时,狠狠地瞪了芈氏一眼,然后朝嬴壮道:“壮儿,我们走,给你的哥哥布置灵堂去。”

  惠文后走了之后,嬴荡的棺椁也被抬了出去,大殿里的氛围一下子有所缓和下来。芈氏走到众臣工面前,肃然道:“新王乃王上指定,任是谁也更改不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秦国若是迟迟不立新君,无异于是将秦国之安危置于不顾。但是眼下事情特殊,娘娘正在气头上,为了不使宫廷混乱,祸起萧墙,我会好生相劝娘娘,想她也是明事理之人,待气消了后,必是会顾全大局的。关于新王继位大典之期,旬日之内必会定下来,届时再通知大家,现在先行散了吧。”

  这一番话听她不疾不徐地说来,不卑不亢,但隐隐之中却是含了丝威严,容不得抗拒。众臣闻言,陆续散去。

  待众人散尽之后,魏冉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柱子之上,“那妇人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嬴疾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后,又朝芈氏道:“新王登基一事,不宜拖延,请王妃定夺。”

  对于登基一事,芈氏在来的路上便已想清楚了,也不假思索,开口就道:“便定在玄冬季月,你等速遣使臣知会各国。”

  嬴疾见她心中早有了计较,暗松了口气,“王妃心中已有主意,臣便放心了。只是宫中危机四伏,王妃须十分小心在意才是。”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魏冉大手一挥,正要往下说,芈氏看了旁边的嬴稷一眼,陡然喝道:“住口!”魏冉一怔,看了芈氏的眼神时方才明白过来,毕竟嬴稷尚未成年,而且这孩子甚是重感情,他如今正处于嬴荡之死的伤感之中,若是再提杀惠文后和嬴壮,怕是他会难以接受,当下讪笑道:“臣失言,一切当由王妃定夺。”

  芈氏不再理会魏冉,转身朝嬴稷柔声道:“稷儿,今晚陪娘去那边祭奠王上吧。”

  嬴稷与嬴荡从小一起玩到大,兄弟间的感情颇好,他自然是极想去祭奠嬴荡的,但又怕惠文后为难,因此战战兢兢地道:“这自然是好的,只是母亲不怕大娘发难吗?”

  芈氏自然也怕惠文后发难,但她更知道有些事必须去面对,连质燕之事都能坦然接受,如今还有什么事情她不能去面对的?当下嫣然一笑,“你大娘心里难受,且正在气头上,发难是自然的。但终究是一家人,有事得当着面解决,总不能一辈子躲着她吧?”

  嬴稷似是听明白了,微微一笑,“母亲说的是。”

  是晚,惠文后布置好了嬴荡的灵堂后,便坐在棺椁旁边默默流泪。这时嬴壮悄声走将进来,拍了拍惠文后的后背,说道:“母亲,事已至此,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惠文后微微点了点头,“壮儿,为娘方寸已乱,不知当如何应付如今的局面,眼下他们继位势在必行,我们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可有主意。”

  嬴壮眼里精光一闪,走到惠文后的前面,蹲在她的脚旁,说道:“母亲只管放心,孩儿都已经安排好了。”

  惠文后脸色一变,“如何安排的?”

  “母亲可还记得孩儿之前说过的三次截杀?”嬴壮沉声道:“前两次因赵国使者捣乱,让他们侥幸过关了,这最后一次截杀便是在宫里,成败在此一举,孩儿丝毫不敢马虎,宫中的截杀共有三处地方可下手,谅他们也逃不过去。”

  惠文后毕竟是妇道人家,想到要在她面前动手杀人,不免有些紧张,问道:“第一次动手却在何处?”

  “便是在灵堂旁边的厢房里。”嬴壮冷笑道:“芈八子今晚必会过来,而且必会苦苦相劝于你,到时你只当是被她说服了,要予她接风洗尘,我已吩咐侍人备了酒菜,母亲切记,当侍人把酒樽放在你俩面前时,在你面前的是金色的,芈八子面前的是银色的,那银色的酒樽有毒,但要她喝下一口酒,就休想再走出这灵堂了。”

  惠文后一听,本来苍白的脸越发得白了。正自吃惊间,芈氏领着嬴稷,一身素衣地出现在了灵堂门口,惠文后像是见了鬼一般,娇躯微微一阵颤抖。

  芈氏在燕国历经九死一生,再者深知宫里步步危机,因此对身处的环境极为敏感,惠文后微妙的神情变化,早已落在她的眼里。但她此番为祭拜而来,只当是不曾看见,款款走到惠文后面前,向她微微一施礼,便带着嬴稷去拜祭嬴荡。

  及至祭拜完毕,嬴稷一头跪倒在惠文后面前,含着泪道:“大娘,稷儿知道你现在心里极是难受,但请你千万保重身体,节哀顺变。荡哥哥不在了,稷儿当待你如亲娘一般,代荡哥哥为你尽孝!”

  这一番话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嘴里说将出来,极为诚挚,而且嬴稷边含着眼泪边跪在膝下说这番话,忍不住叫惠文后心里生起了一股母爱,嬴稷虽非她所出,毕竟是嬴驷之子,要说没有丝毫亲情那是假的。她也知道嬴稷心地纯朴,这话出自他口中,只怕是肺腑之言,当下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一旁的嬴壮知道母亲心慈手软,只怕是动了真情,冷冷地道:“这些话怕是有人教你说的吧?”

  嬴稷红着眼看了下嬴壮,激动得涨红了脸,“此乃稷儿肺腑之言,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叫我不得好死!”

  一听嬴稷发了如此毒誓,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芈氏当着别人的面打也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强挤出抹笑容道:“这孩子就是实诚,让人一激,什么誓言都发得出来!不过稷儿所说的,也正是妹妹所想的,事到如今,最紧要的便是秦国之安危,你我的那些恩恩怨怨与国之大义比较起来,算得了什么呢?如果姐姐肯放下的话,你我从前的不快,从今日起便一笔勾销了如何?”

  惠文后抬头看着她,眼里带着疑惑,“你在燕国待了五年,果然不恨我?”

  “正是因为我在燕国待了五年,尝尽了世情冷暖,经历了艰难险阻,我才看开了。”芈氏微哂道:“不瞒姐姐,那五年我和稷儿过得很快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了些,但至少没有烦恼,没有尔虞我诈的争斗。我厌了,想必姐姐也不想再争下去了吧?”

  这一番话说到惠文后的心坎里了,其实在设计赶走了芈氏之时,她一直处在内疚之中,虽掌管后宫,位高权重,可是快乐吗?也许芈氏的妥协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嬴稷,可今晚要是当真杀了芈氏,虽说可继续掌管后宫,继续锦衣玉食,但这一辈子也许就要永远活在痛苦之中了。

  惠文后看了眼芈氏,又看了眼嬴壮以及嬴荡的棺椁,内心开始激烈地交战起来,良心、亲情、权力等各种势力在她的心里肆意挣扎,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嬴壮见惠文后的神情不对劲,忙道:“母亲,不管如何,二娘和稷弟刚从燕国回来,理应为他们接风才是,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备些酒菜来。”

  惠文后暗吃了一惊,脸白得像纸一样。可嬴壮没等她回应,已然出去了。

  芈氏看着嬴壮出去,眉头微微一动。

  没过多少时候,嬴壮又进来道:“母亲,酒菜已备好,请二娘和稷弟去隔壁厢房用餐吧。”

  芈氏说道:“壮儿倒是懂事了许多,五年未见,居然学会疼人了。我也正好想与姐姐聊聊。”见惠文后兀自愣愣地坐在那里,又道:“莫非姐姐吝啬一顿酒菜,不欢迎我吗?”

  嬴壮怕事情败露,慌忙打圆场,“母亲伤心过度,今日一直都是如这样般神情恍惚,二娘莫怪才是。”

  惠文后慢慢地站将起来,朝芈氏艰难地一笑,“妹妹请。”

  进了厢房,惠文后便看见桌子上果然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金色的放在主位,银色的放在客位。芈氏往酒桌上瞥了一眼,在客位上坐了下来。惠文后神色凝重地坐在芈氏对面,嬴壮、嬴稷则站在旁边相陪。

  侍女为两人都斟满了酒,芈氏微微一笑,拿起银樽在手里把玩了会儿,然后看了惠文后一眼,说道:“姐姐这酒樽果然精细得紧,雕龙镂凤,且是栩栩如生,怕是并非凡品。不过妹妹说句实心的话,却是看得我有些儿别扭。”

  惠文后看着她手端着酒樽,直是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心神,问道:“妹妹说来听听。”

  芈氏瞄了眼惠文后面前的那只酒樽,说道:“把酒言欢,人生快事,且两方人坐到了一起,本不该有尊卑之分,上下之别,不然这酒喝的便是人生痛事了。你看这器具,一放于桌上,便显示出了所用之人的尊卑,如何会让人觉得爽快?”

  惠文后怔了一怔,吩咐旁边的侍女道:“快予我把酒樽换了,换成与芈王妃一样的。”

  “且慢!”那侍女正要动手,芈氏却制止道:“姐姐既然也要用银樽,不妨就用我这只罢了,顺便也好让妹妹体验一下用金樽的感受。”话落间,笑着把银樽放到了惠文后的面前,却把那只金樽拿在了手里。

  惠文后脸色微微一变,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表情阴晴不定。芈氏看在眼里,咯咯笑道:“姐姐像是不肯?”

  嬴壮见这等情形,钢牙暗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上去要把那银樽拿过来,却不想嬴稷走了上去,把银樽拿在了手里,笑道:“大娘和母亲都是万金之躯,都用金樽吧,这银樽就交给稷儿了。”

  惠文后脸色大变,在她眼里看来,毕竟他还只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而且他方才的那番话,情真意切,她如何能去伤害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当下忍不住道:“放下!”

  芈氏推樽而起,叹息道:“人啊,端是的越尊贵越麻烦,可惜了这一大桌好酒菜!稷儿,我们走吧!”也不待惠文后说话,拉了嬴稷就走。

  待芈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惠文后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慌张地道:“她怕是看出来了。”

  “这女人果然聪明得紧!”嬴壮咬牙切齿地道:“事情到了这等地步,不是她死便是我亡的时候来了!”

  是年岁末,即公元前307年冬,嬴稷的继位大典即将开始,而与此同时,惠文后与嬴壮为了阻止嬴稷登基,斩杀行动也在秘密筹备着,芈氏与惠文后真正的对决开始了。

  四、嬴稷继位,芈氏尊太后

  随着秦国新君继位日子的临近,各国使臣陆陆续续地到了咸阳,这使得原本紧张的咸阳城陡然热闹了起来。老百姓暂时忘却了担忧和猜测,或是出来做买卖,或是出来看热闹,一时间街头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与街上热闹形成对比的是宫里紧张的氛围,几乎整个咸阳宫里上上下下看不到一张笑脸,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场暴风雨已然聚合在咸阳的上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魏冉疾步走入宫里,许是走得急了的缘故,脸上微现红潮,在一把虬髯的映衬之下,便更显得威风凛凛。他见了芈氏也不行礼,说道:“向寿已经查到那些世族老兵落脚所在,已然赶了过去,只是嬴壮安排的那批死士尚未查到踪影,我估计怕是混入宫里来了。”

  芈氏不动声色地道:“芈戎何在?”

  魏冉道:“正带了人在宫中巡逻。”

  “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芈氏看着魏冉道:“稷儿心地善良,既然他不想看到血腥,就由我们来替他扫清障碍,而且务必斩草除根,不能给稷儿留下一丝一毫的麻烦和后顾之忧。”

  魏冉冷哼一声,“姐姐只管放心便是。”

  是日晚上,芈氏正欲更衣歇息,突然有一位侍女神色紧张地走进来,说是宫外有一位士卒来报,向寿府上起火,因事发突然,府上竟是没一人逃了出来,向寿如今也是生死不明。

  芈氏闻言,周身大震。她随即就想到这可能是嬴壮所为,因为按正常的逻辑推理,即便是着火时府内的人都睡熟了,也不至于到没一人逃出来的地步,很明显这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才致向寿一家灭门。

  芈氏脸色惨白霍地站起身,吩咐人备马车,要去向寿府上查看。向寿是她从楚国带入秦的,更是她娘家唯一的亲人,如果真是被人谋杀,她必双倍奉还。

  从后宫到宫外去,须经过一个巷子,出了巷口便是咸阳宫的一个偏殿所在,这个偏殿因非重要之所,因此平时鲜有人来,夜晚也没有什么人把守。芈氏在两名侍女的引路下,出了巷子,往前头望了望,只见前面一片漆黑,因了殿前有一棵大槐树,根深叶茂,连月光都照不下来,阴恻恻地有股森然之气。若是换在平时,芈氏可能会有所防备,但如今向寿一家被灭门,芈氏心乱如麻,只想快些赶到向寿处,却是忘了宫中危机四伏,只顾疾步往前走。

  及至偏殿之前,槐树之上突地一阵沙沙声响,三道黑影鬼魅般地跃将下来,夜色中寒光迭闪,三柄剑朝着芈氏等三人的头顶扫落。芈氏大吃一惊,亏的她是在山野长大,身手较一般的女子矫健,惊呼声中连退几步,避了过去。那两名侍女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还没待她们回神过来,剑身已到,寒光闪没间,侍女应声而倒,手里的灯笼落在地上,着了起来。

  芈氏借着灯笼燃起的火光定睛一看,只见来者是三个黑衣蒙面人,心想这些人杀了向寿,再来杀我,看来是要将我等势力彻底消除!

  芈氏虽然恐慌,但是她有个特点,即越是处于危险之中,心神越能镇定下来,她知道此地偏僻,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过来,别说是三个黑衣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轻而易举地将她置于死地,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然而在黑衣人朝她逼过来时,情急之下,陡然心生一计。

  芈氏往地上燃烧的灯笼看了一眼,突地朝槐树的右侧跑了过去,故意引黑衣人到了树的后面,然后冲向灯笼,也顾不上会不会烫手,拾起一盏灯笼就朝偏殿抛将过去。也该是芈氏福大命大,偏殿的窗户是虚掩着的,灯笼破窗而入,一时火星四溅。

  芈氏的想法是,想要利用灯笼的火将偏殿点着了,以此引人过来。但显然她把这事想得简单了,灯笼毕竟只有那么一点火,若是运气好的话,抛在可燃物体上,或可起火,但天下哪来这么巧的事,灯笼入窗后就落在了地上,并没点燃任何东西。芈氏见状,心要此番我命休矣!

  黑衣人冷哼一声,三人正要动手,突听得偏殿中传出声瘮人的尖叫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非但把芈氏吓了一跳,连那三人黑衣人也吓了一跳,均想莫非里面还有人?黑衣人率先缓过神来,其中一人跃入窗内去查看。另两人则仗剑上来,往芈氏身上砍。芈氏的身手毕竟与他们差了一大截,逃躲不及,背部被划了道一尺来长的伤口,跌倒在地。

  芈氏忍着剧痛翻身过来,见那两个黑衣人又逼了上来,不由得暗叹,质燕五年,原以为此番可脱离了苦海,享受荣华,却不想还是难逃一死!五年前惠文后设计,叫她远赴北方苦寒之地,五年后惠文后再出手,却是要了她的性命!想到此处,芈氏暗自一声冷笑,也许这便是命吧,她命里注定不敌惠文后。

  就在黑衣人要动手的时候,偏殿的窗户内人影一闪,原先进去的那黑衣人又出来了,朝着外面的那两人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怪异之色,想来是在殿内没发现人。

  芈氏看在眼里,也觉得奇怪,适才明明听到里面有人惊叫,怎会没有人呢?但她心思敏捷,突地喊了声“鬼啊”,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起身就往偏殿内跑,到窗前时,两手一攀,翻身进了去。

  黑衣人虽说是艺高胆大,但一来殿内明明听到有人尖叫,过去查看却未曾发现人,心里本来就觉得怪异;二来被芈氏喊一声鬼,也觉得阴恻恻的诡异至极。就在这一愣神间,芈氏已然翻窗过去了。三人相顾一视,均想女人都不怕,三个大男人且手里还拿着把剑,还怕什么?思忖间,三人不约而同翻窗而入。及至进入里面,三人马上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居然连芈氏都不见了!

  原来芈氏在宫里早就听说,此地一到了晚上便鲜有人来,于是宫内的那些寂寞的男女常到此偷情,她听到那声惊叫时,是个女人的声音,便已猜到里面可能是有人在偷情,后见黑衣人进去后空手而返,就料到殿内定是有暗道,当下叫一声有鬼,糊弄黑衣人一下,到了里面后,隐约间看到这里面无甚藏身之处,便灵机一动,钻到了床底下,果然见下面有一块木盖子,掀开一看,是一个洞穴。芈氏也不加考虑,钻到里面去了。一路摸黑至另一头的出口时,却发现已到了后宫的一座花园里,不由得暗暗惊奇,心想这洞穴不知经过了几代偷情者的改造,才有了这么一个曲径通幽处,也该是我命大,命系一线之际,正好撞上了两人偷情,这才得以逃命。

  后来黑衣人虽也发现了床底下的那个洞穴,但一来不知通往何处,二来怕引来宫中侍卫围剿,只得退出宫去。

  芈氏死里逃生,回到后宫后,边让医官料理伤口,边让人去叫芈戎来,令其速派人去向寿府内查看。不多时,芈戎回报,说是向寿府上并没着火。芈氏闻言,这才明白今晚之事是场阴谋,目的是要诱杀她。

  芈戎说道:“姐姐,惠文后已两次要置你于死地,也亏得是你福大命大,才得以死里逃生。现在该是我们出招的时候了,对于反对我们的人,务必斩尽杀绝,断然不能留下祸患!”

  芈氏本来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别人一拳要来,她必以双倍还之。入宫以来屡次受惠文后的挑衅,她已动了报复之心,听了芈戎之言,把眉头一皱,说道:“嬴壮的那帮死士就在宫里,你要尽快查出他们藏身所在,如数歼灭。”

  次日午后,咸阳宫正殿。

  由于嬴荡死后,新王未立,咸阳宫的正殿已许久没开过朝会了,是时正是下午,一般情况下正殿内不会有人走动。可偏在此时,十位侍人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入了正殿,没隔一会儿,又有十位侍人鱼贯而入,如此一连十批人,陆续入了正殿里面,待那一百人如数进去后,正殿的门便被关上了。

  一百人齐刷刷地站在大殿之上,个个神情肃穆,面无表情,浑然不像是侍人模样。在大殿的正上方,也就是王上所坐的那位置上,正坐着一人,只见他锁着眉头,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下面的人,那张四方脸上有紧张、有激动,也有少许惶恐。他就是嬴壮,帝王般的坐于上首,俯视着大殿上的人,寒声道:“明日便是新王登基大典,成败在此一举,谁能最终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完全要看诸位了。事成之后,我保准诸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下面的人齐声轻喝道:“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倒也不必。”嬴壮冷笑道:“在这里动手之前,还有一批人会在殿外下手,如果他们成功了,让嬴稷死在了殿外,你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但是,如果殿外行动失败,你们就是我最后的希望,一定要予我全力一搏,不然的话,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谁也出不去。”

  话落间,殿门吱呀一声,突地开了。众人周身一震,回身看时,见同样是一个侍人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跑到殿前时,也顾不上喘口气,急道:“启禀公子,出事了,潜伏在城里的世族老兵,已如数被向寿所杀,三千余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嬴壮闻言,瞪大着眼睛看了那人一会儿,整个脸都黑了下来,“那些人马潜伏在城里已有一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如何会被发现的?”

  那人道:“他们一直在城内盘查,今天晚上不慎被撞见了。”

  嬴壮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如此说来,只有在此作最后一搏了!”

  芈氏正在教嬴稷明日大典时的一些礼仪,突见侍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人。芈氏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国的一些老世族,想来是受了惠文后的煽动,找芈氏理论来了。

  那侍人怕芈氏责骂,忙不迭解释道:“他们不由分说硬闯进来,我想拦也没拦住。”

  芈氏脸上没见一丝愠色,起身朝那些世族宗亲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地道:“诸位公叔公伯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其中一人大声道:“非是我等要为难王妃,实是王妃如此做法,有失道义。虽说嬴稷继位有那遗诏为凭,但也无法使人信服。试想王上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嬴壮,年已及冠,如何会将王位传予尚未成年的嬴稷?嬴稷不谙世事,大权必将旁落,王上再糊涂,也不可能会做出此等事来!”

  芈氏不怒,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如此说来,你们都认为那遗诏是假的了?”

  老世族愤然道:“难不成是真的吗?”

  芈氏笑容一敛,脸上一寒,“诸位公叔公伯,明日便是稷儿的继位大典,事已成定局,我奉劝诸位,为了大秦江山的安危,莫要从中作梗了。”

  老世族道:“本来嬴壮是理所当然的新王,如今被嬴稷拿了去,他必是不服,大秦江山如何能不乱?”

  “乱不了。”芈氏自信地笑了笑,“我向诸位保证,嬴壮掀不起风浪。”

  “你把他们都杀了?”老世族脸色一变。

  “哦?诸位所指的他们是何人?”芈氏大大的眼里精光一闪,“莫非诸位暗中支持了嬴壮,把家里的老兵都分派出去了?”

  老世族的脸色大变,他们看着这个看上去亲切温和的女人,不知为何,心底蓦然生起一股寒意,仿佛她盈盈的笑意之中,藏着一把锋利的刀,暗暗地抵在他们的心口。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一股怒火在他们的身体里面逐渐升起,并迅速形成燎原之势,爆发了出来。毕竟他们是公室世族,是嬴氏的长辈,按理说王上突殁,选何人为新王这种大事,应有他们参与,但如今他们不但不知,还被一份假诏欺瞒,更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嬴稷年幼,继位之后,大权必然落入芈氏及其一帮外戚之手,如果任由其发展,那么以后的秦国还是嬴氏的秦国吗?

  想到这一节,老世族们愤然表示,立谁为王,当由惠文后及世族决定,绝不容许芈氏一族插手。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按理说该是芈氏急了,如果到时候他们在大典上面一闹,典礼不成不说,嬴稷的继位一事也得推倒了重来。但是她依然显得很镇定,让侍人上了茶水,并笑着说让他们少安毋躁,坐下来好好商量。

  老世族们以为占了理儿,认为是芈氏害怕了,越发吵闹起来。却不想过不多时,芈戎进来了。

  原来芈氏在与那些老世族周旋的时候,暗中遣人去找了芈戎。芈戎近几日一直负责宫中的安全,一接到姐姐的紧急召见,就立马赶了过来。看到这里面的场景时,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了芈氏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朝老世族们道:“诸位前辈,如此在王妃面前吵吵闹闹,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否听在下一言,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老世族们一来不知道芈戎的脾性,二来见他言语诚恳,以为借一步说话当真要与他们商量大事,当即便答应了下来,与芈戎一同走了出去。

  芈戎把他们请进一间厢房里面,而后把门关了。

  这一间厢房坐落在王宫的东北偏角上,位置偏不说,而且还极少有人来。老世族们心里打定了主意是来商量大事的,可进了厢房之后,才发觉到不对劲。因为商量要事不该到这种厢房里面来,而且没必要走那么远的路,走到如此偏僻之处,如此做法倒更像是来商讨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

  有人感觉到事情不妙,问芈戎道:“你引我等来此做什么?”

  芈戎脸色一变,杀气大盛,目光环视了他们一番后,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等将府上的老兵尽数调到咸阳,以供嬴壮驱使,实话与你等说了吧,那三千人马已如数歼灭,永远在咸阳城消失了。”

  老世族们闻言,着实吓了一跳。芈戎嘿嘿怪笑道:“尊你等一声公叔公伯,是因为你等是前辈,可你等别忘了,前辈并不代表有权力对宫里之事颐指气使,不代表就可以倚老卖老,对王妃以及未来的王上指手画脚。今天你们走进了这里,好比是踏入了阎王殿,休想再出去了。”

  话声甫落,便见从后面跳出一群持刀剑的甲士,不由分说,冲上来便是一阵砍杀,只一会儿工夫,这些秦国公室的世族,便全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芈戎沉声道:“天黑之后,把他们都抬出去,秘密埋了。”

  这一个晚上对惠文后来说是漫长的,她与芈氏已公然决裂,她们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一场新王之争即便是她的内心有些排斥,却也由不得她了,因为在这节骨眼上,没有成与败,只有生与死。所以她同意了嬴壮的意见,明日与嬴稷同时登基,生与死,成与败就在明日一举了。

  就目前臣工的动向来看,虽说有大部人支持嬴稷,但毕竟还是有一些人是支持嬴壮的,只要还有人支持,那么就还有胜算。此外,楚国由于丹阳、蓝田之战的失败,楚怀王一直都没有放弃报复的念头,他在今年夺下了越国之地后,重拾信心,欲趁秦国内乱,夺回汉中之地,不日前举兵压向秦境武关;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得悉楚国的举动后,也联合了韩、魏两国,以应和楚国之举,声称要拥立嬴壮为王,若不然将攻打秦国东部。惠文后知道这些国家表面上虽以拥立嬴壮为名,实际上是想趁机侵略秦国。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对此她也无可奈何,唯有祈祷上苍,让嬴壮借势登上王位,尽早解决内忧外患之困局。

  而对于眼下之处境,芈氏却与惠文后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当魏冉、嬴疾、甘茂等深夜入宫,说了齐、楚、韩、魏四国蠢蠢欲动,以及义渠已入秦境作乱等局势之后,芈氏低头微一思索,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却已挂满了笑容,“四国蠢蠢欲动,非是要拥立嬴壮为王,不过是假此名义,乱我大秦而已,其实四国之雄兵,只需击其一环,便会在瞬间崩溃。”

  嬴疾没想到芈氏会如此镇定,且说出此般气吞山河的话来,当真是又惊又喜,问道:“想来王妃已有成竹在胸了。”

  芈氏谦恭地笑了笑,“两个字,联楚而已。”

  魏冉却依然没想明白此中的玄机,“联楚可令联军崩溃吗?”

  甘茂凝神思索了会儿,笑道:“此番四国联合,齐国因距秦境太远,实际上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主要的参与国是楚、韩、魏三国,而在此三国之中,唯以楚实力最强,但要楚国一倒向秦国,韩、魏不战自溃。”

  魏冉笑道:“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芈氏瞟了魏冉一眼,笑盈盈地道:“四国之中齐国虽只是虚张声势,但此事是由田文发起的,所以齐国乃合纵之纵长,楚国若是亲秦,必招来齐国之怒,进而发兵讨楚,故而联楚便是弱楚。”

  嬴疾沉着眉点了点头,看到芈氏运筹帷幄,他更深信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当下粲然一笑,“此一石二鸟之计,若得成功,秦国之幸也!”

  “明日大典全拜托诸位了。”芈氏笑容一敛,“想来明日必不会平静,拥护嬴壮的那班臣工必然会在大典之上插足捣乱,你等有何想法?”

  魏冉浓眉一扬,大声道:“今晚便派了兵马,把那些乱臣尽数杀了便是!”

  “休得胡说!”芈氏嗔道:“反对的人一概都要杀了,岂不叫支持我们的臣工寒心?”

  嬴疾看着芈氏,似问非问地道:“若是不动刀兵,怕是也难服众?”

  芈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一个女人要是率先提出杀人,未免有些太过强势,嬴疾一开口,芈氏便笑了,“杀一儆百,把他们的嘴都封上了便是。”话落时,朝魏冉看了一眼,淡淡地道:“这事你去办吧,谁领的头便向谁下手,而且要把动静做的大些,好叫其他人知晓。”

  魏冉说我理会得,便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咸阳城的大街上便出现了一队人马,持矛带戈,杀气腾腾,马蹄之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响起,踏破了夜色的宁静。

  如此杀气腾腾的军队,在咸阳城内鲜有出现,因此这一出现在街头,便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魏冉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他看着街道两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百姓们,心下暗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行及一座大院门外时,人马停了下来,魏冉下马时,门内已有人警觉,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半百老者,他乍见到门外这等阵势,料知大事不妙,脸色顿时就白了,颤抖着声音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魏冉冷笑道:“你家大人何在?”

  老者情知这场面自己无法应付,忙道:“在下这便去通报大人。”

  “在就好,通报就免了!”魏冉话音甫落,一把推开那老者,一脚踹开半开半闭的大门,喝一声“进去!”

  及至大院时,便见一人从厢房内出来,魏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人一番,沉声道:“上大夫百里陌,你可知罪?”

  那百里陌是侍奉惠文王、武王的两朝老臣,一见这架势,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笑道:“这是要拿我开刀吗?”

  “正是!”魏冉话刚落,佩剑已然在手,火光下但见精光一闪,随着百里陌家人的惊呼之声,一道血光喷溅出来,再看时,百里陌已然倒地身亡。

  魏冉瞟了眼带血的剑,铁青着脸喝了声:“杀!”后面的士兵蜂拥而上,大院之内惊叫之声,惨嚎之声不绝于耳,没一会儿工夫,百里府已变作了血腥屠场。魏冉将手一挥,士兵便把火把掷入厢房里面,须臾,火光冲天,偌大的一座院子成了一片火海!

  次日一早,新王继位大典正式开始。秦国各臣工以及各国使节纷纷入宫,陆陆续续地走向王宫大殿。

  在去往正殿的路上,有一条长达上百丈的正道,在这条正道的前面,有一道门,所有上朝的大臣都须从这道门经过。然而当各国使节及大小臣工要入门时,却被守卫拦了下来,说是大典尚未开始,请所有人在此等候。

  众人一听,都觉得不可思议,按平时正常逻辑来看,不管是上朝还是重要的典礼,都是王上未到,众臣先在殿内等候,现在不叫去殿内等了,叫在外面等,却是何道理?一时间议论纷纷,却是谁也猜不透其中玄机。只有少数一部分人铁青着一张脸,沉默不语,似乎已然料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众人正议论之时,大殿前的正道两侧突地涌出两队人马,足足五百人。是时虽值寒冬腊月,可这些人却个个都劲装疾服,手里均拿着把刀,领头的是魏冉、芈戎和向寿三人,他们都寒着一张脸,满脸的杀气。魏冉打了个手势,那五百人微猫着身子,疾速地往大殿小跑过去。

  及至殿前大门时,魏冉朝芈戎、向寿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同时伸出手推门进去。在大殿厚重的木门往里推时,魏冉一个箭步,率先进入了里面。

  大殿里面是一百名举剑的死士,他们站在两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拥而入的魏冉等人。在正上首的王位上坐着嬴壮,他此时头戴冕冠,身着一袭墨黑王服,正襟危坐于王位之上。

  按照嬴壮的设想,他在此抢占了王位,安排了死士,要给嬴稷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先声夺人,当着众臣工的面抢下王位,定了大局。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进入殿来的并非是朝中百官,而是魏冉所带的杀手!

  嬴壮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暗咬着钢牙,脸颊两边的肌肉不住地挪动着。他凝视着魏冉,眼里似要喷出火来,蓦地拍案而起,“魏冉小儿,坏我好事!”

  魏冉却没理会于他,只把手一挥,那五百劲装疾服的汉子便关了殿门,一声不吭地杀了上去。

  急促的短兵相接之声,劈劈啪啪地响起,那一百死士在五百人的围杀之下,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全部杀害。这时,芈戎把手一抬,喝声:“到阎王殿做你的王上梦去吧!”手中匕首呼啸着掷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嬴壮的胸口,没胸而入。嬴壮手捂着胸口,手指着魏冉等人,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倒地身亡。

  这一番交战速度极快,等候在外面正道的臣工及使节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声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刀致命,连惨叫之声都未及发出,便断送了性命。

  魏冉看了眼满地的尸体,吩咐众人从后殿抬出去,又命人进来把大殿里的地毯换上新的,待布置完毕之后,大殿依然堂皇而威严,似乎刚才的杀戮未曾发生过。

  这一场夺位之争在芈氏的铁腕政权之下彻底结束,史称“季君之乱”,公元前307年,嬴稷继位,史称秦昭襄王。

  魏冉从大殿里出来,向着朝霞深吸了一口气,他相信从今日起,秦国的明天必然是光明的。

  随着内侍的一声尖呼:“新王继位大典开始!”礼乐之音陡然响起,候在外面的臣工及使节这才被放行。步入殿前的正道之时,耳听得礼乐声声,目睹着彩旗飘飘,正殿内外的侍卫手持戈矛,挺身而立,将王宫衬托得庄严肃穆,烘托着新王继位的喜气以及庄重。

  待秦国的大小官员入得殿内,各国使节便在外听宣。须臾,但见嬴稷昂首阔步从右边的侧殿走将出来,头戴王冕,身着皂色王服,虽说脸上尚有一股未成年人的稚气,但却是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目光朝众臣工流转之间,自有一派帝王之威严。其后面跟着芈氏,她今日身着乳白色的衣服,两手微微拢于袖口,与嬴稷两人并肩一站,嘴角微露着抹笑意,显得亲切而又端庄,沉着而又稳重。

  继位仪式正式开始了,芈氏却没有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她静静地坐在嬴稷的旁边,望着底下两班文武,神游物外。十八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其弟弟为了讨生活去武馆打拳,打死了令尹的内侄,许是上天的安排,让她在令尹府外,遇上了出使楚国的秦相国张仪,那一年她随着张仪入秦,原是想入宫后可以与弟弟一起,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想到宫里的生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那些明争暗斗也非她一个来自民间的女人所能应付,最终被逐出了秦国,在燕国苦寒之地度过了五年的光阴。惠文王死后,武王继位,那位年轻的王上力大无穷,体格健壮,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秦了,要老死在燕国的山里。却不想在这时,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武王举鼎绝膑,嬴疾、甘茂两位左右丞相力拥嬴稷为王。

  经过了这一番起起伏伏,如今坐在王位的旁边,俯视着朝上两班文武,她感慨万千,曾经是直率爱笑、活泼耿直的一位小姑娘,如今一跃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太后,爬上了人生的巅峰,当初在楚国云梦泽的时候,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到此处,芈氏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但是在那一抹浅浅的笑容之中,多少也透露出了些微的无奈和沉重,坐在这个位置之上,是踏着成千上万的尸体上来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人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便会变得如此的心狠手辣,鲜活的生命从如今的角度看过去,为何不再珍贵?她微微地抬起眼,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要使这个国家强大起来,还需要有多少人倒下去?

  也许这就是命运。芈氏暗想,当命运把你推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当你身系国运,一举一动关系到举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时候,你的命运便已不再自主,所做之事不可以再考虑自己内心的感受,你要顾虑的是天下的芸芸众生。

  及至她回神时,典礼已然结束,她的儿子成了秦国真正的王。这时候,列国使臣陆续走入朝堂,纷纷表示祝贺。芈氏微笑着面对每个使臣,并颔首致意。可当她看到一个人进来的时候,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得甚是健壮,黑色的脸颊两旁被风吹得有点发红,一对剑眉下镶嵌的是一双犀利的眼睛,目光转动之间,精光暴射,带着股杀气。

  芈氏寒着脸看着他,在蓝田大战之时,此人与嬴壮联合,威胁惠文王,要是不把她交出去,他便联楚攻城,可以说正是此人害得她去了燕国,也正是此人使她的身子不再纯洁。尽管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但是她自己在乎,她恨不得将此人剁碎了去喂狗。

  义渠王也看着芈氏,眼里有些许的暧昧,也有些许的挑衅,似乎在向她说,不管你如何恨我,但我又来了,你能奈我何?他把嘴角一斜,两手向嬴稷微微一拱,算是见了礼,倨傲地道:“见过王上,恭贺我王继任秦国新王!”

  嬴稷把手一抬,“免礼!”

  彼此见了礼后,按理义渠王该退到一侧去了,但他似乎并没有这意思,看着嬴稷又道:“义渠现为秦之郡县,王上继位秦王,该是大赦天下,王上莫非不想封赏微臣吗?”

  嬴稷没想到他当着众臣及各国使节的面讨要封赏,因未曾面对过这种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芈氏轻哼了一声,说道:“你要什么?”

  义渠王大声道:“要是向王上要黄白之物,未免要的有些轻了,我要城池如何?”

  “好大的口气啊!”芈氏冷笑道:“你不怕要了之后后悔莫及?”

  “齐、楚、韩、魏已经动手了,大家都想要来咬一块肉,我为何要不得?”义渠王桀骜地道:“实话予你说了吧,我义渠已然起兵,旬日之间,便可攻入秦国。”

  魏冉见他如此趾高气扬,勃然大怒,抽出剑来,大喝道:“你就不怕出不了这道门吗?”

  “魏将军,好大的火气!”义渠王看着魏冉,眼里精光一闪,“我来了,就没想到要回去,但你就不怕义渠举倾国之兵,与齐、楚合而攻秦吗?”

  “怕个鸟!”魏冉把剑一扬,举剑便刺。却在这时,听得芈氏一声喝:“住手!”魏冉一震,手势顿时缓了下来,剑身抵在义渠王的肩头,便停住不动了。

  芈氏说道:“且留下他的性命。”义渠王冷哼一声,用手拨开肩上的剑。

  散了朝后,芈氏把义渠王带到了后宫,遣散了左右后,芈氏悠然地坐了下来,向义渠王道:“你果然是小人,会找最合适的时机来威胁。”

  “君子成不了大事。”义渠王冷笑道:“你在燕国住了那么多年,还不明白吗?那燕王哙禅让王位于子之,结果使国家大乱,让百姓死于战祸。”

  芈氏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话,直勾勾地看着他道:“那么你是要城还是要人?”

  义渠王闻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她那如深潭一样望不到底的眼睛,她那率真的微笑,她富有光泽的肌肤,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深深地吸引着他。如今,一别五年,燕国的风霜和艰苦的生活不但丝毫没有改变她的风采,岁月反而在她身上增加了独有的成熟的风韵,这使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格外的令人心醉。

  义渠王的神色顿然变了,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你不恨我吗?”

  “恨,岂能不恨。”芈氏在说恨的时候,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但是很坚定,“但我如今不再是秦国的王妃,一个闲居于后宫的女人。我是秦国的太后,一个左右朝政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了国家,可以把身体给你,你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你要她吗?”

  “我就是为你而来的。”义渠王激动地道:“这些年来,我与秦国作对,就是为了你。我屡屡犯境,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为了得到你。五年前,蓝田决战的那晚,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夜,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你的气息,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是你让一匹狼尝到了肉的滋味,从此以后便再也难以忘记。哪怕是只能得到你的人,我也无怨了。”

  义渠王像狼一样的扑将上去,眼里喷着火,饥渴的难以抑制的火,仿如果真面对着一只柔弱的羔羊,体内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他把她抱到床上,撕碎她的衣服,边喘着粗气,边发泄着五年来的思念、渴望和原始的兽性。

  一番云雨之后,义渠王倒在芈氏的旁边,叹道:“此时此刻,死亦无悔了!”

  芈氏看了他一眼,确切地说,这个男人表面上冷如冰霜,内心却是热情如火,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情都是真挚的,毫无隐瞒的,当一个男人想尽了办法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时,那女人应该感到幸福,此时此刻,芈氏的内心并非一潭死水,她恨他,却也感激他,爱与恨的交织之下,使她的内心一阵隐痛,她突然发现她快要不认识自己了,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是国家的安宁?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又或许这就是权力所驱使的。

  芈氏的蛾眉微微一蹙,当一个人抓住了权力的权杖之后,除了不愿再把权杖落于旁人之手以外,还有一份沉沉的责任,为此,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权力和责任,奋斗着、拼杀着,而自己的灵魂和意愿却在不断的拼杀中被无意地潜藏了。

  想到此处,芈氏的眼眶湿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自由和率真的时代了,包括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也必须违心地应和着他,只有西境的匈奴不乱,秦国才能空出手来去对付楚国。

  芈氏转过头,幽怨地看着义渠王。义渠王见她的眼里泪水盈盈,正要发话,却见芈氏突然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来,义渠王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不由得捂着脸,莫名其妙地问:“好端端的为何打我?”

  芈氏见他一脸的无辜,没忍住扑哧笑将出来,“就打你了,如何?”

  义渠王一下子就蒙了,但看着芈氏又哭又笑的样子,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率真的她,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微笑。

  是日晚上,嬴稷去后宫找了芈氏,他显然已经风闻了义渠王在后宫之事了,脸上露着怨责之情,“母亲,你的事孩儿原不该过问,可那义渠王桀骜不驯,嚣张跋扈,你如何能屈服于他?”

  芈氏问道:“按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嬴稷气愤地道:“该是按舅舅的意思,当时便杀了他!”

  “原来我的稷儿长大了,也学会杀人了!”芈氏不知是真的欣慰,还是嘲讽,脸上木无表情,“每个人长大了,都要学会担当,学会承担,你可想过,杀了他后的后果?”

  嬴稷红着脸大声道:“发兵义渠,彻底消灭了他们便是!”

  “糊涂!”芈氏蛾眉一竖,起身走到嬴稷面前,轻斥道:“你刚刚继位,内忧犹在,列国虎视,如何抽出手来去打义渠?你父王在世时,蓝田之战的情形莫非你忘了吗?以你父王的实力尚且难以应付,你刚刚继位,何来能力去打人家?”

  一连数问,把嬴稷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竟是急出了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孩儿是不想母亲受委屈。”

  芈氏把嬴稷拥在怀里,轻轻地道:“母亲不怕委屈,母亲会把摆在你面前的障碍尽数清除,好让你安安心心地稳坐王位。秦国一定会在我们手里更加强大,待到我们虎视天下的时候,所有的委屈都会不驱而散。”

  嬴稷点点头,拜别芈氏,走了出去。

  芈氏喟叹一声,转身面向前面的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壶酒,酒壶的旁边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她走将过去,把酒壶和酒樽放入盘里,叫了一个侍女进来,说道:“与我一道去惠文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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