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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世渊源

  ●动荡中诞生

  历史的巨轮在所有人的感觉和目光里,大气磅礴地驶入了19世纪。

  整个世界一片躁动。

  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建立和发展,西方资本主义在生产力得到空前发展的同时,社会矛盾亦日趋尖锐。19世纪三四十年代,就爆发了一系列大规模的政治斗争。

  1831年至1834年,法国发生了里昂工人起义;1836年,英国爆发了声势浩大、动员广泛的宪章运动,并且持续了十二年之久;1844年,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掀起反抗运动;1833年到1837年,在短短的五年里,美国先后爆发了一百七十余次全国范围的罢工斗争;这一系列的斗争,深深震撼和打击了西方资产阶级。他们为了摆脱自己的危机,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便把欺凌与剥削的魔爪,伸向了中国大地。1840年,英国政府以中国禁烟为借口,悍然发动了侵华战争。这一年的6月,英军进攻广州,掀开侵华战争的序幕。中国人民奋起反抗,沉重打击了英国侵略者。但是,由于武器装备的落后,更由于清王朝的腐败无能,致使清军在广东、江浙等几个战场连遭失利。1842年8月,英国军舰驶入南京江面,惊“惶失措的清王朝立即屈膝投降,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包括割地、赔款在内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

  至此,历时两年余的鸦片战争以中国人的失败而告结束。封闭的中国被侵略者用洋枪洋炮打开了大门,从此失去了宁静与平衡。紧步着英国的后尘,法、美、俄等侵略者相继进入中国境内。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泱泱封建大国,从此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

  可是侵略者们并不满足。为了谋取在华的更大利益,英军伙同法军于1856年在美俄的支持下,又发动了一场新的战争,在历史上被称为“第二次鸦片战争”。这次战争延续了四年之久,侵略者的铁蹄从南到北,在中国的大地上肆意践踏,迫使清王朝签订了一个又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半殖民地化给中国人民所带来的灾难进一步加深了。

  在外国侵略者面前软弱无能、卑躬屈膝的清王朝,对待自己的臣民却是一副凶残嘴脸。他们变本加厉地压榨、剥削人民,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国人民陷入了更加困苦的境地。

  忍无可忍的中国人民,相继爆发了一场又一场反对清王朝黑暗统治和抗击帝国主义列强侵略的起义和斗争。

  1851年,洪秀全在广西省桂平县金田村发动起义,建号太平天国,起义部队称为太平军。旋即打出广西,经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等省,一举打到江苏省会南京,遂改南京为天京,定为都城。其进军速度之迅猛,声势之浩大,令人民欢欣鼓舞,令清王期胆颤心惊。

  1853年9月,小刀会首领刘丽川等在上海发动了反清武装起义,以响应太平天国革命。

  与此同时,各地捻党从秘密的反清团体,公开建成一支反清军队,攻城陷阵,转战于河南、山东、安徽、江苏、直隶(今河北)各省,成为太平军在北方的一支强大友军。

  1862年5月,陕西渭南地区的回族人民,不甘忍受压迫,揭竿奋起反抗,迅速占领了临潼、华州等十州县。不久,甘肃、宁夏、青海等地回民纷纷响应,在西北地区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清斗争。

  一时间,广袤的土地上,到处燃起了起义的烈火,沉重打击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也狠煞了外国侵略者的威风,尤其是太平天国运动,历时十四年,纵横十八个行省,写下了近代农民战争最壮丽的诗篇。

  1864年,清王朝调集大批军队,并勾结外国入侵势力,向太平天国发起大举进攻。7月,长期被困的天京不幸失陷,不久各地太平军也相继覆灭。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革命运动,在国内外反动势力的共同围剿中,终于失败了。

  太平天国运动被镇压了。但是,中国人民的反抗意志并没有泯灭。驰骋于北方的捻军,活跃于西北的回民义士,仍不时给统治者以打击。更多的中国人,则以他们特有的沉默与等待的方式,在慢慢地积聚力量,默默地锻造精神,痛苦地孕育着一种新的觉醒,孕育着一场新的革命。

  然而无论如何,这时的中国,进入19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在遭受了外国侵略者的欺凌之后,封建统治显得更为腐朽不堪,整个社会显得更为动荡不安,广大中国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加困苦艰辛。

  就是在这样一个风起云涌的中西各种势力大撞击的动荡年代,在一个跟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贫穷艰难、世代务农的家庭里,一个伟人诞生了。

  公元1866年11月12日,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广东省香山县一带下起了大雨,刮起了大风。夜晚,雨仍然没有停息,渐渐沥沥地敲打在瓦片上,发出连续不断的烦人心绪的声响。深秋之夜的狂风,夹杂着雨水,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给人以丝丝寒意。

  夜深了,翠亨村的人们早已入睡。唯有一户姓孙的人家的破旧的窗格里仍透出一缕昏暗的灯光。房间里,一个中年男子,不停地来回走动,一副坐卧不安的神情;帘子后面传来一阵阵呻吟与喊叫,那是他妻子临产的征兆,是女人忍受分娩剧痛时的自然抒发。可是这呻吟这呼喊,却使得做父亲的更为焦急难耐了:怎么这样久?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时间像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在漫长的等待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哭声竟是那样清脆响亮,划破了深夜的宁静,融入大自然的风雨声中,似乎传出很远很远。

  父亲高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他一步跨进帘内,用他那双蒲扇般的粗糙大手,轻轻抱起刚刚坠地的骨肉。啊,是个男孩!他向妻子投去了感激而奖赏似的目光。疲倦的妻子从这目光里感受到鼓舞,嘴角边露出一丝快慰的笑意,像是回报自己的丈夫。然后,微微闭上双眼,平静而心满意足地昏昏睡去。

  在这个如墨的深夜、伴随着凄风苦雨降临人间的男婴,就是孙中山。

  孙中山的乳名叫帝象。广东中部的乡村妇女有个习俗,每当生了儿女之后,便拿着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俗称“生辰八字”)去求教卜相家,然后根据卜相家的指点,供奉当地庙中的菩萨为孩子的义父(广东人称“契爷”)以保长寿平安。“帝象”一名,传说是母亲在抱着幼小的孙中山敬拜村中北帝神象为义父之后给他起的。

  这一乳名的由来,还有另一种传说。他的父亲虔诚地信奉北帝。村中的北极殿里供奉着三尊村神,中间坐着一个男神,两边各立一个女神。男神便是北帝,是翠亨村的主宰。他手持宝剑,拇指朝天。村民们在这里烧香,祈求村神给他们带来好运。一天,怀孕的妻子做了一个梦。她对丈夫说:在梦里,北帝垂头丧气向我走来,他披头散发地哭着,好像我怀的孩子是他的克星似的。我们必须设法消灾避难,把孩子奉献给神,求神保佑,我们就把孩子取名为“帝象”吧。

  丈夫同意了。儿子出生后就给取名为帝象。做父母的,希望把孩子奉献给神,他就不会危害神灵了。

  至于孙中山的正式用名,是单名“文”,号日新,字德明。1886年改号逸仙(日新的粤语谐音),此后他在广州、香港、澳门学医、行医及游历欧美各国时常用此名。1897年在日本化名中山樵,遂以“孙中山”一名传布于世。以后,又曾取名为高野长雄。在欧美及南洋各地从事革命活动时,他还用过许多化名,如陈文、陈载之、吴仲、高达生、杜嘉偌及自署公武等。在众多的名号当中,最为后人广为传颂、妇孺皆知的,就是那响彻寰宇的三个字:——孙中山。

  ●更夫家的儿子

  孙中山的出生地,是广东省香山县的翠亨村。

  香山县名的由来,据说是由于本县山中盛产“沉香”的缘故。沉香木是一种常绿乔木,树干很高,给人以俊逸挺拔的感觉;长着卵形或披针形的叶子,开着乳白色的花,绿叶白花,衬托得和谐而好看。沉香木的材质坚硬而重,泛着黄色,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不仅是制作家具的好材料,而且可以入药,具有镇痛、健胃的效用。为了纪念孙中山先生,香山县更名为中山县,后又改为中山市。

  香山,地处富饶美丽的珠江三角洲的南部,与南海毗连。交通便利,南边直达澳门、香港,北面直通广州,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

  在香山县的东南部,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就是翠亨村。

  翠亨是透明的碧玉的意思。村庄依偎在珠江与南海的旁边,坐落在香山县城石岐和澳门之间。群山环抱,绿树成荫,是个十分秀丽的地方。村里大约有七十余户居民,百余间房屋疏密不等地依次坐落在山坡土岗上,掩映在绿树丛中。

  村里的百余间房屋,大多是红砖绿瓦,只有少数几间是土墙茅顶的泥草房。村中有杨姓和陆姓两家地主,拥有村里的大部分耕地。其余的村民,大多靠租种杨、陆两家的土地来维持生活。

  珠江三角洲是著名的鱼米之乡,素以美丽富饶而闻名天下。然而,坐落在这里的翠亨村,却只得她的美丽,而没有得到她的富饶。翠亨村的耕地大都比较硗薄,坚硬而不肥沃,耕种起来十分吃力,收成自然不会很好。这实在是老天爷作弄翠亨村的农民。佃农们不仅要把收成的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七十交给地主,而且还要忍受衙役酷吏的不时盘剥,生活十分艰辛、窘迫。孙中山的家庭,就是翠亨村里众多贫苦佃户中的一户。

  村边有一座泥草屋,乍一看是一副破旧的景象,草屋的主人叫孙达成。

  他便是孙中山的父亲。

  孙中山的降临,既给孙达成带来喜悦,又给孙达成以忧虑。喜的是,自己又有了个儿子,那白白胖胖的圆脸,实在招人喜爱,将来一定是自己耕田作活的好帮手;忧的是,儿子的出世,将给他带来更大的生活负担,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嗷嗷待哺的孩子养育成人。就是这眼前,他竟无力弄到一点像样的东西,来喂饱他那身心交瘁的妻子。

  孙达成望着啼哭好一阵刚刚安静下来的儿子和昏昏沉睡的妻子,心中一阵酸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记得自己从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开始跟在父亲的身后下地干活。父亲没有土地,父子俩今天跑东家,明天跑西家,或头顶烈日,或脚踩寒露,打短工,卖苦力,勉强挣回一碗糊口的番薯饭。

  小小年纪的他,由于长期干活,皮肤晒得乌黑乌黑,掌心磨起了许多血泡。有一次,他的母亲握着他的小手,用针把血泡一个一个地挑破,然后用一块小布片蘸上盐水,轻轻地擦去血污。母亲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一切,怜惜的泪水,沿着惟悴的脸颊,默默地往下淌。懂事的他忍住疼痛,反而安慰起母亲来:这根本就不疼,根本就不疼。。后来,他的两个弟弟也慢馒长大,能够帮助父亲干活了。可是没有土地的父亲,却揽不到更多的活干。家中的生活便更艰难了。一家人常常不得不靠野菜充饥,不得不忍受饥饿的煎熬。

  听说澳门有很多店铺,需要雇佣帮工。与其一家人围在一起忍饥挨饿,不如出去闯荡闯荡,或许能混碗饭吃。于是在十六岁那年,他便告别双亲,独自一人,徒步去了澳门,在一家鞋铺当学徒。

  学徒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起早摸黑,不仅仅只是学搓麻绳、纳鞋底、上鞋帮的活,还得侍奉老板,照顾师傅,忙里忙外,从早到晚没个歇息的时候,动不动还得挨师傅的骂,遭老板的打。好在总算有碗饱饭吃,他终于挺下来了,而且一呆就是十几年。

  那一年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仍然是孤身一人,尚未婚娶。父亲从家中捎来口信,要他回家完婚,否则将不认他这个不孝的儿子。古人有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孙家长子的他,已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有娶媳育儿,这该会使老人多么伤心和失望啊!

  他的父亲这时已五十六岁了,他感到确实愧对自己的父亲,也感到孤身呆在澳门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返回了阔别十六年的家园,与附近隔田乡(今崖口乡)一位姓杨的女子结了婚。

  他的妻子杨氏,是位温柔善良、勤劳贤慧的女人。就在结婚的当年,便为他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终于使他那可怜的父亲满足了做爷爷抱孙子的心愿。

  后来,妻子又为他生下了第二胎、三胎和四胎。第二胎是个男孩,由于先天不足与营养不良,三岁上便死了。就在这一年,他那辛苦操劳一辈子的父亲也去世了。第三胎是个女婴,体弱多病,六岁时夭折了。第四胎又是个女孩,如今已满三周岁。算起来,今夜所生的这个男孩,已是他们夫妻俩的第五个孩子孙达成勤劳聪慧,厚道持重,颇得村民的尊敬。他与贤慧的妻子一道,把家调理得井井有条,并且佃租了几亩田地,自耕自种,养家糊口。虽说佃租田地比他的父亲四处打工要好一些,但家境依然窘迫。因为他一方面要赡养老母,抚育儿女,另外还要担当照顾两个弟媳的责任。他的两个弟弟先后去了美国,在海洋的那一头辛苦卖命。

  仅靠几亩薄田,哪里能够承担这样的家庭重负?为了贴补家用,他便做起了打更的更夫。每当夜深人静,村民们都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却必须带着白天的劳累,忍受瞌睡的侵袭,一手拿着竹梆,一手拿着竹棍,边走边敲,边敲边吆喝。这既是为了震慑鸡鸣狗盗之徒,也是为了向村民报时。于是,他隔一个时辰,就必须绕着村子巡逻一圈。

  一想到打更,孙达成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该是打三更的时候了。他内疚地看了看床上的妻儿,戴上斗笠,披起蓑衣,顶着风雨,走出门去。不一会,风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了竹梆的敲打声,还有孙达成那浑浊嘶哑的喊声。这声音里,似乎传达出他今夜得子的一缕喜悦,更多的却是渗透出他不辞辛劳、奋力持家的艰难与辛酸。。而此时此刻,幼小的帝象却睡得很沉很香。他两脚叉扒,两只小手微屈上举,静静地偎依在母亲的身边,是那洋的温驯、乖巧。

  孙达成的打更声远去又近来,在翠亨村的上空久久回荡。它伴随着帝象度过了来到人世的第一个夜晚,这是父亲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一支高亢厚重的击梆喊更催眠曲。

  ●家境日窘

  帝象出生后,孙家的境况更为困顿了。

  父亲孙达成整日在外干活,傍晚回到家里,端上碗,匆匆扒上几口,就赶紧躺下,迷糊几个小时。到了夜里,他就不能再熟睡了,必须敲着梆子满村转。然后,就只能利用时辰之间的间歇,随便靠一靠,似睡非睡地打个盹。这样没日没夜的劳累,又加上夜晚的风寒,使父亲落下个咳嗽的毛病。

  五十多岁的人,面黄肌瘦,皱纹密布,像榆树皮似的粗糙,与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很不相称。

  母亲杨氏操持家务,丝毫不比父亲轻松。一大早,她就得起床,趁着帝象还在熟睡时,为外出干活的丈夫烧好早饭,打扫房屋。帝象醒来之后,她就把才几个月的帝象背在身后,继续做着各种家务,几乎没有一刻安闲的时候。小帝象哭了,母亲一边干着活,一边抖抖晃晃,嘴里还轻柔地哄着:“帝象乖,帝象乖,帝象不好哭,妈妈这就给你吃奶啦。”

  可是母亲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活。安静了一会儿的帝象,由于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又啼哭起来。母亲这才擦擦手,解开背带,放下帝象,撩起衣襟,将乳头塞进帝象的嘴里。

  帝象贪婪的小嘴拼命地吮吸着,小小的身体还不时抽搐。母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帝象平静下来,然后又轻轻抹去停留在帝象脸蛋上的泪珠。突然,她感到腿上一阵发热,她知道那是什么。她赶紧抽掉帝象身上湿透的尿布,又换上块干净的。

  等帝象吃饱了,母亲又重新背起他,继续风风火火地料理那似乎永远料理不完的家务。

  母亲除了料理家务之外,还要照看比帝象大三岁的女儿,还得侍奉婆母。母亲对婆婆十分尊敬、孝顺,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亲亲热热地喊声“妈”,恭恭敬敬地递到婆婆面前。妯娌之间,由于杨氏的宽宏大度,相处得也很好,从来没发生过口角。村里的居民都知道孙达成有个贤慧的妻子,常以羡慕的口吻在孙达成的母亲面前称赞她。

  孙家夫妻俩的生活就是这样忙碌,劳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但夫妻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相亲相帮,共同支撑着他们的家。

  这天黄昏,孙达成干完一天的活,拖着一双疲惫的脚往家走,路过村边的时候,一个邻居喊住了他。

  “达成兄,你好啊!”

  孙达成抬头一看,原来是早年与他弟弟一道赴美国当华工的邻居阿四。

  他又惊又喜,连忙应道:“阿四,是你回来了。发财了吧!”接着,又急急问道:“我弟弟怎么样?他怎么没回来?”

  阿四低下了头,半天不言语。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你弟弟。。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孙达成一阵晕眩,两只铅锤般重的脚站立不稳,热泪立刻盈满了他的眼眶,扑簌簌往下掉。

  “是病死的。不,是累死的。你不知道我们在美国干的是怎样的活,吃的是怎样的苦。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阿四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个没完,隔壁邻居也都围过来,打听他那远涉重洋的冒险故事。

  孙达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他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似痴似迷地挪进了家门。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妻子见丈夫这副模样,焦急地连声询问。

  孙达成坐在小凳上,任凭妻子如何问他,就是一声不吭。最后,才憋出那句他实在不想说的话:“兄弟死啦!”

  说完,孙达成便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父亲的哭声,惊扰了伏在母亲背后的帝象,他张开嘴,哇的一声,用劲地哭喊起来。

  正在这时,孙达成的母亲颠着蹒跚的小脚,从菜园子里回来,孝顺的媳妇连忙迎上前去,接过婆婆手中的篮子,含着泪,哽咽着,把那不幸的消息告诉婆婆。

  这消息,如同晴天一个霹雳,把老人给震懵了,婆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有那伤痛的泪水,猛地涌出眼眶,在饱经沧桑的脸颊上不住地流淌。

  不一会儿,孙达成的弟媳也知道了。立刻,一阵嚎陶大哭声冲上云霄,传遍了整个村庄。那撕心裂肺的痛哭,震撼着翠亨村每一个有同情心的人。那天晚上,孙家的大人谁都没有动筷子,伤心、痛苦占据了他们的整个心灵,他们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不想吃。

  而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陪着大人们不明不白地哭了一通之后,却是胃口大开,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还不满一周岁的帝象,更是什么也不明白,他偎在母亲怀里,使劲地吮吸,却因吃不到什么奶水而不断啼哭。他的哭声,断断续续,闹了一个通宵,搅得悲伤的大人们更是伤感难受。

  第二天,孙达成遵照母亲的吩咐,买了些纸钱,在家门口烧了,祭奠遗骨他乡的亲人。看着燃烧的纸钱和随风旋转的纸灰,一家人又痛哭了一场。逝去的亡灵在纸灰中似乎得到了超脱,而活着的人日子却更为艰难沉重了。

  这一切首先是从孙达成的母亲,也就是帝象的祖母开始的。

  失去一个爱子,老人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不久,老人家就由于伤心过度而病倒了。

  孙达成和妻子非常着急,连忙请来医生为母亲诊治。那郎中给老人家把了脉,对孙达成说:“令堂大人血亏气衰,又受了刺激,需要好好补养将息。我这里开几帖药,让令堂大人吃吃看。”

  孙达成连连道谢,拿起药方就去抓药。村子里并无药铺,得去四五里外的邻村才能抓到。药方上有几味补药,一帖就要不少钱。为了抓这一次药,孙达成把家中仅有的一些钱花光了。

  老人家吃了药,病慢慢好起来。可是药一停,病又犯了。于是又请医生,又去抓药,反反复复,老人家再也没有利索过。

  孙达成的日子本来就艰难,如今隔三岔五就得为母亲请医抓药,哪里承受得起?但孙达成夫妇并不觉得是什么拖累。在他们看来,侍奉母亲,为母亲治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因此,尽管他们已背了不少债,他们仍然想方设法,东挪西借,尽一切力量为老人家抓药治病,没有丝毫怨言。

  倒是老人家看着忙前忙后的儿子媳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有好几次,老人家一边喝着媳妇煎好送来的药汤,一边默默地流泪,说:“我活这一把年纪也够了。你们就别再为我糟踏钱了。”

  媳妇连忙安慰婆婆,又把帝象抱到婆婆面前,说:“快喊奶奶,快喊奶奶,奶奶病好了,还要逗帝象玩耍呢。”

  就这样苦苦挨了一年多。老人家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也撑持不下去了。1869年10月初的一天,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一直守候在床前的孙达成夫妇,顿时恸哭失声。这时的帝象已快满三周岁了。他惊奇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也大声哭起来。

  老人家去世了,却给她的儿子媳妇留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为了还债,孙达成夫妇活干得更多更勤,生活却是越来越苦,用勤劳的汗水和节俭的酸辛积攒下一个又一个铜板。即使这样,仍然无济干事。那债务就像座大山似的,总是搬不掉,压得夫妇俩始终喘不过气来。于是,夫妇俩迫不得已,只好把才满十五岁的大儿子,送到邻乡南葫一个地主家做长工。

  上工的那一天,母亲特地为儿子做了点好吃的。说是好吃的,那也不过是用番薯面烤成的饼。懂事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肯吃,拿起小包袱就出了门。母亲抓起烤饼,边喊边追了上去。

  哥哥走了,妈妈走了,小帝象赶紧迈着小腿往外跑,他哭着,喊着:“哥,哥——你去哪里?”

  可是哥哥并不理睬他,反而越走越快,一会儿就不见影了。  ●童年磨砺  那外出打长工的哥哥,便是帝象的大哥孙眉。

  孙眉,字德彰,号寿屏。比帝象大十二岁,是个很有经济头脑和富于冒险精神的人。正是他的奋斗与拼搏,才把孙家从贫困的煎熬中解脱出来。但这是后话,此处暂不赘言。

  而眼下的孙家,家境却是十分困窘。孙达成夫妇俩没日没夜地忙乎,仅仅只能使全家人勉强糊口。香喷喷的米饭,几乎与他们无缘,因为大米太贵了。整年整月,只能以白薯为主食。他们省吃俭用,一点一滴地抠出钱来偿还债务。整整两年,他们才摆脱了债务的缠绕。

  帝象就在这艰难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哥哥出门了,父母忙得根本没工夫来照管他,只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姐姐陪伴着他。

  六七岁的姐姐带着三四岁的弟弟,整日在田间地头玩耍。两人都没鞋穿,光着小脚走来走去。田埂上的荆棘、泥路上的石子,常常刺破了脚丫、硌疼了脚心,可他们从来不哭。玩困了,就倒在田头睡一觉;玩饿了,就自己想法弄点东西充充饥。日晒风吹,摸爬滚打,倒使帝象的身子长得很结实,更养成了他坚强沉着、不畏困苦的性格。

  到帝象五岁那年,母亲又为他生了个妹妹。妹妹的出世,自然又增添了家庭的负担,母亲就更无精力、时间来照看帝象了。而姐姐为了抱妹妹,也不能再陪帝象玩耍。

  于是,帝象便一个人去村子里闯荡了。村里有不少同帝象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帝象与他们一起玩游戏、捉迷藏,很快就玩熟了。小朋友们常玩一种叫跳青蛙的游戏,就是看谁跳得远跳得快。比赛结果,结实而机敏的帝象总是高出别人一筹,使得别的小孩都很佩服他。

  转眼之间,帝象就迈入了第六个年头。从这一年开始,他就零零星星地干起活来,从此告别了快乐而自由自在的时光,过早地尝到了劳作的辛苦和生活的艰难。

  起初,帝象和姐姐一起去捞塘薸,所谓塘薸,是浮在塘面上的一种水草,是喂猪的饲料。父亲给姐弟俩一人做了一个捞竿,就是用铁丝弯捏成一个勺状,并将它固定在一根细竹竿上。然后又准备了两只小背篓。

  姐弟俩挎上背篓,扛起捞竿,一蹦一跳出发了。来到塘边,放下背篓,姐弟俩便比赛似地捞起来。帝象人小力气有限,沾满塘薸的捞竿,不能悬空提起来,只能沿着塘边慢慢拖上来,然后用小手将塘薸放进篓里。

  一开始,帝象觉得这事挺有趣。可是时间一长,他便感到乏味而吃力了,于是干脆放下捞竿,坐在塘边玩起来。

  姐姐妙茜毕竟大几岁,又是女孩子,不仅懂事些,也不像男孩那样贪玩。妙茜一边捞,一边催促着帝象:“别玩了。快捞吧,捞不满篓子,阿妈会生气的。”

  帝象哪里听得进,照旧玩他的。后来,妙茜捞满了自己的篓子,就要来帮弟弟的忙,可是帝象却不要姐姐帮忙,说:“我的篓子,我自己捞。”说着,就站起身来,拿起捞竿,起劲地捞起来。站在一旁的姐姐悄悄地帮弟弟捞,然后趁帝象不注意,把塘薸塞进他的篓子里。

  终于,篓子满了,姐弟俩背起篓子,一步一挨地往家走。湿漉漉的水草,仍旧在滴水,打湿了他们的后背,在他俩踩出脚印上留下一串水印。沉甸甸的篓子,勒得肩膀生疼,他们走一阵,歇一阵,走走停停,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好像那路没个尽头。俗话说,看见屋,走得哭,姐弟俩确实尝到了这种难受的滋味,尤其是年幼的帝象。

  塘薸毕竟有限,是根本不够猪吃的。姐弟俩又常常拎着篮子去田野里挖猪菜。这可是个费工夫磨性子的活,那猪菜东一根西一根,首先得寻找,然后用铲子一根一根地挖。半天也挖不满一篮子猪菜。帝象一手握铲,一手提篮,从这块田里铲到那块田里,转眼就是大半天。

  有时,帝象还和姐姐一道,下地帮父亲除草。除草虽然不是很累,但是得特别小心,一方面不能踩坏了庄苗,一方面更不能把庄苗当成杂草拔去。姐弟俩在父亲的指点下,很快就学会了辨认哪是草,哪是苗,把草除去,把苗留下,然后把土松一松。

  帝象干得很认真,小脸蛋晒得绯红,汗水直淌。田间各种各样的小虫,老叮在他的脸上、腿上,留下一个个红包,奇痒无比。他一边除草,一边不知不觉地用手在痒处抓来抓去,有的地方抓破了,渗出了殷红的血。可他并不知道,依然专心除他的草。

  中午,母亲给他们送饭来了。于是一家人坐在树荫底下,围成一圈,就着茶筒的水,开始了他们的田头午餐。只有这时,才是一家人更是帝象最欢快的时刻。

  这时,母亲发现了帝象脸上、腿上被虫叮咬的红肿块和抓破的伤口,她往手上吐口唾液,轻轻涂抹在帝象那红肿和破皮之处。然后又是一口唾液,又是一阵涂抹,直到把所有的红肿和伤口都涂抹一遍才罢休。

  帝象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番薯,静静地享受着母亲唾液的温润和手指的抚摸,真是舒服极了。那红肿之痒、伤破之疼,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帝象也同农村所有的苦孩子一样,还当过放牛娃。可是他所放的牛,并不是自家的,而是别人的。

  原来,父亲耕种土地需要用牛,家中无牛,父亲只好向别人借,而作为对借牛的抵偿,孙家必须每年为牛主放养两个半月的牛。

  于是,农闲时,牧牛就成了帝象的主活。可他也并不闲着,牛儿在静静地吃草,帝象不是挖点猪菜,就是拾点柴草。直到天黑,牛儿吃饱了,帝象才爬上牛背,带着猪菜、柴草,满载而归。

  有时,帝象随母亲去外祖父家小住。外祖父家住在海边,以打鱼取蚝为生。作为小客人的帝象,根本闲不住。每当遇上外祖父出海的时候,他便跟着一起去。

  海浪汹涌,海风劲吹,宽阔的海面一望无际,初次下海的帝象感到好奇与兴奋。尤其是当他帮助外祖父打上鱼蚝时,他就更是兴奋得拍掌叫好。小小的帝象,于各种活儿的滋味差不多都尝过了。而在所有的活儿当中,给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和姐姐一道上山砍柴了,因为这是一种最苦最累的活。

  翠亨村人所烧的柴草,都要到十里之外的金槟榔山上去打。每当打柴的日子,姐弟俩一大早就得起床。而清晨,往往是孩子们睡得最香的时候。帝象矇矇眬眬地起了床,吃好早饭,揣上干粮,插上柴刀,带着扁担绳子,直到迎着晨曦走出很远,才完全清醒过来。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跋涉,姐弟俩来到了金槟榔山。他们放下扁担绳子,稍作歇息,便挥舞柴刀,奋力地砍起柴来。柴草很硬,十分难砍,小帝象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砍下一小把。但他毫不气馁,依然不停地抡着手臂,一下接一下地砍着。汗水不住地流淌,湿透了衣衫,湿透了头发,就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手指臂膀,脚踝腿肚,被柴草荆棘划出一道道红杠,留下许多锯齿般的血痕。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已是烈日当头了。累了,小帝象就坐在地上歇口气;饿了,就掏出干粮啃几口;渴了,就跑到山涧里喝一肚子清泉。

  终于,砍好了一担柴草。姐弟俩你帮我,我帮你,捆好柴草,插上扁担,再歇口气,然后挑起柴担,小心翼翼下了山。

  下山的时候,姐弟俩清楚地看见了掩映在树丛中的村庄,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自家那座破旧的茅屋,似乎一切都在眼前。

  可是,肩上的柴担越挑越重,腿肚肩膀越来越疼,歇脚也越来越勤,可那路像是走不完似的,总没个尽头。俗话说,看见屋,走得哭,小小的帝象确实尝到了这种急于卸掉重担却没法办到的难熬滋味,真正领略到这句俗语的含义。

  直到黄昏,姐弟俩才终于到家了。小帝象累得筋疲力尽,瘫坐在门坎上,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崇拜英雄

  帝象所生活的翠亨村,处在珠江三角洲的南部。在中国近代史上,这是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上地。就是在这块土地上,首先吹响了中国人民反抗英国侵略者的号角,第一次将长矛大刀刺向外国侵略者的胸膛;香山县城的城头上,曾高高飘扬起林则徐抗英卫国的旗帜;香山县辖属的磨刀洋面上,也曾流淌过水师提督关天培同英国海军决战到底的热血。

  太平天国运动的领袖洪秀全的家乡花县,离香山不过几十里。香山县很多贫民百姓受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投入了反清武装暴动,有的直接参加了太平军。太平天国运动虽然失败了,但起义英雄的英名,仍然活在广大人民的心里,在父老乡亲中广为传颂。

  村里有个名叫冯爽观的农民,曾经参加过太平军的不少战斗。空闲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大树底下,一面抽着旱烟袋,一面向围着他的儿童们讲述自己当年的经历,讲述天王洪秀全的事迹。

  冯爽观总喜欢这样开头:“你们知道吗?洪天王和咱们是邻居,咱们去他家,不过几十里地。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接着,冯爽观便慢条斯理地说起来。

  “洪天王也是个农家子弟,从小就聪明好学,志向不凡。道光三十年,他与杨秀清在广西金田村揭竿起义。

  “那一天,金田村的上空到处是太平天国的旗帜,成千上万的起义农民手执长矛刀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聚集在金田村前。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中,洪秀全等人登上了小土坡。

  “只见洪秀全身披长袍,手按长剑,神情十分严肃。他扫视了一下满山遍野的人群,挥起手中的长剑,起义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洪秀全庄严宣布:太平天国建立了!起义的部队,就叫太平军!

  “从此,洪天王领着起义军杀出广西,一路挺进,势如破竹,杀得清兵闻风丧胆,不久就打下了南京。洪天王把南京改为天京,建立了咱们农民自己的政权。。”

  冯爽观说得有声有色,那些孩子们也听得有滋有味。其中有个小孩听得最入神,他歪着小脑袋,一会儿陷入沉思,一会儿又现出兴奋激动的神情。这个孩子便是帝象,他听着听着,便向冯爽观提了个问题:“洪天王打仗厉害吗?”

  “那当然,”冯爽观眉飞色舞地接着说,“洪天王不仅有身好武艺,尤其善于调兵遣将。起义后不久,洪天王指挥太平军攻下了永安州(今广西蒙山县)。清兵不甘心失败,立即纠集了十万军队,向起义军疯狂反扑,气势汹汹地把永安州团团围住,妄想把起义军一口吞掉。

  “洪天王面对强敌,毫不畏惧。他镇定地指挥将士,以一当十,打退了清兵的多次进攻。但镇守孤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洪天王决定突围。

  “在洪天王的安排下,太平军立即行动起来。起义军把银钱衣物,故意到处丢弃,引诱清兵竞相抢夺。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趁清兵松懈熟睡之时,起义军悄悄地向州城东北方向发起进攻,一举冲破了清兵的防线,全军顺利突围东去,踏上了前进的征途。

  直到第二天中午,清兵首领才发觉起义军已东去很远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部下无能。

  “说实在的,倒不是他的部下无能,是我们的洪天王太有本事了。”

  听到这里,孩子们都一齐鼓掌欢呼起来。唯有帝象不动声色,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洪天王为什么要起义造反啊?”

  冯爽观非常喜欢这个专心致志、爱动脑筋的孩子,就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为什么?就为这世道不公平,不合理,就为这世界太黑暗,太肮脏。

  “不说别的,就拿洪天王自身的经历来说吧。洪天王自小聪慧好学,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据说他参加了好几次考试,都因为朝中无人、无钱无势而名落孙山。那些有钱有势却无才学的人反而中举做官,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

  “再看看我们的身边吧。有钱的人不劳动,却能吃香喝辣,花天酒地;穷人终年辛劳,反而填不饱肚子,破衣烂衫,苦挨苦熬。洪天王就是要推翻黑暗朝廷,消除这不合理的怪事。他建立太平天国,就是希望建成‘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好社会哩。唉,可惜洪天王失败了。。”

  帝象听得入了神,不禁对洪秀全这位农民起义领袖和反清英雄充满了钦敬与崇拜之情。他想起含辛茹苦的父母,想起外出打工的大哥,又想起小小年纪就得干活的自己和姐姐,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他不觉自言自语地脱口说道:“要是洪天王灭了朝廷就好了!”

  从此,在帝象那小小的脑袋里,便滋生了朦胧而强烈的反抗不合理制度的意识,幼小的心田里深深埋下了革命的种子。他打心眼里钦佩洪天王,崇拜洪天王所做的一切,并且在自己的行动中,处处显露出效法洪天王的迹象。翠亨村中有个做豆腐的人,名叫亚秀,村民们都喊他“豆腐秀”。豆腐秀不是本地人,而是从外地一个叫大象埔的地方迁来的,他在离帝象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爿豆腐店。

  豆腐秀是个本份老实的人,可他的两个儿子却十分顽皮,年纪都比帝象大。两个顽皮的捣蛋鬼,经常欺负村子里的小朋友,帝象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常常用弹弓夹小石子,躲在暗地里弹射帝象。

  帝象被打疼了,就去追打他们。可他们年龄大些,跑得快,转眼就不见踪影了,根本沾不了他们的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激怒了小帝象。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下次再欺负我,我一定得狠狠教训教训他们。

  这一天,两个捣蛋鬼又用小石子弹射帝象,正好打在他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帝象怒气冲天,他捡起一块石头就追,一直追到豆腐店里。两个捣蛋鬼不知躲到哪去了,却见一锅煮开的豆浆,腾腾的热气直逼帝象而来,似乎也在跟帝象过不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帝象,正好找到了目标。他高高举起右手,将石头狠狠地砸向锅里。“咯”的一声,大锅被砸通了底,豆浆四溅,涌向炉膛,把炉火扑灭了,发出嘶嘶的响声,冒出一股焦臭的烟雾。豆腐秀闻声而出,一见此状,大惊失色,正想发作,却见帝象双手叉腰,昂首挺胸,两眼像冒火似的,直瞪他的两个儿子,心里便明白了一大半。豆腐秀赶到帝象家告状,帝象毫不示弱,他说明事情的来由,据理为自己辩护。豆腐秀自觉理亏,回家把两个顽皮的孩子教训了一顿,只得自认晦气。忠厚而通情达理的帝象父母,尽管自己并不富裕,还是赶到豆腐店来劝慰,表示愿意赔偿豆腐秀的损失,使正在发愁的豆腐秀十分感动。

  从那以后,两个捣蛋鬼再也不敢欺负帝象了。而帝象,则因这件事,被村里的人称为“石头仔”,以称誉他那不怕硬碰硬的倔强、勇敢的性格。石头仔不但不能容忍别人来欺负他,而且也看不惯别人受欺侮。因此,一旦发现有人受侮,石头仔就要打抱不平。

  有一次,两个小孩在村头打架,被帝象看见了。他连忙走过去,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说:“是他欺负我。我在这玩得好好的,他却来捣乱。”另一个说:“我就捣乱,怎么样?”说着,两人又扭打起来。

  帝象生气了,立即参加了战斗,把那个捣乱的孩子打倒在地,并质问道:“看你还敢捣乱,看你还敢欺负人。”

  正在这时,那孩子的哥哥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帮着弟弟打帝象。那哥哥比象帝年纪大得多,力气也更大,他抓住帝象的辫子,把帝象的头往墙壁上一阵猛撞,口里说首:“叫你多管闲事,叫你打抱不平。”

  帝象并不屈服,忍住痛,大声说:“他欺负人,我就打抱不平!”结果,帝象被撞得晕了过去。母亲听说赶了过来,连忙用湿布裹住帝象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帝象才慢慢苏醒过来。尽管如此,这位小英雄,一声也没哭。这件事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也传到了冯爽观的耳朵里。一天,冯爽观又给孩子们讲故事,帝象听后,又提出个问题。冯爽观爱抚地摸摸帝象的小脑袋,奖赏似地说:“你真是洪秀全第二啊!”

  从那以后,帝象真的以“洪秀全第二”自居,寻思着身边的不平事。稍一得便,他就和他的小朋友偷偷跑到邻村,观看三合会会员练武,一边看一边比画。回到家,就仿照看到的架势,舞起拳弄起棒来。他盼望自己练就一身好武艺,扫平身边不平事。

  ●好问的学生

  七八岁年纪,本是入学读书的时候。可是因为家中贫困,交不起学费,帝象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别人上学。每当学塾里传出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时,他就忍不住去张望一下,心里充满了钦羡与向往。

  这一天,帝象终于十岁了,要上学了。尽管这日子姗姗来迟,但她毕竟还是来了。帝象的心里有多高兴啊!

  上学的头天晚上,母亲在油灯下为帝象缝了个布书包,又找些粗糙的纸订了个小本子。然后,母亲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父亲,对帝象说道:“帝象,以后上学了,就给你起个大名叫‘文’吧。我和你爸都没读过书,就指望你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本事的人。”

  帝象点点头。从此,孙中山有了第一个学名——孙文。

  “快睡吧,明天早点起来上学”,母亲又嘱咐道,“念书要听塾师的话,别同其他的孩子打闹。”

  帝象答应一声,躺倒在床上。可他睡不着,他对学塾向往已久,心里洋溢着阵阵激动,那激动又化作巨大的决心,在周身的血液中奔腾。他望着仍在油灯下忙碌的母亲,望着和衣躺在一边的父亲及父亲身边的梆子,像是悟出了什么。他在不知不觉中,矇矇眬眬睡去。

  那天夜里,帝象梦见自己在学塾里成绩得了优等,超过了所有的孩子。

  回到家里,父亲母亲都乐呵呵地对着他笑,笑得那样舒畅,一种帝象从未见过的舒畅。

  翠亨村虽然只有七十来户人家,姓氏却不少。最有钱的是杨姓,族大人多,他们专门请一位塾师教本姓子弟读书。其他近十来个姓氏的人家被称为杂姓,都是些穷苦的农户,他们联合起来,也请了位塾师,在冯氏宗祠办学。孙家亦是杂姓之一,帝象便来到冯氏宗祠上学。按当时学校的规定,他所读的,不外是《三字经》、《千字文》、《幼学故事琼林》以及《大学》、《中庸》几本书。

  帝象用“孙文”的名字注册上学,好像自己一下长大了许多。他读书非常踏实、刻苦,老师要求背诵的书,孙文从不偷懒,他一遍一遍地大声念着、读着,很快就能读得十分流畅,并且能背诵出来。

  第二天一上学,老师就要对头一天念的书进行检查,让学生们一个个到前面去背给他听。谁要是背不出来,老师就要用戒尺打手心,以示惩罚、督责。

  这可是许多学生最害怕、最难熬的时候。他们往往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疙疙瘩瘩地背着;老师将戒尺一拍,他们又只好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拼命地忍受戒尺起落带来的痛楚,然后满面通红,甚至含着负痛的泪水回到自己的座位。

  勤奋、聪慧的孙文,却从来没尝过戒尺的滋味。

  然而,孙文却比学校所有的孩子都更辛苦,更劳累。他每天上学之前,得帮家里做家务,不是劈柴、担水、打扫房屋,就是去塘里捞点塘薸;每天放学之后,不是帮父亲插秧、除草,就是帮姐姐拾柴草、挖猪菜,遇上什么干什么,常常都得很晚才回家。

  吃过晚饭,勤奋的孙文就要拿出书来读。由于家境贫寒,点灯读书受到了父亲的限制。父亲规定:有月光,就不许点灯;没有月光,也只能用一根灯草。

  于是,孙文便只能借助月光,或在光线十分微弱的油灯下读书。由于光线太弱,两眼实在疲乏吃力,孙文就不住地用手揉眼睛。母亲看了,疼在心里,便把油灯加上一根灯草,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父亲嗔怪母亲道:“你这样助着他耗费灯油,真指望他给你考个举人回来?”

  孙文知道父亲的艰难,他默默地挑去一根灯草,然后低下头来,就着昏暗的光,继续读书,一直读到很晚才睡。

  孙文就是这样,一面读书,一面干活,努力克服种种困难。而这种半耕半读的生活和艰苦的学习条件,并没有使孙文产生丝毫的怨气和懈怠,相反,更促使他勤奋地学习,更认真地去思考书中的道理。

  然而他的这种好学多思的精神,却与传统的教学方法产生了矛盾。

  有一天,孙文按照惯例来到老师面前,把书本交给老师,然后背诵昨天的功课。他背得十分流利,一字也不差。老师赞许地点点头,提起毛笔,在孙文的书本上圈点了几段,作为今天的功课。然后领着念一句,让孙文跟着念一句,如此念了两遍,孙文就会了。

  回到座位上,孙文又念了几遍,试着背一背,不多久就全能背出来了。

  这样一来,可以说这一天的功课就基本上完成了。孙文不禁为自己的好记忆洋洋得意起来,他想起了去年春节前发生的一件事。

  快过年了,家家都忙着办年货。婶婶家忙不开,就让帝象去五里外的一个圩场买些东西。那时,帝象正在门口与一班小孩子玩耍,听到婶婶喊他,就跑回家。婶婶怕东西多,担心他记不住,要帝象用笔记下来。可帝象说不用,接过钱,拎上篮子就跑。婶婶很担心,生怕帝象弄错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帝象回来了,篮子里装得满满的,该买的年货一样也不少。婶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住地称赞道:“这孩子,记性真好!”塾堂里的读书声,又把孙文的注意力引回到书本上。他又读了几遍,读着读着,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那份得意而惭愧起来。光记性好,会背又有什么用?这书里说的意思,怎么自己一点也不懂?难道读书就是背背而已吗?这么一想,孙文就不再觉得无事可做了,便对着书本,苦苦思索起来。

  可是这样思索了半天,竟然什么也没琢磨出来。他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想问又有些怕。因为从来也没人问过老师什么。可是,这书上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他犹豫了一阵,终于鼓气勇气,站起身来问道:“先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那一段话是什么意思,请讲给我听听吧。”

  孙文的话音刚落,嘈杂的塾堂里立刻安静下来,静得连掉下一枚针也能听得见。同学们大都以惊异的目光看着老师,有的甚至吓得发呆,低下头,不敢抬眼,生怕老师怪罪到自己头上。

  老师听了孙文的提问,不觉也怔住了。在他看来,所谓教书,就是让学生自己读,自己背,哪有学生向老师提问的?很快,老师明白过来,拿腔拿势地反问孙文,想把他给震回去。

  “你不好好念书,乱说些什么?”

  孙文已经豁出去了。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书我已经念好了,就是不懂其中的意思,想请老师讲讲。”

  老师生气了,忽地站起来,把戒尺一提,离开讲台,气冲冲地走到孙文桌前,厉声喝道:“你说都读好了,那是能背了?”

  “能背。”孙文镇定地回答。

  “那就背给我听听。”说着,老师伸手拿过孙文的书本,就要让孙文当场背诵。他根本不相信,孙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背出那几段课文。整个塾堂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落到了孙文身上。只见孙文张嘴一字一字地背了起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不仅一字不差,而且背得十分流畅。老师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把书还给孙文,那态度却已平和了许多,略带教训的口吻说。

  “古人有言,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要想懂得书中的道理,惟有多读而已。知道吗?”

  “学生知道。可是。。”

  孙文还想再说,话还没出口,就被老师不耐烦地堵住了:“别再废话了。书上说的,都是圣贤们立下的大道理,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的。只要用心读,时间长了,自然会明白的。”

  说着,老师向其他同学大喝一声:“发什么呆,还不快给我念书!”

  塾堂里书声又起。孙文的心里很有些不服,可老师不愿讲,又有什么法子呢。他只好一遍接一遍地读着,暗暗下了决心:“这书里的道理,总有一天我要把它弄明白。”

  放学的路上,几个同学围住孙文,直夸他了不得,竟敢向老师提问,竟然不怕老师的戒尺。

  孙文回答道:“读书不懂,就应该问啊。可是老师却不回答我。戒尺有什么可怕的?要是老师的戒尺能把我打得弄明白书中的意思,我情愿挨它几下哩。”

  同学们听了,一个个打心眼里佩服起孙文来。他们从孙文的话语中,似乎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不满旧规矩孙文进了私塾,每天勤奋读书,又喜欢刨根究底,因此进步很快,不仅同学们都佩服他,连老师也觉得他聪慧好学,机灵可爱。就拿这次提问的事来说,尽管弄得老师不大高兴甚至有些恼怒,要是换了其他学生,戒尺早就下去了,但是对孙文这样聪明好学的学生,老师却实在不忍下手,提问毕竟没有过错啊!

  既然老师不肯讲,孙文只好读啊,背啊,渐渐地,他朦朦胧胧地体悟到书中的一点意思。

  然而,无论如何,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孙文在一天天长大,他所接触的事情越来越多,懂得的道理也越来越多。当他面对封建礼教和封建制度的一些不合理现象时,他身上的那种“洪秀全第二”的精神就强烈地表现出来。事情首先发生在姐姐缠足一事上。

  那年,孙文已经十二岁了。有一天他放学回家,看见姐姐坐在门边,两手紧紧地捂住双脚,豆大的汗珠挂在脸颊上,脸色苍白,一副痛苦难熬、百般无奈的样子。

  孙文整天同姐姐在一起,时常与姐姐一道干活,时常得到姐姐的关心、帮助,因而对姐姐怀有一份特别的感情,他爱他的姐姐,信赖他的姐姐,他不忍心看姐姐那副痛苦的模样。于是,孙文急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哪里难过?”

  姐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句话也没说。孙文这才看到,姐姐的两只眼睛泪水汪汪,哭得又红又肿,就更不明白了,连声追问道:“姐,你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

  姐姐本不想说,被弟弟问得紧,躲不过,只好答道:“我脚疼。疼得钻心,实在受不了。”

  “脚疼?”孙文这才注意到姐姐那双一天到晚光着的脚,现在被缠上了一道又一道布条。那布条紧绷绷,密麻麻,把姐姐的一双脚捆绑得严严实实,扭成尖角般形状。

  “为什么要捆脚?谁给你捆的?”孙文真是奇怪极了,一双好好的脚,为什么要捆成那般模样?是谁那么狠心,竟然让姐姐受这么大的罪?

  姐姐只是默默流泪,不愿再说什么。孙文走进家门,就去问他的阿妈。

  “阿妈,是你给姐姐捆的脚吧?为什么要捆姐姐的脚?”

  阿妈笑一笑,很平静地回答道:“这是女人的事,你不懂的。读你的书去吧!”

  可是孙文并不放过,他非要弄个明白不可。母亲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告诉他,女人缠脚是古代传下来的一种习俗,是天经地义的事,经过包缠之后,女人的脚才能变小,就成了所谓的三寸金莲。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是有家教的标志,也是有德行的象征,才能够嫁得出去。

  说着,母亲指了指自己的脚,不无自豪地说:“你看,阿妈的脚不是很小吗!那也是吃了很多苦才缠成这样的。女人生来都要过这一关的。”

  在孙文的头脑里,一直以为母亲的小脚以及那几个脚趾并拢重叠成一团的怪样子,是生来就如此的,还真不知道也是捆绑的结果,也经历过姐姐现在这样的痛苦。他不禁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母亲,恳求道:“既然阿妈知道缠脚很苦,为什么还要阿姐也受这苦呢?求求阿妈,就不要为难阿姐了吧!”

  “那怎么行呢!”母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我现在不让姐姐吃这点苦,她以后就会吃更大的苦。到那时,你姐就会怪怨阿妈的。”然后,母亲列举了村子里一些不缠足的广西客籍女子,处处受人歧视的事来作为自己的证据。

  孙文还是想不通,把一双好好的脚缠成怪模怪样的,到底有什么好处?

  但是他说服不了母亲,也没有力量去改变母亲的观念。但是他并不以为他的母亲是对的,于是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母亲:“姐姐太难受了。阿妈就放了她吧!”

  不知是孙文的恳求起了作用,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母亲松开了缠在姐姐脚上的布条。可这只是暂时的。过了几天,母亲另请了邻村的一位阿婆,把姐姐的脚重新缠起,并且再也没有松开过,直到把姐姐的脚缠小为止。缠足风波之后,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原来,孙家在过去,也是个有田有地的人家,那田地还真不少,足足有好几十亩。靠着这些田地,孙家繁衍生息,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到了后来,不知咋的,那日子竟一天天衰落下去,就像那俗话所说的,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为了应急救窘,只好变卖田地。今天两亩,明天三亩,不知不觉,几十亩田地就弄得一干二净。到了孙文爷爷的父辈上,竟是一分土地也没有了,成了完完全全的佃耕农,那日子自然是更不好过了。

  田地虽是卖完了,而有关田地的事却并没有完。不仅是没有完,还变成了一根绳索,束缚得孙家喘不过气来。

  原来,过去变卖田地是很随便的,只要履行个简单的手续就行,那就是卖主写张契约给买主,买主付出约定的钱,田地就归买主了,而并不去官府申报盖印。当然,并不是不需要到官府申报,而是买卖双方都怕麻烦,都怕因申报而花去一笔似乎是多余的开支。对于卖主来说,他们尤其不想公开,卖地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何必弄得大家都知道?买主只要达到田地归他使用的目的,是乐得越简单越好。这样一来,人们就形成了一个惯例,田地交易都不申报,而是悄悄地私下进行。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卖地的已失去了田地,可在官府的地册上却依然写着他的大名,官府的衙役每年依然上卖主家收纳地下税。孙家便是陷入了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

  每到纳税之时,衙役们在孙家坐着,孙家小心翼翼地陪着,然后到真正的田主家将税钱收来转交给衙役。

  这样做,孙家却是多了道麻烦。但只要能把税钱收上来,麻烦点也没什么。可是时间一长,事情就不再是跑一趟,代收一下那么点麻烦了,而是根本收不上税钱来。因为时间一久,地产已几易其主,转来转去,要想再维持原来收税的办法,确实是很难很难了。官府里仍是一到时间,就上门收税,孙家从田主那里收不到税钱,只好自己掏钱抵交税务。

  于是,没有田地的孙家,却一直要代人交纳地丁税,无可奈何地忍受着这受拖累的巨大困扰,始终不得摆脱。

  从孙文的爷爷开始,孙家就被这地下税搅得困苦不堪。一家人糊口尚且不易,到哪去弄钱赔出去呢?

  年幼的孙文,并不知道家中还承受着这一桩不合理的重负。

  他眼看着父母没日没夜地操劳,他和姐姐也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当别人在尽情玩耍的时候,他和姐姐却学会了做各种各佯的活。尽管一家人辛辛苦苦、拼死累活,却依然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孙文心里很有些想不通,一天,他就问他的父亲:“阿爸,咱家比谁都更加勤快辛苦,为什么日子倒不如别家好过呢?”

  父亲叹口气,就把赔地丁税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孙文一听,愤愤不平,大声说道:“哪有这样的怪事!没有田地,却还要交田地税!阿爸,难道你就愿意交吗?你完全可以不睬他们嘛。”

  老实厚道的孙达成,却没有儿子那份勇气和不满情绪。他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孙文,虽然知道他说得对,但却丝毫没有受到感染和振奋,脸上仍是一副无可奈何、自甘认命的神态。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说:“这都是祖上留传下来的,是我们的命不好啊。有什么法子呢?”

  “这怎么是命呢?”孙文越想越气愤,他见跟父亲说不出什么结果来,就跑到冯爽观家去了。

  自从听了冯爽观所讲的那些太平天国的故事,孙文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位活着的起义英雄。冯爽观那满脸的络腮胡子,洪亮的声青和豪放的性格,处处都给孙文那幼小的心灵以巨大影响。所以,一有空,孙文就喜欢往冯爽观那里跑,有什么事,也乐于向冯爽观请教。

  “大叔,你看这不公平的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它改过来呢?”

  说着,孙文满怀希望地盯着冯爽观。

  冯爽观十分同情孙家的遭遇,也十分理解孙文此时的心情,但是,他能有什么法子来帮助他们呢?

  “没法子可想,孩子,这都是皇帝老爷订的规矩,不是想变就能变的。”孙文只好折回了家,心情沮丧极了。走着想着,心中的不满又强烈地升腾起来:“皇帝订的规矩难道就不能变吗?”

  抗抵恶行古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的是,一个人应该能够推己及人,由此及彼,就是要求人们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利益,还须由此出发,也要为别人着想。

  这是做人的一种高尚品德。而这种品德,在孙文那颗纯真无邪的心里,已深深地扎下了根。他不仅是反对给姐姐缠足,不仅是不满自己家中所承受的地丁冤枉税,更可贵的是,他只要遇上不合理的事,都敢于以他特有的和能够立刻采用的方式加以抵制和反抗。

  下面,不妨从孙文童年时期许许多多的“反抗义举”当中,举几件说说。翠亨村里的几家富户,如杨姓和陆姓两家地主,都蓄养了一批奴婢。这些女孩子,年龄都很小,不是由于家中贫穷,无法生活,就是欠下东家的债偿还不了,只好卖给东家做奴隶。

  有一天,孙文拾了柴草回来,路过村庄,走到杨姓地主门口时,看到一对母女在啼哭。女儿嚎啕大哭,那声音凄惨无比,撕人心肺,两手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襟,边哭边哀求道:“阿妈,不要丢下我。我不想离开阿妈。阿妈。。”

  阿妈听着女儿的哭喊、哀求,心酸得直掉泪,她努力克制着,不使自己再哭出声来。她抬起胳膊,用衣袖为女儿拭去眼泪,安慰道:“孩子,别哭了。你先留在这儿。过一阵子,阿妈就会来接你的。。”

  “阿妈骗人,阿妈编人,我要跟阿妈回家。”女儿越哭声音越响,两腿也跪了下去。

  阿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忙蹲下去,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

  这时,从杨家大门口台阶上冲下来一个人,恶狠狠地将母女俩分开,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死了见不到了。”

  接着,那人一手抓住女孩的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女孩拉进了杨家大院。院子里传来女孩的阵阵哭喊:“阿妈,带我回家,阿妈。。”

  门外的阿妈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啕痛哭起来。

  目睹这一幕的孙文,难受得也直掉眼泪。他真不明白,那么小的女孩,为什么要离开母亲,杨家的人为什么那么凶?

  回到家,孙文就把见到的事告诉母亲,并向母亲提出了一些自己不明白的问题。

  母亲看着这个好问好管的儿子,耐心地解释起来。

  母亲说,母女分离,那是没有法子的事。是穷人被弄得无路可走,才把女儿卖到富户人家的。那些可怜的小女孩,从此以后,就像进了地狱,不仅再也享受不到父母的疼爱,甚至连见一面部很困难,而且还得干活,一天到晚,没有丝毫的自由。稍不如东家的意,轻则骂,重则打。吃的是东家不吃的剩饭剩菜,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服,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些苦命的孩子”,母亲说着,也掉下了同情和伤心的泪。

  听了母亲的一番话,孙文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刚才所见的一幕。他不禁为那个小女孩的前途和命运担忧起来。

  这太不合理,太不人道了!孙文愤慨不已,他恨透了那些蓄养奴婢的家伙,是谁给了他们权力,竟然那样残酷地奴役、虐待别人的孩子呢?

  孙文逢人就说,逢人就讲,尽情地把自己心中的不平与愤慨抒发出来,真可以称得上是大声疾呼了。这样做,虽然于事无补,但孙文的心却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因为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

  又一天,孙文正在塾堂里读书。突然,一阵轰响传进了教室,把大家都惊呆了,霎时,所有的读书声都停了下来,大家一齐竖起耳朵,只听见那声响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并夹杂着呼喊与喧闹声。大家吓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孙文和大家一样,也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要出去看个究竟。他悄悄站起身,趁大家不注意,就跑出了塾堂,直奔那声响而去。

  孙文转过一幢房子,突然看到十几个头扎黑中,短衣短衫的人。啊,是海盗!机灵的孙文,连忙缩回身子,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两眼却死死盯住这帮强盗。

  只见他们抬着一根粗木头,拼命地撞击着一幢房子的大门。那屋里住着一户刚从海外回来的侨商。猛烈的撞击声如天崩地裂,震得大门摇摇晃晃。终于,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倒了。

  海盗们挥舞着大刀,一拥而入。接着,传来海盗们的吆喝、叱骂声和女人孩子的哭叫声,乱糟糟的,响成一片。

  不一会,哭叫声更响了。海盗们三三两两,抬着好几个大箱子出来,大摇大摆地出了村子,转眼就不见了。

  这时,村民们才陆续围拢来,一个个惊魂未定,打听这,打听那。被抢的侨商老泪纵横,悲愤欲绝,断断续续地向人们诉说被劫的经过。说着说着,老侨商更伤心了:“我在海外辛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才积了一点钱,一下子全被抢光了。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难道就没有王法了!让我找谁去啊!”

  老侨商已泣不成声。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孙文,心里既难受又气愤。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长大一点,为什么没有一身好功夫,去帮助老侨商摆脱这场劫难?同时他又想到,海盗不就是十几个人吗?如果村民们团结起来,一齐出来制止,还怕斗不过那些强盗吗?

  孙文想着想着,不觉攥紧了小拳头,心想,总有一天会收拾那帮坏蛋的!不久,村子里又发生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

  这一天,翠亨村一大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数十名清兵在几名官吏的带领下,耀武扬威地开进了村庄。顿时,鸡飞狗叫,尘土飞扬,孩子们害怕得哭喊起来。大人们也都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这些招惹不起的不速之客,害怕他们闯进自己的家。

  清兵进了村,径直来到一所大房子前面,气势汹汹地把整座房子围了起来。然后,咚咚地打门,如土匪一般。门一开,几个清兵就冲了进去,不一会,抓出三个人来。

  村民们一看,是这家的兄弟三个。他们犯了什么罪?人们正在纳闷,却见清兵把三兄弟一个个五花大绑捆起来,推推搡搡地押走了。

  清兵们走了,那几个官吏却留了下来,占据了这户人家的住宅和财产。

  这户人家的屋后有座园子,十分宽敞雅致。园里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浓荫密布,幽静清凉。园中央有块草坪,草坪上的草浓密厚实,像一幅柔软的地毯。村里的小孩都喜欢上这园子来玩,孙文也不例外。

  他们在花园里嬉戏,捉迷藏,在草坪上翻筋斗、练摔交。真是自在极了,舒服极了!

  可是如今,孩子们的乐园被几个官吏霸占了。他们很想进去玩,可又不敢进去,只能站在外面,眼巴巴地瞅上几眼。

  孙文气极了,决心要与这不公平的事斗一斗。

  这一天,他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那园子,倒不一定是为了去玩,而是为了要与那几个官吏碰一碰。可是,当走近园子时,那几个同学都失去了勇气,任凭孙文怎样劝说,再也不肯往前挪一步。

  孙文只好一个人往前走。他跨过一道破墙进入园子,映入眼帘的情景,真使他难以置信。整洁、繁茂的园子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姿,花草被折腾得零零落落;树枝杈桠倒垂,像是被扭断了翅膀,令人伤心;垃圾、杂物扔得到处都是,肮脏得简直无从下脚。孙文一看,气得胸脯直鼓,“这帮坏蛋,把个好园子竟糟踏得如此不成样子!”

  孙文真想痛骂一顿才解气,他不觉又往里走了几步,怎么一个鬼影见不到?正在纳闷,一个身佩弯刀的家伙,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东西,谁叫你上这儿来的,快走!”

  恶狠狠的语气,凶神恶煞似的,不仅没有吓跑孙文,反倒使孙文镇静下来。他站住御,冷眼看了看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上这儿来玩的,为什么要走?”

  “不许在这玩,快走!”那家伙的口气更凶了。

  “为什么不许玩?这是他们三兄弟的花园,又不是你家的!”

  孙文毫不示弱,驳得那家伙瞠目结舌,语无伦次起来:“什么?屁话,就是不许玩!”

  孙文又往里跨了一步,大声说道:“我就是要来玩!你们真不要脸,把人家三兄弟关进了大牢,就霸占了他们的房子。这是什么道理?”

  “小崽子,竟敢教训起我来了。看我不好好地收拾收拾你。”

  那家伙边说边拔出刀来,恶狠狠地朝孙文扫去。孙文一看苗头不对,早就机灵地躲开了,然后,转过身,一溜烟似的跑走了,那家伙追得气喘吁吁,哪里追得上,气得哇哇乱叫。

  孙文跑回到同学们那几,像是凯旋而回的英雄,心里痛快极了。

  ●孙眉闯荡檀香山

  正当孙文一天天长大,备尝生活艰辛,反抗人间种种不平现象的时候,他的大哥孙眉,却在人生的道路上进行着另外一种努力和拼搏。

  几年前,只有十五岁的孙眉离开了家。家境的窘迫,使得孙眉小小年纪,就走上了独立奋斗的人生旅程。

  他首先是到南蓢乡一个姓程的地主家做长工。这个吝啬刻薄的地主整日让孙眉干着与成年长工一样的重活,却不像对待其他长工那样付给孙眉同样的工钱,只管三餐很不像样的粗饭。做了不久,孙眉便有些愤愤不平,就不想再干下去。他想换个地方,能挣些钱,好贴补家用,使父母不再那么辛劳无助,好让弟妹穿上像样的鞋子,不用再光着脚丫到处跑。

  可是,到哪里去找赚钱的机会呢?孙眉只得苦苦挨着,在南蓢干了两年。这年春节,做完一年活计的孙眉回家过年,遇上了前来走亲戚的舅舅。

  舅舅比孙眉大不了多少,两人很合得来。晚上,舅甥同睡在一张床上。一躺倒,他们就海阔天空地闲聊,一聊就是一晚上。

  一天晚上,舅甥俩又聊起来。聊着聊着,孙眉表露出自己想多挣钱、过好日子的愿望,得到了舅舅的赞同与支持。舅舅说:“这日子是得想法子变一变。可在这黄土地上看来是弄不出什么名堂的。现在倒有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敢不敢去闯一闯了!”

  孙眉一听,来了劲头,立即回应道:“什么机会?有什么可怕的,我敢去!”

  “最近,有个在国外发了财的华侨,来香山招收工人,给的条件蛮不错。一个月的工钱,要抵我们这里好几个月。”

  “什么地方,竟有那么高的工钱?”

  “是夏威夷,在太平洋上。据说,那里地多人少,非常需要劳力。如果你想去,我可帮你介绍。”

  孙眉一骨碌坐起来,说:“我去,我去。什么时候动身?”

  “别着急”,舅舅说,“光你愿去还不行,不知你爸和你妈同意不同意呢。如果同意,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走。”

  “舅舅,千万别告诉阿爸阿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过了年之后,我就说仍去南蓢干活。等我走了之后,舅舅再告诉阿爸他们吧。”

  “这怎么行呢?”舅舅感到很为难。

  “好舅舅,我求你了,帮我这个忙吧。”

  孙眉不住地恳求,舅舅被他缠不过,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孙眉在舅舅的帮助下,悄悄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离开了他的父母、弟妹,远涉重洋,来到了檀香山。

  那是1871年初春的一天,孙眉和许多华工一起,挤上了一条破旧的货船。他仁立船舷,手扶栏杆,心潮起伏,激动不已,对茫茫前途充满了莫名的渴望与担心。面对渐渐远去的故土,他的决心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回来,让阿爸阿妈过上好日子,否则,我就不回来!这一年,孙文才五岁。他只知道大哥出门做活去了,并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他的阿爸阿妈也不知道他们的大儿子已越过重洋,独自闯荡去了。他们以为孙眉还在南蓢那个离家不过三里地的地方干活呢。

  孙眉来到檀香山以后,先到一个菜园做工。那是一片很大的菜园,足有好几百亩,受雇在园子里干活的有七八十名华工。菜园子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很多都是孙眉从未见过的,更不要说指出它们的名字了。

  孙眉在菜园里的活,主要是担水、除草、施肥,然后在蔬菜成熟之后,把菜运送到集市上去。他在一名老雇工的指点下,很快学会了那一套活。从早到晚,从这块地干到那块地,工作的时间很长,活儿繁重而单调,每天下来,孙眉都感到很累很累。吃过饭,往床上一倒,他就呼呼睡去,沉得连什么梦也没有。

  第二天,又重复着昨天的一切。

  虽然苦点,累点,但孙眉感到很充实。因为干一天,他就能得到一天的工钱。而那一天的工钱,实在不算少。他就是为挣钱而来的,既然有钱可挣,为什么不卖力呢?何况他正值青春年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于是,他才干了几个月,就把划归他管理的那一块菜园,管理得井井有条,各种蔬菜长势良好,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而孙眉本人,则以他的手脚麻利、勤快灵活、处事老成、谦虚好学,得到了人们的赞扬,也得到了场主的注意和赏识。

  这天,孙眉刚收工,正打算去吃饭,突然有人告诉他,说场主请他去一趟。

  大家都知道,场主有请,不是祸,便是福。孙眉心里一惊,怀着忐忑与不安,走进了场主的办公室。

  场主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副安然自得的神态。他以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孙眉,半天才说道:“小伙子,你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吗?”

  “不知道。”孙眉小心翼翼地回道,心情不免紧张起来。

  “小伙子,我看你挺能干,人也机灵,想提拔提拔你,让你去我的另一个牧场干活,工钱比现在的高出一半。你愿意吗?”

  孙眉喜出望外,连忙应道:“愿意。谢谢场主提携。”

  这样,孙眉便来到了农牧场,连头带尾,他不过在菜园里呆了十一个月。牧场一望无际,绵延到天的尽头。碧绿的青草,密密麻麻;挺拔的芦苇,比人还高;肥硕的牛羊,漫山遍野,在广袤的牧场上自在来往。与菜园的宁静、恬淡的气氛明显不同,这里处处透露着喧嚣、粗犷甚至带一点野性的奔放。

  初来乍到的孙眉,不禁为这种他从未见过的气势和豪放所深深吸引,并给他那充满追求和向上的心以激励与振奋。他更加勤奋地工作,更加用心地去对待他所接触的一切,尽可能把所要做的事做得完美无缺,不留遗憾。可以说,从菜园到牧场,这一次小小的迁升,更增添了孙眉闯世界的信心,更激发了他挣大钱的雄心。于是,他在勤奋工作的同时,又以敏锐的观察力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留心学习一切有关生意、经营上的学问,耐心等待着更大机遇的降临。

  一晃几年过去了。孙眉在不断的劳作中,得到了艰苦磨炼,增长了丰富的才干,这时的他已不再是个一般的苦工,而已成了一个有着相当经验和不乏主见的管理人员;他已不再满足于眼前的这份工作,而是向往着拥有自己的牧场,自己进行全面管理的牧场。他充满信心,一旦给他一个牧场,他肯定会比目前所有的场主都管理得更好。

  他的这一理想,终于在他自己的不懈努力和冒险精神的促发下很快实现了。

  来夏威夷几年,孙眉虽然一直给家中寄钱,但他自己还是积攒了不少。

  他知道,要想干一番事业,要想拥有自己的牧场,没有钱可办不成。因此,他把挣来的钱,除了寄走一部分之外,剩下的全都积攒下来。他非常节俭,从不乱花一分钱。他一门心思:挣钱——余钱——再挣更多的钱。

  有了一些钱之后,孙眉的胆子更大了,希望做牧场主的要求也更迫切了。正在这时,夏威夷政府为了迅速开发岛上那大片大片的蛮荒之地,使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推出了向人们出租土地的措施。只要缴纳规定的租金,任何人都可以租用到相应的土地,也就意味着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农场主。这是个十分诱人的措施,稍有胆识和积蓄的人,都可以一试。而在这两点上,孙眉恰好都已经具备了。于是,他承租了整个茂宜岛,从此结束了他做苦工的岁月,开始了经营管理,做农场主的生涯。

  茂宜岛是夏威夷群岛中的一个重要岛屿,不仅面积较大,而且土地肥沃,水源丰富,是垦殖牧畜的好地方。为了承租茂宜岛,孙眉花去了所有的积蓄还不够,另外还借贷了一大笔款子。有个从香山老家与孙眉一起来檀香山做工的熟人,很替孙眉担心,便好心地劝阻道:“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挣几个安稳钱算了。承租可是太冒险,弄不好鸡飞蛋打后悔就来不及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孙眉谢绝了朋友们的好意,按照自己的构想去大胆描绘事业的蓝图。他懂得,要想赚大钱,就必须敢于冒大的风险;不冒风险,按部就班,则永远不可能发家致富。同时,他心里有本很清楚的帐,只要经营妥当,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还掉所有的债务,收回成本,然后大把大把地赚钱。。他的如意算盘确实没有打错。

  孙眉办理好各种手续,立即赶赴茂宜岛,大刀阔斧地干起来。他花了几天时间,对全岛作了一番全面考察,然后因地制宜,作出了具体规划:什么地方耕种庄稼,开办农场;什么地方适合作牧场,养殖牛羊牲畜;什么地方辟为果园,种植咖啡,香蕉或甘蔗,如此等等。

  他精力充沛,整日忙上忙下,不知疲倦。他雄心勃勃,提出一个又一个计划。与此同时,他招收了大批工人,给他们比任何一家农牧场都更高的工资。开工之后,工人出身的孙眉,也表现出一般农场主从未有过的对工人的关心与体贴,因此,他虽然多付了一些工钱,却赢得了工人们的干劲和信赖。他们都乐意为这个慷慨大方的场主出力。

  短短的时间里,孙眉的经营就走上了正轨,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料和谋划的方向迅速发展。为了配合农牧果场的生产,孙眉还开设了一家店铺,经营的路子就更为开阔和活络了。

  孙眉成功了,他从一个贫苦的打工仔,一下子成了夏威夷群岛上一个受人尊重和敬佩的华侨资本家。人们都称他为“茂宜王”。

  大哥回来了孙眉经过一番艰苦奋斗,终于摆脱了贫穷的缠绕,一跃而成了夏威夷岛上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他没有忘记故乡的父母,也没有忘记家中的弟妹。他把吃苦流汗挣来的、苦心经营赚到的钱一笔一笔寄回家,源源不断,越来越多,使家中的境况发生了很大转变。

  1877年,孙眉已整整二十三岁了,离开故乡也有了七个年头。孙达成夫妇十分想念远在海外的长子,算算年纪,他早就该娶亲成家了,心里不免又为儿子着急起来。于是,他们就让人捎了口信,叫孙眉回一趟家,把终生大事给办了。

  孙眉接到口信,心潮起伏,久久难平,他何尝不想家,何尝不想念自己的父母?是该回去一趟了。父母都老了,弟妹们都长大了,家乡可有什么变化?一想到这里,孙眉更激动得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飞回那别离已久的故乡,回到日思夜想的父母的身边。

  孙眉立即行动起来,开始做回乡的各种准备。他一边着手处理、安排农牧场和店铺的事务,一边一趟又一趟地上街采购,购买了夏威夷岛上各种各样新奇、贵重的礼物,大包小包,整整装满了几个大箱子。

  不久,一切准备妥当,孙眉便踏上了回乡的旅途。当轮船启锚、隆隆开动时,他走上舱板,站在船舷边,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的尽头,故乡的模佯隐隐约约地浮现在眼前,两眼禁不住湿润了。

  七年前的那个穷小子,悄悄地离开了家,破衣烂衫,前途未卜;如今却成了富裕的侨商,堂堂正正把家还,西装革履,信心十足。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然而,这不是梦,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我就是那个穷小子。大海,你还认得我吗?我如今气气派派地回来了。”

  孙眉那颗激动的心,一下子被喜悦和自豪占满了。那是奋斗的喜悦,那是成功的自豪。

  六月的一天,晴空一碧,万里无云,耀眼的阳光直射在人们的身上,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孙文正同他的母亲在地里除草,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毒,晒得孙文汗流泱背,口渴难忍。他走到地头,去拿水喝。他提起茶筒,仰起脖子,正在喝水,却又停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只见一行队伍朝他即翠亨村的方向走来。前面是一乘轿子,轿子上坐青一个他十分面熟的青年人,轿子后面跟着几个脚夫,一个个挑着沉甸甸的行李。行李旁边都贴有一块四方形的红纸,上面各有一个大大的“孙”字。这不是大哥嘛!

  “阿妈,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孙文兴奋无比,转过头,向他的母亲大声地喊起来。

  可是母亲并不相信,她抬起头,看了看迎面而来的一行人轿,不觉有些好笑,说:“这哪会是你大哥。”

  “就是我大哥,没错。”孙文依然坚持。

  “看你想大哥想疯了。大哥走时你才三岁,你怎么认得大哥?”

  “我就是认得。这人与家中像片上的大哥一模一样,行李上又都有‘孙’字,不是大哥是谁?”

  母子俩正在争论,那一队人轿已越走越近,不一会就来到了地头。只听轿子上的青年人大声喊道,既激动又亲切:“阿妈,阿妈——”

  轿子上坐的正是孙眉,当轿子踏上他熟悉的田间小路,梦牵魂绕的故乡翠亨村整个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激动的心像是要蹦出来。他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一切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没有变化。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突然,他看见在自己曾经劳作过的田地里,有两个人在干活,一个妇女,一个男孩,这不就是阿妈和弟弟!

  孙眉欣喜异常,以至不能在轿子上安坐。他身体前倾,眼睛定定地盯住田里阿妈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已经能看清母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了。啊,老多了,他脱口而出,高声大喊起来。

  真是大儿子回来了!母亲答应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一面欣喜地望着那顶轿子和轿子上的儿子。

  孙文边跑边喊,“大哥,大哥!”转眼就到了轿子跟前。

  孙眉急忙跳下轿子,握住阿弟的手,忙问,“你就是帝象,长这么大了?”然后,兄弟俩一起来到母亲面前,孙眉悲喜交集,满怀深情地喊道:“阿妈!”“哎!眉儿,真是你回来了。。”话还没说完,母亲的泪水就下来了。

  孙眉看了,心里也一阵发酸,不由得热泪盈眶。

  懂事的孙文,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哥,忙把茶筒递给大哥,“大哥,喝点水吧!”

  孙眉却把茶筒交给母亲,说:“阿妈先喝。”

  母亲不肯接,推回茶筒,“还是眉儿先喝吧!有七八年没喝到家乡的水啦!”

  孙眉不再推让,举起茶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饱,“家乡的水真甜啊!”

  母亲端详眼前这个举止大方,服装整洁,潇洒气派的大小伙子,真不敢相信竟是自己的儿子。不相信也不行,他确实就是自己的大儿子,就那个七年前那个偷偷溜出家门,一人出洋闯荡的猛小子。一阵喜悦与激动涌上她的心头,忙说:“眉儿,咱们回家吧!”

  一听说回家,孙文就在前面跑起来,边跑边喊:“我大哥回来了!我大哥回来了!”喊声从村外一直响到村里,引得人们都以惊羡的目光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孙眉,悄悄议论、称赞这个敢闯能干的孙家的大儿子。

  这一天,孙家洋溢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热闹。一家人,因为孙眉的回来而喜气洋洋,母亲和姐姐在锅台前忙个不停,烧着各种好吃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父亲坐在桌前,一边抽着儿子带来的外国香烟,一边同儿子聊着。孙文则站在大哥身边,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谈话,不时也提出一两个问题。

  不久,邻居们来了,向孙眉问长问短,孙眉高高兴兴地一一回答,一批没走,又来一批。又是问这问那,孙眉不厌其烦,又是详详细细地回答一通。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村邻们这才陆续离去,热闹了一整天的孙家,终于进入了一家人静静团聚的时刻。母亲端上大盘小盘的菜肴,姐姐布好碗筷、酒杯,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桌前,吃上了七年来的第一次团圆饭。

  一家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这天晚上,孙中山吃得很多很多,从来没有那么饱过,从来没有那么舒畅过,他沉浸在极度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哥回家所带来的兴奋与喜悦,慢慢冲淡了。然而,却在孙文的头脑中,激发了另一种感情,那就是对大哥的钦佩,对外面世界的热烈向往。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大哥那样,去异国他乡闯荡一番,干一番事业,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来。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孙眉把孙文叫到身边,问道:“去三乡的路你认得吗?阿弟。”

  孙文毫不迟疑地回答:“认得,前不久我跟阿妈还去过一趟。”

  孙眉见孙文那份机灵样,心里十分高兴,就拿出一篮子礼物,交侍道:“那好。你把这篮子东西送到平岚村去,交给村头的一个老伯,并告诉老伯,这礼物是他在檀香山做工的儿子捎来的。”

  “是,保证送到。”孙文接过篮子、高高兴兴上了路。

  从翠亨村到三乡平岚村,将近有二十里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一个叫疴屎环的偏僻地方。那地方,据说常有专干抢劫或拐卖小孩的坏人出没。走到这地方时,孙文的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再加上一路奔波和天气炎热,浑身上下都是汗。他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想尽快通过这段是非之地。

  突然,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从小土坡后面窜了出来,把孙文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镇挣下来。心想:果然遇上坏人了,得小心。

  只见那家伙干笑几声,没头没脑地与孙文搭起话来:“小孩,上哪去呀?”“你管我去哪!”孙文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我去平岚材。”

  “那好,咱们正好同路。”说着,那家伙就与孙文并肩走起来。

  孙文断定这家伙没安好心,但是他不动声色,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显得很随便很亲热的样子。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河头埔村头。孙文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篮子,突然对那家伙说道:“我要拿点东西进村送人。你帮我看一下篮子,我一会就回来。”

  说着,孙文果然从篮里取出一些东西,就往河头埔村里走去。

  哪知,孙文根本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到村里喊人的。他找到一个熟人家里,把情况一说,那熟人连忙喊了几个小伙子。随同孙文一起赶到了村头。那家伙哪里知道一个小孩会有这一手,仍然痴呆呆地等着孙文回来,好完成他的丑恶勾当呢。正在得意,见孙文带着一帮人一起出了村,想跑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站着不动。

  一阵盘问,问得那家伙张口结舌,紧张得大汗淋漓,可想而知不是个好人。大家七嘴八舌,把那家伙教训一通。那家伙自觉没趣,就灰溜溜地走掉了。

  孙文送过东西,回到家把这事同父母、大哥一说,大家都夸他聪明能干,有胆量。尤其是他大哥,更是眉飞色舞,开心得哈哈大笑。他对这个活泼机灵的小阿弟,自然是加倍地喜欢起来。

  孙眉回乡之后,上门提亲的可真不少。虽然孙眉出外跑了一趟,但对婚姻大事,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媒的之言”那旧式的一套。不久,就由父母做主,定下了一门亲事,并且很快完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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