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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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

  11

  小鸡没有活下来,就像吕雉夭折的爱情。

  她心情沉重地来到院中一棵不高的枣树旁,双膝跪下,用10个手指挖地上坚硬的泥土。泥土嵌进长长的指甲,再挖土时会顶得指甲与肉相连的地方生疼,后来,指甲全部断裂,浸出来的血水与泥土黏在一起,她已不觉得疼了,伤口再疼也疼不过自己的心!

  一个不大的坑挖开了,她在里面铺了些稻草,从裙摆上撕了块布,把小鸡僵直的身体裹住,放进坑里,又在鸡身上覆了些稻草,才把土一抔抔地慢慢撒在上面。

  小小的坟丘隆起时,她感觉埋葬下的不是那只小鸡,而是自己的青春、青春时的爱情和那个时候所有缱绻与醉心的梦想。只是,已为人妻,以后自己心里再装着别的男人,便是不守妇道了。

  随着鸡笼被点燃,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串串落下来。吕雉狠狠地叮嘱自己,既然已为人妻,从今以后就应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好好照顾丈夫和侍奉死了老伴的公公。青春时候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在心底尘封吧!

  12

  埋葬了小鸡,吕雉站起身,整理好有些零乱的裙摆转身欲往屋里走,蓦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根不粗的木棒,木棒的上端还系着一条退了色的红绸。脸上脏兮兮的,许是和小伙伴们打逗时出了许多汗,泥土和汗水混在一起,使小脸花得像一幅洇了墨汁的绢布。鼻涕像两条小河,直拖到嘴边。男孩的眼睛睁得溜圆,神情非但不友好,还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敌意。

  “你是谁家的孩子?”吕雉走过去,掏出丝帕想为他擦鼻涕。嫁过来的一个多月,吕雉感觉自己好像没见过他。

  男孩后退了几步,对她的关心并不领情地闪开了,仍用刚才那种眼神看她。

  “肥儿,你怎么跑来了?”刘太公听到屋外有声音,急忙走出来喝斥着男孩。转过头,把堆满笑意的脸冲向儿媳,说,“这孩子太不懂事,还请你别见怪!”

  “爷爷,我想喝水!”男孩儿走到刘太公身边说。

  吕雉审视着眼前的孩子,脸转向公公,好像在说我怎么不记得刘邦的兄弟间有过这样一个男孩儿?

  “爹爹!”男孩儿好像见到了救星似的大喊了一声。

  爹爹?他这是喊谁爹爹呀!吕雉狐疑地闻声望去,见刘邦正从门外走进来。她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刘太公见状,急忙拉起肥儿向屋里走。

  “儿子?你何时认了个干儿子?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过了许久,吕雉才喃喃地问。

  “他是刘肥,我的亲儿子!”刘邦见怪不怪地说,“我还没得空跟你说呢!”见吕雉木呆呆地样子,刘邦大嘴一掀哧地乐了,“你该高兴才是,刚进门就有人叫妈了,省得你生养了不是!”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由于气愤和羞辱,吕雉的脸胀得通红。

  “我就有个儿子了,怎么着?你不能让我掐死他吧?”

  看刘邦一点儿歉意都没有,还这么嘴硬,吕雉捂着脸向屋里跑去。

  刘邦跟着吕雉走进屋,说:“你想我都这般年龄了,能没有过女人吗?我要从没沾过女人,不是身体有病就是心理有病,真那样不是苦了你?”

  “你这么无理,岂不让我更苦!”

  “不就是别的女人替我整出了个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这个谁也争不去!”

  吕雉不愿再搭理他,趴在被子上哭得像个泪人。心想,瞧父亲做的好事,把自己和明儿这么有情有义的一对拆散了、嫁了大自己这么多的一个男人不说,他还整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她越想越觉委屈,越委屈泪水就越止不住地往外涌。

  刘邦把她拖进怀里,一股浓浓的酒气扑来,让吕雉难以消受。她想从他怀里挣开,他的手臂却像钳子一样紧紧夹着她,无法抽身。

  刘邦一边用粗大的手指为她擦泪,一边温柔地说:“我没娶曹氏,说明你比她好上几百倍!爱妻啊,肥儿已经这么大了,你不会让我再把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去吧!我的小乖乖,我用以后的日子疼你爱你不就都有了?”刘邦一下子把吕雉箍紧了,额上的青筋蚯蚓般蠕动起来,身体里散出股股热气。看到吕雉挣扎了一下,他便更紧地搂住她。

  这么一个泼皮无赖,拿他有什么办法!吕雉不再挣扎,泪珠儿缓缓地溢出了眼眶。她想起出嫁前的晚上,爹爹对她说的那句话,刘邦是个能成大器的人!事已至此,生米都蒸成了熟饭,她吕雉再有冤屈已无回天之术了!况且,昨天她还看过郎中,一向很准的月事这月没来。郎中说是喜脉。

  “我有儿子了!”刘邦当时高兴得把吕雉抱起来,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吕雉脸上又亲又啃,羞得吕雉满脸通红。

  吕雉五味杂陈,她无奈地长叹一声。

  13

  女儿女婿回来了,吕雉父母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专门为他们置办了丰盛的酒席。吕媪对刘邦的态度发生了冷热两极的转变,作为母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盼望他们夫妻恩爱,小日子红红火火。

  “嗯,胖了些,就是气色不大好!”父亲端详着爱女说。

  母亲把吕雉拉到一边,关切地问:“雉儿,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刘季对你不好?”

  吕雉想起了刘肥,眼圈红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说:“娘,看您想哪去了!我,我有喜了!”

  “好事,好事呀!闺女,那你更应该高兴才是,干吗这般闷闷不乐的?别伤了胎气!”深解女儿心情的母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感觉女儿心里有事瞒着自己。

  “娘,您又瞎想了不是!”吕雉垂下头,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冲击着眼眶,她不想让母亲看到,便使劲地大睁起眼睛,好让那些泪水打哪儿出来的再回到哪里。

  “傻孩子!是不是他家境不好,刚嫁过去就让你干没干过的粗活、累活?”母亲心疼地拉起吕雉的手,仔细地端详。原来细皮嫩肉的手,变得粗糙了不说,原来喜欢在纤纤指尖上涂抹淡粉色豆蔻的指甲已经磨秃了。母亲鼻子一酸,十指连心,好像受了许多苦的不是女儿而是她自己。

  “这个刘三儿,我一定跟他好好理论!”见女儿沉默不语,一阵强酸泼刺到吕媪的心头,在心里骂着吕公,这老东西真是糊涂,要不心爱的女儿也不会如此遭罪!吕媪忽地站起身来,欲到厅堂上找正与岳丈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刘邦算账。

  吕雉拉住母亲说:“娘,我都告诉您吧,其实干粗活吃粗饭,一切不如在咱家都不是主要的,您知道他,他——”吕雉哽咽了,那种耻辱她不知怎么才能说出口。她感觉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比让自己搬一件天大的重物还要艰难。

  “快说呀雉儿!说出来,娘给你做主!”

  “他有个儿子,我们婚前有个曹氏和他生过的一个儿子,现在都六七岁大了!”终于说出来了,吕雉像失去了支撑似的全身无力地几乎软在母亲身上。

  母亲扶她在炕上坐好,胸口气得一起一伏,不住地摇头叹息。好久才带着哭音儿说:“都是你爹干得好事,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

  “娘,娘,不要这样,您这样我更难受!”吕雉狠劲抹了抹眼睛。她有些恨自己给母亲添了这么多乱。

  “姐,娘,你们怎么了?”吕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望着母亲和姐姐眼睛都红红的,不知她们这是怎么了。

  “小妹,没事!”

  “是不是小鸡死了?”单纯的吕媭向姐姐追问。

  “是!不就是一只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吕雉强压着自己难平的心绪,安慰妹妹。

  “就是,回头让咱哥再买两只给你送去!”

  “媭儿,我让你叫你姐,怎么这么半天还不来?”厅堂里传来吕公的喊声。

  “姐,爹叫你去呢!”吕媭一边说,一边高声答应着,“就来!”

  14

  远处传来一声声鸡鸣,东方渐渐发白。几乎一夜没睡的吕雉起得很早,一会儿就要回家了,她想临走前到门外走走。

  初升的太阳透过薄帐似的雾霭斜刺过来,照着屋宇、乡野和绿色的树木,小草上的露珠儿像初生婴儿脸上浸出的小汗珠,干净得让人怕由于自己过于冒失,而惊扰了它们。

  空气里泛着泥土和植物混和的气息,有些腥,有些香,随呼吸进入肺叶,说不出的清爽。装了太多心思的吕雉独自走到老桂树下,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还没有花香醉人心脾。

  吕雉心里有一种希冀,虽然渺茫,她还是像久渴的土地盼着哪怕星星点点的雨露滋润似的盼望着。许久,暗念中的那个身影都没有出现。她宽慰自己,这样也好,要是明儿问自己过得是不是好,又如何作答呢?

  吕雉的手指在老树上轻轻摩挲,树皮被岁月撕扯开无数条裂痕,像一个个不愈的伤口,沧桑、痛楚、坚硬而且深刻。吕雉感到自己虽出嫁才几个月,心情也已龟裂成这般难堪的模样。树木也许就是在不断撕裂中变得粗砺、又在岁月的侵蚀中再度撕裂,最后才长得这般粗壮、这般枝繁叶茂、这般能经风历雨。

  从小在父母宠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没经过什么风雨和坎坷;而现在是应该直面眼前的一切,让自己坚强起来了。她想。

  昨晚,已知道真相的父亲把刘邦和吕雉叫到跟前。他并没有吕雉母女所想象的恼怒。沉吟了片刻说:“男人嘛,年轻时哪有不做错事的,之所以能长成一个能成就大事的人,都是一路错过来的。知错,认错,纠错,改错,就是条汉子!”

  父亲把几套男孩儿穿的衣服交给刘邦说:“你岳母差下人给肥儿赶制的,也不知可不可体?”

  “岳父岳母大人的这份情我刘季心领了。你们这般开明,我没有理由不照顾好雉儿,请你们放心吧!”刘邦接过衣服,声音里含着感激。

  吕公满意地点头。

  吕媪走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当母女四目相视时,母亲含满语言的眼睛好像在说,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过好日子吧!吕雉把眼睛垂下了。好像在说,母亲,这些女儿都懂!

  “姐——”媭儿的喊声远远传来。

  吕雉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向着不远处那幢气派的府邸张望,那里就是明儿的家。

  “我就知道你又跑这儿来了,全家人都在找你,快上路了!”吕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姐姐神情恍惚,便伸手去拉她。

  好久,吕雉心神才附了体似的把散在远方的目光收回来,想对小妹说些什么,咽部却被气息塞住了,一颗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15

  日子过得虽有些艰难,却也简单快乐。

  挖河、拔麦子、脱大坯、房事这“四大累”中,除了去挖河吕雉不曾做过,其他的在嫁给刘邦的几年中都做过了。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中,吕雉骨子里深藏的那份不服输的野性被激发了出来:别人能做的不信我就做不到!这分倔强,也许就是刘邦当初觉得吕雉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

  跟刚刚出嫁前相比,吕雉真的判若两人。她不但学会了织布、做衣、烧饭等女人的活计,还能做砍柴、担水、犁地、种田等男人的活计。

  正是秦晚期,秦政暴酷,时局动荡,各地百姓骚乱不断。身为亭长的刘邦,不是经常出外公差,就是仍和一群三教九流的朋友去喝酒胡闹,照顾一家老小的担子都落到吕雉肩上。除了对刘邦醉酒时找女人寻欢颇为不满外,其他的吕雉并没有过多埋怨。

  眼看着自家的麦子熟透了整块田地,若不及时收割,一旦遇上连雨天,一年的口粮也许就烂在地里。吕雉照顾好公公吃喝后,领着正蹒跚学步的两岁的女儿鲁元,背上背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刘盈来到田里。

  她把女儿放在一棵老桑树下,摘了些熟透的桑椹放在女儿身边的陶碗里,便背着儿子去拔麦子。

  已是六月,日头离人们那么近,吐着火辣辣的红舌头,好像要把人们身上的最后一丝清凉舔去。吕雉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手上多处被麦秆儿和麦芒扎破,疼得钻心。她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吭出声来。

  远处小路上偶有村夫走过,大都推着拉着扛着收割后的麦子,步态中掩不住劳累后的那一丝慵懒与喜悦。

  吕雉想起了丈夫,他出门已五六天,也该回来了。像他这种维护治安或押解囚犯的工作,其实是很危险的。好在丈夫平素待人友善、人缘很好,否则吕雉不知为他的安危怎样牵肠挂肚了。

  有哭声传来,似有惊悸。吕雉赶紧扔下手里刚拔起的一把麦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背着盈儿急巴巴向不远处的桑树下跑。由于心切,几次都差一点儿被坑洼不平的田埂绊倒。

  赶到女儿身边,见女儿面前有一只近两寸长的毛毛虫,正张牙舞爪地竖着一根根尖刺、身子一拱一拱向女儿面前蠕动。吕雉忙抱起满身是土的女儿,一边心疼地在女儿的小脸上亲着,一边哄她:“小乖乖别怕,娘在这儿呢!有娘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

  元元仍睁着满是泪水的惊恐的眼睛,小手指着毛毛虫,嘴里牙牙地说着什么。

  “乖,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看娘一脚就能把它踩死,不信你看!”说着,一脚就把毛毛虫踩在脚下。好像还不解气,使劲地用脚蹍着,直到地上的泥土被蹍得凹下去,连粉身碎骨的毛毛虫踪影都找不见了才止住脚。过去,这些小虫子如果没有咬着自己,她断然不会对它们起杀心的,杀戮不是件美好的事,何必要做。现在这只毛毛虫吓到了女儿,自己必须站出来保护她。

  “我的好乖乖,只要有娘在,你就不会受屈!”吕雉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女儿的小脸由阴转晴,破啼为笑。

  16

  已近中午,吕雉从随身的柳条筐里拿出水和干粮让女儿吃。然后撩起衣襟喂儿子盈儿吃奶。

  元元看到小弟含着母亲的奶头吃得正香,吸食时小嘴还不时地发出咂咂的响声。她不干了,把手里的干粮丢到一边,爬过来把小弟正抚母亲另一只乳房的手扒开,她也要吃奶。

  小弟不让,小手挥动着。随着哇的一声哭,嘴离开了母亲的乳头,一口奶水从他的小嘴里白花花地溢出来。

  吕雉见状哄着两个孩子:“来,谁也别闹,俩人都吃!”两个孩子就像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衔着乳头比着吃起来。她撕下一块煎饼放到嘴里。煎饼是山东人爱吃的食物,便于携带,夏日不爱坏,蘸着葱酱易于下咽,她家搬到沛县这一习惯并没有改。女儿不爱吃,也许是女儿的小乳牙嫌它过硬,或看到小弟美美吃奶的小样儿眼馋了。

  天气闷热,风拂过时树荫下却也清爽适意,小鸟栖在树枝上啾啾地叫着,很是动听。远处,杜鹃“布谷布谷”的叫声喁喁啼来,直啼得人心都敞亮成了一片空旷的绿野。

  “大嫂,能来口水喝吗?”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吕雉回过头来,两个孩子也都从母亲的乳房上离开,巴着乌溜溜的小眼睛抬头向来人张望。吕雉忙把两个孩子放下,理好衣服站起身来。

  她一边把装水的陶罐递与来者,一边打量着。面前的来人真的已经很老了,头发、胡须和眉毛都像落了雪一样的白。岁月的纹路布满他的脸,眼睛和嘴都有些凹陷,致使他的眉骨和鼻翼更加凸出。背有些佝偻,看上去身子板还很硬朗,说话时声音很洪亮,慈眉善目得让吕雉想起早年间过世的爷爷。

  “您是不是还饿着?吃些干粮吧!”说着,吕雉把仅有的几张煎饼都递给老人。

  “还真饿了!就来一张吧!”老人拿起一张煎饼。

  “您是外乡人,还要赶路,都拿去吃吧!”吕雉把所有的吃食不容分说地塞进老人手里。

  老人一边大口吃着煎饼,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吕雉娘儿仨,不住地点头。吃饱喝足了,老人这才说:“从面相上看,你心地良善,外柔内刚。有旺夫相,更有贵人之相!”

  想起自己的这几年所受的苦,吕雉苦笑道:“您老说的当真?”

  老人点头:“我会看相,还从没看走过眼!”

  吕雉一阵心喜,想起父亲,他也常常这么说。

  “那您看看这两个孩子的面相?”

  老人手捋长须,端详着鲁元和刘盈,沉吟了片刻说:“嗯,那我就直言了,从他们的面相看,富贵是有指望的。女儿虽是富贵相,但是你将来要成为贵人,恐怕还是要指望儿子,他的相更好!”

  吕雉抱起儿子,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说:“儿呀,听没?我还要指望你大富大贵呢,再苦再难我也要把你好好带大!”母以子贵,在这一刻就像一粒种子,深深在吕雉心里扎下了根。

  吕雉想起还没向老者道谢,抬头望时,见老者已向小路那边走去。而小路的另一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正向这边走来。

  “看谁来了?”吕雉对孩子们说着,抱起盈儿,领着元元兴奋地迎了上去。

  17

  “爹爹!”女儿元元高兴地喊着来人。

  “爹不在家,你听娘话没?”刘邦抱起女儿,在她小脸上亲着。

  “嗯!”女儿乖巧地点头。

  吕雉望着丈夫,兴奋得脸都红了。心里有许多话要说,都卡在喉咙里,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她把老者刚才所说的话,一一对丈夫说了。

  “是吗?这位会算命的老人在哪儿?我也找他相一面!”

  吕雉指着远处小路上缓缓前行的老人说:“那不是吗?还没走远!”

  刘邦二话没说,赶紧向老人走去的方向追去。来到老人跟前,刘邦说:“您老刚给我妻儿相了面,也给我看看,看我有成就一番大业的相吗?”

  老人似乎早有所料,见刘邦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紧不慢地仔细端详了刘邦一会儿,面露惊诧,嘴张了好久才喟叹道:“我的天,刚见你夫人孩子都是贵人之相,却不知阁下的相还要非同一般。你相中的大贵实在是没得说了,看来他们母子的富贵相都是来自你的。有你,他们以后的大富大贵就都有了,你一定要把握住才是!”

  刘邦听后心里美滋滋的,暗想,这不是和吕公说的一样吗?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亭长,又怎么才能求得大富大贵庇荫妻儿老小?想着想着,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年前往咸阳见到秦始皇时的情形。当时秦始皇车驾出行,仪仗威严,气壮山河。刘邦艳羡不已,不觉长叹一声:“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就要有这种威风凛凛的派头,这才不枉来世一遭!”

  接连几次听人说自己将来是大贵之人,刘邦心情格外舒畅。他想谢别老人时,却见老人已踪影全无。也没多想急忙回到吕雉身边,将老者的话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吕雉听后,若有所思。像她的婚姻大事,父亲放着那些家境好人性好的人家不让她嫁,偏偏让她嫁与刘邦,看来父亲是有先见之明的。这么想着,吕雉也喜在心头,先前刘邦所带给自己身心的困苦与酸涩释然了许多。

  “在拔麦子呀,你看孩子,我来!”刘邦说着就把盈儿往吕雉怀里递。

  “你刚办完公事,也累着呢,你在桑树下歇会儿,我再去拔一垅麦子咱们就回家!”

  还没等刘邦说什么,吕雉便向麦地走。当她再回头向丈夫和孩子们望时,脸上笑得从没这般开心过,自家的未来从没这般有希望、日子也从没这般有奔头儿过。

  18

  沉闷的雷声滚过天庭,像一匹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要冲出浓云的束缚解脱出来。耀眼的闪电蓝光急骤驰过,咔嚓嚓的巨响震得人心发紧,大地打颤。

  “雨又大了?”吕后的思绪从久远的岁月拉到回长乐宫内。用少有神采的双眼去找审食其。

  “是!”审食其忙对吕雉点头。脸上充满了对吕雉病情的忧心与病愈的渴望。

  吕后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从刘邦当年落草为寇揭竿反秦时就被刘邦留下照顾她,那时他还是一个英俊的少年,而此时,头上也有白发了,岁月这东西真是不饶人。她伸出手,审食其心领神会地用双手握住。这么多年,他们间几乎不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甚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深领对方的意思或心里想要表达的内容。

  “亏得你照料,没白没夜的。这些天你也累了,注意身子,好好歇去吧!这儿有禄儿、产儿照料,你放心吧!”吕后望着审食其说,眼神里透着一缕关切。

  “对,有我们呢!”吕禄忙接过话说。

  “多保重身体,回头我再差人广招些良医来!”审食其说着,迟疑了片刻便退下了。

  望着审食其的背影,吕后轻叹了一声。他现在看上去很是享福,却也陪着她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罪,与她一起在项羽阵营里当人质时还差一点儿被烹煮了。风风雨雨几十年,忠心不改,也难为他了。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吕后总会想到过去。尤其是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

  19

  老翁给全家相面之后,吕雉还没期盼到做梦都想要的富贵,安静的生活却已掀起了巨澜,把一家人拖入难以言述的悲苦与流离中。

  这还要从秦始皇选中骊山为自己修造陵墓说起。

  这一年正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秦始皇在全国各地征调了大量年富力强的壮丁,许多家庭只剩下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主要劳力的缺失,使许多良田几近荒芜,无以为生。不应征,不是被杀,即是被打入大牢,民众为此苦不堪言。

  这一年,是吕雉与刘邦结婚的第五个年头,女儿四岁,儿子三岁,非常活泼、可爱。而刘邦婚前所生的儿子刘肥,一直跟着母亲曹氏,只是偶尔过来并没有给吕雉添多少麻烦。一家就这样过着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这天,吕雉给刘太公煎完草药,正想端到他屋里,有个青年人风风火火地跑进门来。一见吕雉就说:“嫂子,不好了,出了大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审食其。审食其当时只有十六七岁,由于天资聪慧、机敏过人、性格刚毅,又生得眉清目秀,很得刘邦器重。过去经常被刘邦带回家里吃酒,所以吕雉和他很熟。

  吕雉一听出了大事,手里的汤碗打翻在地,滚烫的药汤洒了她一身。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拉住审食其说:“你不是和刘亭长一起出公差去了,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别提了嫂子!”审食其极力压制着气息,焦急和恐慌还是写了满脸。

  听审食其磕磕巴巴说了半天,吕雉才听明白他说的大事是什么。情急之下,当场昏死过去。两个孩子见母亲躺在地下一动不动,脸色青紫,口吐白沫,吓得哇哇大哭。

  刘太公听到孩子们的哭闹声,急忙跑过来。刘邦的大哥刘仲当时正来探望父亲,见此情景,忙去掐吕雉的人中。几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天,吕雉才大喘一声,渐渐苏醒过来。

  刘邦这回闯的可是杀头的大祸!

  刘邦奉命押送沛县百姓前往骊山服役,由于大家早就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半路上有许多人逃跑了。按当时秦朝法律,不能如数将服役民众送达目的地或没有按期到达,负责此项工作的人员就要与囚犯一同问罪斩首。

  走到丰邑西边的大泽时,劳顿了一天的人们停在路边歇息。又累又饿的刘邦见路边有一个小酒店便走进去喝酒,望着窗外日渐减少的壮丁,心里很不是滋味。再这样走下去,到骊山跑得也剩不了几个人了,到时跟随自己的弟兄被杀头不说,自己也定是死罪。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与其赶到那里也是死,还不如……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不这么做又能怎么样呢?他娘的一不做二不休,到了不就是一死嘛,到死我都要做一个站着撒尿的爷们儿!这么想着他抱起桌上的酒坛喝了起来,吓得店里的小二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来头不善的爷。

  一坛酒下肚,刘邦把酒坛往地上狠命一摔,向门外走去。来到众人面前,刘邦看着大家,使劲吐了口唾沫肚子一挺说:“这次大家随我去骊山,不死也是当苦役,有去无还最后还是他娘的一死!我今天豁出去了,把你们全放了!你们都逃命去吧!”

  大家以为刘亭长是喝多了的酒话,而后看他的脸虽然被酒水涨得像秋后的南瓜,却也是严肃的,不像是玩笑。

  刘邦见大家都愣在那里,又重复了一句:“你们都逃命去吧!有事就让我一人担着!”

  众丁夫听到这里,都纷纷跪下,头磕得呯呯直响。

  “我不走,愿跟随您!您走哪儿我愿跟到哪儿,做什么都行!”有一个血气十足的小伙子站出来说。

  “我也不走!死都愿跟着您!”又一个青年人说。就这样,有数十人站了出来,向刘邦表着忠心。

  见此情景,刘邦这个见了棺材都不会落泪的汉子,眼里不禁也有些湿润了。他又使劲咽了口唾沫,大声喊道:“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愿跟随我的咱们上芒砀山,愿回家的你们都走吧!”

  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中只留了几抹云彩像一个被撕裂的伤口,血红血红的,让望到它的人也不禁血脉贲张。

  20

  “亭长,前面路上有条好大的蛇挡住了去路,我们还是走另一条路吧,虽绕些远,会更好走些!”前去探路的人回来后对刘邦说。

  天完全黑了下来。刘邦此时的酒意尚未消散。借着酒劲,他拍着胸脯高声大喊:“娘的,不就是条大蛇吗?大丈夫行路,难道还怕死不成?”

  说着刘邦走到人们前面,带头往前走。果然见一条又粗又长的蛇横在路中间,头高高地昂着,凶悍的大眼珠子瞪着来人,口中的信子不住地向外吐,发着足以让人汗毛都竖起来的“哧哧”声。它好像在说,你若敢再近前一步,我就要了你的小命!路的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另一边却是一人多高的荆棘灌木,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

  “咱们还是退回去,走另一条路吧!”一个兄弟一把拽住了刘邦。

  “怕它个球!”刘邦甩开了那人的手,血直撞到头顶,他的头发一根根都像刺猬的尖刺一样直立起来。还没等人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便从身后一个兄弟手中拿过刀,只见他猛力一挥,寒光一闪,那条大长蛇便在人们面前被砍成了两断。血溅了人们满脸满身。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便一齐拥向刘邦,把他高高举起来,说:“头儿,你真是个铁血的爷们儿,我们跟定你了!”

  没有了长蛇挡路,人们这才安心地随着刘邦往前走。来到一处平缓的谷地,旁边有条小溪发出淙淙的声响。刘邦醉眼蒙胧地说:“走了一天,你们想必又乏又困,就地歇吧!”说罢,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倒头睡去。鼾声大得连蚊虫都不敢近前。

  再说刘邦离开劈成两段的大蛇,一个老婆婆闻声赶来,在蛇尸旁痛哭流涕。后面赶路的人问她为何哭泣。

  “有人杀了我儿子!”老太婆泣不成声地说。

  “你儿子是怎么被杀死的?”

  “我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刚才是他变成蛇横在路上,却被赤帝的儿子斩杀了。”

  人们以为老婆婆一定是疯了,在说胡话。当老太婆忽然隐身不见了,才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回报睡得正香的刘邦。

  刘邦从梦中惊醒后说:“又有大蛇了?走,待我再斩它,我就不信制不服它!”

  看刘邦还半梦半醒,来人又把先前发生的事对刘邦说一遍。

  刘邦心里暗喜:人们大都崇尚神灵与英雄,一个想要做成大事的人身上多赋予些传奇色彩也是老天助我,人们也因此更尊敬我,觉得我非同常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此这般……

  刘邦叫来自己的心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跟随他的人们中就传开了这样的故事:白帝之子即秦王朝天子,赤帝之子就是刘邦。刘邦斩了秦天子,刘邦将会做真命天子。

  一时间,刘邦的威望大增,大家跟随刘邦反抗到底的决心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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