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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蒙冤的,岂止是军人

  ◆皖南奇冤,蒋介石强辩:“现在八路军、新四军还不都是我的部下?我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矛盾激化,周恩来讥讽:“我本来就准备在此待捕的。”

  ●1.周恩来分析,蒋介石正当大事之时

  蒋介石习惯于在做出重大决策时,表面上若无其事。周恩来从苏联养伤归来后,1940年的圣诞节,他特意邀请周恩来来吃 晚饭,说是感谢周恩来在四年前的西安救他一命。他双手紧握周 恩来的手,一向沉默寡言的委员长此时异常激动:“连日来琐事 甚多,情绪不好,本不想见,但因为今天是四年前共患难的日 子,故以得见面谈话为好。”

  周恩来根据毛泽东25日来电,说道:“项英说顾祝同忽令新四军改道繁、铜渡江,而李品仙在江北布防堵截,皖南又有国军 暗中包围之象,这样一来,新四军须有两个月时间,才能分批渡 江;皖南军队不能包围,不得阻碍交通,尤其是李品仙的袭击, 还有弹药和开拔费,也请委员长从速发下。”

  蒋介石端起杯子,没喝,又放下:“你们一定要照那个办法开到河北,不然我无法命令部下,苏北事情太搞大了,现在谁听说了都反对你们。他们稂愤慨,我的话他们都不听了。你要我发 饷我发了,军政部也要发的。我弄得没有办法,天天向他们解 释。”

  蒋介石说的他们是指何应钦系统和CC派,都是亲日派,都指责新四军“不听命令”并想以武力解决问题。周恩来对此也很 生气:“这些人抗日抗日,大吹小打,胡宗南全无战意,其他中 央军可知,如果白崇禧再软下来,整个军队非自己转弯不可。”

  蒋介石力图使气氛缓和一点,在称赞周恩来是他所认识的最有理智的共产党人之后,又表示:“抗战四年,现在是有利时机,胜利巳有希望,我难道愿意内战吗?愿意弄坍台吗?现在八路军、新四军还不都是我的部下?我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就是民国 十六年,我们何尝不觉得痛心?内战时,一面打,一面也很难过。”

  蒋介石越说越动感情,掏出手绢擦起眼睛。

  周恩来说:“中共诚意拥护抗战,也拥护委员长。但是实行反共溶共剿共政策,只能帮助敌伪。如果把新四军调防河北……”

  不容周恩来说完,蒋介石便抢着说:“你说河北太小,其实我为你们着想,在现土瘠地争夺,实在是太小了。要开到河北 去,在照划定的区域,多么大!在那个地方,你们可以发展,可以实施你们的抱负。现在你们分兵四出,指挥训练不好,河北也 没弄好,如果集中起来,对内对外都可做得好。现在你们这种做 法,简直连军阀都不如了。”

  “你这种说法太不合实际。我们是希望你能有所发展……”

  蒋介石竟露出威胁口吻:“我是发展,可你低落了!你们如果非留在江北免调不可,大家都是革命的,冲突决难避免,我敢 断言,你们必失败。如果调到河北,你们做法一定会影响全国, 将来必成功。”蒋介石放低声音,“我这些话,没有向外人说过,我可以向你说,你可以告诉你们中央同志。”

  “我们已经顾全大局,将江南正规部队遵令北移,对于江北部队还是拟请免调。”

  “只要你说出一条北上的路,我可担保绝对不会妨碍你们通过。只要你们肯开过河北,我担保至1月底,绝不进兵。”

  “问题不会那么简单。”

  “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政治问题都好解决。只要八路、新四执行军纪,一切都好讲。一切待遇如有丝毫不公,你可找我。”

  “我总不能事事都找你吧,你的那些下级根本调不动。”

  “这可不是事实。我看主要是你们中央还没下决心。你应该 把我的话全部告诉你们中央,不然你们不失败,也会弄得大家反 对你们,你们自己队伍里也会有不同意见。”

  “你这是指张国焘喽?”周恩来眉毛一挑,一股寒光箭似地逼过去,“你们把他弄过去,又反过来研究我们,打击我们,使人 不得不怀疑你们究竟是抗战,还是反共。”

  “张国焘的事情好解决,他不是已经公开发表了文告吗,过些时候,我再想办法解决。”蒋介石不愿多说这个话题。“我现在 处的环境与你一样,困难是一定有的,不过你一定将我的话转告 你们中央。否则我们见面也说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你这样未免太不民主了吧?”

  蒋介石目瞪口呆:“我不是民主派?难道你认为我不民主?”

  周恩来很清楚,蒋介石策略的变化,直接受到国际局势的影响。9月27日,德、意、日在柏林签订协定,正式结成三国同 盟。在这前后,英、美也签订了协定。这两大集团都在争取蒋介 石。与此同时,蒋介石还继续得到苏联的援助.国际上的三大力量都在拉蒋介石,使得蒋介石自感身价陡增,冲昏了头脑。周恩 来在给中央的电报中曾分析说:“三国协定后,英积极拉蒋,蒋 喜。现在日本拉蒋,蒋更喜。斯大林电蒋,蒋亦喜。此正是蒋大喜之时,故蒋于日军退出南宁、斯大林复电之后,立往成都,此 行决非偶然。” “蒋现在处于三个阵营争夺之中,他认为以一身暂 时兼做戴高乐、贝当、基马尔最能左右逢源。故他自己躲在成 都,让其夫人及英美派拉英美,朱家骅、桂永清拉德,让亲日派 谈和,让孙(科〕、冯(玉祥)亲苏,让何(应钦)、白(崇禧) 反共;以便他居中选择,并以反共为轴心来运用。”

  宴会之后,周恩来立即向毛泽东报告了蒋介石的态度:“昨 日蒋因数日来心绪不佳(军何跋扈,夫人不归,粮价日涨,我们 无复电沁不断骂人,而过冷淡的圣诞节的背景中见我,蒋以极 感情的神情谈话。我将毛主席24日意旨告蒋。蒋所谈的要点如 下……我对蒋的挑拨及攻击我们的话,均当场答复了……蒋的承 诺是靠不住的,其实局部‘剿共’仍在加紧布置中。”

  的确,蒋介石策划的阴谋正如汇聚的乌云,雷电也亦炸响了……

  ●2.世人焦灼地企望弄清皖南发生的事

  圣诞宴会过了几天以后,1941年1月4日,新四军军部及其所属部队九千余人,从皖南云岭等地,按蒋介石的限令,开始向北转移,6日行至茂林时,突然遭到国民党军队顾祝同、上官云相所部七个师八万人的袭击。

  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几乎一日一电,向周恩来通告新四军情况。1月13日,他们又发来了向国民党当局交涉致周恩来、叶剑英的电报:

  希夷(叶挺)军部率六个团仍在泾县以南茂林地区围困中,并没有出来,现粮尽弹绝,处境极危,有全军覆没之可能.虽有傅秋涛两个团突出至宁国山地,亦未突出大包围线外,请严重向重庆提出交涉,并向全国 吁求援等语,请向当局提出最严重交涉,如不立即解围,我们即刻出兵增助,破裂之责由彼方担负。我们今日发出之通电,望立即散发。

  周恩来接电后,当天就打电话找顾祝同交涉,并且动员办事 处干部向蒋、何、白等提抗议。军委会次长刘为章在何应钦家 里,给周恩来打来电话,周恩来将电话内容急转延安。刘为章 说:本日谈话后,我即报告委座。委座答复说二(一)关于茂林 方面不要继续打的问题,我昨夜(12日夜)已由贺(耀组)下 了命令,此事不成问题。(二)新四今后所走路线,可走苏北,但须执行两条件:第一,部队过江后,不得打韩德勤,且过江后 不得盘踞,须遵命继续到河北去。第二,刘为章今晚即用电话向顾(祝同)传达蒋的意见。第三,望我们即告前方。

  毛泽东接到电报,发火了,回电说:现在不是走何路线问题,而是救死问题。如不停止攻击,即将全军覆灭,请立即要蒋 下令停战撤围……叶、项、姚主力尚在茂林原地,被数万大军围 攻,现已血战八天,十分危险!

  被迫还击的新四军,血战七昼夜,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 七千人大部壮烈牺牲或负伤,一部被俘。军长叶挺也被俘,副军 长项英遇害。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事变发生后,国民党 封锁消息,掩盖事实真相,颠倒黑白。1月17日,蒋介石公然 宣布新四军为“叛军”,取消番号,并将叶挺交军事法庭审判。

  当皖南事变最后的消息通过延安电台传给周恩来时,周恩来 正在开会,庆祝《新华日报》创办三周年。周恩来走上讲台做报 告,报社人员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个红岩“八办”的机要人员 满头大汗快步走进会场,把一封标有^^人符号的特急电报交给 周恩来。周恩来展开一看,目光冷峻,手在微微颤抖,沉痛地向 大家宣布了皖南事变的消息,并布置应急措施。《新华日报》连夜把周恩来关于这个事件的文章赶印出来,但却被国民党査扣 了。周恩来抬头望了一眼屋顶。楼上住着叶剑英。因为顶楼没有 窗,一个闷热的夏天,叶剑英挪开了几片瓦,在屋顶开了个洞透 气。后来一场倾盆大雨使水从洞口直灌室内,透过满是缝隙的地 板,流进周恩来的卧室和办公室,那一天,他在屋里打着伞会 客。现在这一场政治风暴来临,刮来的是腥风血雨……《新华日报》以开天窗表示沉默抗议。其中一处填上了周恩来愤笔疾书的: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他抓起电话,直接打给何应钦:“你们的行为,使亲者痛, 仇者快。你们做了日寇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你何应钦是中华民族 的千古罪人!”随即驱车到国民党谈判代表张冲处,当面提出质 问和抗议,再返回红岩。

  一些知名人士如侯外庐、剪伯赞等心急火燎,登门去看周恩 来,担心地问:“国共会不会从此破裂?抗战会不会因此而夭折?”

  周恩来笑了一下,气愤地说:“党的方针,就是争取时局的 好转,但同时还要准备更坏的局面出现。至于抗战能不能继续下去,那决不是蒋介石一人所能决定的。”

  周恩来很清楚,英美本来赞同蒋介石的反共限共政策,但又 怕由此引起中国的大规模内战,一不利于他们利用中国牵制:日本 的目的。所以英国驻华大使卡尔急匆匆把周恩来请到自已家里面 谈后,又去劝告蒋介石停止国内冲突,不要操之过急。英国政府 接到卡尔的报告,也向蒋介石施加压力:内战只会引起日军的攻 击。此事也惊动了美国总统罗斯福,急派代表居里访华。居里一 到重庆,就同周恩来会见。周恩来知道美国的意图,把蒋介石制 造皖南事变的材料都提供给居里,并甩过来一句话:“蒋介石如 果不改变反共政策,势将导致中国内战,使抗战停火!”

  “周先生,”居里闪动着蓝眼珠,口气挺坚决:“美国赞成中 国统一,反对日本。如果中国分裂,美国将很难予援助。”

  他送走周恩来,马上去面见蒋介石,劈头就是一句:“我正 式声明,在国共纠纷未解决前,美国无法大量援华,中美间的经 济、财政等各问题不可能有任何进展!”

  蒋介石像挨了一闷棍,半天没有应声,他不明白美国为什么 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周恩来施了什么障眼法,使得老美 转晕了头!他的不满是对着下属大发雷霆,是对着日记长吁短 叹;新四军问题,余波未平,美国因受共产党蛊惑,援华政策,几乎动摇。

  周恩来一直与苏联使馆保持密切联系。苏联大使潘友新和武 官崔可夫先后向何应钦、白崇禧提出质问。蒋介石还需要苏联的 援助,不敢得罪,派张冲和王世杰去解释。潘友新不听,矛头直 对着蒋介石,声色俱厉:“我请蒋先生注意,对中国来说,内战将意味着死亡!”

  蒋介石一下落入谷底。又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碰见谁骂 谁。“日本怎么样,有何动静?”他不停地催问消息。当情报到来 时,他又像遭了雷击。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发布1月17日通令的第二天,日军便开始调动七个师团,在24日大举进攻, 将他的嫡系汤恩伯等部约15万人包围于平汉铁路以东。他原来 的如意算盘是想以反共停止敌军的进攻,日本至少会“坐山观虎斗”,谁知日本不但不领情,也怕“共军”被蒋介石逐到河北,破坏日本的利益,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回过头来置蒋介石于死地……

  蒋介石长时间地瘫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脑袋。他的一切看来 都是有气无力的,软绵绵的。他的肩膀往下倾斜,两条胳膊仿佛 没有骨头似的,脸是土灰色。只有两只眼睛,两只被厚厚的好像 有点肿胀的眼皮半掩着的锐利的眼睛发着亮光,宛如灰烬下面的炭火一样。

  他万分焦灼的是:原先定于3月1日召开的国民参政会迫在 眉睫。许多民主人士和无党派人士表示,如果中共参政员缺席, 会议也没必要开了……罗斯福的代表居里也留在重庆不走,据说 是专等观光国民参政会开会。他突然挺直腰,向弯腰曲背站着的 陈布雷布置:“一定要把共产党人拉进参政会来,你和周恩来联 系一下,我要与他好好谈谈!”

  ●3.置于中间人地位的张冲急得要下跪

  2月18日,重庆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周恩来声明,在中共所提十二条善后办法未得裁夺以前,中共参政员碍难出席参政会。

  这无异意味着中共表示决裂!

  接到公函的参政会秘书长王世杰,浑身紧张,立刻去找张冲商谈;张冲也是脑袋发木,没等约见,就闯到周恩来办公室,要求将这封公函暂行收回两天,以便他从中奔走,请蒋介石出面与周谈话。

  周恩来一口拒绝:“10天中,政治压迫之严重和接连不断,无理已极,实属忍无可忍!”

  张冲陪笑道:“你知道,蒋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结果必致大家翻脸。”

  “脸已经翻到一半了!现在所能做的,不过是讨伐令,全国清党,逮捕办事处人员,封闭《新华日报》,我们已经准备着了!至于见蒋,必不能得到什么结果,无非是撤过黄河那一套!”

  离国民参政会开会只有四天了,谈判仍处于僅持状态。

  2月25日一大早,张冲又跑到周恩来那里,一坐就是三个小时,喋喋不休地重复前次的话。周恩来不住地摇头:“七个共产党员的公函不能撤。”。

  张冲拱手哀求:“为了国家计,我跪下都可以。”

  周恩来仍是摇头:“这不是我们个人之间的事,而是政治问 题。在新四军问题后,政治压迫,军事进攻,我们的确已无让步 的可能。”

  张冲搔头:“一朝中总有秦桧、岳飞嘛,我们是忠,他们是 奸;我们要顾全大局,他们是不顾全大局的。我看这样,前函可 称文字有错,拿回校对一次,以便委员长能见你一次.否则在公 函压迫下,委员长会把火发到大家头上,他会说他是被迫而见 的:’

  “我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反正见不见都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不一定。我根据各方面可能的意见,提出一些具体办法, 请你报告你们中央好吗? 一、军事上,十八集团军以正规军的名 义开到黄河以北,其他游击部队全部留在华中,配合友军作战。 二、参政会改请董(必武)、邓(颖超)出席议会,毛泽东不能 来时,指定别人来,另外成立分区调査委员会,可以蒋为主席, 你为副主席。三、目前军事进攻停止,政治压迫要总解决,需请 委员长负责纠正,再不许发生新事件。”

  “谈判具体条件我可以报告中央,但没有必要取回公函,更无必要见蒋。”

  “如果你们不出席参政会,已表示破裂,则一切无从谈起,如在公函不撤情况下,政治方商仍坚持十二条,委员长无法接受 国民党亦将大哗。”

  “我们不是拒绝谈判,但绝对不撤回公函。” 两人都沉默下来。看看已过了三小时,张冲要告辞,希望明 早能得到答复。

  第二天,周恩来与毛泽东通电后,再次见到张冲,把中央以叶剑英名义起草的漾电及毛泽东的意见拿给他看。张冲连连喷嘴:“这不等于破裂吗?”

  “责任在你们,我党为挽救破裂,才提出十二条。”

  “十二条中,取消命令,取消一党专政,今天实在做不到。但昨天三项办法已答复十二条了。”

  “既然如此,我只有回去和中央讨论了。”

  张冲呆愣了两秒钟,懊丧地说:“你如回去,他们又要说你们破裂了。”

  周恩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张冲那凄恻的脸:“你们不让我回去岂不更表示压迫?”

  张冲苦笑了一下:“可否你回去讨论,参政员公函也要撤回。董、邓两位可出席参证会。”

  “万万做不到。这样做将成历史上的滑稽剧,不是侮辱我们?”

  “如果董、邓不出席,他们不会让你回去的。”

  周恩来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我本来就准备在此待捕的。”

  “不说这个了。”张冲又说,“若董、邓不出席,主席团将来选毛先生成立调解委员会,岂不成了单相思?”

  “你晓得我们I开会赞成不赞成你提的那套办法呢?国民党请 客吧,被请者为‘奸党’,还要客来捧场,对我们岂不是侮辱?”

  “骂人都不能代表中央,我是代表中央说话的。你们出席一 人也好,请你报告延安。”

  “一切谈判我都报告延安。中央说出席的希望决不会有的。”

  张冲再也没有力气谈下去了,站起身来时,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第二天就要开会了,蒋介石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让侍 从室从早到晚向王世杰询问消息。3月1日,参政会二届一次会议就要开幕的清晨,蒋介石又让张冲去请董必武和邓颖超,遭到 拒绝。会议又延期一天,还是不见董、邓的身影。蒋介石无精打 采地拿起讲话稿,念一段,停一停,希望共产党人会推门进来。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4.周恩来设法见到被囚的叶挺

  参政会虽然开过了,蒋介石的气并没有顺过来。吃完早餐, 他照例要喝碗鸡汤。可嘴一挨碗,烫得他脸色大变,噗地一口都吐在了桌子上。他冲着侍卫怒吼:“你们想害死我啊?”还有一 次,一位专门负责开饭的下手,把精盐罐和糖罐搞混了。当蒋介 石像通常一样,吃饱饭后喝杯奶茶时,他打开糖罐子,加了一汤 匙多一点的“糖”,抄起一张当天的报纸,慢条斯理地把杯子里 的茶奶搅匀,边看边喝。谁知刚喝了一口,他鼓胀着嘴,不肯下 咽,终于憋不住,一口喷在桌子上,周围的侍卫全吓呆了。这次 他倒没发火,只是气得把餐巾往地上一丢,离桌而去。

  蒋纬国跑进办公室,跟蒋介石说,他在重庆街头听老百姓议 论,有两具新兵尸体,在民宅中多日无人收埋,他觉得这是件稀奇古怪的事。

  蒋介石眉眼急聚,立命传见兵役署长陈润泽。

  陈润泽接到“十二道金牌”,还不知什么事,屁颠颠地跑来。 蒋介石已在办公室等候多时,陈润泽敬礼的手还投有放稳,蒋介石就开始大骂:“娘希匹!”越骂越气,随即举起他手中那根文明 棍,极不文明地在这个中将头上一阵乱敲,就像和尚敲木鱼,边 敲边数落:“你胆敢把我的士兵弄得病的病,死的死,死了还无 人收尸!现在抗战时期,老百姓都在骂我们文官贪污,武官怕 死,政府腐败无能。这件事传扬出去,岂不又要被老百姓咒骂?事情都坏在你的身上我一定要拿你开刀!”

  陈润泽毕竟是军人,站得笔直,让元首在头上敲个够,心想 让他消了气再说。谁知蒋介石越敲越有精神,陈润泽实在挺不住,不得不抗议:“报告委员长,部下若有什么错处,尽可以交 军法处处置,我大小是个中将,委员长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嘛!”

  蒋介石一听,陈润泽竟敢强辩,把文明棍一扔,跳着脚叫 嚷:“侬要人格?我还要‘格人’呢!来人哪,拉出去立即枪决!”侍从室虽然把人带出去了,并没立即枪决。一则陈毕竟是 个高级将领,二则想等蒋介石消消气再说情,而且经他们调查, 那两个兵原是交通部门的,与兵役署无关。总长何应钦得知此 事,打电报向蒋介石求情。不料蒋介石连何应钦的面子也不给,执意将陈润泽枪毙了事。

  宋美龄见蒋介石极显疲倦,又易动怒,便拉他到黄山官邸外 面走走,散散心。途中刚过罗家坝,忽然看见公路右旁的稻田里 有个人站起身来。砰地一声,蒋的侍卫官张醴泉马上就给了那人一枪,那人应声倒下。到跟前一看,稻田中的尸体连裤子也没穿 上,原来是个蹲在那里拉屎的倒霉鬼。张醴泉是1940年调到蒋 身边时,一开始专门负责给蒋介石清洗假牙,每晚就寝前,由他 从蒋的口中取出假牙,清洗后,于第二天装人蒋的口中,蒋十分 满意,又加他枪法好,常带在身边。张见打死了人了似有歉意, 心情复杂地看着蒋介石。蒋介石反而劝慰他:“没有关系,你是 忠于职守,应该的。”

  宋美龄知道蒋介石心病还在共产党,尤其是拒不出席参政会,在国人和洋人面前丢了他的面子,只是碍于舆论,又无计可 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宋美龄劝他:“你还是跟周恩来去谈谈,现在分裂与党国与你都不利。”

  “我是想跟他谈谈.可明明是他们无理,却要我们主动,实在不合道理。”蒋介石嘟嘟嚷囔。

  “大丈夫能屈能伸,僵持下去不好。我可以陪你一起见他。”

  3月14日,蒋介石约见周恩来。宋美龄果然陪在一边。蒋介石目光里已没有了前一阵子的咄咄气势,一开始就向周恩来表 示:“因为事忙,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当然,参政会前也不便见面。”

  周恩来乐呵呵地说:“委员长是忙人,不见也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开完会,情形和缓了,可以谈谈。会后延安有否电来?”

  “没有。”

  “你可以去电延安,问一问最近还有些什么意见。”

  “问题总要解决才有办法。”于是,周恩来将新四军事件和近 来各地政治压迫的状况说了一遍。

  蒋介石对新四军事件有意置而不答,对各地的政治压迫则推说:这是底下干的,不明白他的意 旨。对周恩来提出的一些具体问题如《新华日报》、放李涛等人、发护照等等,表示都可以做到,要周恩来直接写给他。提到防地、扩军,蒋介石再没谈开往黄河以北的事,只说:“只要听命令,一切都好说。军队多点,饷要多点,都好说。”

  “我听说叶希夷到了?”周恩来问,“我想见见他。”

  “没有吧?”蒋介石直眨眼,环顾左右,我查一查,如到了,你可以见见他。”

  宋美龄显出很高的热情:“下星期再见面时,我请你和夫人吃饭。”

  周恩来接受邀请,可脑子里还在想着见叶挺的事。

  叶挺被关到上饶的监狱。到后不久,顾祝同派车把他接去,请了一帮保定军校的老同学,说是为叶洗尘,企图软化叶挺。叶挺不为所动,拟好一份致蒋介石的抗议电,让顾祝同转交。电文如下:

  委员长钧鉴:

  当今民族生死存亡之秋,全国军民团 结一致对外之际,皖南事变突然爆发,举世瞩目,凡我 军民无不痛心疾首,亲痛仇快莫不以此为甚。三战区在 曰伪配合下,乘我军北撤途经泾县之机,大打内战,全 力向我进攻,我被迫应战,以寡敌众,损失惨重。顾同 室操戈不足取,宜即公布真相以安民心,以利抗战,特陈三点:

  一、无条件释放我军全体官兵,因部下听我指挥,责任在我,与任何人无关。

  二、组织军事法庭,澄清事实真相,惩办祸首,公布全国。

  三、经法庭判决,如责任攸我,罪有应得,情愿坐穿牢底,著书、写作,以度余年。

  义无返顾,临电泰然。

  叶挺

  1941年3月21日

  蒋介石接到电报,叫顾祝同要求叶挺发表个声明。顾祝同再 次宴请叶挺,说:“委员长看重你的人才,请你尽快发表个声明,说你不是共产党员,皖南事变是共产党挑起来的。这样,你就可以当我的副司令长官,司令长官也可以嘛。”

  叶挺鄙视地一笑:“新四军是人民的抗日军队,共产党是抗日的党派,我是新四军军长,我始终负责到底。”

  黄百韬站起来说:“我替军长拟一个声明,你同意发表,不同意也发表。”

  叶挺一拍桌子,怒吼道:“我叶挺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只要我能出去一天,我一定告白于天下人。”说完拂袖而去。

  后来顾祝同的姓毛的副官处长经常去看叶挺,见叶挺胡子很长, 笑着说:“叶军长,你留起胡子来了。”叶挺捋捋自己的胡子,挖苦道:“外国的将军都留胡子,我们中国的将军不留胡子,原因 是姨太太太多了。姨太太不喜欢胡子。”说完放声大笑,弄得毛 处长脸红脖子粗。

  后来叶挺被蒋介石囚禁在重庆中美合作所。保定同学陈诚去 看他,想请他担任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被叶挺拒绝。叶挺想见 到周恩来和郭沫若。陈诚请示蒋介石。蒋介石同意,要自己亲自会见叶挺。

  1942年5月12日晚上8点半,专车把叶挺送到蒋介石官邸。

  当叶挺走到会客厅时,蒋介石已经迎了上来,问候道:“一年来休养怎样?"

  叶挺捋着长胡子不吭声。

  蒋介石又问:“你知道错了吗?有什么反省觉悟的地方?”

  叶挺眼睛又亮了起来:“你们以七师人之众围我新四军,难道还是我的错?上饶关押的几百名干部无罪,请给予释放。我要对我的部下负责。我处置失当,愿受军法裁判,愿以一死换取部属无条件释放。”

  蒋介石鼻子一哼:“你的部下都是共产党,你还要对他们负责!”

  “不敢对部下负责的人,怎能做委员长的部下?” 蒋介石难以回答,竟问起叶挺:“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叶挺叹了一 口气:“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党籍。”

  “你觉得共产党对,你就到那里去,你觉得国民党对,你就到国民党来,没有中立的地方。我指你一条正路,你能绝对服从我,跟我走,你一定可以得到成功,不然你就完了。”蒋介石见叶挺不回答,又说:“你可以到第六战区好好休养,好好想一想再答复我。”

  叶挺仍不肯出任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

  1942年10月,叶军长夫人李秀文和女儿扬眉辗转来到重庆,见到叶挺时,李秀文抱住叶挺痛哭:“你的冤案,何时了结?”

  说话间,郭沫若到了。三入席地而坐,握手言谈.蒋介石是 想利用郭、李二人劝说叶挺,软化叶挺,反而成了三人商议对策 的好机会。

  叶挺感慨:“我的一生中能得到一个真正的知己,就 算是幸福的了。你、恩来是我一生中的知己。”

  郭沫若说:“我没有做过对你多少有益的事情,算不得是你 的知己朋友,恩来才是你的真正朋友。”

  叶挺还是认为:“一个真心朋友,不是对朋友做了多少益事 来评价的。”

  郭沫若指指李秀文:“希夷,你不能忘记秀文姐是你一生中 铁骨铮铮的贤内助,不是一般的贤妻良母。特别是你在大革命失 败后,被迫流亡海外十载,在皖变中被扣牢狱的这段生活,秀文 姐多少个日夜在悬念着你。秀文姐从不求人,而是强忍着内心的 苦痛,不说半句怨言……”

  李秀文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沫若兄说的我是当之有愧。我 总是想着,希夷为人正直,对党忠贞不二,我感动,也受教育……”

  这年年底,叶挺又被移至湖北恩施看管。1943年6月25日,《新华日报》记者陆诒,带着周恩来的介绍信,得到陈诚的同意, 见到叶挺。转达了周恩来的话:“两党谈判此刻仍在断断续续地 进行,在每次谈判中,都提到恢复你自由的问题,切望你耐心等待,多多保重。”

  叶挺很激动:“你回去请向周恩来同志汇报,请他释念,这几年囚禁中我对党中央的领导从无动摇过。”

  这年年底,日军有进犯湘、桂的动态,蒋介石害怕叶挺在乱中逃跑,准备采取措施。周恩来得知后,焦急万分,要求中共桂 林党组织向叶挺转达他的口头指示。党组织的胡希明在李济深的 办公厅向叶挺转达:“周恩来同志说,蒋将军的,嘱咐叶将军不要走;走,会给蒋介石找到借口,反而不 利:叶挺听后,眼泪一下涌出来。他感激中共对自己的关怀, 表示决不会随便跟什么人走。第二年4月的一天夜里,叶挺全家 都巳入睡,有人在门外高喊:“叶高参,你家的羊跑出来到山上 去了!”叶挺披衣出去找,就再也没有回来。一一是宪兵五团根 据蒋介石的手令,将叶挺送上飞机,转到贵州息烽去了。

  1946年,中共向国民党提出,愿以释放国民党第十一战区 副司令长官马法五,换回叶挺。蒋介石接受了建议。军统总务处 长沈醉特意去看叶挺,问他释放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叶挺不加思索便说:“那当然是请求党组织恢复我的党籍了。”戴笠后 来听了直咋舌:“共产党人的可怕,就在这些地方!”

  出狱后的叶挺住在重庆八办,他迫切想见到周恩来,可刚好 周恩来去了延安。当他得悉周恩来回重庆的日期之后,冒着滂沱 大雨,清早赶去机场。周恩来一下飞机,叶挺立即跑上去紧紧拥 抱多年不见的战友,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不幸的是,1946年春天,当时在重庆同国民党谈判的中共 代表王若飞、博古,为了向中央汇报国民党破坏停战协定的情 况,于4月8日和叶挺、邓发等人由重庆乘飞机返延安,由于天 气恶劣,飞机在山西省兴县黑茶山失事,机上人员全部遇难,包 括叶挺的夫人李秀文和15岁的女儿扬眉、幼子阿九。消息传来, 举国悲恸,周恩来痛哭失声,邓颖超悲痛欲绝,因为她照料小扬 眉已有好几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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