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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皇太极向大明抛出橄榄枝

  以夷说夷

  天柱山左,沈水之阳,便是扼山控水、商贾辐辏的南北咽喉重镇沈阳卫。沈阳城街道呈“井”字形,中心位置正在大兴土木,但被高大的红墙围着,什么也看不见。

  红墙南门外前街上对街不远处有一座白墙灰瓦的宅院,黑漆大门两侧各有一个抱鼓石,门楣上四个雀替,灰顶硬山式飞檐下吊着两盏米黄色冬瓜灯,灯上两个黑色隶书大字“范府”。

  范文程正在书房看书,老家人进来禀报:“二少爷,门外来了一个秃子,要见您。”

  “秃子?”范文程合上书抬起头。

  “是,既不剃头留辫,也不梳发髻,满脑袋头发长不过半寸。说和尚不是和尚,说不是和尚又穿得不伦不类,不过听口音是南人。”

  “他说有什么事吗?”

  “他说是有一笔富贵要送与您。”

  “是个癫子吧?”

  “不像,说话文着呢。”

  范文程想,如果真是南边来的,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道:“好,请他客厅等候。”范文程慢慢站起身,“给我更衣。”

  客厅里,“秃子”正在欣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来人三十出头年纪,长身如鹤,瘦骨伶仃,山羊胡子稀疏焦黄,便打个问讯道:“施主便是辉岳先生了?”

  范文程见此人四十岁上下,高挑精瘦,贴身着黄色僧衣,外面披裹着绛紫色僧袍,原来是个黄教和尚:“师父请坐,”说完先坐下,“请问师父法号?”

  “不劳辉岳先生动问。”喇嘛端掌微微一躬才坐下,“和尚是个游方僧人,八方云游,四海为家。或在寺院挂单,或在俗家借宿,行无方向,居无定所,托钵吟行,全随心意。既无修行所在,又无高师开智,浑浑噩噩,自得其乐,法名早已无人提起,不说也罢。”

  “那——师父俗姓可能相告?”

  和尚无奈一笑:“俗姓李,不过这姓名更是身外之物。和尚是藏传佛教弟子,先生只以喇嘛僧相称便好。”

  范文程“唔”了一声,觉得此人不是来“蒙食”的,便道:“师父执意要见文程,想必不只为借宿吧?”

  喇嘛僧却不接这话:“辉岳先生是金人的重臣,为何这府邸却只有两进?似与先生身份不符。”

  范文程没想到这和尚弄出这么个话头,愣了一下。

  其实这府邸共有五进。范家先祖自明初自江西谪贬沈阳,范文程曾祖正德年间当了兵部尚书,便在沈阳建了这三进式的尚书府,如今是范文程与其兄范文寀合住。

  范文程本也是一腔热血,努尔哈赤掩过白山黑水,滚滚南来之时,他曾率乡亲抵抗过八旗兵。但后来他逐渐看出了明廷的腐败和明军的懦弱无能,认定大明无望,江山过手指日可待,便在努尔哈赤攻破抚顺后投了女真。文寀将其臭骂一顿,兄弟二人从此视如路人。

  范文程进为二等甲喇章京后,皇太极又赐他再建两进,于是兄弟分家,兄住前三进,弟住新建的后两进,中间垒墙堵死,从此不相往来。

  但范文程可不想说这些,便一笑,端茶喝了一口,道:“我大金可没有朱明官僚的奢华风气,王府都是二进式。文程一个汉人,大汗赐王府规格,已是皇恩浩荡了。再说,目之所尽,俱是焦土,遍野哀鸿,沟壑横尸,不知何日是个了时。今日高墙,明日便是瓦砾,豪宅何用?”

  喇嘛僧双手合十,再指着北墙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条幅道:“和尚知道先生是范仲淹十八世孙,但范文正公可是个抗御外族的名臣啊!”

  范文程哈哈大笑:“原来师父是来责骂文程的。佛教本非中土信仰,乃是迦毗罗卫国净饭王之子乔达摩悉达多所创,师父皈依佛门,卖身耶?卖国耶?”

  喇嘛僧立刻接过这话:“此言不确。佛家四大皆空,大我无我,何来分野?佛以天下苍生为念,芸芸众生皆可入我佛门,只有此岸彼岸,岂有疆域之别?如果佛法遍传,义理广布,人皆得真谛,又怎还会有兵戈裂土?”

  范文程又是一笑,问道:“如此说来,佛门不分贵贱、不分华夷,一视同仁。那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不对喽?既如此,汉人为何视异族等而下之?既然佛家以天下苍生为念,师父却无视朱明天下举目皆贪官酷吏,百姓有死无生,爷娘奄奄,儿啼母哀!为朱姓一人千里游说文程,岂不有违佛旨?天地更替,亘古恒理,朱明气数已尽,后来者居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至重,唯有德者居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不对么?”

  “先生又错了。即如先生所言,大明天下已是‘爷娘奄奄,儿啼母哀’,女真趁机起兵,虽说世有更替,但对百姓而言却是雪上加霜!先生责和尚为朱姓一人千里游说,而先生却是为爱新觉罗一姓屠戮千万黎民!孰是孰非?和尚所言,正是为息兵戈,复乐土,农有耕,市有贾,老有养,少有学,鸟归巢,兔归穴,百姓安居,世界清宁。”

  范文程淡然一笑:“‘四法印’说:诸行无常,有漏皆苦,诸法无我,涅盤寂静。即是说,世间诸事诸物本无常态常理,有生就有灭。师父身为佛门弟子却如此执拗,还是未到‘诸法无我’的境界。”

  “先生还是错了。‘行’指一切有为之法,因缘而成。有形的色法和无形的心法皆为行法。‘无常’是说世间万物皆有生灭的变化,生即是灭,灭即是生。‘漏’指贪、嗔、痴、慢、疑等诸般烦恼,烦恼乃是诸苦之源。‘我’是指自性,‘无我’是说万物包括自身皆是众缘攒聚而成,没有不依因缘而存在的自性。大明衰而女真起,是缘凑,数也。但女真的兴盛也就是衰的开始,昨日明替元,今日金替明,明日也必有来者替金。今日不过如《汉书》说:‘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轮回罔替,永无休止,就百姓难脱苦海是了。”

  “师父是得道高僧了,但百姓在一个昏君的治理下,馁无果腹之食,冻无御寒之衣,母不能哺子,子不能养母,难道倒不是苦海了?”

  “以恶对恶,使百姓苦上加苦,雪上加霜,是先生的第四错。至于大明当今天子,以一人之力智除国贼,一改神、熹惰政之习,一扫朝廷裙党之风,和尚看也并非是个昏君。”说到这儿举起一个巴掌,“先生还有第五错。和尚此来并非为责怪先生,”便放低声音,“乃是为毛文龙而来。”

  范文程精神一振,哈哈大笑:“原来师父不是要渡文程啊!”忽有所悟,笑声戛然而止,袁崇焕不是高第,也不是王之臣,他是不会放任毛文龙自行其是的,“毛将军有难事了?”

  这回轮到喇嘛僧哈哈大笑了:“这是先生的第六错。和尚是为毛文龙而来,却并非是毛文龙所派,乃是受袁崇焕之邀来走这一趟。”

  范文程这一惊非同小可:“袁……袁崇焕?!”

  喇嘛僧道:“不错。袁督师知道毛文龙要以三百万金换回金城、复州二卫地。”

  这袁蛮子实在太厉害了!范文程心里发颤,面上还要装糊涂,嘿嘿一笑,道:“难道这是毛文龙告诉袁崇焕的?”

  喇嘛僧也嘿嘿一笑,答非所问:“袁督师愿以三百五十万金换回此二卫地。”

  范文程知不可瞒,起身踱了一会儿,问道:“师父下榻何处?”

  “无处,进了沈阳城就叩府拜访。”

  范文程向外高叫:“来人!”待家人进来道,“给师父收拾一处斋房住下。”又转向和尚,“此事待明日文程禀报过大汗再议,师父先休息。不过,师父记住,这里不叫沈阳,叫盛京。”和尚一笑不答。送出和尚,范文程立刻备马进宫。

  将计就计

  转天晌午,两抬蓝布小轿直抬到红墙南大门,两个当值的牛录伸手拦下,却是范文程从前轿探出头来,牛录很惊讶,平日里乘四抬绿呢大轿的范章京今儿怎么改行头了?范文程叫过牛录低语几句,大门打开,两顶小轿抬进去后二人才下轿。

  喇嘛僧回身看着大门道:“想必这就是大金门了?”

  “现在不是了,皇宫正在扩建,完成之后,这门只是个边门了。”

  和尚再往前看,却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侧各有五座亭子式建筑,呈“八”字形扇面排列,尽头的中央是一座大亭子式建筑。

  “这就是宫殿吗?为何都建成亭子式?”和尚问。

  “与其说是亭子式,不如说是帐篷式,这是满人风格,叫十王亭,也叫八旗亭,是八旗旗主和左右两路翼王的衙署。正中那座就是大汗尊用的宫殿了,名大政殿,太祖时叫笃恭殿。”

  和尚问:“金汗宫与诸王衙署搬在一处,似是创新之举,实是女真习俗吧?”

  “太祖创立八旗之前,何来此俗?顺情通变,废旧立新,王者之风!君臣合署理事,军令一出,立时四通八达,省去多少时间!所以八旗子弟能克坚摧固,所向披靡!”

  和尚沉默了。来到大政殿前,和尚仰头细观,是一座八角重檐攒尖式建筑,底下是五尺来高的八角须弥座台基,环以雕刻细致的荷花净瓶青石栏杆,东南西北四面皆有踏跺伸出。

  殿身也是八角形,八面均为木隔扇门,周围出廊,支有十八根朱漆圆柱。正门前两柱上蟠金龙,昂首舞爪,朝向殿顶,重檐上下顶各有八道五彩琉璃垂脊,每条彩脊上各有一名黄帽绿袍、腰系丝绦、足蹬皂靴的蒙古力士,牵着锁链侧首屈身朝向殿顶,八条铁链连着殿顶宝瓶,彩脊的末端装饰着獬豸、麒麟。殿顶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宝瓶上是一颗红光熠熠的火焰宝珠。

  “八角式建筑象征着八旗基础,八脊八链又寓意八方归一。”范文程指着殿顶意味深长地说。大殿门前立着两名巴牙喇,殿内却空无一人。“师父稍候。”范文程说了一句就走向殿后。和尚抬眼观看,只见梁枋斗拱、降龙藻井,井周四角有木雕垂莲和福、寿、喜等团字彩绘天花,外层天花为团形梵文。和尚不由得心中赞叹,确是一座艺术杰作!

  “博格达汗的皇宫比那紫禁城如何?”

  和尚还在观赏,身后忽然有人问话。和尚回过头,见身后一人,中等身材,团圆脸,细长眼,虽是看上去面善,却透着威严孔武,身着明黄团龙袍,腰扎盘龙玉带,身后站着范文程。和尚知道此人就是皇太极了,忙躬身合掌:“大汗,和尚失礼了。”

  皇太极抬抬手,笑道:“方外之人,不拘俗礼,大师请坐。”说着走上须弥宝座坐下。

  和尚打个稽首,面东坐了。范文程在和尚对面坐了。

  “大汗刚才问这宫殿比紫禁城如何,佛门弟子不打诳语。沈阳城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确是佳址。大汗的殿宇融汉、藏、蒙风格于一体,独特新奇,恢弘瑰丽,更是上乘之作,令和尚大饱眼福,但不及紫禁城的高大嵯峨,气势雄壮。站在城门楼子下看那天安门,直有高山仰止、高不可攀之感。

  “金銮殿地面由四千七百一十八块二尺金砖铺成,建极殿后御路上一块云龙海水山崖石雕,是一整块巨石雕成,重五十万斤,只皇极殿正脊一对琉璃大吻就重八千六百斤,檐角琉璃骑鸡仙人、龙、凤、狮、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依次排列,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紫禁城方圆一千亩,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紫禁城外的皇城就更大了,是紫禁城的六倍,比这沈阳城还大。大汗的宫阙,加上西边新建之处,和尚看去不过百亩。”

  “我大金自定都沈阳后,已更名盛京了。”范文程再次提醒喇嘛僧。皇太极倒并不介意,接口道:“大师是明朝使者,自然使用明朝地名,各为其主,不必勉强。”

  和尚微微颔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使用大金称谓,便是认君称臣,有辱使命。”

  皇太极点点头,说道:“太祖去过北京,进过紫禁城,确是天壤之别。不过,那可不是朝夕之功。再说,那是多少银子堆起来的?即使有这许多银子,朕也首先用在朕的兵士身上。”

  “既如此,努尔哈赤大汗为何四次迁都?据和尚所知,第一次由费阿拉城迁至新宾,立都十六年,再迁至界藩,只住了四年,三迁至辽阳,又只三年,四迁沈阳。民间俗语,‘搬三次家等于失一次火’,何况迁都?”

  皇太极哈哈大笑:“大师不妨多留几日,到东京,就是辽阳,去看一看。东京之前,八旗营地只见帐篷,不见砖瓦。在东京,太祖建了八角金殿,也就是目下大师所坐之殿。”

  和尚现出一脸茫然。范文程笑道:“东京的八角金殿就是盛京的大政殿!是在东京拆卸后运到盛京重新拼装的,十王亭才是新建的。这是我后金第一次大兴土木。”

  “原来如此,真是能工巧匠!”

  皇太极将话题转向喇嘛僧,问道:“朕知道黄教等级森严,大师是何名号?”

  “和尚是格斯贵。”

  “唔,是法事喇嘛。”范文程插言道。

  和尚点点头,转向皇太极,却见皇太极二目灼灼,逼面而来!和尚只觉寒气袭人,知道皇太极要切入正题了,忙敛了目光,摄神静气,静候下文。

  “前年父汗背疽而亡时,袁将军曾派三十四人为使来盛京吊唁,朕感佩铭心。当然,朕也知道袁将军真心是要一探虚实。但大师是出家人,为何来做这六根不净的俗家事?再者大师是宗喀巴的传人,为何替汉人来当说客?”皇太极眯着眼道。

  和尚哂笑道:“和尚来前,袁督师提到前年遣使来此凭吊先汗祝贺新汗,金汗盛情款待,并带其等参观营帐,要和尚一定代达谢意。至于和尚为使,可并非古来僧使第一人。

  “洪武三年,太祖就曾以僧为使,命慧昙出使僧伽罗国[1],十年宗泐奉命再使西域,十七年太祖命僧智光与其徒惠辩等出使尼八刺国[2]。日本南朝太宰府怀良亲王亦曾遣日僧祖来来中国,建文三年时日本足利幕府遣僧祖阿等来中国,次年又遣僧坚中圭密为正使来中国。和尚所言不虚吧?平争息讼,化干戈为玉帛,乃是功德无量之事,怎是六根不净?以藏僧之身,做这女真、汉两家的穿针引线人,不是很适宜么?”

  皇太极微笑道:“所以袁崇焕才请大师做这苏秦、张仪[3]。大师宝刹何处?”

  “和尚是个脚力僧。”

  “只好是个脚力和尚,”范文程接过话,语带双关道,“自明太祖称帝,这中原还有几处喇嘛教的栖所?朱元璋出身僧侣,又因元代崇奉喇嘛教,所以他支持内地佛教各宗派,喇嘛教因此渐衰,禅、净、律、天台诸宗逐渐恢复发展。又命各地沙门只讲习《心经》、《金刚》、《楞伽》三经。后又命各州府县只许保留大寺观一所,僧众集中居住,限各府不得超过四十人,州三十人,县二十人。如此一来,喇嘛只好去做乞讨和尚了。”

  和尚当然明白范文程的讽喻,不紧不慢地说道:“景泰二年,因救济四川、贵州饥荒,代宗采纳朝臣建议,实行收费发牒制度,凡僧道纳米五石者,给予度牒。

  “成化二年,淮扬大饥,也用同法赈济。成化九年户部发出空名度牒十万道,以赈济山东。有牒僧道大量增加,寺观自然随之而增。至成化十七年,京城内外的官立寺观,多至六百三十九所。

  “后来继续增建,以致西山等处,相望不绝。自古佛寺之多,未有过于此时者。至于明太祖对喇嘛教弟子,仍是多所优遇。洪武六年,前元帝师喃迦巴藏卜入朝,太祖就给予炽盛佛宝国师称号。洪武七年帕思巴后代公哥监藏巴藏卜入朝,又尊为帝师,加国师称号。

  “永乐元年,成祖遣中官侯显入藏,迎哈立麻至京,亲往慰问,并请于南京灵谷寺启建法会,给予大宝法王称号。当时格鲁派创始者宗喀巴上师在藏传弘佛法,成祖又派四大臣往请,上师派遣上首弟子释迦智前来京师,成祖即给他以大慈法王称号,后任永乐、宣德两代国师。

  “计永乐朝受封的藏族喇嘛有五王、二法王、二西天佛子、九大灌顶国师、十八灌顶国师。宪宗、孝宗、武宗三代亦都深崇喇嘛。来京藏僧,也多给以西天佛子、灌顶国师等尊号。武宗且通达梵语,自号大庆法王。万历五年蒙古可汗俺答入青海,闻第三世达赖索南嘉措至西宁附近弘法,即率众万人欢迎,给以‘遍知一切瓦齐尔达赖喇嘛’尊号,索南嘉措遂致书张居正。万历十六年神宗曾派人迎索南嘉措来京,可惜他于是年即在蒙古圆寂了。由此可见,并不似辉岳先生所说。”

  皇太极频频点头,微笑道:“大师博闻强志,学识渊达。只是大师俗姓李,当是汉人,为何入了藏人的教门?”

  “佛教不分汉人藏人,只分汉传藏传。”

  “这汉传藏传有何区别?”

  “汉传藏传同属大乘佛教,如都持中观见,皈依三宝,四众弟子都按律部规定受戒,受解脱戒和菩萨戒,以无二正见破除三界烦恼,以六度修福慧,成就佛陀色法二身,修炼以利益众生为目的的菩提心,等等。但汉传佛教是大乘显教,而藏传佛教是显教菩萨乘和密教金刚乘合二为一的教派。汉传佛教密经皆为下部密,而且早已绝传。藏传佛教四部密法俱全,是无上密……”

  皇太极打断道:“何为无上密?”

  “所谓即身成佛之法就是无上密法,如幻身和光明识的修法。再有,藏传佛教重经,而汉传佛教自唐玄奘法师倡导法相唯识学,便轻经重理,认为理深解微。因此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在事理二谛上见解有很大差异。和尚以为不学经论,断惑证理甚难,因此习学藏传佛教。

  “显宗以‘经、律、论’三藏为经典,教授戒、定、慧三学,成就四身佛;密宗以‘事、行、瑜伽、无上瑜伽’四续为经典,教授四部瑜伽,成就金刚佛。噶当派主修菩提道,不倡学密,花教萨迦、白教噶举、红教宁玛等主修密法,只有格鲁派主张显密并举,显教的出世心、菩提心、性空见是佛法三根本,是下士必修,然后才能学修密教的缘起性空大慧。故和尚研习黄教。无戒传乘不生戒体,故和尚剃发入门。”

  皇太极来了兴趣,追问道:“下士怎解?”

  “戒恶行善,求得人天之身,享人天之乐,是下士之识;修德修慧,追求脱苦涅槃,是中士之识;放弃自身苦乐,无我无私,利乐众生,追求成佛,是上士之识。”

  “那么何为成佛?”

  “佛是消除烦恼、所知二障,修成法身。法身如日之光明的本质,报身如日之显现的本体,化身如日之普照的本相。三身合称色法二身。二身的成因是智德两种资粮:色身是福德资粮,指大悲心引起菩萨心和舍戒忍等般若大行;法身是因缘资粮,是悟缘起性空,修二无智慧。修成二身便是得到正果。”

  “怎样才能修成正果?”

  “就是修成戒、定、慧。‘戒’是戒贪心、嗔恨心、无明心、傲慢心、怀疑心。‘定’是心平气静,去除喜怒哀乐的情绪。‘慧’是断二障,证四身,获遍知,智慧如日当空,光明普照。修到此等境界,便成无上果位。”

  皇太极一拍扶手,赞道:“大师足称国师称号了。就留在盛京,朕给你建一座超过班禅庙的召庙,做我大金的国师如何?”

  “阿弥陀佛!”和尚坐着一躬,“大汗折杀和尚了,小僧只是个格布什,怎敢僭越国师尊号?大汗建一座大召庙,小僧也只配做一名刚湟尔。”皇太极伸长了脖子,道:“何谓格布什、刚湟尔?”

  “格布什是习经十年后获得的初级学位,刚湟尔是寺内专管佛前香灯供具者。”

  皇太极掀髯大笑道:“大师取笑了,”笑声突然停在半空,“不过大师这一趟跋涉怕是空劳了。”

  “阿弥陀佛!”终于说到正事了,喇嘛僧正襟危坐。刚才的一番对话,和尚已预感到此行将无功而返。这个皇太极,胆魄过人,存心高远,又有范文程这班有识见、有谋略的能臣干吏,其志既不在一个毛文龙,也不在区区三百万金!既如此,他又何必亲自召见我和尚呢?“和尚已料到了。不过,和尚该如何对袁督师说呢?”

  皇太极冷笑两声:“两个字——信义!袁将军欲借毛文龙之口,宣示世人朕是一个轻诺寡信、反复无常的小人!朕若答应袁将军,则袁将军既扼制了毛文龙,又使朕失信于天下,一石二鸟,好手段啊!”

  喇嘛僧惊出一身冷汗,金国汗勘得如此透彻,果然厉害!继而生出一丝失落,大明凋敝不堪,对手如此强悍,鼎沉位移,时间而已。不待答话,又听皇太极道:“取天下者必收民心,收民心者必守信义。这天下与五十万金,孰轻孰重,朕岂不知?”

  这话算是说透明了,喇嘛僧不能接这话,叹一声道:“可惜了袁崇焕这样一条好汉。袁督师未必如大汗所想,不过争功而已。退一步说,即便袁督师有大汗这般智谋,也是各为其主。和尚想来,以大汗这样的识见,必不计较,且有惜才之心。”

  皇太极猛一拍扶手,倏然而起,倒把喇嘛僧吓了一跳:“正是这话!袁将军是大才,朕怎能不惜?大师可愿代朕相邀?”

  喇嘛僧这才明白皇太极为何亲自召见:“相邀?大汗是说要袁崇焕投金?”不等皇太极回答,忙摇头道,“袁崇焕起于蓬蒿进于青紫,皇上倚为干城,视为当朝第一臣,绝不会背负大明的。”

  范文程阴笑一声道:“朱明朝主少国疑,臣尽行私,民皆造反,已是西山薄日。袁将军想只手回天,不过是镜花水月。魏忠贤殷鉴不远,我料袁将军难逃朝臣谤毁,下场堪虞。”

  皇太极慢慢坐下,摇了摇手:“袁崇焕有秦白起、汉马援、唐郭子仪之才,朕吃过他的苦头。明主复起用他,果然称得上是‘明主’。朕也知道袁崇焕是忠臣,朕是不想再与袁崇焕作战。虽然二卫地事不必再谈,但朕想与袁将军重开和谈,请大师代朕转告袁将军。”

  喇嘛僧情不自禁站了起来:“重开和谈?不可不可!大汗一定知道,两年前袁将军就是因为私与大汗媾和才被贬斥的。”

  “朕当然知道,但那是魏忠贤翦除异己,如今朱明不是出了‘圣主’吗?既是圣主,当然明白这和谈是两利之事。不过那崇祯毕竟年幼,可能想不深透,可以先与袁将军谈,待议出结果,袁将军再向明廷禀报不迟。”

  喇嘛僧慢慢坐下道:“那,大汗有何条件?”

  “明与金以大凌河、老哈河为界,我大金取消‘天聪’年号,用明年号,削去帝号,仍称‘汗’,明给铸后金国印,年赐金银缯帛,具体数量可以商量,商民自由贸易,就这些。”

  喇嘛僧木呆了,罢战息兵,自降一格,虽为两国,却自认附庸,以尊明为上国换取财富,但两国百姓可重享太平。以目前金强明弱的格局而有此大让步,简直不可想象:“大汗是在取笑大明么?”

  “怎么,大师不信朕?”皇太极一脸正经。

  “不敢,”喇嘛僧躬一躬腰,“和尚定将大汗口信带到。”

  “那好,既然大师同意了,朕想派两个人为朕的和谈使臣,与大师同往。”

  喇嘛僧道:“这——和尚不敢贸然应命,须袁督师接受和谈,大汗再派使臣方好。”

  “如此一来,岂不是延误时日?其实朕早有此意。大师不来,朕也要派人去。”

  不等喇嘛僧答话,范文程道:“可以这样,使臣与大师同往,但不同见袁将军,民间脚店暂住,等到大师与袁将军谈妥再引见。大师以为可否?”

  喇嘛僧不敢自专,一时沉吟不语。

  正此时,一名巴牙喇进来报:“总兵官楞额礼奉召觐见。”喇嘛僧赶紧站起,心想正好借此先避过,不想还未张口,皇太极已先伸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坐下:“叫他进来。”

  待楞额礼进来行礼毕,皇太极道:“你可知大贝勒阿敏征伐朝鲜,带回一个朝鲜美妇?”

  “奴才知道。”

  皇太极向范文程道:“叫这女人出来。”范文程转到后面只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朝鲜民族服装的年轻女子,楞额礼拿眼一打,果然美极,赶紧垂下眼,心想怪得大贝勒意欲擅纳!正胡想,听皇太极道:“楞额礼,这妇人赐予你了,领回去吧。”

  楞额礼几乎坐到地上!趁势双膝跪倒道:“陛下,奴才不敢!”

  皇太极倒愣了,身子向前一倾:“为何?”

  “奴才听说,这是……是……皇妃。”

  皇太极哼哼两声,算是笑了笑,说道:“朕并未纳她为福晋,收入后宫,就是为了赐给巴图鲁的。”

  “可……可……奴才还听说,大贝勒他……”

  皇太极又哼哼两声,这回是冷笑:“朕命阿敏出兵朝鲜,有言在先,朝鲜若请和,便可议和,以收其心。可他在朝鲜已遣使议和时竟吹角进兵,直趋王京!八旗大臣不得不共议行军议和大计,又是两蓝旗的顾三台、孟坦、舒赛独从大贝勒议。他眼里还有朕吗!太祖在时就有定规,俘获妇人不可私取,他却命纳穆泰向朕索要,朕岂能与他!怎么,朕赐予你,你不要吗?”

  楞额礼怎敢不要,何况又是如此美妇?赶紧谢恩,领了新老婆打道回府。

  范文程遛到喇嘛僧面前:“大师不必为难,如若袁将军不见,使者自回就是。不过——”范文程加重了语气,“蒙古各部除察哈尔外均已归附我大金,如今朝鲜也已纳贡称臣。我皇主张和谈,一是为两国百姓,二是惜袁将军之才。明廷已是枯木败叶衰草,即便有袁将军,也不过多残喘数日。今日宁、锦,早不见一年前的兵精城固,即使袁将军只愿以血建功,武力整备亦需时日,有一喘息时机,应是袁将军求之不得的,袁将军一定明白大金汗惺惺相惜之意。拒绝和谈,无异以卵击石,加速覆亡。”

  喇嘛僧告辞出来,心中琢磨:皇太极为何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与大贝勒不和?难道是让自己转告袁崇焕,金人已生内乱,所以议和?以弱示人,麻痹袁崇焕?想至此心中不禁冷笑,如此伎俩,岂瞒得过袁督师!

  [1]今斯里兰卡。

  [2]今尼泊尔。

  [3]苏秦、张仪,战国时期纵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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