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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革”蒙尘

  就在陈云出席国庆招待会半个多月后,中苏关系陷入极度紧张之中。为了防止苏联的突然袭击,中共中央作出紧急决定,把一批老一代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紧急送往外地,即“战备疏散”。陈云被“战备疏散”到江西,名义上是“调查研究”、“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

  在冷遇中长期“养病”

  对于陈云来说,1962年9月的八届十中全会给予他沉重的打击。继全会批判了“单干风”之后,1962年11月9日,中共中央下达关于撤销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的决定。

  这样,邓子恢的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职务等于被撤销。

  陈云的处境比邓子恢要好一些,他没有受到点名批判,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单干风”的“黑后台”。

  毛泽东称陈云为“老右倾”。

  这样,虽说陈云的职务仍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但是他不再主持中国的经济工作了。

  于是,陈云受到冷遇,长期“养病”。

  于是,“陈云热”变成了“陈云冷”,他几乎从中国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

  在《陈云文选》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陈云的政治“轨迹”:

  在《陈云文选》第3卷那篇1962年3月7日的《在中央财经小组会议上的讲话》之后,直至1973年6月7日他作了《要研究当代资本主义》的谈话,中间长达11年,是空白期!

  在这11年之中,陈云没有一篇文章、一篇讲话收入《陈云文选》!

  这是因为,在这11年之中,陈云“靠边”了!

  即便是他在1973年6月7日所作的谈话,头一句话便是“我是一天打鱼一天晒网”,表明他仍处于“半靠边”的状态。

  那时,中国“左”星高照,自然没有“老右倾”陈云说话的余地。

  那时,出现的是“毛泽东热”,是“林彪热”,是“‘红宝书’热”,是江青的“革命样板戏热”,而不可能出现“陈云热”。

  1964年,“四清”运动(亦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始以后,刘少奇曾经向陈云征询他对“四清”工作的意见,陈云回答说:“我是病人,很多时候都是偶尔看看文件,说了恐怕不对,传出去也不好,所以,我还是多看看。”

  1966年,在“文革”开始之前,毛泽东曾经问陈云:“你觉得党内的问题是不是很严重?”陈云说:“只要有主席在,大风大浪都不怕。”

  此后,林彪问毛泽东:“陈云是不是病得很重?”毛泽东回答说:“老毛病了。”

  紧接着,张春桥、姚文元跃上中国政治舞台,掀起“大批判热”。姚文元那篇批判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雄文”,拉开了“文革”的帷幕。

  1966年8月1日至12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作为中共中央副主席,陈云出席了会议。

  出席这次会议的中共中央副主席,还有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刘、周、朱和陈云,都是在1956年9月中共八届一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副主席的。

  此外,林彪也是中共中央副主席。林彪是在1958年5月召开的中共八届二中全会上增选为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

  令人惊讶不已的是,虽然中共中央没有作出任何正式的决定,但是自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之后,再也不提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的中共中央副主席职务。这实际上等于撤销了他们的副主席职务,可是却从无正式的决定!

  这样,林彪便成了中共中央唯一的副主席——“林副主席”。

  于是,中共中央被宣传为“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无产阶级司令部”。

  于是,毛泽东被宣传为“伟大统帅”,而林彪则是“林副统帅”。

  于是,林彪便成了毛泽东的无可辩驳的接班人。

  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选举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共11人,陈云忝居末座。这11人依次为:

  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陶铸、陈伯达、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陈云。

  1966年8月18日,陈云在天安门城楼上露面。那天,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百万群众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会。

  毛泽东、林彪、周恩来身穿军装,在天安门城楼上发表讲话。

  新华社的报道称:

  “参加群众大会的各方面的负责人还有:陶铸、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陈云……”

  陈云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中山装,外面套了件风衣。毛泽东和他在天安门城楼上作了简短的谈话。

  此后,在1966年11月26日,毛泽东和林彪“在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健步登上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革命小将”。

  新华社的报道是这样写的:

  “中央和其他方面的领导同志周恩来、陶铸、陈伯达、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宋庆龄、陈毅、贺龙、李先念、谭震林、徐向前、叶剑英、谢富治、刘宁一、萧华、江青、吴德等登上了天安门城楼。”

  陈云没有出现在名单上,并不意味着他被打倒——因为那时刘少奇、邓小平也还出现在名单上。

  陈云称病,所以不再跟随在“伟大统帅”和那位“副统帅”之后登上天安门城楼。

  这样,在毛泽东和林彪先后8次接见1100万外地师生和红卫兵的那些日子里,陈云从不在天安门城楼上露面。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中,刘少奇被打倒了,邓小平被打倒了,陶铸被打倒了……不过,在被打倒的名单上,并没有陈云。“革命大批判”的铁笔,批张三,批李四,没有批陈云。偶尔在批判“单干风”的大字报上,见到批判陈云的字句。不过,跟贴满大街小巷批判“中国头号走资派”刘少奇和“中国二号走资派”邓小平的大字报相比,批判陈云的大字报要算是很少很少的。

  在笔者看来,陈云遭到的批判不多,究其原因有几个:

  一是陈云出身工人,没有“剥削阶级”之类“根源”可挖;

  二是陈云从未被捕,也就不存在“叛徒”之嫌;

  三是陈云讲话谨慎,没有多少“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辫子可抓;

  四是陈云生活清廉、作风正派,没有什么可供“揭发”的。

  正因为这样,1969年在中共“九大”预备会议上,毛泽东这样谈及陈云:“陈云历史上没有变节,经济方面还是懂一些的,右是右了些,可还不是极右!”

  也正因为这样,在刘少奇、邓小平被打倒之后,陈云还一直是中共中央委员。

  不过,也有人一直“惦记”着陈云,那就是奸诈阴险的康生。1966年8月13日,康生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华东组小组会上发言说:“陈云同志的思想,也是长期与主席对立的。他以经济专家自居,自认为他的经济学在主席之上。看看他1962年的报告,就懂得他的经济学是什么货色。他只讲经济,不讲政治,他讲的经济政策,据我看,只是资本主义的商人经济而已。”

  在康生、江青、陈伯达的鼓动下,红卫兵们在北京刷出大字标语:“打倒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修正主义分子陈云!”

  红卫兵小报这样攻击陈云:“陈云……很少暴露自己。他总是在幕后进行操纵,将自己的活动隐匿起来。正因此,一个时期以来,有许多人无法清楚地了解他。”

  1967年年初的一个深夜,红卫兵、造反派们甚至冲到北京中南海外的北长街的陈云家,要抄家!当时,陈云已经被周恩来派人安全转移到北京西郊万寿路,家中只有女儿陈伟华。

  据陈伟华回忆:“母亲和除我之外的其他孩子,也都或在外地干校,或在学校住,家中只有我一人。造反派见没抓到我父亲,就把我揪住‘审’了一通。随后,他们在地上和墙上到处涂写下了‘打倒陈云’的大标语。”

  中央警卫团闻讯,急忙派人到陈云家拦阻红卫兵、造反派们。国务院副秘书长、周恩来秘书童小鹏也奉周恩来之命赶来,劝阻红卫兵。然而红卫兵、造反派们说,他们只服从“中央文革小组”的命令。周恩来让“中央文革小组”戚本禹下令撤退,红卫兵、造反派们才悻悻然离去。

  事后,陈伟华到了万寿路,向父亲报告红卫兵、造反派们前来抄家。陈伟华回忆说:“父亲听说了抄家的事后,不为所动,还是镇定如常。他从容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我仔细描述被‘审’的情况,有时还大声笑起来。听着听着,他老人家站了起来,说:‘红卫兵抓住我,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和他们评理就是了。’”

  陈伟华还清楚地记得父亲说这句话时的情形:“他一边说,一边甩起双臂,做出走正步的样子,意思是,革命的路还要坚定地走下去。”

  “战备疏散”到江西

  在康生之后,猛烈抨击陈云的是谢富治。

  谢富治此人,论资历是老革命。他参加过长征,屡建战功,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1959年出任公安部部长、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司令员兼政委。1965年升任国务院副总理,兼任公安部部长。谢富治积极拥护“文革”,以打击老帅、老干部为能事。1967年,谢富治任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主任、北京军区政委、北京卫戍区第一政委。

  1968年10月17日,谢富治在中共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第一小组会上,针对陈云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们回想一下,陈云同志在‘七千人大会’上,主席三次叫他发言,他说没调查没发言权,后来不到一个月做了个黑报告反主席、反大跃进、反总路线。

  “按陈云同志的报告搞下去,不知搞成什么样子。刘、邓搞反革命修正主义,朱德同志、陈云同志也是搞修正主义的。‘二月逆流’这些人不死心,还要为他们服务。“陈云同志多年不做工作,刘少奇突然抬出他搞经济小组,收拾‘残局’,就是搞修正主义。陈云同志搞些什么,多赚钱、卖花布、炒肉片、高价商品。陈云同志一贯反毛主席,休息也不干好事。这些事情都要清算。”

  经过康生、谢富治等的“清算”,在1969年4月召开的中共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陈云离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而谢富治则当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须知,从1931年陈云担任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以来,一直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以至中共中央副主席,而这一次他仅是中共中央委员——当然,比之刘少奇、邓小平,算是好多了。

  1969年9月30日,为了庆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周年,周恩来总理在北京主持盛大招待会。

  在新华社发出的电讯中,这样提及出席者名单:

  出席会议的有: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朱德、叶剑英、李先念、董必武;

  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陈毅、徐向前、聂荣臻;

  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郭沫若、阿沛·阿旺晋美、周建人;

  国务院副总理陈云、李富春……

  这表明,陈云是以国务院副总理的身份出席国庆招待会的,虽说当时他早已“靠边”,早已有职无权,但是毕竟没有被“打倒”。

  就在陈云出席国庆招待会半个多月后,中苏关系陷入极度紧张之中,双方剑拔弩张。为了防止苏联的突然袭击,尤其是应对苏联突然的核打击,中共中央作出紧急决定,把一批老一代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紧急送往外地,即“战备疏散”。

  根据中共中央的紧急决定,毛泽东前往武汉,林彪前往苏州。另外,林彪、江青集团也借“战备疏散”之机,把一大批“靠边”、“接受审查”以及“打倒”的老干部驱离北京,其中有刘少奇、朱德、邓小平、陈云、陶铸、王震、罗瑞卿、徐海东、张闻天、王稼祥,等等。

  其中,正在重病之中的刘少奇被“疏散”到河南开封,一个多月后——11月12日——便惨死于那里。

  被“疏散”到江西的是邓小平、陈云、王震、何长工、萧克、陈再道。

  急急如律令,限令三天之内启程。

  陈云毕竟还是国务院副总理,他可以带秘书萧光华、警卫员、炊事员一起走。陈云匆匆登上南下火车的软卧包厢,连全国粮票都来不及调换。

  陈云被“战备疏散”到江西,名义上是“调查研究”、“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

  中国历来讲究“名正言顺”,即便在那黑白颠倒的“文革”之中,也要给放逐找个漂亮的名义。

  邓小平、陈云、王震等的突然到来,使当时江西的“最高长官”程世清颇费思量。

  那时,程世清是江西省革命委员会党的核心小组组长(后来为中共江西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福州军区副政委兼江西省军区政委。

  程世清是河南新县人,生于1918年。他发表过《在林彪副主席家做客》一文,表明他与林彪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后来因犯有严重错误,于1971年被免职。

  不过,邓小平、陈云、王震等毕竟是在中央工作多年、身居高位的人物,如何在江西妥善地安排他们的工作、生活,却不那么容易。邓小平已是“打倒对象”,还算好办,被安排在与南昌只有一江之隔的新建县拖拉机修配厂劳动。

  陈云呢,下了火车,被接到省委招待所滨江宾馆住了下来。这里紧靠着滔滔赣江,风景优美,是一座园林式宾馆。毛泽东来到南昌时,总是住在这里的3号楼。

  对于江西,陈云是非常熟悉的,在这片火红的热土上,曾留下他当年战斗的足迹。如今,时隔35个春秋,他又来到江西。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遭贬受谪,被一阵冷风吹到此地来的……

  陈云在滨江宾馆“闲居”了一些日子。关于他未来的去处,有人在幕后紧张地筹划着。

  陈云到江西之后,周恩来特地给当时江西省的领导人打来电话,嘱咐说陈云身体不好,住的地方要有暖气。周恩来说,陈云过去在北京蹲点是在工厂,这次可以还安排他到工厂。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精神,终于选定了不远不近、生活条件还可以的地方——南昌市南郊青云谱的省军区干休所。

  不久,陈云迁往那里,住了下来。

  来了一位名叫“陈元方”的首长

  邓小平在江西蒙难,已有诸多报道,而陈云如何在江西蒙尘,几乎从未见诸报道。

  笔者于1991年炎夏,先是在南昌采访了当年在江西专门负责接待陈云的马骏先生,接着又在1992年8月下旬,再度来到南昌采访。

  马骏先生陪同笔者驱车前往南昌南郊,寻访陈云当年“隐居”之处——福州军区干部休养所(亦称省军区干部休养所)。

  那个休养所坐落在南昌青云谱。

  真是历史的巧合:

  早在西汉,南昌县尉梅福弃官,便隐钓于此,后建“梅仙祠”;

  清朝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八大山人”朱耷来此隐居,取名“青云圃”。

  清嘉庆二十年(公元1816年),“青云圃”改名“青云谱”。

  看来,青云谱是历代的隐居之地。如今,陈云也来此“隐居”。他所住的省军区干休所旁边,便是“八大山人”纪念馆!

  也真是历史的巧合:陈云出生在上海青浦,如今“隐居”在青云谱,是在青浦中间加个陈云的“云”字!

  那是一个用围墙围成、与外界隔绝的大院,大门口有军人站岗。进入院内最深处,见到一幢类似于北京四合院的平房,即8号院,那便是陈云蒙尘时住了近3个年头的地方。

  马骏喊来他的老朋友、当年干休所副所长沈玉贵。

  前额光秃、头发花白,沈玉贵眼下早已退休。他手持钥匙,打开了紧锁的门,领我进去参观。

  他告诉我,这幢小院是干休所内最为宽敞的,前几年办了一个托儿所。因陈云住过,如今不再做托儿所,屋内一切恢复原状。也许,日后会辟为纪念馆——这里确是陈云一生中很值得纪念的所在。只是当时陈云健在,他反对搞纪念馆之举。若干年后,陈云之子陈元路过南昌,曾来此处看过,对于屋内保持原貌甚为满意。

  相反,邓小平当年蒙难处——南昌西北郊新建县的住所——后来被改建为宾馆,铺了水磨石地面之类。邓小平之子邓朴方曾经前去看了一下,甚为不满,说道:“我父亲当年落难江西,住处哪有这么豪华?”

  沈副所长领我参观陈云旧居。一进门,是一间客厅兼餐厅,右手为陈云书房,左手为秘书、卫士卧室。入内,为两间陈云卧室以及卫生间。院内还有一排平房,分别为伙房、锅炉房及司机、厨师、司炉工住处。小院内栽着葡萄和一棵桂树,当年陈云常喜欢在葡萄架下,或绕着桂树慢慢散步。

  院内凉风习习,坐在桂树之侧,沈玉贵对我谈起当年的情形:

  他记得陈云是1969年11月9日到达南昌的,临时借住于滨江宾馆(中共江西省委招待所)。

  他忽然接到上司通知,说是北京来了一位重要干部,名唤“陈元方”,要住入干休所,务必注意安全保卫工作。

  沈玉贵平时总是把最重要的客人安排住在8号院——彭德怀也曾住过这里。那“陈元方”是中共中央委员,当然亦应安排住此。

  上级关照,此人不是住几天,而是长住,要为他砌围墙,把8号院与其他院子隔绝。

  于是,沈玉贵挑灯夜战,连夜派人砌了一堵砖墙——此墙今日依然在那里。

  几天之后,11月12日,那位“陈元方”乘小轿车光临了。

  一见面,沈玉贵觉得此人面熟,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沈玉贵随后认出他是陈云!

  沈玉贵笑道:“首长,您怎么改名叫‘陈元方’啦?我在报上见过您的照片,认识!”

  陈云微微一笑:“上头叫改的!”

  沈玉贵又问:“为什么改名字呢?”

  陈云幽默地答道:“上头叫改,就改呗!还好,我姓陈,改名未改姓。”

  相处久了,沈玉贵才明白那“陈元方”的来历,因为陈云的两个儿子分别叫陈元、陈方,上头要陈云改名,他临时把两个儿子的名字凑在一起,取名“陈元方”!

  沈玉贵记得,陈云不抽烟,不喝酒,不玩麻将、扑克牌,也不下棋,他的爱好是看书。他从北京带来很多箱书,堆在书房里。他喜欢静静地看书,平时言语不多,但一旦开口,颇具幽默感。

  陈云的记忆力极好。有一回,沈玉贵要写学习心得,按那时的习惯,必定要引用一段革命领袖的话。沈玉贵记得那段话的大意,却不知是谁说的,更不知出自何书,只得请教陈云。陈云随口答道,你查一下《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某某卷某某篇,那是马克思的一段话。沈玉贵照陈云的指点,果真查到那篇文章。陈云又告诉他,那篇文章的核心是其中一个300多字的段落,要仔细捉摸……

  陈云的肠胃不好,有一回,仅仅吃了八颗用盐水煮的花生米,便拉肚子了。陈云感叹地对沈玉贵说,年轻时生活艰难,落下了肠胃不好的毛病,如今吃东西不得不小心。

  陈云体弱,冬天容易感冒。由于周恩来曾向江西打过招呼,最好给陈云的住处装暖气,这样,陈云的住处安装了暖气。

  在沈玉贵的印象中,陈云很好接近,没有“大官架子”。陈云子女也来此处看望,子女衣着都很朴素。那时陈元来此,穿一件蓝色罩衣,像个工人。陈云夫人于若木那时在湖南衡东国家科委“五七干校”,未能获准前来看望陈云。

  “老表”马骏和陈云的友谊

  省军区干休所前,横着一条小河,河对岸是一家拥有1600多工人的工厂。

  既然安排陈云住在省军区干休所里,那就让他就近到这家工厂调查研究吧。这家工厂,便是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而马骏正是这家工厂的办公室主任。

  考虑到陈云身份特殊,厂里指定专人负责联系、接待,这任务便落到当时34岁的马骏头上——这一方面正是厂办主任的工作范围,另一方面考虑到马骏过去做过机要工作,又在省委组织部工作过,办事干练、稳健、可靠。

  就这样,出于历史的机遇,作为一名普通的工厂干部,马骏跟来自北京的“客人”有了密切的接触。

  在实地访问了省军区干休所之后,马骏先生又陪笔者前往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干休所跟这家工厂之间,只隔着狭长的小河般的青云湖——那是因为附近有一座青云谱庙而得名(青云谱庙为“八大山人”朱耷隐居处)。

  车子只开了5分钟,就到了陈云当年“蹲点”的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该厂党委副书记祝国仁、教育科长虞永、厂办公室秘书胡建平等接待笔者,陪笔者走访各车间,指指点点,说及陈云在各车间的故事……

  在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要算马骏跟陈云最熟悉,所讲的关于陈云的故事最多。

  1991年,我在北京采访时,便听陈云老秘书萧光华说起马骏其人。

  到了南昌,我跟马骏有了几天的接触,彼此熟悉了。在一个夏夜,他来滨江宾馆看我,我请他谈谈那段难忘的往事。我说:“在‘文革’中,陈云‘落难’江西的情况,鲜为人知,你是‘关键人物’,能不能打开你的记忆闸门?”

  他答应了,面对着我的录音机,头一回透露了陈云在那风狂雨猛的岁月中的不平凡历程……

  他从“文革”之后的一件小事说起。他记得,有一回陈云马上要离开北京到外地去,临行之际,诸事冗杂,于是在房门上贴了张字条:“事忙谢客。”

  一位省委书记要来看陈云,从陈云秘书老萧那里知道他正忙,也就告免了。

  正在这时,马骏出差来北京,给老萧打来电话。

  老萧转告了陈云。陈云一听,说道:“马上请他来!”“江西老表”马骏兴冲冲来了。一见房门上陈云亲笔写的字条,才知陈云正忙,不敢进去。

  陈云却迎了出来。

  马骏略坐片刻,生怕影响首长工作,赶紧告辞。不过,他心中非常高兴,终于又见到了老首长!

  如果陈云不很忙的话,那就会跟他细细地聊,问他江西的物价怎么样,供应又怎么样,如同聊家常。有一回他来北京,原定的接见时间为一小时,陈云竟跟他聊了一上午!

  马骏这位江西老表跟陈云非亲非戚,也不是他的老部下。论职务,他并非江西的“大干部”,可是,陈云跟他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友谊。

  这友谊是在那大灾大难的年代结下的。说实在的,完全是历史的偶然,这位江西老表跟来自北京的陈云在几年之中有过频繁的接触……

  马骏,瘦削的个子,直爽而且热忱。

  他的经历非常简单:

  1935年7月出生于江西赣州,参加过土改工作队,1955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8年他作为调干生进入武汉钢铁学院学习,1963年毕业,回到江西工作。“文革”开始时,他是中共江西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参加了“保”字号组织。这样,他在1968年被下放到南昌附近的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担任厂革命委员会办公室主任。

  就在此后不久,陈云被逐出北京,安排到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蹲点”,厂方指定由马骏负责接待。如此偶然的巧合,使马骏这位江西老表跟陈云结下了深情厚谊……

  “客人”初次到厂非常随和

  “客人”,这是当时江西省头头关照的对陈云的代称。他们不让群众知道来者是陈云,以概念模糊的“客人”之称泛而代之。

  马骏清晰地记得“客人”头一回来到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的情景——那也是他平生第一回见到陈云。

  那是1969年11月13日,陈云的秘书老萧在电话中约定了来厂时间,马骏便和厂领导“三李一张”,即李健、李彪、李赤、张守信,恭候着“客人”的光临。

  他们厂从未接待过这样的“客人”,厂领导正发愁,不知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才好。特别使他们为难的是,不知该怎么称呼陈云。叫“陈云同志”或“老陈”?不行!上面已经关照过,不许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叫“客人”吧,背后用“客人”作代称犹可,面对面怎么喊?难道说“‘客人’你好?”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得有人说:“来啦!来啦!”

  只见一辆蓝灰色的华沙牌小轿车,驶进了厂门。在这家工厂,难得见到这样的轿车——省里按照有关规定,给陈云派了轿车、司机。

  厂领导赶紧走出办公室,下楼接客,在楼梯上遇见一位60多岁、穿一件绿色棉军大衣的中等个子男子。那熟悉的面孔一望而知是“客人”,因为“客人”的照片过去常出现在报纸上。

  厂领导正为怎么称呼“客人”而不便启齿之际,“客人”倒是大大方方,用上海口音先发话了。马骏在一侧听得清清楚楚:“我到这里来,是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

  厂领导一听,越发尴尬。随着“客人”上楼,他们在办公室里坐了下来。

  这时,“客人”问起了厂里的情况,厂领导开始向“客人”一一介绍,气氛才变得轻松起来。他们发觉,“客人”很随和,没有“大首长”的架子,紧张的心情渐渐消失。

  就在这第一次见面时,厂领导告诉“客人”,今后由马骏负责同他联系。

  惊人的记忆力

  从此,马骏常常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于厂和军区干休所之间。两地相距约二三里路。

  马骏实在不习惯于叫“客人”,听萧秘书喊陈云“首长”,从此他也称“客人”为“首长”。陈云呢,总叫他“老马”,虽说他不过30多岁。

  陈云的住处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沙发,四把椅子,一张书桌。

  老萧是他的老秘书,从1957年起便跟着他,照料里里外外。

  炊事员也跟他多年,知道他的口味,给他做点爱吃的菜,如豆瓣酥、清蒸鱼之类。

  起初,马骏见了陈云“公事公办”,陈云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时,陈云不断地要开各种各样的座谈会,陈云提出要求,他找人开会。比如,老工人座谈会,青工座谈会,女工座谈会,等等,前前后后开过100多次座谈会。

  约定开会的时间,马骏把人找来,陈云的轿车会准时地在厂里出现。开会时,马骏说了“客人”开会的意图,然后念着手中的名单,逐个介绍会议的出席者。

  人们开始发言了。陈云往往把右臂放在桌面上,脑袋稍稍向右倾斜,双眼笔直望着发言者的脸——这是陈云聚精会神时的习惯姿势。

  没多久,马骏就惊讶地发现:仅仅在一次座谈会上见过面,倘若在车间里遇上,陈云竟会叫出对方的名字来!要知道,马骏在这个厂里工作,还叫不遍工人的名字——正因为这样,开座谈会时,他手中总拿出一张出席者的名单。

  “你的记性真好!”马骏很佩服地说道。

  “我像你这样的年龄时,能记2000人的名字。”陈云笑道,“其实,这是练出来的。你要做群众工作,你要带领部队,叫不出人家的名字怎么行呢?日子久了,就养成了记人记事的习惯。”

  他渐渐发觉,陈云讲话不多,但讲话很干脆,绝不拖泥带水。他不属性格内向的人,讲话幽默,但办事很谨慎、细致。

  陈云很守纪律。迄今,马骏仍保存着陈云当时亲笔所写的一张条子:

  马骏同志:

  今天24日下午3时食堂班组会,我因事不能参加,请假。明日(25日)食堂班组会我准时参加,请告食堂同志。

  陈云

  23日上午

  字条末“23日”,笔误,应是“24日”。

  陈云因事不能出席一次工厂里的班组会,特地向工厂干部马骏写了请假条子。这虽是一桩小事,但是也充分体现出陈云的组织纪律性。他毫无“中央首长”的架子——本来,他完全可以请秘书给马骏打个电话就行了。

  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原是一家劳改工厂,后来虽然转为普通工厂,但厂里还有一些劳改犯。陈云喜欢到厂里各处走走,走遍各车间,就连仓库、洗澡间、厕所,他都要去看一看。

  马骏替他的安全担心,因为“客人”的身份在厂里早已传开。马骏怕出意外,总要跟随在他左右。陈云说:“你别那么紧张,不会有人拿木棍子打我脑袋的!”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陈云说:“我过去很少下基层,这一回来到你们厂,我要尽量多做调查研究、了解基层。”

  他很快就熟悉了厂里的生产流程,能够一口气报出各车间负责人的名字。他参加班组的政治学习,一个车间一个车间轮流参加,连汽车队也去,广泛地接触了工人。

  他看见车间丢着用了半截的电焊条,看到废弃的边角料,觉得很可惜,说要尽量注意节约,我们国家家大业大,要处处注意节约。

  省革委会头头“避见”陈云

  在陈云来到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后的第3天——1969年11月16日——发生了一桩意外的猝然相遇。

  那天,马骏正陪同陈云在金工车间参观,忽然有人来找马骏,说是有要事,叫他马上去厂部。

  马骏心急火燎赶到厂部,见到厂门口停着另一辆轿车,一问,才知道是程世清来了,要视察金工车间。

  程世清为什么要去金工车间呢?事后才知,当时江西要生产某种武器,找不到合适的工厂承担任务。程世清听说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有金工车间,便来看看是否具备生产这种武器的条件。

  也真巧,陈云在金工车间!倘若程世清去到那里,势必会与陈云照面。

  厂领导赶紧向程世清汇报,陈云正在那里,并请示道:“见,还是不见?”

  “不见!”程世清很干脆地答复道。

  于是,厂领导赶紧派人把马骏喊来,要他设法使陈云“暂避”程世清。

  马骏好为难。他又不便向陈云说此事,无可奈何,只得说上楼休息一下吧,把陈云领进一个小房间。

  这时,程世清走进了金工车间……

  程世清“避见”陈云,这清楚表明,陈云在他眼里不是国务院副总理,而是来此“接受思想改造的人”!

  对于这个程世清,陈云1979年3月21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这么谈及:“文化大革命”中的军管时期,将军们管经济,有些人经验少,胆子大。

  像程世清,全国那时年产六七万辆汽车,他说江西也要搞六七万辆。哪有那么多钢板?全国进口粮食的任务,他要江西包下来。过去,江西长时期每年只上缴15亿斤粮食。那时,全国每年进口粮食107亿斤,江西全年只产197亿斤稻谷,折合133亿斤大米。他把全国进口粮食都包下来,江西老百姓只剩下90亿斤稻谷,那还不造反!这些人胆子大,他们说搞什么就搞什么。

  江西省军区隶属于福州军区。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曾和陈云一起在南满工作过,对陈云倒很照顾。陈云有一段时间从南昌去福州,韩先楚把自己的专车调给陈云用。

  在该厂,虽然当时对陈云实行保密,以“客人”为代称,但全厂上下皆知他是陈云。

  陈云轮流到各车间参加班组学习。木模组的木工,为陈云做了一只可折叠的小凳(马扎),成了陈云的“专座”。从此,陈云的警卫员李奇手中总是拎着这只小凳。这只小凳伴随陈云度过那艰难的岁月。陈云离开江西时,曾对该厂工人说:“这凳子,我要带回北京去。我见到毛主席,要给他看,告诉他这是江西工人为我做的凳子!我每天都坐这凳子!”

  政治学习会上,工人们曾请陈云谈谈“党内路线斗争”,陈云连连摆手道:“我没有‘资格’谈!”他通常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几乎不发言。

  那年月,厂里天天开会,进行政治学习。陈云曾说:“你们能不能抽点时间,研究研究生产?”

  不过,工人们对“客人”却很热情。一位工人甚至违反“规定”,拿出小本子请“客人”签名留念。“客人”当即写下“陈云”两字,成为这位工人保藏至今的珍贵纪念品。

  厂里放电影,总要通知陈云。不过,那时放的是“革命样板戏”,陈云只看一回就不看了。秘书、警卫、司机、炊事员倒是常来看电影——那时的文化生活实在太单调了。

  厂里也想方设法改善陈云的生活。那时的南昌,市面上很难买到面包,马骏就跟铁路局联系,从火车站买面包给陈云。陈云爱吃淡水鱼,马骏到水产局去弄鱼;冬天,厂里给陈云送煤……

  三天两头到陈云那里去,马骏再也不拘束了,与陈云结成忘年交。

  陈云总是穿灰色中山装,布鞋。他的毛笔字写得不错。他说,那是在商务印书馆当学徒时练的,因为要把一包书寄出去,写地址、写姓名,字写不好不行。他包什么东西,动作很麻利,也是当学徒时练的。

  陈云来到厂里单身宿舍,见到两个工人住一间房,便感叹起来:“比我当年在商务印书馆当工人时好多了,那时上下铺,一个房间住好多人。”

  工人们常常要陈云讲长征故事。空闲时,陈云说起了往日艰辛的历程。陈云其实很善于讲故事,早在1936年,他就在巴黎发表了《随军西行见闻录》,同时在莫斯科印出单行本,这本书写的就是长征故事。大抵由于他从小受江南评弹的熏陶,富有讲故事的“技巧”。正因为这样,工人们很喜欢听“客人”讲故事。

  陈云也曾跟马骏说及自己当初进入江西的故事:他是坐船到汕头,进入福建长汀,然后红军派出一个排武装便衣,接应他穿过封锁线进入江西的……

  我多次问及,陈云当年在厂里,有没有拍过照片?遗憾的是,在那落难的年月,谁敢给陈云拍照?就连在那幢小院里,陈云也未留下一帧照片!

  据传,厂里有一位爱好摄影的工人,趁陈云观看吊车起吊时,为他拍了一帧照片。

  但是,这位工人说,如今找不着了(也许要留待合适的时机拿出来)。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有人画了一幅陈云在该厂的油画,但油画毕竟不如照片真实、珍贵。

  终于结束“下放”

  陈云在青云谱,过着“闲居”生活。不过,马骏从未见过他愁眉苦脸,却总是见他面带微笑。

  除了去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之外,陈云又主动联系了一家工厂和一所学校——南昌洪都机械厂和南昌第19中学。他尽量扩大社会接触面,多作调查研究。即使如此,他仍笑称自己“两天打鱼,三天晒网”!

  他在干休所里研读《毛泽东选集》,研读从北京带来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资本论》《列宁全集》《斯大林文选》等书籍。

  陈云也看每天的报纸,只是当时的报纸废话、空话、“左”话太多。

  夏日的南昌是“火炉”,1970年7月酷暑之际,陈云回到北京住了些日子。1971年夏,陈云则去福建小住。

  一天,马骏来到干休所,陈云笑着对他说:“老马,今天来了新炊事员!”

  马骏闻言步入厨房,见一姑娘围着围裙,正在那里忙碌。她见到马骏,反问道:“我像不像炊事员?”

  原来,她是陈云的女儿,当时在西藏当兵,抽空前来探望父亲,一到这里,就下厨房为父亲做饭。

  陈云的儿子也曾前来探望。

  那时,陈云夫人于若木正在湖南衡东的国家科委“五七干校”。所谓“五七干校”,是根据毛泽东1968年5月7日所作的指示(即所谓的“五七”指示)办起来的党政干部及知识分子下放集中劳动的场所,美其名曰“五七干校”。毛泽东的“五七”指示说,“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笔者那时也在“五七干校”劳动了3年。

  1970年6月,“五七干校”开展所谓的“一打三反”运动。“一打”即“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三反”即“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在“五七干校”,掀起了大字报高潮。

  针对“反铺张浪费”,于若木写了两张揭露江青的大字报,一下子轰动了湖南衡东的“五七干校”。她的两张大字报的标题是“铺张浪费、挥霍无度的盖子必须揭开——江青是党内最大的剥削者、寄生者”“必须揭发铺张浪费的盖子——江青是马克思主义者还是修正主义分子?”。

  于若木写这两张大字报的起因,是由于在1962年春天,她目击的一幕:

  那时,她和陈云来到上海,被安排住在太原路中共上海市委交际处的一座房子里。一进门,她就感到很惊讶,不仅地毯是绿色的,窗帘是绿色的,沙发是绿色的,就连桌子、马桶圈、马桶盖上,都铺着绿丝绒。于若木一打听,才知道江青讲究“出绿”,要交际处特地为她装修的。除了这座房子外,在上海,还有三个住处,江青有时要住,也一律照她的吩咐“出绿”……

  于若木非常气愤,这样,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就揭发了江青这一铺张浪费的事实。于若木写道:

  “江青自私、贪婪、好逸恶劳,对人民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她不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

  这张大字报贴出之后,江青很快就知道了。那时的江青,正得意忘形,听说此事,大发雷霆。不久,北京来人,对于若木进行隔离审查,以“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进行批斗,甚至还宣布开除于若木的中共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

  这样,于若木无法到江西南昌去看望陈云。

  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中共九届二中全会在庐山召开。作为中共中央委员,陈云前往那里出席会议。

  不过,由于正处于“靠边站”时期,他只能住在九江南湖宾馆。开大会时,他才上山出席,旋即下山——从庐山至九江,轿车约一个小时路程。

  在这次会上,毛泽东主席写了《我的一点意见》,尖锐批判了陈伯达,给了林彪反革命集团以沉重的打击。9月3日,陈云打破了久久的沉默,在华东组大组会议上发言批判了陈伯达,指出陈伯达在历史上就是个伪君子,老虎屁股摸不得,一贯靠几本书吓人,和王明一样。

  会毕,陈云仍旧返回工厂。

  厂里工人从报上读到大会公报,请陈云详细谈谈。

  陈云摇头说:“你们别问我,去问程世清!”

  一年之后,1971年9月13日,林彪叛党叛国,折戟沉沙。作为普通干部,马骏反而先听到了有关“九一三事件”的传达。

  马骏连忙骑自行车到干休所,把情况讲给陈云听。

  他记得,陈云听毕,过了一会儿,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人干出了这么没良心的事!”

  工人们问陈云,你对林彪事件怎么看?

  陈云只是很含蓄地回答:“林彪比我小两岁!”

  在粉碎了林彪反革命集团之后,虽说中国的政局依然沉闷,但毕竟有了转机。

  1972年4月中旬,马骏接到萧秘书的电话,说首长要回北京了。

  马骏心中又高兴又依依不舍。高兴的是,陈云回北京意味着从此结束在这里的将近3年的“闲居”生活;依依不舍的是,常来常往,这3年和陈云结下了不平常的友谊。

  临走,陈云来厂,向厂领导告别。马骏记得,那天上午陈云讲了自己对办好这家工厂的许多宝贵意见,并再三向工人师傅、厂领导致谢。

  临走,陈云没有带什么“土特产”,只是向南昌19中学要了当时的中学课本——他很关心教育。离开这家工厂时,陈云带走了那只小板凳……

  1972年4月22日,陈云告别了南昌。与3年前来的时候不同,这回给他挂了一节专用车厢,省“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前往车站送行。

  陈云一再关照马骏,要他常写信。如果出差来北京,一定要打电话来。

  后来,马骏给陈云写信,介绍厂里的情况。陈云果真从北京给这位江西老表写来亲笔信。马骏拿出了陈云的信给我看,陈云在1972年8月16日的信中说:“来信说到职工思想比较混乱,无政府主义思想泛滥,我看在大的政治运动中,职工思想混乱是难免的,也可以说是正常的现象。只要厂领导抓紧教育,职工是可以得出教训的……”他问及厂里一位犯过错误的青年情况,相信小伙子能够改正,会有希望。他说自己现在每天散步运动50分钟。如果有机会再来南昌,一定看望大家……

  后来,马骏出差北京,一给萧秘书打电话,陈云总是安排时间接见他。陈云很关心地问起厂里的近况、工人们的近况。陈云的记性还是那么好,会报出一连串的人名。

  使马骏终生难忘的是发生在1975年的一件事:他家中遭遇不幸,爱人去世,而孩子尚小,一个9岁,一个才1岁,他又要负担老母,一时陷入了困境。在跟萧秘书通信时,他说及了自己的不幸——因他和老萧已是无话不谈的老朋友。意想不到,萧秘书把马骏的不幸告诉了陈云,陈云当即给予经济帮助……

  说到这里,马骏激动万分。他说,他当时非常感激,又很不安。他想不到萧秘书会转告陈云,想不到陈云对他这位江西老表会这样关怀……

  马骏不禁又记起一件往事:有一回,陈云要在厂里开一个座谈会,马骏已经作了安排,并把开会时间通知陈云。可是,当时马骏担任厂革委会办公室主任,手头杂事甚多,竟把这次座谈会忘了。陈云准时来到厂里,打算开会,这时马骏才猛然记起,还没有通知人们来开会呢。他不好意思地向陈云说明自己的疏忽,连声道歉。陈云摆摆手,毫不介意,叫他另定时间召集会议……

  马骏还有一件憾事:陈云在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将近3年,没有留下一帧照片!唉,那特殊的年月,是历史上沉重的一页!

  正因为这样,在《陈云画册》之中,没有一帧陈云“下放”江西时的照片,而只能代之以住所和工厂外景的照片。

  “一天打鱼一天晒网”

  1972年4月下旬,陈云回到北京,仍住在北京北长街71号——他从1949年5月入北平之后,一直住在那里。

  陈云回到北京,此时全国正在“批判林陈反党集团”,即批判林彪和陈伯达。林、陈虽已倒台,但是江青集团却日益猖狂。显而易见,陈云这样的“老右倾”,不可能跟江青这样的“左”派有共同的语言。

  陈云回到北京之后,写信给毛泽东:“请求中央根据我的身体情况,分配给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毛泽东第二天阅后批示:“印发。请中央商定,我看都可以同意。”此后不久,已10年没有做具体工作的陈云,参加了以周恩来总理为组长的国务院业务组,并受周总理委托研究国际形势和发展对外贸易问题。

  1972年7月31日晚,陈云与李富春、陈再道等一批老干部一道,出现在国防部举办的庆祝八一建军节招待会上。这是陈云久违中国政坛之后的公开亮相。

  1973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穿了一身灰色中山装的陈云,出现在北京中山公园。跟陈云并排坐在一起的是朱德、李富春、徐向前、聂荣臻、傅作义,他们和群众一起观看文艺节目。这算是陈云又一次公开露面。

  1973年5月5日,陈云听取了外贸部周化民的汇报,提出要研究资本主义。

  1973年6月7日,陈云接见当时的中国人民银行行长陈希愈和副行长乔培新,作了一次谈话。

  那天,陈云一开头就说:“我是一天打鱼一天晒网。今天是晒网时间,只谈半小时好不好?”

  这跟他在江西时“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相比,“打鱼”的时间算是多了一点。不过,仍是时“打”时“晒”罢了。

  他向两位行长提出10个关于国际金融和货币的问题,请他们在一星期或10天内收集些资料,以供研究。

  陈云说:

  “我们对资本主义要很好地研究。”

  陈云还说:

  要研究包括像尼克松国情咨文那样的东西。过去没有参考资料,只有参考消息,但过去这方面的材料我是都要看的,重要地方还划圈圈。像康纳利、舒尔茨、德斯坦的讲话材料都要看,都要研究。列宁讲过:到共产主义时代,会用金子修一些公共厕所。我看,现在离那个时代还很远。不研究资本主义,我们就要吃亏。不研究资本主义,就不要想在世界市场中占有我们应占的地位。

  此后,1973年10月10日,陈云为对外贸易部起草了向国务院的请示报告《进口工作中利用商品交易所的问题》。

  1973年10月12日,陈云听取对外贸易部的汇报,作了《利用国内丰富劳动力生产成品出口》的谈话。

  1973年12月4日,陈云听取中国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的汇报,作了《工艺品出口问题》的谈话。

  1974年8月14日,陈云听取对外贸易部的汇报,作了《对港澳贸易问题》的谈话。

  这些谈话是陈云那时“打鱼”的记录。不过,他的大部分时间,毕竟在那里“晒网”。

  1975年1月13日至17日,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选举朱德为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会议还选举产生了22位副委员长,其中包括陈云。这22位副委员长,依次为:

  董必武、宋庆龄、康生、刘伯承、吴德、韦国清、赛福鼎、郭沫若、徐向前、聂荣臻、陈云、谭震林、李井泉、张鼎丞、蔡畅、乌兰夫、阿沛·阿旺晋美、周建人、许德珩、胡厥文、李素文、姚连蔚。

  陈云自1949年10月起,便担任历届的国务院(最初称政务院)副总理,但这次任命的国务院副总理名单上,没有陈云。

  此外,在“文革”期间举行的中共“九大”、“十大”,陈云均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病逝,7月6日,朱德去世,而毛泽东又病重。在这多灾多难的时刻,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唐山发生强烈地震,北京和天津都有强烈震感。

  陈云所住的北长街寓所,原是一座旧房子,陈云住了近30年,又从未大修过。这一回,墙壁被地震震出了裂缝。为了陈云的安全,有关部门提出翻修这座房子。陈云听了,直摇头。

  陈云说,我的房子比四周老百姓的房子好得多,为什么要翻修?把这么好的房子拆了重建,老百姓会骂死你的!

  结果,陈云只同意在房子里搞点钢支架,加固一下。

  不久,中国发生“政治大地震”——毛泽东于1976年9月9日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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