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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西王母取食”

  且说那人讨好的向黄石魁要不要再添两只扒鸡,因为德州扒鸡是很出名的。这种地方风味特产——德州扒鸡,确是有其独特之处,放在那儿十分完整,鸡皮棕红颜色,完整不破,微有皱皮,头爪俱全,但是拿起鸡腿一拌,骨肉自行分离,鸡肉即嫩烂而香腻适口。所以德州人也引以自豪。

  黄石魁听那人一说猛然想起来了,不错,德州的扒鸡是很驰名的,它和高碑店的豆腐丝、杨村的糕干一样,来到这里不尝一尝风味小吃,那可是太遗憾了,于是说道:

  “好!那你就再捎两只扒鸡来吧!要大的。”但是他并不付钱,自己转身大摇大摆地上船上去了。

  那人是有任务的,如今打听确实了,这只官船便是安德海的坐船,便算完成了差使,尽管黄石魁给的银子不够,他也不计较,一面派人回州衙向知州赵大老爷禀报,一面自己买了两只肥鸭,又买了两只大扒鸡,自己送到船上,为了更多的看到一些事,好向赵大老爷禀报得更详细一点。

  原来,这位知州赵新赵大老爷,已经得到消息——丁宝桢下了一道手令,叫他注意安德海行踪。

  手令上说得十分明白,安德海一入省境,如有不法事情,可以一面逮捕,一面禀报。因此赵新派出了多名得力差役,在州治的北面、西面等着,一发现那两条挂着龙凤旗的太平船,立即驰报到州,并监视其行动,并随时禀报。及至太平船泊到西门,黄石魁上岸买鸭子,赵新派出的人便立即迎了上去,即打探了一清二楚,还为上船打探铺下了道路。还立即向赵新做了禀报。

  赵新知道这是一件难办的差使,他把幕友和“官亲”找来商量办法,他说:

  “怎么叫‘不法’呢?按说挂龙凤旗就可以算不法,凭这一点就能抓他吗?”

  一位姓蔡的别名老夫子,他名叫智深。蔡老夫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

  “抓不得!抓不得!不用我说东翁也一定知道,这位姓安的太监,当年在诛肃顺时立过大功,在慈禧太后那儿红得发紫;就是手握军政大权的恭亲王,对他都无奈其何!前年还让慈禧太后给了他个颜色看,免了他的军机大臣的职务,虽然不久便恢复了他的原来职务,但这位安德海的厉害,是让恭亲王爷领教了,东翁如果要抓他,那还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赵新点头道:

  “老夫子的话固然不错,可是对上头怎么交代?”他皱起了眉头。

  “也没什么不好交代,姓安的并无不法的事情;连鸭子都是自己花钱买,并未骚扰地方,何可谓之‘不法’?”蔡老夫子既像似解释又像似分辩说。

  有个“官亲”是赵新的远房侄子,名唤赵晶,为人也很精明,他接口道:“不然,他们自己花钱买鸭子,这正说明了他们没有‘勘合’。”

  什么叫“勘合”呢?这是清代的一种制度。“勘合”?是兵部所发,凡奉准出京的官、兵,每到一个驿站,必须交验“勘合”,证明身份,同时可以取得按级别的,一切由地方的供应,不必付款。所以出示“勘合”。如果安德海出示“勘合”,他吃鸭子就不必自己花钱了。

  大家都觉得赵晶的看法有道理,惟独这位蔡智深蔡老夫子独持异议,他说道:

  “就算没有‘勘合’,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不法,谁敢说他没有懿旨?一则他的大旗上这样写着;二则我们又不能去问他!”

  听了蔡老夫子的话,他认为蔡老夫子想得很周到,决定不抓安德海了,说道:

  “对这安德海我们就不抓了,可是禀报总得禀报啊!”

  蔡老夫子又摇头道:

  “禀报也不行!我们这位丁宫保,向来以刚介自许,做事顾前不顾后,倘若宫保据东翁的禀报人奏,慈禧太后只说一句:我派出的人,一路之上都没有人说话,何以这个姓赵的无事生非?东翁请想,丁宫保现在是圣眷正隆,而且是据禀出奏,不会担什么干系;责任必然落到东翁身上,这么一来,东翁岂不成了慈禧太后的出气筒了,假如她要来上一个杀鸡给猴看的手段,东翁这个苦可就吃大了。”

  蔡老夫子这话说得很透彻,也很直爽,不但赵新深以为然,就是所有在场的人,也认为蔡老夫子之言忠恳。正因为如此也就遇到了难题。如若不闻不问,固然可以不得罪北京城的慈禧皇太后,可是却要得罪省里的丁巡抚,常言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得罪了顶头上司,马上就会丢官。因而刚刚舒展眉头的赵新,那眉头又皱了起来,而且还坐不住了,立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知怎样办才好。

  幕友们不能眼看东家受窘,而坐视不救,那样就是失职,人家花钱请幕僚,就是为运筹帷幄,帮助出谋划策的,在赵新来回踱步之时,他们悄悄地商量了一会儿,总算划出一个道儿来,禀报是一定要禀报,因为禀报了,就可以搪过丁宝桢去,只看是用什么方式?有人提议上省面禀。

  还是蔡老夫子不同意,他认为万万去不得,如果去了,丁宫保当面交待一句:把安德海给我抓起来!那时是抓是不抓?不奉令不行;奉令办理如若出了事,口说无凭,那就搞得无法挽救了。

  还是赵新的侄子赵晶,他开口说道:

  “我倒想了一个办法,咱既不上省面禀,也不打报告,用‘夹单’如何?”

  什么叫“夹单”呢?在那封建社会,下属谒见上司写履历用“红手本”,对上级有所禀报用“白手本”,但有些小事不便写在手本上,譬如孝敬多少银子作寿礼之类,就另纸写明,附在手本内,称为“夹单”;夹单不具衔名,所以向来由上官随手抽存,不作为正式公文。

  踱了半天方步的赵新,这会停住脚步说:

  “我刚才琢磨了牛天,把道理想通了,上头要出奏,天坍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祸福不见得与我有关。就怕不出奏,留个禀帖在那里,不晓得哪一天翻了出来,倒霉的还得是我,用‘夹单’这个主意,好就好在可以不存案,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翻了出来。我们就这么办,不过,也不必忙;这不是闹什么捻匪、长毛,用不着连夜飞禀。”

  “东翁说得极是。不如再看看,等他们动身那一刻再禀报,也还不迟。”蔡老夫子蔡智深赞同地说。

  “对,对,把鬼送出了门,就没有我们德州的事了,此计甚高。”赵晶附和着说。

  事情商量到这儿,总算有了眉目,会议也就散了。可是赵新仍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命人把赵晶和蔡老夫子请了来,提议换上便服,不带从人,悄悄地到西门外亲自窥探一番,到底这位安大总管是什么气派。

  蔡老夫子到底上了几岁年纪比较慎重,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但这位“侄少爷”年轻好事,便全力怂恿;一个要去,一个怂恿着去,蔡老夫子拗不过他们叔侄二人,也就只好答应一起去了。

  三人各穿一件细钞长衫,扮作儒生打扮,各持一把折扇,这即是文人长用之物,又正值7月初秋,天气尚热,既做取凉之用,又可遮挡脸面,以防为人看出。三人出了后门,便混入人迹之中。

  到了西门外大运河旁边,只见那大堤上,乘凉的、看热闹的、卖瓜果桃子的,以及其他做小买卖的,何止七八百人。7月21,月亮还没上来,谚语说得好:“二十等等,月出一更”。由于没有月光,只有一些做小买卖的油灯,像萤火虫一样,只照得火把远。岸上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那船队却是灯火辉煌。尤其那大太平船上,灯光更加明亮。不知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还是有意炫耀,舷窗大开,远远望去,船舱中似乎女的比男的多,正在品竹调丝,玩得十分热闹。

  “怎么,船上还有女戏子?”

  赵新纳罕地问了一声。哪知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果然听得弦声响亮,叮咚之声,不绝于耳,只是他们三人怕人认了出来,只捡人少的地方,这样便站得太远,听不真切,可是又不愿放过这一幕,赵新便让赵晶到近前去看一个究竟。

  本来赵晶年轻就好事,早有到近处瞧一瞧的想法,如今赵新打发他去,可谓正中下怀,便点了点头挤到前边去了。

  近前一看,果然好玩得很,但只见八个浓妆艳抹的二十上下岁的女子,有的弹琵琶,有的拉胡琴,有的拨筝,有的吹笛子,有的捧笙,一样乐器两个人伺候着,比如弹琵琶的,只是自己用右手轻拢慢捻,却有人替她按弦,另一只手又去拉胡琴,却又有一个人替她按弦。这样交错为用,居然丝毫不乱,而且音韵清晰。把岸上的人都看呆了。

  赵晶虽然也欣赏了那演奏者一眼,不过他另有所瞩,对这些演奏并未悉心研究。他看到上首正中坐着一个太监,三十来岁,生得白白净净,一张很像女人的脸;另外还有很多男男女女,有坐有立的在他左右。赵晶心想,看来这个人就是安德海了,看样子文文雅雅的,怎么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正当赵晶思量之际,只听身旁有一个人说:

  “你瞧见了没有?在那里挂着一件龙袍!”赵晶随着那人指点的方向望去,果然是一件龙袍,光彩夺目。

  “对了,看见了,真好看,咱今天算开了眼啦。”另一个人既是回答方才那人的话,也有点自我满足。

  又一个人说:

  “听船上下来的人说,明天是安大总管的生日,要让大家给龙袍磕头。”

  “这是什么规矩,一个老公过生日,给龙袍磕的什么头?”一个人在问。

  “就是啊,我听了也很奇怪,一打听,据说安大总管是这么说的:你们大家替我拜生日不敢当。为人总要不忘本才对,我能有今天,全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你们朝龙袍磕头行礼,也算替我尽了孝心了。”

  赵晶听了心想,这叫哪一家子的礼数,无非借重龙袍的威力来提高自己的身价罢了。这就是天大的不法,凭这一条就足以砍他的脑袋,只不过不知道这龙袍是怎么来的罢了。他想到这儿,硬又挤了出去,找到赵新和蔡老夫子,把所见所闻的都一一学说了。

  蔡智深听了说道:

  “那两个人伺候一件乐器的玩艺,叫‘八音联欢’,我年轻的时候还不少,现在却少见了。”

  赵新对这什么“八音联欢”,却不感兴趣。他想的是,从目前所看到的、听到的情形,这个安德海出京,到底奉了旨了没有?现在还很难断定。而今只是盼望他不节外生枝,早早离开这儿;否则将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麻烦。由于探听不到新的消息,三个人只好悄然地返回了衙门。立即把捕快班头叫来,叫他挑选精明强干的人员,一面监视那个船队,尤其那两只太平船;一面在暗中保护,如果安德海手下的人,与当地百姓发生了什么纠纷,务必排解弹压,不要闹出事来,班头应声去了。

  第二天一早,派出监视的捕快班头回来,向赵新禀报说,安德海的船队,又沿着运河向南开去了,船上的情形和赵新昨晚所见大致相同,只见船只开动时,船上除了船工以外,并未见到什么别人,舷窗都在闭着。

  只是有一点不同的是,船上最高最大的那根船桅上升起了一面大旗,旗的正中画着一个圆圆的大太阳,太阳上有一只鸟,很像老鸹(即乌鸦),不过这只鸟很特别,是三只脚。

  赵新听后不由失声道:

  “啊呀!看来这位安德海太监,只怕真的是奉懿旨的钦差了!”

  蔡老夫子手捻胡须低头沉思了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赵新问道:

  “东翁有何高见?”

  赵新虽然是捐班出身,但却是举人底子,肚子里很有些墨水,不是酒囊饭袋,他见蔡智深发问,便道:

  “老夫子,《春秋》上有个典故,叫做‘日中有三足鸟’,老夫子记得不记得?”

  蔡老夫子细想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了,不由说道:

  “啊,原来是这么个出典!”

  赵新说道:

  “还有个出典。”他转脸对赵晶道:

  “你到书房中把《史记》取来。”

  工夫不大,赵晶把《史记》取来,翻到《司马相如传》,赵新指着一处给蔡老夫子看,说道:

  “你瞧这儿。原来是‘幸有三足鸟为之使’。下面的注解是:‘三足鸟,青鸟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

  “看见没有?”赵新很得意地用手指点着那书说:

  “这就很明白了‘为之使’者安钦差也;‘西王母’者西太后也!”

  赵晶对他叔父赵新对经典的熟悉,和深奥的解释,深为叹服,笑道:

  “还有这样深奥贴切的出典,看来他倒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若论腹筒当然是数赵新,如若说脑筋好,对刑名清楚,还是这位蔡智深蔡老夫子。他听赵新的话沉思一会。然后冷笑一声:

  “哼!出这个主意的人,如果不是诚心要安德海的脑袋,那就一点也不高明!就凭这只三足鸟,安德海就罪大了!”

  听了蔡老夫子的话,不禁赵晶为之一愣,就是以精通经史自许的赵新,也不禁愕然,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

  蔡老夫子见赵新没有解开自己的意思,向下看了看除了几个幕友外,没有外人。便低声说道:

  “东翁请想,为‘西王母取食’,这不就是说,奉了西太后的懿旨来打秋风,换句话说,不就是来搜刮民财吗?在明朝万历年间这种事倒是屡见不鲜;在本朝还是实属罕见。搜刮的事倒有,也必须立个名目。如何敢公然挂出幌子来?这不是诬罔圣母吗?这个罪有多大?这可要应了那句俗话‘满门剿斩,合家全诛’了!”

  赵新一听,不由心头一亮,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对着蔡智深深深一揖,心悦诚服地说:

  “老夫子,你比我高明得多。照此看来安德海这个钦差还是假的。慈禧太后精明过人,就算让他出来打秋风,决不会让他把幌子挂出来,明明是安德海出来招摇。”

  蔡老夫子点头道:

  “东翁所见极是。事不宜迟,要赶快禀报。这面三足鸟旗,比那些龙凤旗和什么‘奉旨钦差’的旗子都关紧要。现在不必用夹单了,用正式禀帖;三足鸟这件事一定要叙在头里,不过不要去解释。一则丁宫保是翰林出身;二则幕府里名士又多,一看就懂,一懂就非杀安德海不可!杀了安德海,还要让慈禧太后见情,因为这是替‘西王母’辨诬。”

  赵新很同意蔡老夫子的见解,连连说好,并说:

  “就烦老夫子动笔好了。”蔡智深也不推辞,提起笔来,“唰唰唰唰”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写完之后,送了过去。赵新过目之后,点头说好,当下用印之后,即时交付驿站,飞报济南省城。

  再说安德海,拜过龙袍,吃过寿桃、寿糕、寿面,过了他自出娘胎以来最得意的一个生日,也是他最后的一个生日。由于在德州没有嗅出丁宝桢的态度,便做了错误的判断,认为丁宝桢不敢惹他,故意装袭作哑。他想的是你装聋我偏不让你聋,你愿作哑,那好,索性让你哑得更厉害一点,便命人把三足鸟的大旗悬挂起来,然后扬帆南下,当天到了直隶的故城县。

  那么,不是到了山东境内了吗?怎么又回到直隶省了呢?这不奇怪了吗?由山东德州往西有一段运河,出了名的弯曲,当地人有个口谚,叫做“九望德州”,言下之意就是看见德州了,一会儿又看不见了。正行之间,忽然一桩诧事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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