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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述一九一八〔1〕

  一月一日(丁巳十一月十九日戊申)(星期二)

  气候:晴阴不定。温度:四十五度。

  提要:(修学)悟则为佛,迷则众生。

  (治事)晨起往青年会,见伯鸣、天池。午后涤愆、蓬仙、涤非来。去后取《南开思潮》阅之。晚访铁卿于其寓。

  (通信)接涤愆、润泽、安甫、春生、白涛贺年片,乃如、念远、〔季〕贤信各一。致安甫、〔速〕达信片一。

  今日是阳历的一月一日,中华民国七年也,我的日记就从今日记起。但愿自今日往后,一天不缺,留个纪念。等着老年的时候想起幼时的光景,翻一翻这本日记,想着或者有点儿趣味。若是说留着事迹给人家看,这个我是万万的不敢想,亦不愿真够儿有这个事。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想起从小儿到今,真是一无所成,光阴白过。既无脸见死去的父母于地下,又对不起现在爱我、教我、照顾我的几位伯父、师长、朋友。若大着说,什么国家、社会,更是没有尽一点力了。佛说报恩为无上,我连恩还未报,又怎么能够成佛呢?俗语说得好:“人要有志气。”我如今按着这句话,立个报恩的志气,做一番事业,以安他们的心,也不枉人生一世。有生以来沾着这个“情”字,至于赤子之心……

  一月二日(丁巳十一月二十日己酉)(星期三)

  气候:早雨晚晴。温度:三十八度三。

  提要:(修学)佛门十戒:杀、盗、淫、两舌、恶口、妄言、绮语、嫉、恚、痴。

  (治事)早,涤愆、冠贤来。既去,读母亲遗墨。下午,见伯鸣,遇朴山,偕至浅草观电影。

  (通信)接剑帆信一。

  晨间起来后,童冠贤来,等吴涤愆,打算同到江勉君的住处,约他做南开同学会的庶务,不一会儿涤愆来了,两个人商量一同前往。忽然想到书记一职,陈铁卿还没答应担任,所以先打算去劝铁卿。本来这书记的事,冠贤干事长先叫我干,我想想我要预备功课,三月里还打算考师范,实在没有闲功夫,便辞绝了。就是评议员,我还打算辞去,等到后天开会时向大家说说,不定可辞去辞不去。他们走后,我把带来的母亲亲笔写的诗本打开来念了几遍,焚好了香,静坐一会儿,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那眼泪忍不住的要流下来。计算母亲写诗的年月,离现在整整的二十六年,那时候母亲才十五岁,还在外婆家呢。想起来时光容易,墨迹还有,母亲已去世十年了。不知还想着有我这儿子没有?

  一月三日(丁巳十一月二十一日庚戌)(星期四)

  气候:奇冷异常。温度:三十五度一。

  提要:(修学)三十不婚,可以不婚;四十不宦,可以不宦。

  (治事)晨间至青年会见涤非。归寓取靴付鞋店修理。午间阅《思潮》。晚蓬仙、涤非来。

  (通信)接孙多杲君贺年片。

  早晨没起来的时候,觉得天气较往常冷的多,越怕冷越懒得起来,一直等到十点多钟太阳都已上窗了,才忙着穿衣裳起来。想我来日本已经三个多月了,只因为不入学校预备,自由,有时候便学懒了,较起我在南开时的活泼样子实在差的多,从今后须要把我这懒病除去方好。早饭后往青年会,见着陈、夏二友,临走时又见着涤非同丁立美牧师往早稻田去,我约着涤非晚间同蓬仙来找我。晌午的时候,我一个人闷闷无聊,拿起《南开思潮》来看,中间有好的同坏的地方,加批批了很多。因为前四天南开同学会有人提议说《思潮》不好,我听见所说的话很有些不公,明天还要开会讨论此事。我所以今天预备预备,省得明天没有话说。晚上涤非同蓬兄来,谈了许久工夫。

  一月四日(丁巳十一月二十二日辛亥)(星期五)

  气候:先阴后晴。温度:三十八度五。

  提要:(修学)不婚不宦,情欲失半。

  (治事)早兴后往青年会观报,夏伯鸣赠我以食物。归,以火热之,蓬仙、涤非先后来,相与共食。下午同学会开会。晚蓬仙来。

  (通信)接新慧、醒亚、朵山、希陆、公孟信各一。新慧、峙之、荫南贺年片各一。致鸿阶、敬咸信各一。

  早晨起来后,写信两封。到青年会见着伯鸣、天池。伯鸣给我一碗酒糟,拿着回来用火热了,适巧蓬兄从早稻田来瞧我,遂同着一齐儿吃。一会儿涤非亦进来了,尝尝滋味,很觉吃不惯。午饭后,涤愆来了,坐着谈了一会儿话,同着到东亚学校。因为今天是同学会开会的日子,等到二点钟,同学诸位到了十七八个人。童冠贤是总干事,他主了席。起首是宣布职员:“总干事童冠贤,副干事吴涤愆,会计王善之,书记陈铁卿、刘东美,庶务高仁山、江安甫。”宣布完,选举后补评议员,季冲、涤非、伯安、念生、天池、子鱼,全选上了。不一会,评议部开会,我说我要辞职的意思,大家居然允许。我这几天的想头居然达到,而且攻击《思潮》的事,亦因为我反对,打消了。

  一月五日(丁巳十一月二十三日壬子)(星期六)

  气候:天色甚好。温度:四十度五。

  提要:(修学)绵绵葛绵绵恨;寸寸相思寸寸灰。

  (治事)晨兴后以馆中扰扰,忿出访伯鸣,至本乡访朴山不遇。午后访伯安,谈久之,出,游浅草,观电影。晚归甚晏。

  (通信)接拱宸信一。

  昨天晚上蓬兄来吃晚饭,因为馆子里的日本饭不甚好吃。出去要了几样番菜,外加了两瓶酒,两个人带吃带谈,很觉高兴。今天早晨起来,馆子的下女忽然向我要房钱;我告诉她上月的房饭钱只差一块多钱,等几天给你。她一定不依,并且还拿出昨天要番菜的帐来。我见她这样无礼待我,加着我不会说日本话,一概置之不理。停会儿,店主妇也上来指指画画,我更加讨厌,并不睬她,穿起衣掌出去。不想下女赶到门口叫我站住,我气的穿上鞋子就走。先到青年会见着伯鸣、天池,说二三句话儿,随后到本乡找朴山,他已经出去了。饭后到杨伯安那里,谈了很长的工夫,一同出来到浅草看电影。等回到馆子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

  一月六日(丁巳十一月二十四日癸丑)(星期日)

  气候:似有春气。温度:四十八度二。

  提要:(修学)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

  (治事)晨起往寻朴山,未遇。见希天、介眉谈许久。往早稻田见冠贤。饭后与蓬仙、白涛往涤非处,出访冠贤、东美等。

  (通信)接乃如、问凯、仲芳、琢章、竹君、琴豪、琴弟信各一,日成片一,致述厂、问凯片各一。

  今天起来后,店主妇见着我忽说道:“对不起的很!”我听见起初还不明白,后来想起我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将欠的钱全给她了,所以她今天,她说这话。仔细想去,日本人的眼光,真可谓又小又贱了。早点心吃完后,上本乡找朴山,又未见着。在谢介眉屋中谈谈,并且还遇着希天。快到午刻,复别了介眉,上早稻田见蓬兄、涤非,均不在家,往中华馆见着冠贤。午饭后,同蓬兄、白涛到涤非处谈了半天,出来又到冠贤处,见着东美同杨、李二君。冠贤告诉我,前天同学会开会有人疑惑我闹意见,冠贤已经给我解释我的辞职理由。冠贤又问我的真意,我也告诉他。谈了许久,又在中华馆晚饭。晚上还同他们上浅草去看喜歌剧,剧中全是日本话,一点儿也不懂,只觉跳舞的是不错。

  一月七日(丁巳十一月二十五日甲寅)(星期一)

  气候:较昨冷甚。温度:三十九度七。

  提要:(修学)与我善者为善人。

  (治事)晨间,朴山来,偕出,觅贷间,至一处以话不通,寻轮扉为问。午饭,三人同至本乡见诸友,午后归,偕子鱼觅房。

  (通信)接公孟、柏荣信各一,云弟片二。致公孟信一,述厂、琴豪片各一。

  这几天因为是新年,学校里放假几天。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早早起来,先到单人教授的地方上了一点钟的课。那个先生是一个日本老先生,性格尚不错。九点钟回来,不一会儿,朴山来找。同着他出去找贷间。因为我想搬,不愿意在这馆子住的原故。走了一个地方,见有空房,问了房主半天,有些话很不明白,找轮扉去问他,才知道已经租出去了。午饭,朴山约着轮扉同我到本乡去吃,同时还见着涤愆、希天、介眉。两点钟回来,又同着子鱼找了一会,仍然是没有一个合式的地方。路上遇着徐君泽溥,他说他的贷间要不住了。我连忙到他住的地方看看,觉得很好。我同他约会,他的朋友同他要是搬走,我就补他们的空儿。晚上蓬兄、子鱼、伯涛、伯鸣,全来找我,适巧我到铁卿那里去了,等了半点多钟才见着。

  一月八日(丁巳十一月二十六日乙卯)(星期二)

  气候:冷风刺骨。温度四十度三。

  提要:(修学)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治事)晨起至东亚学校,得家信,痛知八伯父故去,哀痛异常,不知所以。下午蓬、朴、涤、冠诸友均来慰。

  (通信)接八弟来信、毓书贺年片。致四伯父、生父禀各一,八弟信一。醒兄、云、禅两弟片各一。

  昨天因为找房子的缘故,东亚学校的课没有上。今天起来,正往单人教授那里去上课,走进东亚,接着八弟的来信打开看时上面写着“八叔父故去”五字。我身在海外,猛然接着这个恶消息,那时候心中不知是痛,是悲,好像是已没了知觉的一样。想起我爷爷膝下四子,我父亲〔2〕早就去世,以后接连着四妈、干娘、母亲同着姊姊、弟弟全都去世,四伯自四妈去世后,隔着八年四姨才进门来;跟前又没有个弟兄,干爹从干娘死后已经十一年了,总没有再续。我是父母双亡一支中还算八伯跟前是完全的,不想天不谅人,叫我们这支四房头鳏寡孤独全都占全了,真真是可怜,可惨到极顶了!加着家中竟〈境〉遇如此,遇着这样大事,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一月九日(丁巳十一月二十七日丙辰)(星期三)

  气候:北风凛冽。温度:四十五度。

  提要:(修学)南北东西,鳏寡孤独。

  (治事)早起往东亚寻合意之班。归来读日文,午间访轮扉。晚间,朴、涤、轮三友均来。

  我自从昨天接着八伯去世这个信息,心内非常的不安。今天到东亚学校里去看国内的来信,接着去了几次,总没有见给我的信,家里头不知现在如何办法。四伯也不知回淮去没有?上月接八弟来信说鲸弟已经到了南京,现今大约又要回去,八妈同妹妹又不知怎么样呢?想起家中一个要紧的男子也没有,后事如何了法?这几年来八伯同八妈的苦处已算受尽了,债务天天逼着,钱是没有,一家几口子饭是要吃的,当也当尽净了,卖也卖绝了,借是没处借,赊是没处赊,不要说脸面是没了,就是不要脸,向人家去要饭吃,恐怕也没有地方要去。八伯这个病,虽说老病,然而病到现在,何曾用一个钱去医治的呢?简直说是穷死了。

  一月十日(丁巳十一月二十八日丁巳)(星期四)

  气候:不异于昨。温度:四十二度。

  提要:(修学)南望家乡归不得。

  (治事)上午访朴山、子鱼。午间偕轮扉定贷间,于仲辕乐町三番地松泽方。下午见铁卿、天池、伯鸣。晚自玉津馆移至。

  (通信)接乃如来函。

  昨天晚上轮扉来告诉我说,离着玉津馆很近的地方有一个贷间,住的是轮扉的朋友。他今天要搬,问我去住不去住?我当时同他去看这个贷间,房子尚不错,地方僻静的很,甚合我的意思。我就许了轮扉,说准搬。今天起来先到朴山那里去,请他给我想法子。因为我从玉津馆搬出很要几个钱儿,朴山应许我到经理员那里想法了。我回来等他信儿。下午朴山来说,经理员现因手中没有钱,过几天才有呢。我听见不行,又找别人。末后,向着铁卿借了十块钱。晚上遂同着轮扉搬了过来。这个贷间共总六铺席,房钱是五块钱一个月。窗户向着西南,下午太阳光可以照进屋子,空气还好。房主是一个男子,对待的看着还不错。

  一月十一日(丁巳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午)(星期五)

  气候:稍见和暖。温度:四十度三。

  提要:(修学)欲速则不达。

  (治事)早起至单人教授处不遇,归寓。朴山来。饭后,涤非来,偕访日师,回往沐浴,毕。至青年会。晚致友人信数件。

  (通信)接溪如、撼岳信片各一。致蓬兄、涤愆、撼岳片各一。乃如、慧弟信各一。

  这几天因为家中没有信来,我心中急的了不得。今天起来后,到东亚去看信,仍然是没有。我想八伯死去这样大事,四伯、干爹心中难受自然没有写信的心思了,难到〈道〉八弟也不写个详细信给我么?或者这个信息是错了?然而八弟信上明明写着八伯故去,四伯还要回家的话,一定不是乱听乱说的事了。连着这三天,夜里总没有睡着,越想越难受。家里头不知是什么样子,四伯急得更不用说了。只恨我身在海外,不能够立时回去,帮着四伯、干爹做一点事儿。如今处着这个地位,是进不得,也退不得。转而一想,就使我暑假后不来日本,中学毕业的程度能够做多大的事?那时候恐怕于家里既没有补助,于我倒反有大害了。想到这里,我现在唯有将家里这样的事情天天放在心上,时时刻刻去用功,今年果真要考上官费,那时候心就安多了。一步一步地向上走,或者也有个报恩的日子。如今我搬到这贷间来,用度既省,地方又清静,正好是我埋头用功的日子,任什么事,我也不管了。

  一月十二日(丁巳十一月三十日己未)(星期六)

  气候:忽又转暖。温度:五十度四。

  提要:(修学)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治事)早起读书毕,至青年会。午饭后,访子鱼,谈许久。晚购炉炭归,取火自暖。

  (通信)接乃如片一,公孟、问凯、硕陆、柏荣、雨辰信各一。致述厂信一。

  今天没起来的时候,睡着想起家里头的事,可怜八伯自小的时候得着这个残疾,一辈子没享过福。我自从出来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家里头景况是一天比一天难,不要说八伯发起病来没有钱去治,就是一天三顿饭,有时候连粥还没有吃的呢,哪能论到饭哪!可见这样的境遇,穷也穷死了,何况有病呢?照这样论,我们做子侄的罪,真真是不小了。

  一月十三日(丁巳十二月初一日庚申)(星期日)

  气候:一如昨日。温度:五十度四。

  提要:(修学)天下无真是非。

  (治事)早起往青年会阅报,午时访朴山归来,见伯鸣访铁卿,知涤愆移居事。晚购物少许。伯鸣、轮扉先后来寓。

  (通信)接性初信一,致公孟、乃如、性初片各一。

  昨天早晨接到乃如来的明信片,告诉我在天津遇见四伯父的事,并没提起八伯死的信息。难道这个事四伯没告诉乃如么?或者是告诉他,他以为我不知道,不忍得告诉我?也未可知。再不是,就是这个信息传错了。我今天早晨给乃如复去一个明信片,提着此事,但愿果真是假的,那真是如天之福了。这几天,我自从搬出玉津馆后,每天吃饭总是在外边零吃的,接连着望各处食堂去试试口味,有时候觉得很不好吃,不过钱是比包饭省多了。想起我在南开时候,除了去年上半年,因为运动的缘故,平常吃的很多,余者二年多全都是在门口零买,或者是到小饭馆里零吃,算计用费,觉得很省。现在我又用这法子,在日本去行。但愿如我的意思,成了功,那可是好了。

  一月十四日(丁巳十二月初二日辛酉)(星期一)

  气候:西北风烈。温度:四十二度。

  提要:(修学)与我善者为善人。

  (治事)早起上课归,接家信及弌叔来函,甚满意。午间朴山来。下午读书毕,至青年会,伴天池游浅草,送其行也。

  (通信)接四伯父、弌叔来谕各一。上四伯片一,弌叔、生父禀各一。

  今天早晨上完课后,去到东亚学校,接着两封信:一封是四伯来的;一封是高老师的。我盼这种信很急,今天连接着两封,真是意外的事了。四伯的信是告诉八伯死后的一切事情,说是二伯同六伯一共寄去五十块钱,成的殓。四伯得着信,随后又寄去四十块钱,写信给王大太爷,请他到家里去照料。照这样信来,这个信息是一定无可疑的了。可怜听说棺材只二十多块钱、衣裳十几块钱。八伯受苦受一辈子,连死后也不得个好穿、好殓。四伯说:“我无以对八伯,即无以对祖父母也!”我想起我们做子侄的,现在既没有力量帮助几个伯伯去顾家,还一天一天的饱食暖衣,真真是没有一点良心了,要再不着实用功,那还成个人么!

  一月十五日(丁巳十二月初三日壬戌)(星期二)

  气候:稍佳于昨。温度:四十度五。

  提要:(修学)克己恕人。

  (治事)早,上课;归来,读书,阅报。午间至写真馆照相毕,往青年会阅报。日落途遇伯安。晚购书数种归读。

  昨天四伯来的信说,八伯是十二日巳刻故去的。算计时日,一定是阴历十一月了。那一天正是阳历十二月二十五,云南起义同着耶稣圣诞的日子。想起来我那个时辰,正给八弟去信,信中有提起家里头的话,顿时间转念到八伯,心里头很觉难受,以为八伯的苦处不知何日受尽。不想,同着这个时候,八伯已经在淮城去世了。这样看起来,可见事事全有个征兆。何况我同八伯是亲叔侄呢。只恨我全无良知,不曾悟到此事;八伯死后十几天正赶着是新年,我终天喜笑玩乐,何曾有一点儿难过的想头,真是不孝极了!但是,孝要心孝,八伯死的消息,前者既不知道,还有托词;从今天起要再不发愤用功,那更对不起八伯这几年受的苦处了。可怜我就是有了出息,近支子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一月十六日(丁巳十二月初四日癸亥)(星期三)

  气候:寒风刺骨。温度:三十九度九。

  提要:(修学)破除成见。

  (治事)早上课归,阅报、读书。午间至青年会见南开新来陈、李两同学,晤朴山友李君。下午读书,朴山来。晚至青年会。

  前天高老师来信说,因为接着我的信,知道我的日用不十分充足,自己想谋个教育界兼差,打算每月接济我几个钱,并起怪我为什么不将详实情形告诉老师。我听见这种话,心里头是又感激,又惊讶。想起我当初写信的时候,我是怕老师惦着,所以照实的告诉我当时情形,并没说十分困难,不过说用度有时候不足就是了。不想老师就这么打算起来。听说还要叫干爹告诉二伯去。这事如何办得!我在这里已经惊动多少朋友,那能够再向国内打扰呢!况且老师手中也不宽裕,在京兆尹里头已经是寅年支了卯年粮了。要真够寄来钱,我问心那能安呢。再说我已不是不能受苦处的,家中这样景况,我焉能有心去舒服呢!

  一月十七日(丁巳十二月初五日甲子)(星期四)

  气候:冬日可爱。温度:四十二度八。

  提要:(修学)行其心之所安。

  (治事)早至东亚上课毕,复往单人教授处。午间子鱼、季冲来。午后上课毕往站送天池归国,遇涤愆、东美、伯安。

  (通信)接仲千信一,介眉片一。

  从今天起,我往东亚每天上四点钟课,上午两点钟,下午两点。单人教授的地方是一点。我因为上课的时候很多,早晨起来就要上学,没有工夫吃点心,所以每天打算吃两顿饭,借着这个机会并起〈且〉可以废止朝食,实在是件很好的事情。今天下午上完课后,赶快到车站去送天池,正巧东美同着他在那块儿买票,一会儿涤愆、伯安也来送他。到了四点钟笛子一吹,就见火车慢慢地离开东京,天池也随着车子去了。来了两个月,聚着多少日子,忽然的又走了,真是人生聚散无常了。涤愆告诉我说,远泽回来说,文姗寒假回家时吐了几口血。我听见很奇怪,想着文姗那样子身体,怎么还会吐血呢?这里头一定是有别的病源,也未可知。

  一月十八日(丁巳十二月初六日乙丑)(星期五)

  气候:渐趋春竟。温度:四十二度。

  提要:(修学)人定胜天。

  (治事)早上课毕,归。致禅弟,乃如片,告以课忙不克多书。下午偕同学陈警伦访新至同学李君,谈甚欢。晚始归。

  (通信)接乃如、禅弟、[叔梧]信各一。致乃如、禅弟片各一。

  昨天我往车站上送天池的时候,听说仁山已经回来了。我想国内一定有人给我带东西来;今天一早,果然伯安来找我,给我一包东西,说是仁山交给他拿来的。打开看时,却是乃如给我从鼎章洗来的照相,并同着慧弟去年夏天照的相片,我看见喜欢的了不得。经理员那里报名的事,我因为没有相片,等到今天还没去。这下子可能够报了。前三天我往电光照相馆照了一张十二的相片,洗出来看着还不错,不过是太小点,不能拿着它做大事。慧弟我有四个多月没见他了,想起这两年来我们两个相处的知心。去年上半年同屋子的相得,真正是蓬、醒两兄,云、禅两弟,朴山、尹山之外第一个好友了。

  一月十九日(丁巳十二月初七日丙寅)(星期六)

  气候:天尚和暖。温度:四十一度七。

  提要:(修学)尽人事。

  (治事)早起见雪花飘下不数分即止。涤非来。下午课毕,往早稻田晤蓬兄、涤非、冠贤、化民诸友,在蓬兄处谈至夜方归。

  (通信)接克忠、公孟信各一。

  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看见雪花儿飘飘飞下,不久的时候,就不下了。我自从到东京后,这算是头一次下雪了。一会儿涤非来,我告诉他今天下午我到早稻田去。下午上完课后,我立刻坐电车往早稻田去,到了那块,见蓬兄、涤非均不在家,先到冠贤那块谈了一会儿。仁山、东美全出去了,等着总没见他们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蓬仙来找我,同他到中华楼吃了晚饭,回到他们住的地方谈心,不一会儿涤非也来,徐化民本来同蓬兄是住在一起儿的,所以四个人谈到九点多钟才散。我回来想着,给高老师去的信,曾提着请他给云弟想法子谋个事情,贴补他的费用,现在也不知怎么样呢。

  一月二十日(丁巳十二月初八日丁卯)(星期日)

  气候:终日无云。温度:四十三度二。

  提要:(修学)白发衰颜非所意,壮心横剑愧无勋。

  (治事)晨起访朴山,偕至谢介眉处,未遇。午餐毕,至青年会伴陈、李两同学游王越美服店。晚遇仁山、东美。

  (通信)接四伯父来谕一,云弟、尹山信各一。

  一月二十一日(丁巳十二月初九日戊辰)(星期一)

  气候:狂风蔽日。温度:四十二度六。

  提要:(修学)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治事)晨起上课毕。午饭朴山至寓访,未遇。下午访伯安,归购食事,自炊晚膳甚[久],得读述弟来信甚欢。

  (通信)接述弟长函一。

  一月二十二日(丁巳十二月初十日己巳)(星期二)

  气候:阴云满空。温度:四十二度。

  提要:(修学)振衣昆仑,濯足扶桑。

  (治事)早起后上课三小时,至青年会阅报。午饭后归寓,见山兄已来过,一钟至东亚取作文本,随至本乡访介眉。

  (通信)接乃兄、春源、膺九信各一。致述弟、克忠信各一,春源片一。

  昨天下午,接着述弟寄来一封很长的信。我没打开看时已知是不来的话。假若他要能来,又何必还写这么许多的事告诉我呢?打开来看了一遍,果然不出我所料。盼信盼到现在,依然是一场空,真正是叫我失望得很了!述弟他说不来的缘故是,因为家里头老人不放心他到这样远的地方来。他现在打算要到约翰去。我看起来,约翰是个教会的学校,对于我国实在没有什么好处。今天晚上,我连忙着又写一封快信给他,叫他斟酌,斟酌再三,或者哀求老人将来东的好处多说一说,或者能打动老人的心,也未可知。

  一月二十三日(丁巳十二月十一日庚午)(星期三)

  气候:白雪飘飘。温度:三十六度。

  提要:(修学)人生三十无奇功,誓把区区七尺还天公。

  (治事)早上课毕,阅日报,载日本国会事有感。晚读《饮冰室文集》,重有感,苦思未来事,恍然有悟。

  (通信)致警民、雨辰信各一。

  今天早晨看《朝日新闻》上登着日本昨日国会开会的事情,各党派质问的情状,寺内内阁同着各大臣演说的事情,我心中颇觉有个大感触。我国现在是没有国会的,临时参议院是个不成问题的东西,终久总要解散的。将来的政局不论是新国会、旧国会,反正是一班宝货。人民的程度、普通的智识是这个样子,哪能够有好国会呢?至于做官的,有几个真心为国的?想来实是害怕得很。晚间我又拿起梁任公的文集来看,念到“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如狂欲语谁;世界无穷愿无尽,海天寥廓立多时”几句诗,我的眼泪快要下来。忽然又想到任公做这诗的时候,不过二十七八岁我如今已痴长十九岁,一事无成,学还没有求到门,竟真正是有愧前辈了。

  一月二十四日(丁巳十二月十二日辛未)(星期四)

  气候:复转和暖。温度:四十三度七。

  提要:(修学)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如狂欲语谁。

  (治事)早得柏荣信,为□□事心甚急。午间至青年会阅报。下午轮扉来。晚至伯鸣处谈许久,归。

  (通信)接柏荣、敬韩信各一,南开同学会片一;致拱宸、撼弟信各一。

  天下事没有不预备还能成功的。我想起十年前留学日本的学生,坏的不说,知道爱国的人,大半分为两派:一派是服从革命;一派是赞成君主立宪。这两派的,全是希望去把国家弄好了;但是主意不同,遂互相攻击。激烈派看着稳健派没有大出息,有奴隶性,极力排斥;稳健派看着激烈派暴跳乱骂,毫无建设思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持着反对的主意。究竟这两派天天打着旗子排斥人,他自己预备了没有?还是毫无实力,等到回国做事的时候,一个一个的狐狸尾巴都现出来了,那里还能为国呢?

  一月二十五日(丁巳十二月十三日壬申)(星期五)

  气候:略见微雨。温度:四十二度八。

  提要:(修学)世界无穷愿无尽,海天寥廓立多时。

  (治事)晨课毕,书信数通。下午自东亚归,拟出访季冲,途遇山兄,同折回寓所,候涤愆来,谈至晚始去。

  (通信)接八弟、述弟、蔚弟、公孟信各一。上四伯父、生父、弌叔禀各一。

  致乃如、春源、敬韩信各一。

  昨天,我说留东学生分作两派的事,现在在政界做事的人,除去老官僚同着武人以外,大半就是这两派了。这六年来的成绩是这样子了,以后的情形还不敢豫料。单说激烈派,自从革命以后,出了两次风头,毫不容人,气盖一世,到临了是一败涂地。要说他们不爱国,是真冤枉他们。但是其心可钦,其行可诛。撼弟论他们的话,实在是不错的。至于稳健派,每遇着得意的时候,多半跟着就是失望的事情。如二次革命以后,帝制取消。复辟失败后,多半是他们得意的时候。然而不久的必然,是被人家推倒了。此外,如同老官僚、武人等,那更是脑子简单,无可救药的。看起他们这两派失败的原因,大半是从前没有豫备,才闹出这样的结果来呢!

  一月二十六日(丁巳十二月十四日癸酉)(星期六)

  气候:气候转暖。温度:四十六度。

  提要:(修学)待得春回,终当有东风。

  (治事)今日起甚晏,未上课。午后访李君象模谈少顷,出往日暮里访季冲,不遇。归遇蓬兄,须臾季冲亦来,谈甚欢。

  (通信)接乃兄、荫南信各一。致公孟信一,乃兄、述弟片各一。

  我说的留东两派的事情,差不多现在国内政局多半是他们去支配。至于留西的学生,全都在这两派统治之下,不然就是自命清高,去办教育。然而教育机关必须受行政的分派,到底还是没出了这两派的范围。论起这两派没有豫备的事情,求学不足还是小事,最大的就是没有真正立身的根本,去与这个恶劣的社会交战。所以,每临到自己头上,一战就败。平常任他骂人、夸嘴,自己上了台,依然是不行。这并不是旧官僚的利害,手段比别人高,武人的枪炮好使,还得说自己的力量薄弱,经不起抵抗的。论起这个,我们现在来到这里求学,第一样事情,就得炼铁石心肠、钢硬志气,不为利动,不为势屈,才能有效。要是连自己还信不着自己,那就莫如快死为妙。

  一月二十七日(丁巳十二月十五日甲戌)(星期日)

  气候:依然如昨。温度:四十二度六。

  提要:(修学)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治事)昨已得醒兄结婚喜信,今早急往告山兄。午饭后往汉阳楼同学会开月会,到者二十余人。晚仁山来谈,去后,至青年会。

  (通信)接禅弟来片。

  昨天蓬兄来的时候,告诉我醒兄来信说:年假回家,因为家里头命叫他阴历腊月二十一完婚。我听着这话,想着醒兄本来是不愿意早早结婚的。亲是早定下了,这个主张一定是堂上的主意。醒兄上有重堂,祖父母年已六十余,自然是急欲见孙子媳妇了。醒兄是很孝行的,当然是不能违背。好在醒兄还说,结婚后醒兄夫人还能接着念书。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了。昨天同蓬兄商量着,乘着季冲回津的便,给他带些东西,并且还要做一篇贺文,不许客气,书我同蓬、山两兄的名。蓬兄很赞成。今天问山兄,也很表同情。不过这个文是很难做的。论起醒兄与我们的交情,客套是不能用,惟有将知心话写出才对。这么想,是很得费点思想了。

  一月二十八日(丁巳十二月十六日乙亥)(星期一)

  气候:雪落半尺。温度:三十六度五。

  提要:(修学)前路蓬山一万重,掉头不顾吾其东。

  (治事)上午课毕得问凯来信,知各友近状,甚悉。下午偕涤非往访蓬兄,未遇。晚蓬、朴两兄先后来谈。

  (通信)接问凯来信、季冲来信。

  今天本来约着朴兄去到早稻田找蓬兄去,等我下了课到神保町上电车的时候,忽然遇着涤非,他正要回去;我们遂一同上车到了早稻田,见蓬兄不在家,想着山兄也是遇不见了,同着涤非谈一会儿,我就回来。吃完晚饭后,蓬兄先来,山兄随后也到,不约而同聚着在一处,谈了许多话。我们打算给醒兄买的东西都开了一个单子,并且还豫备到醒兄结婚的那一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开一个“遥贺会”。商议定规之后,他们才走了。同时并接着季冲的来信,他因为快要回国去,他的房子没有人照管,所以他教我搬到他的地方去住。我想他这次回国,留美的事情多半是有望。他现在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带回去,必定是须得一个人去照料。而且他这事又不便宣布。既不能将贷家解散,又不能空着不管,所以我,总似乎去住,才合式呢!

  一月二十九日(丁巳十二月十七日丙子)(星期二)

  气候:天气晴明。温度:三十八度八。

  提要:(修学)风尘孤剑在,湖海一身单。

  (治事)早访季冲定三十日迁去。午后,蓬、山两兄告醒兄婚期已改,前议作罢。晚轮扉来,蓬兄先与之行,山兄饭后别。

  (通信)接述、云两弟信各一、醒兄片一。致云弟信一。

  我想我现在已经来了四个多月了,日文、日语一点儿长进还没有。眼见着高师考试快到了,要再不加紧用功,不要〈说〉没有丝毫取的望,就是下场的望,恐怕也没了。算计时候仅仅剩一个多月了,种种的科学全都要考。虽说是从前学过,但全是英文的。如今用着这日文的本子,一切名词还要从新记起来。季冲那个地方我今天已允许他搬去住。从今后住在乡下,大概总可以多看一点书了。再说,住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去。我一个人,除了念书,还有什么事做呢?用功呀,用功呀,时候不再给我留了。

  一月三十日(丁巳十二月十八日丁丑)(星期三)

  气候:可爱阳光。温度:四十五度五。

  提要:(修学)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治事)晨间课毕,山兄来告,今晚迁来神田寓所,距吾现居甚近。下午访李君未遇。见陈、李二同学,来吾寓。

  昨天蓬兄同山兄谈到东三省的事很多。我听着非常的感慨。想起东三省,现在差不离已经入日俄范围之下。拿现在国势论,欲救东三省是非常的难了;不救,则关系中国全部的危险。拿中国全部的力量去救东三省,不但办不到,并且一定是不能成功的。我常说东三省是必亡的;中国是必不亡的。乍听起来很以为我说的不甚妥当,其实是差不离。我中国果真能绝了东三省,一定能救东三省;若不能救了,中国尚不至于就亡。要强东三省,必定先从东三省的人能自治入手。要救东三省,现在的危急,非东三省独立不可。不仰仗政府,自谋生路,招收红胡子造枪炮,先从军政两方入手,如果能练兵十四个师团,日本就不足怕了。这个问题实在是东三省人的切己问题,也是东三省的人才问题。

  一月三十一日(丁巳十二月十九日戊寅)(星期四)

  气候:日现终天。温度:三十九度九。

  提要:(修学)默然相顾哂,心适而忘心。

  (治事)晨起山兄来,既出,遇同乡谢君,偕至山兄寓,见轮扉及李君象模。下午候主人,不归。涤非、山兄、仁山、徐君静庵等均至。

  (通信)接涤非片一,禅北、仲甫片各一。致醒兄、公孟信各一。

  今天早晨起来很晚,因为昨天晚上等主人回来,告诉他我要搬家的事情,一直等到十二点多钟才睡,主人那时候还没回来。今天我起来后,他又走了。一会儿,朴山来告诉我:他一定住我这房子。等到下午,我打算告诉同住的房客:我今天就搬,不必等主人回来。不想,他先告诉我说:他就要搬。我想他既搬走,房主没回来,我一定是不能走的。停一会,涤非来了,并且同着童君跟黑龙江两君,来看房子。我告诉他们,等晚上房主回来我问他,再给回信。他们去后,仁山同着铁卿来了,谈了一两句话就走。晚上铁卿又来,告诉我同学会老评议部五个人明天照相,我答应了。吃过晚饭后,山兄同着徐君静庵,从街上买到铁狮子来,打算送信天的。我看着很好,就是贵些儿。他们走后,房主回来,我告诉他我要搬走,还有两位朋友要搬来。他听说我要搬,他告诉我他这个贷间要解散的。我听说这话,想我搬走真算巧的,可是他们不能来了。正说着话,山兄又来了。我赶快告诉他房子不成的事体。

  二月一日(丁巳十二月二十日己卯)(星期五)

  气候:有如昨日。温度:四十三度九。

  提要:(修学)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

  (治事)晨间山兄来,既出,雇车使其下午来迁。午后往铁卿寓,途遇冠贤同至照相馆,始知仁山将行,四钟迁后送之。

  今天晌午,在路上遇见冠贤,他告诉我仁山今天就要回国。我听见很奇怪,想着他方回来怎么又要回去呢?冠贤又告诉我,他因为家里头有事的缘故。我听见想着,他这一回去,不定能来不能来了。说走就走,真是聚散无常。到照相馆后,见着仁山,满肚子话不知从哪里说起。照完了,我同着山兄先回家,将物件叫运转店先搬到日暮里去。我们立刻到车站,送仁山走后,我就到季冲处。一会儿物件运来了,收拾收拾,看一会儿书,与下女谈一会儿话,等到十一点多钟,季冲才回来了。

  二月二日(丁巳十二月二十一日庚辰)(星期六)

  气候:非常和暖。温度:五十度。

  提要:(修学)君王若问妾颜色,莫到不如宫里时。

  (治事)昨晚迁来季冲处。今晨起与季冲、日人保田君共食。午饭后乘车,往神田上课。晚见山兄偕伯鸣归寓,留之宿。

  昨天晚上,搬来季冲的住处,一切觉得很好。今天早晨起来后,同着季冲,还有一个同住的一个日本美术学生保田君,在一块儿吃早饭。吃完后与季冲谈了一会儿话。午饭后坐电车到神田上课。下班后,到青年会看了一会子报,便到山兄的住处,同他一齐出来,去拿送信天的礼物。回头又到青年会,与夏伯鸣同着回寓。两个人谈了许久的工夫,季冲回来收拾明天回国的东西。我托他带给慧弟的东西,也拿去了。

  二月三日(丁巳十二月二十二日辛巳)(星期日)

  气候:小雨迹时。温度:四十三度五。

  提要:(修学)万事祸为福所倚,百年身与命相持。

  (治事)晨起送季冲至站,同送者六人。至神田遇蓬兄偕造山兄寓,既出,与蓬兄午餐于市中。下午归。晚与保田君畅谈。

  (通信)接乃兄信一,琢章片一。

  今天,因为是季冲早晨八点钟回国,所以起的甚早,吃完了早饭,一同到车站去,送行的有六七个人。季冲坐的是上午八点半钟的急行车。到了时候,车子就呜呜地开了,季冲也不见了。这三天之内,我连着送走了两个人,大半是全不能再来东京念书的。仁山在南开,不过因为同乡的关系,有些事情来往总没有什么大关系,等到来东京后,彼此常谈谈,也就觉得所见的相同,渐渐地有些投机了。正处到好处,不想忽然又别开,以后若欲再一同求学,恐怕是很难的了。季冲,我在南开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然而前年秋天一见如故,彼此非常的好。来东后,承他的情,待我如同亲兄弟一样。一切的帮助,又是很尽力的。我真是感激的了不得。不意不能常聚,他又要上美国去;于他是很好的,于我则未免有些难堪了。

  二月四日(丁巳十二月二十三日壬午)(星期一)

  气候:晴光遍照。温度:四十七度三。

  提要:(修学)天远一身成老大,酒醒满目是山川。

  (治事)晨起致信天信一,贺其结婚也。午间往神田上课。课毕至青年会,问卢君抄国歌谱。既出,购回数卷归。晚向下女学日文。

  (通信)接问凯片一,致信天信一。

  人要是把精神放在是处,无处不可以求学问,又何必终日守着课本儿,叫做求学呢?我自从来日本之后,觉得事事都可以用求学的眼光,看日本人的一举一动、一切的行事,我们留学的人都应该注意。我每天看报的时刻,总要用一点多钟。虽说是光阴可贵,然而他们的国情,总是应该知道的。古人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实在是谋国的要道。最可怪的,一班留学生看见有同日本人来往的,就骂他是汉奸。固然是与日本人打交际的,没有什么真知道拿国家为念的;但是天下的事,英雄固不计平常人的议论,一班人多半还是顺着众人的舆论走。若要是先把这条路拦住,还有谁敢犯众人的怒呢?留学日本也可说是无用了。

  二月五日(丁巳十二月二十四日癸未)(星期二)

  气候:阴云四布。温度:四十度一。

  提要:(修学)天下正多事,年华殊未阑。

  (治事)晨阅庆应义塾章程。午间乘电车往神田上课。下午至青年会阅报。晚归,致各友信数件。

  (通信)接柏荣、云卿信各一。致仲甫、天民、琢章信各一,春谷、剑帆、超民、伟如片各一。

  今天到青年会的时候,接着孔云卿从美国来信,看了很喜欢。但是他信中说留美学生情形:“留美学生有一种习气,好出风头。弟弟视之如上海时髦,攫得一会长书记,便以为大功业就,即此归国,便可骗人赚钱,阳面公,阴面私,造成一种最时兴之争权夺利之人物。固不敢谓全体无真正忧时爱国之士,然而未之见也!”这一篇话,我看着实在难受。这种状况,与现在留日学生有何分别?不过名目上一个主稳健,一个主激烈。激烈的回国去,到底不如稳健的香,受人欢迎。从这里看起来,留美学生的手段、本领,还是比留日的高。然而真正的志士,实在是到处都有;不过不爱出风头,就没有人知道了。

  二月六日(丁巳十二月二十五日甲申)(星期三)

  气候:风雨满城。温度:三十七度九。

  提要:(修学)此夕天涯空涕泪,他年夜雨莫思量。

  (治事)晨起上四伯父一禀,读书数页。午间往上课。课毕往山兄,不遇,归来与保田君谈,日、英语杂进,彼且画余像。

  (通信)上四伯父一禀;文珊信一。

  大凡天下的人,有真正本事的,必定是能涵养,能虚心,看定一种事情,应该去做的,就拼命去做,不计利害;不应该做的,便躲着不出头,或是极力反对。这样子人总是心里头有一定主见,轻容易不肯改变的。成败固然是不足论事,然而当着他活的时候,总要想他所办的事成功,不能因为有折磨便灰心,也不能因为有小小的成功便满足。梁任公有一句话:“世界无穷愿无尽”,我是很赞成的。盖现在的人,总要有个志向。平常的人,不过是吃饱了,穿足了便以为了事;有大志向的人,便想去救国,尽力社会。老实着说,活着一天,吃还能有完的时候吗?穿还能有完的时候吗?至于国家社会的事,那更是无穷无尽的了;所以世上人的志向,也是永远没有足的了。

  二月七日(丁巳十二月二十六日乙酉)(星期四)

  气候:早阴晚晴。温度:四十二度六。

  提要:(修学)天下寂寥风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治事)早起致禅弟书未毕,往神田告伯安以单人教授事。至青年会见山兄、伯鸣。一时上课,五钟归来。晚与下女学日语。

  (通信)奉生父手谕。

  昨天论到人立志的话,我想起现在我们中国:一班青年,大半都是口头里“爱国”“救国”的话说上许多,究竟将来入世能否如他所说的话去做,那是置之度外了。不但他不能去“救国”“爱国”,恐怕他那损人利己的事情,做的还要比从前的一帮人巧的多呢!这就是孔云卿的话“阳面公,阴面私,造成一种最时兴之争权夺利之人物”。这种人在社会上实在是可怕的很。中国要亡,也在他们手里。并且这种人约分作两派:一派是民国元、二年时代的出头人物,打着爱国的旗子,到处乱叫乱闹,行他的骗人的手段;一派是近二年的时髦人物,装着个极稳重的样子,专排斥激烈党,说他们不能成事,自己却假公济私,行他那奸险的手段。这两派人全是迎合着社会心理去走的。俗语说得好,“明剑易躲,暗剑难防。”头一派的人,现在社会上已经知道他是虚张声势,不中用的了。这种毒尚不容传流过久。唯独后一派子人,社会上还不知道他是假的,信他是好人。这种人将来要不去反对,恐怕那个毒比头一种更甚了。至于这两派人,在国内属于何党何派,在国外属于那国留学生,我很不愿下这种断语,硬给他评判。因为这样子人,已经是无处没有了。

  二月八日(丁巳十二月二十七日丙戌)(星期五)

  气候:晴阴交现。温度:四十五度七。

  提要:(修学)泪眼看云又一年,倚楼何事不凄然。

  (治事)晨起续致禅弟书。午间往神田上课,见山兄。下课毕,复至山兄处。晚应保田君之约,偕其往神田,访伯鸣。

  (通信)致禅弟信一、蓬兄片一。接乃兄信一。

  按旧历说今天又是十二月二十七了,离元旦还剩两天,立春的节气已经过去四天了。冬尽春来,一切的气象似乎另有新样。我现在住在日本,看着他们国内的事情,很像一天比一天的发展。若论到我自己的国家,可就是一天不如一天。“积重难返”这种坏现象是一天比一天多。除去旧的换新的,这种力量也须得一天比一天多才行呢。

  二月九日(丁巳十二月二十八日丁亥)(星期六)

  气候:的是阳春。温度:四十三度。

  提要:(修学)自由恋爱无男女,人生何必有妻孥。

  (治事)晨起,致乃兄信,劝其读《新青年》。午间至青年会见子余。下午课毕,访山兄,不遇;见谢君介眉,晚归沐浴。

  (通信)致乃兄信一。

  我今天给乃兄的信,谈到人生婚姻的事,我说是人生最苦恼的事。这个滋味乃兄已经尝够了,所以我说这话,他一定是赞成。我想人生在世,恋爱是一种事;夫妻又是一种事。恋爱是由情生出来的。不分男女,不分万物,凡一方面发出情来,那一方能感应的,这就可以算作恋爱。所以马狗都可以有报恩的事体。至于夫妻,那纯粹为组织家庭,传流人种的关系,才有这个结合。不过夫妻由恋爱中生出来的,是真夫妻;若随旁人的撮弄,或是动于一时感情的,这个夫妻实在是没有什么大价值。按着这个理推,是恋爱的范围广,夫妻的范围狭。恋爱里可以有夫妻这一义,夫妻绝不可以包括恋爱的。最可笑现今的人,不懂这恋爱的义理,听见这两个字,以为是夫妻中的神圣条件,其实已经是大差了。

  二月十日(丁巳十二月二十九日戊子)(星期日)

  气候:小雨纷纷。温度:四十一度二。

  提要:(修学)不知今夕是何夕,强趁儿童一蹋歌。

  (治事)晨起阅报,致慧弟书。午后蓬、山两兄同至,谈少顷,涤愆继至,相与畅谈。饭后行游。晚十一钟,涤愆归,蓬、山留。

  (通信)致慧弟信一。接慧、述两弟、庄尚严君、天兴德信各一件。

  今天是阴历的除夕日子。按着道理说,我们中国既然是改用阳历,这个太阴历的节气就不应再过了。但是阴历的习惯年深日久,一时不容易忘尽,加着“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现在在东京念书,家里头都过的是阴历年,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免多有感触了。所以,我今天约着蓬、山两兄同涤愆三人来到我这里来畅谈。一来是为着免独居起思乡之念,二来是乘着这个机会,知交的团聚团聚。有这两层意思,我也不管是守旧不守旧了。

  二月十一日(戊午正月初一日己丑)(星期一)

  气候:阴云满天。温度:四十二度三。

  提要:“想要想比现在还新的思想”\

   “做要做现在最新的事情”有如三宝。

   “学要学离现在最近的学问”/

  (修学)万象都由心自造,寂寥天地不关情。

  (治事)昨夜与蓬、山两兄谈至今晓三钟始睡。九钟起,早饭毕,涤愆来,三人同至其寓,自炊饭食,甚欢。下午往神田。晚归来静坐。

  (通信)接拱宸信一。致硕陆、问凯信共一。

  我们家乡有两句俗语:“大年初一不高兴,一年晦气”。现在又是大年初一了,叫我高兴我从哪里高兴起;叫我不高兴我的不高兴的事情可多了。守着家规暂把那不高兴的事情不去想他。先乘着今天是元旦,立个这年内应行的方针。我平生最烦恧的是平常人立了志向不去行。我嫌他是多事。今天我也立志了,但是我这志是早定了。不过今天想的是这一年内进行的方针问题,既然比那铺张门面的话小,事情究比较着得亲切而易行了。我先把它写出来,做个旧历元旦的开笔篇吧:第一,想要想比现在还新的思想;第二,做要做比现在最新的事情;第三,学要学离现在最近的学问。思想要自由,做事要实在,学问要真切。

  二月十二日(戊午正月初二日庚寅)(星期二)

  气候:微见寒冷。温度:四十四度四。

  提要:(修学)思想自由无底竟,置身宇宙太空间。

  (治事)晨起上生父禀,思及家事有感。午间至神田,以纪念日,校中放假未上课。访伯鸣晤四川刘君谈许久,又见警伦、兴唐。

  (通信)上生父禀一,二伯父禀一。致弌叔函一。

  前天晚上是除夕。蓬、山两兄在我这地方住下,一直谈到夜间三点钟才睡。那时候我想起家中情景:四伯在黑龙江,冰天雪地,冷的异常,无一亲人;干爹在北京,每月的薪水,仅仅的够用,皮衣是没有,吃也吃不着好的;八妈自从八伯死后,心里头也不知难受到什么地步;看着弟弟妹妹,尤其伤心!黑弟可怜,有爹爹看不见,有哥哥也不能照管,心里头的难受又不知怎样呢?天津家里到这个年关,四姨又不知担多少愁,挨多少骂呢!唉!想起来这个年,我们家里可以说是极难堪了。东西南北,分散各处。比着说,还是我处竟稍优呢。抚心自问,我实在是不安,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再想起爷爷娘娘同着爹娘的坟,听说棺材还暴露在外。越想越难受,恨不能即时回国,为家里处置这些事情才好。

  二月十三日(戊午正月初三日辛卯)(星期三)

  气候:甚属和暖。温度:四十五度五。

  提要:(修学)握手愿匪遥,想像作何语。

  (治事)晨起,书家信数通。午间饭毕,往青年会阅报。四钟访山兄,道中见浙江教育团诸参观者。晚归,致述弟信。

  (通信)接述弟、公孟、剑帆、伯鸣信各一。上大伯父、三伯父、五伯母禀各一,八弟、虎蔚两弟、秉和、述弟信各一。

  我昨天晚上写家信数封,今天早晨又连着写了几封,我心中不免大有感触。想起从前十几年前的事情,一家子好好的全住在淮城。那时候几位伯伯都在家里,就是有在外头做事的,家眷也都是在淮城。众位伯伯跟前的哥哥、弟弟、姊姊、妹妹,全都是在一个门里头,每天在一起儿玩,有时候恼了,有时候好了,说不尽的好处。那时候离家最早的要算是二伯同二妈妈,其次就是六伯同六妈搬到清江去,随后干爹同干娘领着娘和我也搬到清江去住。不过一年,三伯是接着三妈往奉天去。四妈去世了,大姊同着几个弟弟又死了,接着,八伯同八妈也到清江。不上半年,干娘就一病不起。过年夏天,娘又下世了。那时我们这一支子是丧事接连不断,可算是悲惨极了!到了秋天,四伯往奉天去,干爹往湖北去,我们回到淮城。不到二年,我就出来了。这几年来,五伯同八伯先后去世,各房头东迁西移,在淮城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如今有在南京的,有在奉天、黑龙江的,有在北京、天津的,分散各处,全无一定。想起来真是人事变迁不可测了。亲戚间各位姑姑十几年间去世的有六姑、五姑、十姑,现在存的也就剩大姑、四姑、七姑、八姑,四个人了。兄弟间按着数目算,应该有三十多人,现今算起来,也仅仅的十二个人了。姊姊是没有了。妹妹二个,还有一个已经出了嫁,有了孩子。再过十年,等我学成的时候,又不知变成什么样子呢。

  二月十四日(戊午正月初四日壬辰)(星期四)

  气候:雨雪交加。温度:四十四度四。

  提要:(修学)万籁声中闻淅沥,持书在手意夷然。

  (治事)晨起书信数通。午间往神田上课,过青年会见谢君介眉。晚归,闲步四郊,回室阅《新青年》数册。

  (通信)接雨辰信一。上四姨禀一。致慧弟、乃兄、季冲、柏荣、剑帆信各一。

  二月十五日(戊午正月初五日癸巳)(星期五)

  气候:又放晴光。温度:四十三度二。

  提要:(修学)风雪残留犹未尽,一轮红日已东升。

  (治事)晨起读《新青年》,晚归复读之,对其中所持排孔、独身、文学革命诸主义极端的赞成。

  (通信)接醒兄信一。致述、撼两弟片各一,更生片一。晚间复致述弟片一。

  从前我在国内的时候,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忙,对于前年出版的《新青年》杂志,没有什么特别的去注意,有时候从书铺里买来看时,亦不过过眼云烟,随看随忘的。加着我那时候正犯着研究“汉学”兼“模仿古文”的二个大毛病,那有心肠去用在这些改革的想头上呢。等到我从天津临动身的时候,云弟给我一本《〈新〉青年》三卷四号,我在路上看得很得意。及至到了东京,又从季冲处看见《新青年》的三卷全份,心里头越发高兴。顿时拿着去看,看了几卷,于是把我那从前的一切谬见打退了好多。以后我搬到神田住,忽然又为孤单独处的缘故,看着世上一切的事情,都是走绕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如排弃万有,走那“无生”的道儿,较着像省事的,闹了多少日子,总破不开情关,与人类总断不绝关系。虽不能像释迦所说“世界上有一人不成佛,我即不成佛”那么大。然而叫我将与我有缘的一一断绝,我就不能,那能够再学达摩面壁呢?既不能去做,又不能不去想。这个苦处扰,我到今年一月里才渐渐地打消了。后来我就将我的心,仍然要用在“自然”的上,随着进化的轨道,去做那最新最近于大同理想的事情。收敛了几天。这个月开月以来,觉得心里头安静了许多。

  二月十六日(戊午正月初六日甲午)(星期六)

  气候:北风凛冽。温度:三十九度七。

  提要:(修学)不婚主义。

  (治事)晨起甚早,因昨日将从前一切的事情都已看破,心中非常快乐。晚间至青年会听演说。

  (通信)接训忱、剑帆信各一。致云卿信一。

  这几天连着把三卷的《〈新〉青年》仔细看了一遍,才知道我从前在[前]国内所想的全是大差,毫无一事可以做标准的。来到日本,所讲的“无生”主义,确然是高超了许多,然而却不容易实行。总起来说,从前所想的、所行的、所学者,全都是没有用的。从今后要按着二月十一日所定的三个主义去实行。决不固持旧有的与新的抗,也不可惜旧有的去恋念他。我愿意自今日后为我的“思想”、“学问”、“事业”去开一个新纪元才好呢!

  二月十七日(戊午正月初七日乙未)(星期日)

  气候:晴。温度:四十二度。

  提要:(修学)二十世纪之新国民。

  (治事)早起稍晏,用膳毕出访涤愆,未遇。至神田见伯鸣、山兄、子鱼。午饭食于子鱼处。下午至青年会复见山兄。三钟由上野步行归。晚涤愆来谈。

  (通信)接伯曧来信。致剑帆、训忱、镜宇、乃兄、醒兄信片不一,季冲信一。

  我自前天忽然的醒悟,将从前一切事体都看成了不足重的事、不足取的事,心里头非常的快活。“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我这时候的思想,与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我这时候的喜欢,好像比平常人信宗教还高兴十倍。宗教家常说人要信宗教就是“更生”、“重生”。我觉得我这回大领悟,将从前的全弃去了,另辟“新思想”,求“新学问”,做“新事情”,实在是同“重生”、“更生”一样子了。法国女优倍那儿常说自己是小儿。我今天借用她这句话,我看我自己现在实在是小儿了。哈哈!

  二月十八日(戊午正月初八日丙申)(星期一)

  气候:奇冷。温度:三十三度。

  提要:(修学)新陈代谢。

  (治事)早起续昨日致弌叔书。午间往神田上课,见轮扉知其今日考高工第一场甚佳。晚归,冷甚,北风大作,东京十数年间未有如今岁之冷者。晚读书至十二钟始寝。

  (通信)致弌叔禀一。

  今天早晨,我给弌叔的信上面,写了很多的话。中间有一段,提到我这几天革新的事情。我说我现在心里非常快活,想起我从前所“思”、所“学”、所“行”实在是无一可取。与弌叔来信所说的“究其所得大可标之门外”一句话,一点儿也[不]错。弌叔又说道“为社会造一混世魔世〈王〉”,“大都不过中人之资”。按着弌叔的意思,是说现在之学生大约多归这两流。我看现在的学生,连我算在内,要真有“混世魔王”之本领、“中人”之资格,那社会还能多有些进化的事业、太平的景象,恐怕连这个“本领”这个“资格”还没有呢!我但期望我的“思”、“学”、“行”三者,能顺着进化的轨道、自然的妙理去向前走,也不管是“混世魔世〈王〉”,是“中人之资”。提起“混世魔王”,我看那“托尔斯泰”才是一个最大的“混世魔王”呢!“华盛顿”也不过是一个“中人之资”吧?然而他们两个人给世界上的“进化”、“平安”,可是用很大的力量在里头呢。

  二月十九日(戊午正月初九日丁酉)(星期二)

  气候:晴。温度:四十四度。

  提要:(修学)二十世纪之新国家主义。

  (治事)晨起读书,兴味大增。至午间往神田访子鱼,未遇。途见蓬兄,道数语,归来复读。晚季冲友人来访,谈数语别去。

  现在的一班中国人,多半是因为现在的政局全在几个武人手里拿着。从此往后很不容易从他们的手里去替他管理政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这两句话上,就生出许多的念头,以为将来的政局,非励精图治,在军事上头着手,很不容把这班相传不绝的“北洋系”、“士官系”推倒。有这一想,于是“军国主义”的念头非常坚固。不但如此,就是对外看着,现在国家所处的地位,也是非学德意志不可。因此对于袁世凯的独夫政治、亲德主义,反加赞成,以为他死的是可惜了。对于政治,也是想去行那贤人政治的方法,排斥真正的民本主义。这种主义,差不多现在号称有见识的人,都是这么想,就是我也是这里头的一个人。然而细细地考究起来,德意志的军国主义已经招各国反对了(日本不算)。难道我们还要步他的后尘吗?袁世凯的旧脑筋,已经不能容于二十世纪了。就是他不想做皇帝,也是不能长久的。有的人说,袁世凯要不是因为日本反对他,他的事业早成功了。这句话说得很没有道理。要是中国人个个赞成他的主意:“复古”、“君宪”、“孔教”、“军国”这四种主义早已实行了,又何必要日本许可呢?再说日本也是行军国主义的国。军国主义的第一个条件是“有强权,无公理”的。两个军国主义的政策,碰到一块儿,自然是要比比谁强谁弱了。而且军国主义必定是扩张领土为最要的事。凡行军国主义的,必定是扩张领土。个个要扩张,这里头就有个胜负了。所以日本反对袁世凯,是应当的。日本打德国,也是应当的。不过将来欧战完后,德意志的军国主义保怕难保得住了。日本的军国主义,不知又教谁打呢?“军国主义”在二十世纪上,我看是绝对不能存留了。我从前所想的“军国”、“贤人政治”这两种主义可以救中国的,现在想想实在是大错了。二十世纪的进化潮流上,要不行国家主义、世界主义,那是自取灭亡的。试看看德意志的军国主义,现在能容留么?中国人喜欢闭着眼睛说话,也不看看世界的大势,观察进化的潮流,就瞎编派事情。这种主义哪能够站得住呢?

  二月二十日(戊午正月初十日戊戌)(星期三)

  气候:大风。温度:五十七度。

  提要:(修学)推翻军国主义。

  (治事)晨起,保田君告我季冲有信来,云:来东须俟三月中。读书至午间,往神田上课,见子鱼。归来复读。晚访涤愆,谈许久,回。

  二月二十一日(戊午正月十一日己亥)(星期四)

  气候:风。

  提要:(修学)读书真有乐。

  (治事)晨起读书。午间至神田上课,两访子余,未晤。课毕归来,保田君语我以迁居事,定于二十四日。晚读至一钟,就寝。

  二月二十二日(戊午正月十二日庚子)(星期五)

  气候:风。

  提要:(治事)晨起读书。午间至神田两访子鱼未遇。访轮扉、伯安亦未遇,见朴山。三钟复访子鱼,见。及课毕购数册参考书归。晚理发、沐浴、读书至十二钟。

  我从这天起到三月六日,因为预备考高师的缘故,日记没能够天天写。仅仅的将治事栏记上,现在高师已经考完,榜也出了,我的名字也没能登上,“名落深山”,那是不用说了。但是经着这番试验,多番预备,心中对于考官立学校的内情,稍为明白点。题目也知道怎么出,怎么答。有这番经验,对于七月里考第一高,心里也觉有点门路了。虽然是忙了许多天,也不算白费劲,到底是用功没有白用的。

  二月二十三日(戊午正月十三日辛丑)(星期六)

  气候:早雨晚晴。

  提要:(治事)早起保田君告我贷家必须解散,定明日迁移。下午往神田告山兄,将暂迁伊寓住数日。晚访涤愆,未遇。

  (通信)接公孟、克忠信各一。致季冲片一。

  借债的事情,在中国现在已成了常事。无论做什么事情,没有这一着,就算是白说。《上海时报》有一天登着一个借债表,欧战发生后一直到民国六年年底,借款的总数,单是日本一方面已经到了一万万的数目了。我现把它抄下来,做个考查的材料。

  汉冶萍公司借款2520千元广东省借款 1000千元

  海关私债1000交通部借款 3000

  汉口造币厂借款2000兴亚公司借款 5000

  奉天借款3000汉口水电公司借款 1000

  四郑铁路公债5000交通银行借款 5000

  广东洋灰厂借款1700广东盐税担保借款 1500

  吉长铁路借款6500山东省借款 1500

  第二次善后借款垫款 10000第二次交通借款  20000

  直隶省水灾借款5000其他 6449

  共计81170000元

  以上的数目是仅仅的在欧洲战争以后到民国六年年底借日本的款项,民国七年的币制垫款、电信借款、参战借款还没算,已经快到了一万万元的程度,利息平均全在六分以上。算上银价的亏折、经手人的分肥,国家实得也不过半数。至于条件上无形的损失、利权的剥夺,那更不堪设想了。

  二月二十四日(戊午正月十四日壬寅)(星期日)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收拾物件毕,候涤愆未至,十一钟运转夫将物件运去,余乃别下女,行,访涤愆又未遇,至神田见之,同往报名的师范。晚,蓬兄来。

  (通信)接镇瀛信一。致季冲片一。

  二月二十五日(戊午正月十五日癸卯)(星期一)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引火热水,取书读,俟之热乃盥漱,既毕,出购食物。午间远泽来。下午往经理员处报名。归来希天、涤愆、伯安先后至。晚谈至十二钟寝。

  (通信)接慧、云两弟、柏荣、炎范信各一,醒兄片一。致慧、云两弟片各一。

  一九一七年住在我国的各国人数,照着海关上的调查人数及设立公司的数目,把它列个表写在下面:

  国名人数公司数国名人数公司数

  日本144 492 2 818 意大利416 42

  俄国 51 310 2 914 比利时324 18

  英国8 479 655 澳大利亚317 18

  美国5 618 216 西班牙300  8

  德国2 899 132 荷兰296 22

  葡萄牙2 297  51 挪威677  7

  法国2 262 127 匈牙利 18  0

  瑞士513 3 无商榷诸国215  8

  丹麦450  17 总计220 483  7 055

  二月二十六日(戊午正月十六日甲辰)(星期二)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读书。午后往单人教授处上课。晚间轮扉来谈考高师事,夜十二钟就寝。

  (通信)接季冲、琴豪信各一。

  二月二十七日(戊午正月十七日乙巳)(星期三)

  气候:雨。

  提要:(治事)晨起读书。十钟往田端寻季冲之下女告以季冲三月底方可来事,未遇。下午归到□理至晚十二钟就寝。

  (通信)按瑞岐信一,日下女冠免子片一。

  二月二十八日(戊午正月十八日丙午)(星期四)

  气候:雪。

  提要:(治事)晨起读书。午间往阅贷间,因现居处须移故也。午后子鱼来。晚至十二钟寝。

  (通信)接高师来函一。

  三月一日(戊午正月十九日丁未)(星期五)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与山兄定迁居事,读书至午间。吾往田端访下女,与谈数时,知季冲汇款事。顺道访保田,谈少许。归来,山兄已为移入新居矣。

  (通信)接保田君信一。致铁卿信一,乃兄片一。

  三月二日(戊午正月二十日戊申)(星期六)

  提要:(治事)早起读书毕,自做饭食。下午轮扉来,下女遣车送季冲包裹来。晚间读书,至十二钟就寝。

  (通信)乃兄及下女信一,下女片一,四姨信一。

  三月三日(戊午正月二十一日己酉)(星期日)

  气候:晴。

  提要:(治事)今日去考师范,日仅一天,读书乃益力。午间子鱼来。晚轮扉来,读至夜一钟就寝。

  (通信)接慧弟信一并转孙君作彬信一。

  三月四日(戊午正月二十二日庚戌)(星期一)

  气候:晴。

  提要:(治事)晨六钟起,轮扉来,偕往高师。上午试日语、数学、地理三科。下午试历史。归来预备明日考试。

  (通信)接克庄、铁卿信各一,信天片一,述弟信一。

  三月五日(戊午正月二十三日辛亥)(星期二)

  气候:雨后晴。

  提要:(治事)晨起往访轮扉,偕考师范。上午试英语、理、化、博物四种。下午无。既归,预备明日口头试验,并沐浴更衣。晚远泽来访。

  (通信)接季冲信一。

  三月六日(戊午正月二十四日壬子)(星期三)

  气候:雨。

  提要:(治事)早起往访轮扉,遇于其馆中门口,偕往高师。上午试口头问答。下午试检查,既归。子鱼、铁卿、东美来。晚往青年会,见伯鸣、伯安,阅报二时。

  (通信)接冠贤、寿之片、信各一。复冠贤片一。

  三月七日(戊午正月二十五日癸丑)(星期四)

  气候:晴。

  提要:(修学)独立勿若藤枝弱。

  (治事)晨起甚晏,以连日过于疲倦故。上午书信数通,轮扉来。下午往访蓬兄,谈至晚始归。九钟伯安、子鱼来,谈许久方行。

  (通信)接醒、乃两兄信一,云弟挂号信一。致季冲、乃兄信各一,克忠、剑帆片各一,壮飞信一。

  三月八日(戊午正月二十六日甲寅)(星期五)

  气候:阴。

  提要:(治事)早起往轮扉处,未遇。午间轮扉来。下午书信数通。晚涤愆来,谈许久,至十钟始归。

  (通信)接训忱信一,述弟片一。致训忱、仲芳、凤荪,云、禅、述、慧四弟信各一,乃、醒两兄,希天,涤愆片各一。

  三月九日(戊午正月二十七日乙卯)(星期六)

  气候:晴。

  提要:(修学)自新不已。

  (治事)晨起书信数通。下午往东京堂购英文书数种。三钟往日比谷公园,园中风景甚佳、游人多男女学生。晚食毕归来,徐、刘两君来访山兄。

  (通信)接朵山信一;致朵山信一、撼弟、问凯、硕陆、柏荣片各一,超民、伟如信一。

  前几天,因为预备考高师的缘故,精神过于疲倦。今天起来就打算到外边走走。山兄劝我到日比谷公园去。我听他话,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坐电车去。到了园子里头,东走西看,果然是一个好公园。风景虽然多半是人工做的,但是看去很觉幽雅。最叫我动〈受〉感动的就是一帮男女学生,成群结伴到这园子来,看书的看书,游戏的游戏,运动的运动。无论做什么事,总含着点教育兴味。我走到一个地方,看见两个小女学生蹲在地上堆土。我以为她们是和中国小孩子玩土一样子的意思呢。等到走到面前看,原来是从他处将些无用的草移来种着玩儿。我这么一看,才知道日本小学的教师真正有教育本领。要是中国的小孩子玩泥,一定是要拿他的尿当水,来和泥了。小孩子没有知识,这种指点全仗着家长、教师去告诉他去做。中国人开口便说“东洋褴褛之邦”,仔细想来,日本何尝是褴褛呢,想怕中国不免有些没出息的样子了。举一反三,我想起日本的国民无怪他瞧不起中国人,他的知识实在是从小儿就练出的。中国人一知半解,那能够讲到开通呢。

  三月十日(戊午正月二十八日丙辰)(星期日)

  气候:雨、风。

  提要:(治事)晨起往东京堂观书毕,至子鱼处谈少顷。午间回室做饭,书字。二钟,日人松村先生来,希天亦继至。晚至青年会阅报,雨益大。

  (通信)接云弟、柏荣信各一,拱宸片一。致云弟、柏荣信各一,涤愆、拱宸片各一。

  我自从考完了师范后,心里头非常的着急,以为七月里考第一高等,功课若不豫备好了,定然没有取的希望。要打算取上,非从现在起起首用功,断然没有把握。昨天我到日比谷公园的时候,一路上想着我从今后用功的方法,想了一阵心中就渐渐地起了一个腹稿。今天拿起笔来,按着昨天所想的写了一个功课表,打算从明天起首去做。我想我从入学校到现在已经七年了,除了学校定的课程以外,我向来没有自己定过课程表。今天忽然破了我的例。做了我没有做过的事。我想这个课程一定可以成功的,并起〈且〉我也很盼他成功的。

  三月十一日(戊午正月二十九日丁巳)(星期一)

  气候:半晴半雨。

  提要:(修学)孤剑。

  (治事)晨六钟起,读书一时,出外购报。归,正阅顷,冠贤、铁卿来,告马氏弟兄暨宋毓芬三同学至。下午课毕往拜访之。晚□山兄、[乡友冬]君来。

  (通信)致保田君片一,上四伯父禀一。

  从今以后,埋起头来读书。友朋的来往书信的投报一概都要简单,除了有要紧的事外,万不可荒废我的正工夫去做别的事。俗语说得好“铁杵磨成绣花针”,只要我的志向坚,所期望的事没有不成的。按着我定着的表,一天是睡觉用七点钟,读书十三点半钟,休息同着一切事情三点半钟。每逢星期,我打算着除去找朋友谈谈以外,必定要找一个清净地方去憩憩脑筋,或是公园,或者是野外,带着书籍去念,想着一定是很有意思的。按着我的打算去做,一毫的杂念也不去想,身体自然不能受伤,恐怕还要强健。饭食我自己做,不吃荤食,不吃早点心,按着卫生道儿去走,自然没有病可生了。我想我守着这“素食”、“不婚”两个大主义,生命不用说可以长了好些年,就是我那“报恩”后离去世界的念头,也觉容易行了许多。思想起来,我觉得非常的痛快了。

  三月十二日(戊午正月三十日戊午)(星期二)

  气候:晴。

  提要:(修学)素食主义。

  (治事)晨起殊晏,前日方立志起早用功,今便如是,此后宜痛改之。午间轮扉来,三钟往单人教授处。归来购书两册。晚读书至十一钟寝。

  (通信)接涤愆信一。

  三月十三日(戊午二月初一日己未)(星期三)

  气候:晴。

  提要:(治事)晨六钟半起,读书一小时,出外购报,归复读。十一钟山兄同乡杨子芬来,午间去。午后读书,至三钟,往单人教授处,归来沐浴,晚至青年会。

  (通信)接八伯母来谕一,般若信一。

  三月十四日(戊午二月初二日庚申)(星期四)

  气候:晴。

  提要:回想旧情无限憾。

  (治事)早六钟半起,读书一时,出往东亚,见有禅弟信来,归剖阅,甚长。午间饭熟时轮扉来。下午读书,时有倦容。晚自单人教授处归,复读。

  (通信)接禅弟、公孟信一。

  三月十五日(戊午二月初三日辛酉)(星期五)

  气候:晴。

  提要:(治事)晨起得镜宇函,喜甚。下午课毕见轮扉、知高师将发表。归来,轮扉继至,知其已录取,为之大喜。至余则不问,知落第必矣。晚,涤愆来。

  (通信)接镜宇、乃兄信各一。复镜宇信一。

  三月十六日(戊午二月初四日壬戌)(星期六)

  气候:雨。

  提要:(治事)晨起轮扉来,知其高师所在与日人同班,余则至今未接来信,知落第必矣。下午希天来,朴山四钟往蓬兄处。余以禅弟来信为之带去。

  (通信)接天民信一。致涤愆片一,新中寄庐片一。

  三月十七日(戊午二月初五日癸亥)(星期日)

  气候:早雨,晚晴。

  提要:(治事)早起甚晏,轮扉来告我往经理员处见全榜,知无我名,心大定矣。午间饭毕偕山兄收拾室中□日。晚,理发,在外食,至青年会听演说。

  三月十八日(戊午二月初六日甲子)(星期一)

  气候:晴暖。

  提要:(治事)早起读书。下午往东亚上课毕,至单人教授处。晚沐浴,书信数通。

  (通信)接四伯父来谕,乃兄信一。致保田君片一,四伯父、生父、弌叔禀各一,云弟、乃兄、克庄、章叔信各一。

  三月十九日(戊午二月初七日乙丑)(星期二)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偕轮扉、山兄往种痘。午后往上课,至单人教授处,则松村先生病,未能授课。至青年会阅报。晚食于其处,归来轮扉来。

  (通信)接琢章信一。致禅弟信一。

  三月二十日(戊午二月初八日丙寅)(星期三)

  气候:大风。

  提要:(修学)遗墨犹存,音容久杳。伤哉!

  (治事)早起至轮扉处,交与昨日为所拟之信稿。午间读书。午饭毕往东亚上课。三钟半至松村先生处。晚归自习,偶思及家事想亡母,不能成眠。

  (通信)致禅弟信一。

  三月二十一日(戊午二月初九日丁卯)(星期四)

  气候:晴。

  提要:(修学)毋自欺,精一,寡欲;坚忍精进,预备工夫。

  (治事)晨起读书,十钟蓬兄来自早稻田,谈至午间,铁卿来,交余以仁山来函,既去。吾偕蓬、山两兄食于青年会。遇河南王君,见卢、夏、李诸君。下午归,自做食物食。

  (通信)接仁山信一,南开同学会明信片一;复仁山信一。

  今天晚上,我忽然想起自己做饭吃,已经两个月了,总没弄个一样菜。今天是日本“皇灵祭”的日期,各学校都放假。我们中国人既然住在日本,也就入国随俗。跟着他们国民过这个节期。我今天既然没有事,不如做样菜自己吃,一半是有趣味,一半也算件工作。立定主意,于是立刻跑到街买了些肉、两个芋头、一片鲜鱼,打了清酱,买了葱,回来引起火就一锅儿慢慢地做起来。菜做着的时候,我打开梁任公所编《意大利三杰传》来念。这篇传记,我已经读过多少次,中间虽有多少错的地方,大概与英文、意文的传记差不了什么。我在西洋伟人传记中,最爱的是加富尔,所以每次读《三杰传》,心里头总觉有一番感慨。这次读这个传记,是我到日本来头一次。在日本有上半年的阅历,所以读的时候,感触的地方益发添了许多。

  三月二十二日(戊午二月初十日戊辰)(星期五)

  气候:早晴,晚风雨。

  提要:(修学)世界进化,永无停止。

  (治事)晨起读书。午间自做饭食,食毕至东亚得《校风》阅之。三钟至青年会访伯鸣,不遇。晚与山兄辩“进化论”甚详,复访伯鸣。

  (通信)接乃兄来信。致季冲兄信一。

  三月二十三日(戊午二月十一日己巳)(星期六)

  气候:大风。

  提要:(治事)早起接云弟信一,感慨甚多。午间读书毕,午餐。下午至东亚上课及单人教授处。晚归,复读。轮扉八钟来,谈少顷,去。读书至十一钟寝。

  (通信)接云弟信一问凯片一、公孟信一。

  四川同乡会定回国办法。

  今日日本各报言:条约已于昨日午后调印于北京。

  五月十八日(戊午四月初九日乙丑)(星期六)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草东游录数章,至青年会寻伯鸣,未遇。午后伯鸣、轮扉、冠贤先后来,既去。隔室谢君迁移他所。广西黄君继其后新至,与谈久之。

  (通信)接述弟来信。

  救国团发紧急通告催回国,同时又有他文一篇,亦与同其趣旨。

  五月十九日(戊午四月初十日丙寅)(星期日)

  气候:晴、雨。

  提要:(治事)早起至冠贤处,入其新中团体,冠贤介绍的。八钟开会,至者有十数人,十钟事毕,留其处午餐。下午送冠贤至站。晚与山兄食于中国饭店源顺号。

  (通信)接涤非来信。致琴翁老伯信一。

  青年会有署名“余偕亡”者,将“日本一”杂志所载《支那民性与豚性之研究》一文,公之于众。

  有四五人发布《驳罪言》一文。

  有传单组织归国演说团。

  我今天在新中会表示我的入会意见,说了一大篇话。大概的意思是:“我们中国所以如此衰弱的缘故,全是因为不能图新,又不能保旧,又不能改良。泰西的文明所以能够发达的原因,是因为民族的变换,地势的迁移,互相竞争,才能够一天比一天新。中国的民族是一系的,地位是永据的,所以无进步而趋于保守。文化不进则退,所以旧的也不能保了。再说我们二千年的历史、思想、学术全都是一孔之见。泰东西的文化比较我们的文化,可以说新的太多。他们要是主宰中国,决不能像元、清两朝被中国的民性软化了。我们来到外洋求真学问,就应该造成一种泰东西的民族样子,去主宰我们自己的民族,岂不比着外人强万倍不止了么?所以我刚入这会,见着这个‘新’字,心里头非常着痛快。望诸同志人人心中存着这个‘新’字,中国才有望呢。”末后我又说了到日本求学的两大利害,一个是“主动的观察力”,一个是“被动的熏染力”。这两层意思说完之后,我说出两句要紧的话赠给大家:“哲学的思想,科学的能力”。

  五月二十日(戊午四月十一日丁卯)(星期一)

  气候:雨,阴。

  提要:(治事)早起至青年会,见伯涛,与谈久之,出与就食于某北京饭馆。午后兰方来。晚间李石翘来习摄影术。既去,观黄远□遗稿。

  (通信)接文珊,企云、信天信各一,霆轩先生信一。致述弟片一。

  有自神户来电劝告:在东京学生速归。

  淮阴人为周发荣呼冤发传单。

  五月二十一日(戊午四月十二日戊辰)(星期二)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观报,整理书籍。午后往正金银行、《朝日新闻》社,二钟往伯鸣处与谈甚久。饭后归来。晚间至青年会,归来书信多封。

  (通信)接霆轩先生挂号信一。致云弟、霆翁片各一,文珊、涤愆,涤非信各一。

  救国团调查各省归国人数,至月底云可达三千。

  救国团致书早稻田考试毕业考试者,劝其辍学。

  我昨天从任白涛那里取来,黄远生从前的通信看了一遍,觉得他所说的元、二年的光景,于我的将来政治生涯很有大关系。

  五月二十八日(戊午四月十九日乙亥)(星期二)

  气候:晴、雨。

  提要:(治事)早起书家信数封,往东亚取信,归来阅报。轮扉来。午后闷甚,与云弟等信连述禅弟事,心尤凄怆,郁郁不乐。晚饭后独自往神田剧场观剧解闷。

  (通信)接四伯父、乃兄信各一,述弟信二,醒兄片一。上生父、四伯父、弌叔禀各一,致醒兄片一,云、述两弟信各一。

  今天我心里头闷的异常,晚饭后一个人跑到神田剧场去观新剧,为的是解解闷儿。当着现在的家国艰难、友朋困苦时候,我那有心取乐也!不过是像“放酒高歌”的意思,出出胸中的烦恼吧。剧场中所演的剧,一出旧戏,一出新剧。新剧的内容还不错。我现在把他写下来:

  剧名《波の鼓》。内情“某翁富而吝,生一子一女,女与邻居寒士叶山氏情颇笃。父不甚知,而女之中表清水氏,知其情,甚嫉之。一日,叶山来晤女。偶遗女所致彼情书于门外,为清水氏所得,乃与其党羽谋,将富翁家之“波の鼓”窃去,亦故落此情书于室。同时,且将鼓之表暗置于叶山家。翁既失鼓,呼人来寻,得女之情书。清水乃言,鼓必为叶山所盗。伊之眷女盖骗计也。翁信其言,禁其女与叶山来往,而告之于官。时翁之邻有侠士川村氏亦来翁家,颇言叶山氏洁,不为此。翁不信。川村怒去,携艺妓米杏过叶山家。值叶山氏母子被债主迫还旧欠,川村氏见状慨然代偿,艺妓亦颇助成之。叶山氏母子大感谢。正话间,忽睹案上有鼓皮一,大异。川村氏尤以为怪,严询叶山氏何为盗此。叶山力辩不知。适刑事来查,睹赃物,乃令叶山氏归狱。川村心知其冤,苦无澄白其被嫌。偶视席上,忽见有泥足印,乃大疑,嘱叶山母耐守,誓必探其实情。艺妓亦慷慨愿代侦探。比妓归多日,忽有清水氏之党羽来其地宴会,且请某骨董商至□其“波鼓”,妓闻信乃窃往听,知鼓确为富翁之物,遂急电告。川村氏赶来,捉其一,□其一。底情既得,叶山之冤,乃白。翁既知状,颇悔前非,斥其甥意欲与叶山氏续旧好,而不知翁女自叶山被诬后,伊乃与某男爵通。为叶山所知,誓□之,川村氏乃为艺妓媒,使嫁叶山氏。叶山感其义,乃首肯。某日叶山偶游郊外,忽翁偕其女亦来斯地。翁他去,女忽见叶山愧不自胜,求其恕,叶山不顾,去。同时,为其中表清水所见,云:将以此事诉之于男爵,使女无所容。女泣悔不答。男爵来,女直诉前情,愿男爵亦渐恶,女意欲弃之。不图,翁来见之大怒,以男爵辱其女,思与诉告。女益无地自容,乃窃刀出,至海边自杀。适艺妓经此,救之不使死。女不可,互相争,持刀误伤妓胸。女益悲,乃持刀向胸。而叶山、川村两氏忽至,急止女,益叹妓义。翁与男爵亦寻踪至,清水正于其时思来告男爵底情,见惨状,良心大现,持枪自毙。众闻声视之,乃知罪均在彼,嫌疑尽释。男爵携女,叶山氏携妓,遂各成夫妇矣。

  五月二十九日(戊午四月二十日丙子)(星期三)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书信数封。下午轮扉来,告吾以子鱼今日行,乃造彼处送之至站。晚间独坐斗室,伤心国事、友难,颇不乐,乃至坊间购《留东外史》读之。

  (通信)接乃兄、柏荣、剑帆、伯鸣信各一,致乃兄信一。

  五月三十日(戊午四月二十一日丁丑)(星期四)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稍晏。午后接希天来书,随复去。四钟铁卿、开运忽自伊香保至,与谈久之。晚间至青年会聆艾迪演说心颇感其诚恳。

  (通信)接希天信一。致希天、云弟信各一。

  救国团劝不归者速归,切勿逗留,图投考一高。

  上海全国救亡会发来警告。

  八月十八日(戊午七月十二日丁酉)(星期日)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述弟、禅弟、云弟、涤非先后至。既去,乃往三伯父、五伯母、叶太伯母处谒见。午后醒兄、乃兄、撼弟、禅弟均来,二钟往公园,聚者十三人。乃兄、醒兄、撼弟、慧弟、述弟、柏荣、问凯、子光、性初、星五、仰山、季贤及余聚至五钟,往鼎章拍照。六钟至全聚德晚餐。食毕,与慧弟至其家,十钟始别。

  八月十九日(戊午七月十三日戊戌)(星期一)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往谒琴翁老伯,谈许久,十一钟归家。慧弟已候我,同至鼎章与乃兄、醒兄、禅弟、述弟共影,摄毕,与慧弟归家就食。午后,慧弟去,云弟来,又走。余乃至校沐浴。见时、张诸师及旧同学数人。晚饭归,食于四妹处。饭后,往约禅弟至公园前谈。

  (通信)接撼弟片一,涤非信一。

  八月二十日(戊午七月十四日己亥)(星期二)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往视仰山病,见愈。谒叶太伯母及五伯母。九钟至公园与述弟作长谈,十一钟归家,慧弟已先在,邀同午餐。餐毕,慧弟往考香港。余至公园,醒兄已先在。未几,云弟来,又子先偕述弟至,姜、马两先生复继至。余与子先独谈两时话,复与众人剧谈。晚姜更生请客于真素楼。食毕,众人分散。余骑子先车至性初宅见柏荣,尹弟适在座,兴谈许多。乔季眉及问凯皆来。晚十一钟归家。(早起云弟偕醒兄来谈事,忘记,补于此)

  八月二十一日(戊午七月十五日庚子)(星期三)

  气候:晴。

  提要:(治事)早起至性初宅取自行车,见柏荣。乘车出,造慧弟家稍停,与至母校。是日母校招考新生,旧同学至者甚多,好友至者,除慧弟外,有撼、述两弟、醒兄、柏荣、问凯、子先、乃贤诸人在校,见颂言、春源,并其他相识。十一钟半,余独出至江苏义园拜禅弟母柩,是日为叶母去世百日,又届阴历十五绪怀节义,悲慨无极,联想吾母,伤尤不已。一钟祭毕,别禅弟,至浙江义园,候述弟久不至,遂先行。归母校,巧遇赵君人杰知慧弟等已至公园,乃匆匆至调养[室],见夏君等,略谈数语即至公园,见醒兄、慧、撼两弟、问凯、子先、子贞均在,未几,魏文翰君至,而述弟亦来,谈许久,遇黄春谷、张仇文二兄。六钟余,与慧、述两弟、问凯看白如,出,绕道访李宅,并至教育厅看榜,未发。至大胡同白如去,余与慧弟至家。琴伯请时、伉、章三先生及余食于大□楼。晚时先生请听戏焉。

  (通信)接涤非片二,文珊信一,洗凡转涤非信一。

  八月二十二日(戊午七月十六日辛丑)(星期四)

  气候:晴。

  提要:(通信)致文珊快信一,接撼弟信一。

  早起收拾来往信件,汇集一处并补记前数日日记。九钟柏荣、问凯来谈至十一钟半,述弟同时亦至,既散。余至公园赴顾君约。顾君已行,失约矣。归来至四妹处及叶太伯母处,留四妹处午餐。一钟干父自北京来,稍停,余持物归家。未几,干父来道家常。云弟至,约余赴公园,辞之。四钟,述弟复来约,又辞未赴。五钟半,慧弟偕乃贤至,同出至教育厅观榜,慧弟取第八名,同取第十六,香港定额取五名,慧弟列是谅无望矣。途遇慕蘧,谈数语,别。与慧弟、乃贤至真素楼晚餐。遇醒兄偕其乡亲坐食,谈数语,叩其行期。知已定于明日;未几,醒兄行。乔君偕单君来。又未几,云弟独至。余等食毕,辞云弟,至光明往观电影,遇张君锡禄、赵君人俊及陈慕蘧,十一钟散。

  八月二十三日(戊午七月十七日壬寅)(星期五)

  气候:晴。

  提要:(通信)接文珊信一,洁民信一,“撼弟信一”。

  早起张克忠、张膺九来。九钟乔季眉至,为讲立体几何。未几,二张去。十一钟东美及姒艮成君来,稍停,季眉行。余等乃至站迎冠贤,止于德祥旅馆。与冠贤同行者有德斋王君。午饭冠贤约食于真素楼,饭后归栈,谈至三钟,吾请行至家,候慧弟久不至。洁民信来,伯荣事已妥,并汇款至。未几,云弟来畅谈。六钟吾至青年会,黄、施、李三君及慧弟均在,同时唐家裴、吴毅然二君亦在座。稍停,吴、唐去。余等乃趋公园晚饭。饭后剧谈,至九钟半散。既出,吾至性初处,告柏荣以事成,随雇车往访乃兄,至则候我多时矣。乃同出步行至大罗天作长夜谈焉。

  八月二十四日(戊午七月十八日癸卯)(星期六)

  气候:雨。

  昨夜与乃兄在大罗天谈至今早五钟许始别,归家小睡。十钟往冠贤处,适叔夔亦至,乃定行期,准由车行。同时取冠贤带来中洋,至英界正金银行为其改换日金。十二钟至旧德租界,见撼弟畅谈二时许。出至法租界访允庭,未遇。至慧弟家遇王君祖培在,谈半时行。途经大胡同复访冠贤,未遇。归家午餐。三钟一刻又去,仍未遇。四钟半余至新车站登车向北京去,同行者有赵柏荣、星五两兄,巧遇四年前同室商君超云。送行者有问凯、冠贤、东美、企云。在车中无事,昏昏睡去。八钟半抵京。在站遇醒兄,雇车至天达店。文珊外出未归,乃将行囊放其室。自出访坼野表兄并借洋服归店,文珊已归。相与剧谈,至夜一钟始寝。

  八月二十五日(戊午七月十九日甲辰)(星期日)

  气候:阴,雨。

  晨犹未兴,柏荣已来,催起。盥漱后,与文珊至中华旅馆见涤非,新房布置甚好。余此次来京,专为涤非结婚事作男傧相也。十钟至拱宸处,约其为男傧相,相约峙之往寻召棠。在访拱宸之先,曾便道至东安市场中某小照相馆取慧弟与召棠合像,不得。十二钟半,至理发店理发。事毕,往京兆见弌叔,谈数分钟便行,返中华旅馆。涤非犹未行,余换礼服候同兴堂以车迎我等,盖婚礼举行在彼处也。旅馆中有清河陆军诸老同学欢呼,至三钟半行。吾与拱宸伴涤非,四钟行,新郎既至;未几,新人亦来。五钟,行大礼,照相。六钟事毕。平生为人做伴郎,此为第一遭也。晚归中华旅馆,聚者人少,只拱宸、峙之、召棠及余,闹房事乃不成。新妇貌不佳,配涤非尚可。晚归店,与文珊谈至十二钟寝。

  八月二十六日(戊午七月二十日乙巳)(星期一)

  气候:雨。

  提要:(通信)致洁民信一、四伯父禀一、拱宸快信一。接子坚信、公望片一、乃兄信一。

  早五钟起,雨声甚急,收拾行囊毕,文珊送我至车站。六钟车开,柏荣仍与我同车归津,一路昏睡。偶醒,与柏荣谈我独身主义,伊意在反我所主,而急切间竟不能非我所论。诚哉!真理所在,有令人不能默许者。呜呼!青春已逝,家世难言,人事沧桑,知心何处!矧吾双亲已没,娱乐之何求?过渡时期,滔滔者天下皆是耶!八钟车抵津,乘车置行囊于津,急至母校见慕天与共趋礼堂,聆余日宣演说。散会晤问凯、述弟、乃兄、子贞至养病室晤慧弟、叔夔等。午饭与述弟、问凯、子贞等食于附近小馆。饭后,与慧弟访训忱、颂言诸同学。四钟归家。晚饭至三伯父处,谈时余。归来见乃兄先至,告余以慧弟香港已取。琴伯及其家均主其往香港。余闻之心伤已极,一场空欢喜,顿如凉水浇背,立失知觉。乃兄去后,余殊无语对此事,昏昏睡去乃又睡不着,难受极矣。

  八月二十七日(戊午七月二十一日丙午)(星期二)

  提要:(修学)最是伤心此日。

  (通信)接撼弟片一,致慧弟长信一。

  今早生父以四钟行,往南京去。“昨事伤心方未已,今朝又复别严亲。”此情此景不知若何难受。孤单单既离吾家,又复远吾爱友,伤心之极不复再有言矣!

  从怎页起直至十月二十五日,吾未尝提笔一记,此心之伤实历两月。每当月夕风晨、雨窗花前,吾心之念念吾家,想吾慧弟,尤难受也!〔3〕

  【注释】

  〔1〕本文是周恩来一九一八年旅日日记摘录。

  〔2〕这里是指其过继父周贻淦。当时周恩来称其过继父和过继母为父亲、母亲,称其生父、生母为干爹、干娘。

  〔3〕这段话从内容看是十月二十五日补记的。

  2007/09/10

  记述一九一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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