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白里安氏归法前之法兰西
华府会议开议逾一月矣。会议开始时，首讨论海军裁减问题，以日本代表对于吨数之比例，有所争执，故经旬不决。继之起者，有陆地裁兵问题。方开议，法代表便有不能裁兵之宣言，一场热望，宛如冷水浇背，令人兴致索然，且更与人以欧祸未已之恐怖印象。此会议情形之最不利时期也。
当时意代表因不满意于法代表之主张，曾讥以意与法有同一危难，有同一苦衷，但意代表殊愿接收陆地裁兵之议。法代表不能忍，在会场中遂亦反言相讥。好弄是非之新闻记者，乃兴风作浪，传为法总理答意代表之言，为“意国如真已裁减军队，必是军队解体。”隔日英国各报多载之。意国军民闻之甚愤，竟激而有攻围法国使馆之举。嗣经意代表通电国内，代法代表辨诬，其事始平。但因是法人愈怒意人之暴横，海陆军裁减问题不仅为对德而发，且更进一步目光南向矣。缘法、意自大战后，双方外交方针，常处于不相协和之地位。意于战后，思东侵北略，进占南斯拉夫民族之生存地。法政府忌之，费美一役，法代表力助南斯拉夫抗争，便为其例。他方法人北进不已，迫德太甚，乃又为意人所反对。英政府对德方针，本素与法政府为难者，意因之乃为党英抗法一派。以情势言，意虽号为五强之一，然究不敌法国多多，单独抗法既有所不可，联英亦势所必然。在法人意中，则视意决不若意之视法之重，盖彼方以德为可怖，而英为可抗，美为可友之国也。故华府会议中，法未注意于意，而一意以联美抗英为职志。不意会议初开，英美竟因目光所及只限于太平洋上，颇冷淡之，于是激而有白里安两次之宣言。陆地不裁兵，实足动世人之听闻，惟白氏演说结尾，都有若列强能予以保证，即可裁兵之要求。美政府非即时愿问欧洲事者，尤不愿与德结不解之仇，故对于此事，乃转无法进一辞。英政府自不能满意此种宣言，其所反对态度，吾上月底通信已详述其经过。而此外更有与法国息息相关者，便为意大利，故意代表乃有一致行动之要求。对于陆地军队，以意国能裁，要求法国亦当如是，于海军问题，则以与法国有同一比例吨数之请，兹事均足动法人之讥笑气怨者，盖意国在会议中事事求与法相埒，而法国则高视阔步，方求与英美相颉颃，岂愿与此同种兄弟之邦等量齐观。自法意上月底之一场小风波后，法国舆论界对于意国之攻击，竟有谓“法国要求多数潜航艇吨数，固非为防已无海军舰队之德俄，但对于地中海中不诚实之意国舰队，固不得不有所备也。”此何言耶！意大利非亦向日协约国之一员耶？且今日与法犹共理欧事，而法人竟申骂之如是，倘使意不背德，法兰西之能有今日与否，尚在不可知之数，乃法人竟以不诚实疑之，斯真太以感情用事矣。
英国人之外交狡诈，商业天性，事事施以挑拨手段，固非吾人所敢赞成，然法人之直率过当，乃偏于意气之争，恐亦非善邻恕人之道。法在今日，操纵中欧诸邦，如其意向更东及土耳其，指挥若定之间，颇有以欧陆之主宰自居之概。惟南失和于意希，北结怨于俄德，西更有隔海之不列颠民族监视于旁，是不但高枕无忧之梦难寻，且多自讨苦吃之事。即以裁兵事论，白里安氏之演说，既招人反感，而同时又引起意大利之从旁作梗。有人谓意与法争，乃为英人所指使，情势容或如此。法与英抗，英更置一牵制法国行动之意大利为之赘累，此真英人之狡猾处，亦正法人之极苦痛处。英政府对于华盛顿会议之布置既如此，同时于大西洋之东岸，又引起一新变动，以牵引法政府之视线。是事乃德国至期赔款问题，据协约国赔偿委员会之规定，德政府应于明年（一九二二）一月十五、二月十五两次共交出金马克八万二千万个（合英镑四千一百万）。德政府因近三月来马克行市之跌落过巨，金融之恐慌，与国库基金之空虚，颇有延期交纳之倾向。十月中赔偿委员会因是移往柏林，考察德国对于偿付赔款所筹之方法，德政府亦有非公式之宣言，声明其无力交款。英国舆论，至华府开议后，正氏演说前后期中，忽大倡允许德国缓期交款之论调，且不仅民间舆论如是主张，而英政府中要人亦有赞同斯议者，同时德国大产业家斯坦士复往伦敦与英国资本家及政界要人有所图谋。斯氏为德极右派政党（国民党）领袖，德国重要之产业，多与彼有至大关联，其往英伦，声言系为其个人私事，实则斯氏之私事，亦即为德国资本家之公事，与其谓之为德政府奔走，毋宁谓其为德国资本家产业界奔走。盖斯氏之政见，与德现政府颇不能调和。前一月余，德葛尔斯内阁曾因上西[里西]亚为国际联盟判决事（已见十月中通信）表示辞职，邀斯氏同党加入组织新联合内阁，卒被斯氏否认。斯氏所不满意者，尚非属于中央党之葛尔斯博士，要为不同口胃之社会党党员。今日之德内阁对于马克纸币行市之跌落，其救济方法，因现金难筹，信用不易挽回，乃转而滥发纸币，出多于入。一时之情形，颇有倾于俄国劳农政府对于罗布纸币滥发之政策，此乃为社会党经济策略之一，亦即为破坏资本主义存在之利益，盖纸币愈滥发而愈无信用，而愈不值钱，最后必至于破产。与德有关系之国，其金融状况，自亦不能不随堕台。俄国因遭封锁故，其与列国关系遂不甚大，而近来英国对俄通商政策，又以整顿金融信用要挟之，致俄国不得不有整顿纸币，改铸硬货变通办法。若德国则与各国产业界之关系已渐恢复，一旦法〔2〕国金融界果真崩坏，各国之损失必大，是不仅德国资本家之忧，亦为[各国]资本家之忧。故斯坦士英伦之行，一方为其本国资产阶级谋救济，一方亦正为各国资产阶级计万全。英国人本甚重产业，得斯氏一言或可得充分之了解。法报有谓斯氏此行已收成效者，殆即指此，而事之最见效者，莫过于马克纸币行市之变化。上月中马克行市最俯落时每一英镑可换一千二百七十五马克，自斯氏由英伦归后，马克行市忽日有起色，由一千以上换一镑者，减至八九百，最近两三日竟高至七百六十余马克换一英镑矣。斯氏之活动，具有若大魔力，法人乌得不惊，况英伦论调又有为缓期交款之倡和者耶。白里安氏之匆匆由美归国，此亦一内因，不过迫之甚者，乃为英美对法之冷淡，而持坚不裁兵之意见，易伤彼此之感情，要亦为非走不可之内因也。白氏离美后，本月初抵法。当其在途中时，德国前改造部总长万芝劳博士，复继斯氏之后前往英伦，访英财政大臣霍尔恩氏，作赔款缓期交纳之磋商，是亦足动法人疑，增法人虑者。裁兵问题，赔款问题，横梗于大西洋两岸。前者属于法国自身之执迷不悟，后者属于德国之暗中活跃，而两者又互有因果关系。当彼期中，白里安氏正乘风破浪横渡于大西洋之时，其心头眼底，殆均已为此不安之象所充满矣。〔3〕
（二）白里安氏归法后之英法交涉
白氏抵法之日为十二月二日，方登陆，即遇英国出席赔偿委员会代表勃拉白瑞氏发表一赞成德国延期交款之宣言。其言大意谓十月中赔偿委员会至柏林考察德政府之筹划交款方法时，德政府曾有非公式之通告，言至期恐无力交款，但同时又声言，设使外国借贷者对德政府能取开放政策，德政府或克筹划一二。赔偿委员会当与以活动期限，许其与国外借贷者有所商榷，但至今尚未得回报。万一德政府终无法求得此借货者之助力，而彼自身又坚信其无力交款，则唯一之请求，必为延期交款无疑。勃氏又谓其自身已与英政府有所商榷，倘至必要时期，赔偿委员会必将严重审查德政府所活动者，是否有被允许之可能性。惟延期交款事必须经多数同意，其尤长者当取全体同意。勃氏所言，固出于个人之行动，然隐约中总不免有英政府赞助之嫌。白氏初回法，便得此非所愿闻之消息，于意当有所慊，然次日赔偿委员会便对德政府发出一催促交款之警告，措词甚严厉，指明一月十五与二月十五两期赔款到期，均须如数交纳，具名者英法两国委员会中代表咸在焉。
勃氏一方以私人资格谅解德政府之苦况，一方以代表名义严促德政府交款，是种扰人观听之外交手法，颇使法政府对之哭笑不得。同日白里安氏向访彼之新闻记者关于赔款问题之谈话有云：“德国万芝劳博士至英，当已将至期英国应分得之款其交付方法，与英政府商榷妥协，其他余则一无所知，因英政府决不能与他人商榷如何交付吾人应分得之款额。”其意盖谓英政府如赞同延期交款，则请君自为之，法政府断难相从也。
当白氏将离美时，英伦外相克尔梭氏，曾因法土协约事，有俟法总理归来当提议开一英法会议之宣言，为法土事与英政府单独开议。在法总理个人视之，或不甚值得，但同一会议，移而解决他项问题，是则为法总理所极端欢迎者。他项问题之重要者，自以德国交纳赔款为最。于是月之八日，法政府遣其国务员鲁塞氏渡海往英，与英政府中人谋为英法两首领直接会面之商榷，结果幸不辱命，预定法总理自里安氏将于本月十八访英相劳特乔治于卡克尔斯，为一度个人之接洽。俟其磋商略有头绪后，再继之以协约最高会议。
鲁塞氏由英归来后，复驰往比国，访其新任首相兼藏相之铎利氏，闻亦为筹划催促德国交款之事。兹次英法两首领之会商，其所重视者，既以讨论德国交纳赔款问题为范围，则关系于西欧经济前途者至巨，盖德政府今日之无力筹集现金交纳赔款，已为多数公平舆论界所公认。设使劳、白两氏意见相合，则半年前强迫德政府之行动，必将复现于西欧。占城耶，侵地耶，征税耶，议罚耶，是均为德人所熟闻者矣。如前两项，则德人已公认曰：鲁尔流域，迟早总将为法兵占领；如后议，则德国今日金融行市之低，出口税又能收得几何，议罚则煤铁之属，车舟之类，甚至于牛豕之群，已为协约国搜有泰半，此外更将何求！此两国合而[难]望有大效者，分则法恃此次赔款偿对英国债，救济[被]毁区域之望，岂能因英人之赞成延期交纳，而置此[两]项重任于不顾，结果必激而为单独之进行。如此分[裂]是又为英政府所不愿。且分则势微，法款亦难得，[英]政府亦未必便如此慷慨，任其两两所失，不加顾虑。折中论之，或仍不免为英法磋商后之调和办法得[最]后之胜利也。〔4〕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二年2月4、5日天津《益世报》，署名“恩来”。
〔2〕《益世报》原文如此，疑此“法”字为“德”字之误。
〔3〕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2月4日天津《益世报》。
〔4〕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2月5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裁兵赔款问题与英法〔1〕（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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