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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138回

  前日因是夜里到的,不曾看清,可这日一早一众庄头来给屏风后的明兰请安时,明兰立刻觉出不对了。总管事吴光一个举动一个颜色,后头众管事齐刷刷的下跪磕头唱喏,向明兰问好;安静时,周围无一人插嘴,回明兰话时也大多有条有理。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好像以前姚依依单位迎接领导莅临或卫生大检查一样,古岩庄众人事先排练过,要么嘛……

  甚至适才她提出要丈量田土,吴光也神色自若的应声,还备了相应的鱼鳞册和庄户名册,下头一众庄头立刻张罗着帮忙。

  明兰垂下眼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黑山庄那样宣日朗朗的动作,随便一个小厮或佃农都可能说出去;同样的招数不能用老,黑山庄可以叫她打个措不及防,但古岩庄就不成了。再说了,她原本也没想防着。

  和黑山庄不同,古岩庄是多年前就被抄的罪臣家产,没产为皇庄业已十来年了,这块产业为御派的管庄太监掌理,皇字当头,庄里不论出了什么事,也少有人过问。

  明兰倒想看看,这古岩庄的水有多深,这太平景象能被粉饰的多好。崔家兄弟照老样子下去丈量土地,公孙猛受命去遍访佃农,明兰则拖着大管事吴光说话。

  “…原来吴管事是管庄司吴公公的族亲,真是失敬失敬。”明兰微笑和煦如春风。

  “小的岂敢,不过是九拐十八弯的亲戚,沾着个名头好混口饭吃。”吴光恭敬的躬身回道,“皇上赏了这庄子后,原本公公叫小的司里当差,可小的在这庄子前后这许多年头了,里外也有了情分,便想着若夫人和都督瞧得上小的,小的愿留下效劳。”

  “这怎好意思呢?吴爷到底是吴公公的族亲,说出去未免不合规矩,若外头有个言语,便不好了。”明兰露出一抹迟疑。

  吴光目光闪烁,语意圆滑道:“小的算哪门子爷,不过……我那老叔爷与宫里的诸位公公都甚有交情,都说都督素来豪迈大方,不拘小节,大家伙儿都乐意与都督结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言语。”

  这段话深深浅浅,说的很有水平;明兰笑了笑,端起茶杯:“吴管事说的有理,我一介妇道人家,这事儿还得和老爷商量着办。”

  三天查点下来,崔家兄弟和公孙猛来细细禀报,还有屠家兄弟派撒下去的耳目暗中打听来的消息,明兰听罢,眉头拧成一个结,只短促的吩咐去叫吴光来。

  寒暄几句后,明兰温和道:“这事儿我前后细想了,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但顾家从无有叫外头人管理庄务的道理,且满京城去打听,又有几户人家敢使唤原皇庄的管事,说来说去,到底于理不合呀。”

  吴光青白的三角脸陡然阴暗下来。

  “……我若真留了吴爷,不说外头人怎么笑话顾家没规矩,便是顾家亲长怕也要立时来骂了。”明兰微笑着打趣,透着鲛绫纱屏风细细看他神色,她赌他总不肯卖身为奴吧。

  吴光脸色沉了沉,很快恢复,叹道:“夫人说的也有理,可是这五六十户佃农如今还欠着庄上的租子和债钱呢,前帐未清,小的不好向上头交代呀。”

  明兰心中微惊,她没想到这厮的胆子发育的这么健壮良好,这时厅堂侧边槅扇后头微有响动,她侧眼看了下,又道:“统共欠了多少?”

  吴光早有准备,张口就是:“佃农们历年拖欠的租子,估摸着约有两万两,人吃五谷,总有个头疼脑热,佃农家里支领不开时便要借钱,算起来也有一万三五千两。”

  明兰吃了一惊:“这么多?!”

  “唉……”吴光故作大声叹气,“别的也就罢了,那些借出的款项才要紧!小的哪有钱呀,多是上头的贵人的银钱;况且,细论起来,年前这庄子才赏赐下来,那些拖欠的租子也是皇家的!”

  明兰手指握的死紧,咬的牙根都发疼了,缓过气来,一副为难的口气:“这事可难办了,吴管事也帮我想想辙吧……”

  吴光心里一松,果是妇道人家,年纪轻胆子小,他这几日观察,知道顾廷烨不大管庶务,又极宠这位少年夫人,诸事多有依从;他想到这里,忙殷勤道:“夫人放心,只消有小的在一日,这些拉里拉杂的总能给夫人办的妥妥当当!”

  明兰微笑着打发他离开,摊开手掌,俱是指甲痕。

  接下来,她也不作声张,依旧继续叫人查点庄务,便是屠虎和公孙猛气极了,要去寻吴光等庄头的晦气,也叫她拦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这日下午,顾廷烨忽的回来了,换下赘重的袍服甲胄,沐浴过后,身着常服坐在炕上轻松惬意的端着茶碗:“……兵械归拢,军操整齐,虽不能与当年薄老帅的军纪严明相比,也能见人了,今日歇息半日,明日皇上就来校阅。”

  明兰亲自拿井水湃过的果子过来,闻言轻笑道:“这不是面子功夫么?皇上若真以为军中事事顺利,要用起兵来,岂不糟糕。”

  顾廷烨略略苦笑:“就这么几日功夫,我们又不会仙术,皇上如何不知底细。”不过新皇头一次校阅军事,做门面也是要紧的。

  “如此说来,老爷现下可以松口气了?”明兰微笑着给他剥枇杷果。

  顾廷烨吃着甜甜的果子,见明兰嫩白如椰乳般的纤细手指,在金黄清香的枇杷果间灵活翻飞,便似手指也香喷喷的好吃了一般,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庄子里出了什么事?”

  明兰抬眼看着顾廷烨,鼓着脸颊闷闷,歉意道:“原想等你忙完了再说的。”

  “说吧。”男人拧拧她的脸蛋,温言道,“有多了不起的事,说来听听。”

  明兰咬咬嘴唇,终于把这几日所见所闻以及来龙去脉都说了,顾廷烨越听脸色越沉,渐渐不可忍耐,怒不可遏的重重一拳头捶在炕几上,上头的枇杷果齐齐跳了跳。

  明兰赶紧敞开胳膊拢住想往下窜的圆果子,侧头看了眼门外,好在谢昂领着亲卫把这几间屋子都围住了,不然就这地方,她还怕隔墙有耳。

  “……我本来也没定主意的,直到阿猛他们陆续报来消息,我真气极了。”明兰把枇杷果一颗一颗捡回白玉竹梗编的小篮里,“不但田租比旁的皇庄高出两三成来,姓吴的还动辄役使佃农们给他干私活,逢年过节索钱要人,遇上由头还要加租,一干庄头们仗势肆意凌|辱人家妻女,真正禽兽不如。区区一个管事,竟然不顾天理,盘剥至此,我,容不得他!”

  “他们说的那些事,我听着都渗得慌。”明兰丢回最后一颗果子,面带不忍,“数九寒冬一家人没柴火,只靠几件单衣御寒,小孩子冻病而死的有,因为租钱繁重,老人舍不得吃,生生饿死的也有;便是如此,有劳力的男人妇女还得一日不缀的下地干活——”

  病的咳出血了还得干,冻烂了脚还得干,孩子在屋里冻饿哭的撕心裂肺了还得干……佃农们何尝不想奋起一搏,可上有通了声气的巡检司衙门,下有狼才虎豹的打手庄头,佃农们被看的死死的,又不知道去寻御史言官告状,几次闹起来被压下去后,反叫迫的更狠了。

  明兰眼眶渐湿,她无法想象这种情景,心中油然而生怒火,来古代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厌恶痛恨过什么人,那些内宅的女人做幺蛾子,还可说是生存所迫,社会和制度的缘故,可像吴光这样丧心病狂的呢?明兰好想枪毙他们,一个一个的!

  顾廷烨面上疾风骤雨,阴沉戾气,他对明兰道,“我曾略有耳闻,也不知到底如何,没腾出手来料理这帮畜生,我留了人手给你便是叫你发落他们的!绑了送有司衙门就是。”

  发了顿脾气,顾廷烨深深吐息几次,冷笑道:“居然还敢要挟主子,这泼皮东西,怕是活腻了!舒坦日子过久了罢!什么司里的宫里的,天下哪来这么多贵人!不过是仗着先帝爷仁慈,各个拿耗做大,摆谱逞凶,一座一年出息就三五千两的庄子,不过十二三年光景,居然有两万两的欠租?!这些年这里闹灾了么,我怎么不知?看谁敢出来理论!”

  明兰低着头,久久不语,轻轻叹息着:“若能这般爽快发作,我早发作了。”

  “你顾忌什么?”

  “不是顾忌,只是……”明兰轻轻的叹道,“多年前,爹爹有位姓邱的同年,邱伯伯认定了三王爷能登大宝,可便是独具慧眼又如何?没等三王爷被立储,邱伯伯就早几年前被人弹劾下狱,后死于军流。三王爷没有皇帝命,邱伯伯白白死了,到如今也没个人替邱家翻案。”

  顾廷烨渐息了怒气,当年延续了近十年的夺嫡争斗几乎闹翻了半个京城,牵连在内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连日累年的互相攻讦之下,哪怕是站对了边的也未必能落好下场。

  他心有所感,安静的听着明兰的话。

  明兰愈发低了声音:“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先帝虽崩了,但那些太妃和公公们未必一点势力都没了,这会儿他们兴许没法子抗争,但只要打蛇不死,长年累月的,若他们怀恨,念着报复,逮着机会在背后来一下,便难说的很了。毕竟,撕破脸和不怎么来往,是两回事。”

  在盛家,这种提点的话大多是盛老太太规劝盛紘的,可惜顾廷烨没有可以依靠的长辈。

  顾廷烨闭了闭眼睛,窗外的大槐树上细细鸣着蝉声,一声长一声短,便如明兰的心跳,不安又惶惑,过了良久良久,顾廷烨才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你顾虑的有理。如今你想怎办?”

  “我不知道。”明兰脸上迷茫起来,“那些可恶该杀的坏东西,我真恨不能砍他们的头,可惜处处掣肘,又不好动他们,我也不知道怎办。不过,我想,最最起码,总得把他们撵走,这庄子才真算是咱们的了。不然养着这帮渣滓,还要整日担心替他们背黑锅,我连觉都睡不着,是以……”

  “如何?”

  明兰咬了咬牙,一口气说完:“咱们能不能替佃户们还了这笔债,一次了结清楚,把那些人送走完事!”

  话一说出口,明兰就赶紧去看他的脸色,只见他似是先吃了一惊,但又沉下神色思索起来,明兰心下惴惴,自己也知道这个提议蛮败家的;一般程度的钟鸣鼎食豪门一年花用也不过五六千两上下,现在却要顾廷烨一口气拿出三四万两的银子!

  不是买官,不是疏通,甚至不是享受;这个素质要求委实高了些。

  顾廷烨没再说话,只缓缓从篮里捡出一颗特肥硕的枇杷果,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剥着果皮,不一会儿,一颗坑坑洼洼的枇杷果肉被拈在男人修长的指尖。

  明兰眼前一花,嘴里就被塞了颗果子,顾廷烨好笑的去戳明兰鼓鼓的脸颊。

  “这主意好极。”他展眉微笑,神色舒朗,“这钱,我出。”

  没等明兰讶异的回过神来,他已转头高声吩咐小桃去叫人;明兰只好进里屋去旁听。

  ……

  “郝大成。”

  “小的在。”一个中等身材的管事上前一步,躬身而立。

  顾廷烨一手搭在炕几上,身姿沉岳如山:“你领上一队人,把吴光他们八个看起来,好吃好喝供着,好言好语劝着,不许他们出屋子,不许和人接触;阿猛你也去,若有人敢硬闯,把你的功夫拿出来亮亮,总之,给我看严了!”

  郝大成拱手,朗声应了;公孙猛兴高采烈的跟着出去。

  顾廷烨点点头,转头朝向屠龙,沉声道:“你回府请公孙先生写名帖,去请顺天府的吕通判派两位县丞和书吏来,并请小夏公公派两位公公来提人,还有这地方上的州巡检司也要请人来做中。三日可够?”

  屠龙素来稳妥,当下抱拳应了。

  “爷,那我呢?”屠虎早等急了。

  “老虎你领人把庄子上下看好了,若有人敢闹事……”顾廷烨捡过炕几上素丝帕子,轻轻擦拭手指,“我顾某人可没雇过打手帮闲,别弄出人命来就成。”

  男人手中的洁白绢帕,染上浅金色泽,还泛着淡淡果香。

第139回

  “……果真如此,顾家二郎真长进了。”老人缓缓道。

  “儿子细细打听了,确然如此。”长椅边上站着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低声回道,“顾都督一把火烧掉满箱子的欠条借据,庄子里的吆喝声便是几里外也能听见。最了不得的,都督还给那几个混账东西一笔厚厚的遣散银子。”

  十丈见宽的方形兵器房内,三面大墙上竖着高高的榉木架,上头悬挂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各式兵械,外头日光明朗,顺着高窗照入屋内,直映着满屋的兵器的刃锋精光耀眼。

  薄天胄今年已六十有七,却依旧身形魁伟,筋骨强健,少年时养成的习惯,一日不摸兵器便难受的紧,此时他坐在临窗长椅上,用清油和绒布反复擦拭着一柄两尺余长的百锻钢制斩马长剑,身旁立着一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校阅三天,他竟半点不露声色,真也沉得住气。”薄天胄放下绒布,一手抚须而叹,“怪道能于草莽之际混出名堂来!如此,把你二小子放他帐下便是不错的了。我这把岁数也不求什么,只望着儿孙平安,若能在闭眼前给你们再留个袭封,便是死也值了。”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说!”薄钧噗通就跪下了,双目含泪,“都是儿子无能,文不成武不就,叫父亲偌大年纪还要为儿孙操心!如今天下太平,父亲便好好在家将养享福,莫要再劳累了!父亲这么说,岂不折杀儿子了,儿子,儿子……”他低头垂泪的厉害。

  “罢了,罢了,起来!”看着一把年纪的儿子哭天抹泪,薄天胄忍不住瞪眼,“没考个功名回来,倒学了一肚子酸规矩,世上谁人不死,你老子难道不是人,难道不会死?死前多捞些好处给自己骨肉有什么不对!大老爷们还动不动掉金豆,闭嘴!起来!把脸抹干!”

  薄钧堪堪收住眼泪,抽搭着匀平了气息,压低声音道:“……父亲刀枪血海五十余载,二弟三弟连媳妇都还没娶就死在了边关上,咱家若论功劳,早该封个袭爵了……”

  薄天胄想起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心头一酸,不去理大儿子,又拿起绒布细细的擦起剑来,自言自语着:“先帝温厚仁和,在他手下当差,虽无大封赏但也平安,便是有些过错也能含糊过去;可当今天子却不一样……”

  薄钧怔怔看着父亲,小声揣测道:“所以父亲急流勇退,早早解了兵符与皇上。”

  “急什么流!勇什么退!真退了还怎么挣袭封?前儿申首辅要致仕,是人家儿孙女婿都得力,我有什么?不过有个你这么愣头青的杠头儿子!”

  薄天胄吹胡子瞪眼睛,却见敦厚鲁钝的儿子连句讨巧的辩解也不会说,只呆呆的站在那里挨骂,老头子瞧了,无奈的叹息着,“你要记住,有时候退不是真退,也有以退为进的,如顾二郎这回的作为,便是极好的例子。”

  薄钧是个老实人,不懂就是不懂,也不会装,老头子看儿子一脸不解,长长叹口气,耐心的教导起来:“那顾小子明面看起来,不但吃了大亏,而且窝囊,你也这么想吧?”

  “正是。”薄钧点点头,到老父身边拖了把小杌子坐下,替父亲轻揉着积年的老寒腿,“先帝仁慈,早给所有皇庄都下了‘不加赋’的明令,那几个庄头却敢那般为非作歹,三五千两年赋的庄子,不过十年左右,不但弄的佃农不得聊生,还落了三四万两的租钱和借款,哪有这般荒谬的事!天理国法俱是难容!”

  “废话!”薄天胄暗叹总算儿子虽不机灵但也不糊涂,他干脆道,“这点子道理你能想明白,难道顾家小子会想不通?人精着呢!”

  老头子觉得口干,抬头从一旁的小平案几上提过一把隐泛光泽的紫砂茶壶,对着壶嘴长吸了一口茶,才接着道:“这事儿确实经不住推敲,蒙谁都不成。顾小子自然可把这事抖出去,叫巡检司或州衙门来审,或叫管庄太监来问话,可这样一来,难题就推给皇上了。皇家有多少庄子,因仗着先帝爷宽厚,又有多少手伸在里头,若别的庄子也闹将起来,那皇上该怎么办。彻查?严惩?牵枝连叶的,有多少人呢,如今还早!”

  薄钧接过老父手中的茶壶,轻轻放在一边,听老头子继续道:“这官司皇上不能明打,只能慢慢的一拨一拨换掉先前的人手,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朝到后宫,再到其他地界儿,皇上有自己的人要安置,先头的人也该挪位置了。”

  “顾小子叫那几个不长眼的当场报账,又一口气抬了三四万两的银子出去,顺天府的,地方巡检司的,还有宫里的人可都眼睁睁的瞧见了。”薄天胄抚着手中长剑,剑锋森然泛着青光,他布满苍老皱纹的面容上浮起一阵奇异的笑意,“一来,这事传扬出去,人们把账一算,谁都知道庄子里原先多黑了,一个庄头能有什么胆量,自是后头有人了;二来,这事就此打住,那些后头的人也不很得罪了;三来,还能博个体恤慈厚的美名。真是一箭三雕。”

  “是以前几日校阅之后,皇上在例行颁赏后,又暗赏了顾都督五万两银子,想来皇上心里都是明白的,便抚恤顾家一二。”薄钧这才明白了些。

  薄天胄朗然笑出声,威严粗重的眉毛展开来:“顾小子不声不响的把那些皇庄管事的黑心账抖搂出来,皇上心里这会儿不定多痛快呢!以后皇上要裁换人手也容易些。”

  薄钧全明白了,暗自惭愧自己愚笨,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只便宜了那几个歹毒的庄头,就这么叫他们走了!唉……不过那些佃农总算熬出头了,我听闻顾都督的夫人是极仁善的。她说庄里的老人家辛劳了一辈子,不能叫老无所养,便下令以后凡庄上佃农的直系亲长过六旬的,每年都能发些银米衣裳。”

  “二郎那小媳妇的品行是没说的,你娘很夸过几次,就是听说年纪轻轻的,性子却有些疏懒,不大爱走动。”薄天胄想起老妻的话,轻轻点头,目光微闪间,喃喃低语,“便宜了那几个么?怕不见得。”

  ……

  西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山岭群落,春绿满山,夏夜月荷,秋赏红枫,冬日晴雪,这般好景致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踏青游春,西山偏东最好的一处山头便建有避暑行宫,其他丛丛落落的山丘小岭便零散分布着不多的几处庄子,只那些有头脸的皇亲国戚或达官贵人才能在此落户。

  那日和顾廷烨商议完事后,他就叫明兰先来这温泉山庄。

  一路上明兰揭开车帘偷偷看了几眼,满眼俱是明媚景致,已是心醉一片;待进了庄子,见四处风景幽美,远望前后山丘起伏缓和,宛如忽至桃源,且屋内布置也颇高雅精致,明兰便十分喜欢,很是夸奖了庄里管事一番。

  这管事原是顾廷烨军帐内一员老勤杂,随军多年,素来办事周全,忠心勤恳,后在乱军中落了残疾,偏家无恒产,满屋子俱是病弱孱幼,一时家计没了着落,他就索性投了顾廷烨。

  自进了这温泉山庄,明兰生平头一次脱了拘束的常态,不是或乘着凉竹轿子满庄子观赏景致,就是戴着帷帽去后庄采摘新橘;日常吃的是现摘的蔬果和刚打下来的山野风味,各种连名字也叫不齐全的林中菌菇,翻着花样的入菜;重点是,庄**有三四处泉眼,常年不歇的咕嘟冒着温泉,在温腾腾的水面上漂一个木制托盘,放上用冰凉凉的井水湃过的水果和蜜酒,她每日去泡上半个时辰,直是通体舒畅。

  不用管家理事,不用摆样子撑场面,没有时不时上门拜访的贵妇亲眷,几天下来,明兰只觉得天上人间,全身的骨头都松散开了,心想就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四天,然后顾廷烨来了。

  刚处理完外事内情的男人很疲倦,校场检阅不是小事,这时又没有红旗牌轿车,加之这次皇帝是下决心查点全军,便是只检阅一天也要骑马奔上百多里;更别说此次校阅副总指挥使的顾都督,前后差不多每日都要奔马三百里左右。更别说还要和一帮老兵油子磨耐性,军中门道不必官场上少,明刀暗枪,处处机心,累心的很。

  明兰瞧着男人脸上的疲态,低头对手指:所谓好男人不是用嘴吹的,就这样每日忙的连轴转,他还坚持每晚回庄子过夜……心疼之余,她也打起精神好生服侍。

  见男人筋骨疲惫发僵,明兰便自告奋勇的要给他上按摩。

  当年姚依依有个死党是SPA按摩的爱好者,不但常去美体馆做,还自己研习,耳濡目染之下,明兰也小有精通,在她看来,古代内宅那种小拳头锤锤或美人锤敲敲的按摩根本是隔靴搔痒,完全没有真正祛除疲劳的效果。按摩真正的精髓在于手指和手掌,用戳,按,揉,推,摩,揪等几个基本动作来完成,捶敲这两个动作只是辅助。

  后来跟着贺老夫人学了些人体穴位后,明兰更有信心了,盛老太太便对小孙女这手功夫赞不绝口,谁知到了顾廷烨这儿,发生了意外。

  男人比女人皮粗肉厚是不用说了,常年习武,从肩臂到腹部和修长的双腿,俱是健硕结实的淡褐色肌肉,全身匀称的全无一丝赘肉,密度高,硬度强,明兰揉按的满头大汗,也不顾技术含量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打又捶,顾廷烨依旧眉目不动的表示‘没什么觉头’。

  明兰黔驴技穷。

  这时男人忽道,他在岭南地区曾见过船上人家的小孩子踩在大人背上按摩。

  明兰拿帕子揩汗,没好气道:“你闺女在京城呢,你儿子我不知道。”

  顾廷烨默默的趴回枕头堆里,过了会儿,发声表示明兰可以代劳。

  “这怎么成?”明兰愕然反对,并认真表示她是个恪守妇道的好妻子,让她踩在丈夫的身上?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是要被罚抄《女诫》的。

  “咱们偷偷踩,不让别人知道就成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你倒不怕被踩死。”明兰眯眼吓唬。

  顾廷烨立刻起身抱了抱明兰,掂掂重量,表示他完全没有问题;一边催促着,他还动手帮明兰脱鞋袜,露出两只白胖粉红的小肉脚,十只肉秃秃的小脚指头,明兰咬牙扶着床顶的栏杆,战战兢兢的踩上男人的背。

  明兰起先只敢放一只脚,男人又说轻,明兰恼羞之下便把两只脚都放了上去,心想他要是再喊不够力,她就在他背上跳兔子舞,看不跺死你丫的!

  男人的背部很宽阔,背肌平整有力,明兰踩的很稳,脚趾戳戳,脚掌按按,脚跟揉揉,顾廷烨眯着眼睛,瞧着很惬意。

  药草沐浴,温泉泡澡,适宜初夏的各种温补炖品,还有野生蜂蜜和新鲜果肉酿的清凉果品,一日三餐仔细调配着,什么参芷红枣炖乳鸽,龙井虾仁鱼皮,竹荪燕窝合鸡盅,海蜇凉拌莴笋丝,白菜牛百叶汤……口味或清淡,或浓厚,不一而足,闻之便舌上生津。

  不过三两日,男人原地满血复活,这段日子来的疲乏一扫而空,不但再度龙精虎猛,精力充沛更胜平常,随即两眼直冒绿光,饱含暗示的目光看着又萎顿恹恹了的明兰。

  明兰的耳朵无端抖了三抖。

  顾廷烨正值盛年,又茹素颇久,这会儿再度开荤更是没个节制,天还未全黑便紧着把明兰往床上撵,起初明兰也热情了几天,但男人的反应惊人,她深深觉得,若不是为了循环使用,估计他会把她连皮带骨吞下去;随后她便告吃不消,再次开始哭天抹泪的讨饶生涯。

  燥热湿润的屋子,低垂的石青色绡纱帐幕,里头弥漫着一股带有浓郁情|色意味的喘息,细细的哭泣声,也不知是哀求还是呻吟,满床的凌乱不堪,肢体还在纠缠。

  男人伏在她身上,一手握着纤细的腰肢,腾出另一手来抹过她脸上的泪水,托高她的臀部,愈发折腾的厉害。明兰身如火烧,双手捂着眼睛,呜呜细哭,被男人拖开双手,却见她媚人的大眼湿润的像要滴出水来,满脸的潮红,殊不知她这副模样,直是火上浇油。

  男人看的眼睛发红,牢牢持着她一条腿,重重的顶了进去,明兰哀哀叫着,他着意温柔的揉着她的身子,只盼她好受些。

  她颤抖的厉害,胸前两点殷红的如樱果鲜润,他俯身去吻它,吮着便如要含化了它们一般,玉雪细腻的身子泛起层层红浪,抹了胭脂般诱人,双腿软软的挂在他腰上也没什么力气,他作势要把她的腿抬上肩,她知道厉害,吓的哆嗦,连忙圈紧了他粗壮的腰,这一下,内里一阵收缩,反激的他低低的嘶吼起来,发了狂般吮咬她颈项,大手用力揉着她的胸。

  天地混沌间,明兰抱着俯在自己胸口的头颅,男人漆黑浓厚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了,两人喘着哑着,她身体酥麻的厉害,直如化作一汪水般,一遍遍娇声哀叫,‘好哥哥好二叔’的一通乱求讨饶,什么好听的说什么,只希望他快些结束。

  喘息渐停,顾廷烨重重呼出一口气,搂着她发烫的身子不住的吻着,暧昧的附在她侧颊,低哑粗重的喘着:“傻孩子,哭什么,不知道这事快活么?”

  明兰酸软的瘫在床上,脱了力一般,哀哀的断续道:“…少来几次罢,我腰酸…”

  “咱们去泡泉,便不酸了。”顾廷烨揉着她胸前柔软的雪团,滑腻温润如鲜羊乳汁般。

  明兰脸上又烧了起来,抵死摇头,埋头在薄绫缎的被褥堆里,自打上回被他堵在温泉里,光着身子被他按在泉畔的水石上,在池子上下胡天胡地了两个时辰,她就再也不敢下泉了。

  总算他从皇帝那里要来的休假不长,过得几日,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严格说起来,这次他们看过山水花鸟,家养的,爬过半座小土坡,后庄的,顾廷烨答应带她去看山顶日出也泡汤了,但好歹也算手拉手一道游玩过了,呃,算是蜜月吧。

  明兰忽然想起她上辈子的表姐,婚前兴冲冲的策划了豪华完美的海南岛六日蜜月,结果回来后急着找姚依依帮忙PS一套照片——蜜月期间,他们‘忙’的几乎没去什么景点。

  想来大多数蜜月都是如此吧;明兰终于了然了。

  一路上顾廷烨骑在马上春风满面,指着沿路景致时不时的说几句,明兰躲在马车装死,躺在垫褥中,一句话也不想说;直到马车穿过澄园大门,换过乘轿时,明兰抬头,见他站在垂花门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莫名的心虚了下,陡然脸红,像滴出了血般。

  刚回屋子不久,明兰还没替顾廷烨卸下金镶的青玉冠子,门口就有人急急来报,来的人竟然是向妈妈,只见她神色有些发急,但还算镇定,只道宁远侯府请他们俩过府一叙,十万火急,请赶紧过去。

  明兰一脸不解,身旁的顾廷烨却半句没问,只稳稳道:“想来是有急事,我也不问了,向妈妈请先回去,我们换过衣裳就去。”

  向妈妈安安的行了个礼,应声出门。

  明兰转身进里屋换贴身衣裳时,秦桑轻悄悄的钻进屋来,脸上带着急,她凑到明兰耳旁道:“夫人可知,你们出门没两日,官差就去了侯府提人问话了!”

  明兰额头一跳,心口紧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顾廷烨,隔着竹帘缝隙,只见他定定的坐在床沿,神情自若,抬脚让夏荷和夏竹替他脱换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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