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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第四章 3.云朵上的人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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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莘不破赤·裸地躺着。

  雒灵赤·裸地伏在他身上。这个男人是一块很适合自己的土壤,他的心声和肉体都能为自己带来无穷的快·感。

  江离走进大车“松抱”的时候,眼中见到的是一副不堪的画面:两个赤条条的年轻人肉体相叠;鼻子闻到的是各种气味交织而成的污臭:男人下·体喷出的腥臭,女人身上散发的香臭,酣饮无度以后残留的酒臭,剧烈大动以后浑身的汗臭……

  他不禁捂住最敏感的鼻子。作为朋友,他本来不应该这么不识情趣地闯进来。不过,此时此刻,他并不是来看他的朋友这么简单。

  有莘不破睡得像个孩子。

  江离喃喃自语:“为什么羿之斯要把商队交给你?”他回忆着羿之斯临终前的状况:有莘不破跳起来说什么“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与你的身份有很大干系吗?”对于有莘不破的真正身份,江离原来并没有了解的兴趣,但现在却突然很想知道,因为这会影响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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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气!”雒灵心中警戒着,马上发现眼前这个有莘不破很重视的人心声波动十分厉害。和面对有莘不破、羿令符时一样,她本来无法捕捉到江离心灵深处的思绪,但现在江离这种不稳定的状态,却是致他死命的好机会。不过她还是没有出手,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因为考虑到有莘不破的想法?

  “有莘不破!起来!”江离叫道。

  有莘不破睡得像头猪。

  “有莘不破,再不起来,我杀了你!”

  有莘不破仍睡得像个死人。

  雒灵也谨慎地用心语呼唤着,力图不给江离发现:“快起来,有危险。”眼见有莘不破还是没有动静,正想用“心语呼名”之法,却听一声很柔和的心语先她而呼唤了出来:“有莘不破,醒来!”雒灵微微一惊。心语虽号称是心宗的独门密技,但上达之士,一法通,万法通,原也不奇,可江离小小年纪,竟然也能旁通诸家心法!

  江离刚才的唤魂之术,本来一呼名字,就算有莘不破睡得再死,也会有反应的。“难道有莘不破不是他的真名?”

  江离沉吟半晌,闭上了眼睛。

  “多安宁、多深邃的心声啊。竟没有一点人间的杂念。”雒灵心中赞叹着,“这心声没有杀气,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但是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雒灵暗用瞳透之术——瞳术并非心宗所长,但雒灵也已达到旁通诸门的境界——眼皮不启,偷偷看了江离一眼,只见江离的双眼,竟似变成两个深不可测的空间。“天眼!”雒灵不敢再看,收了瞳透之术。

  江离睁开天眼,观有莘不破之骨色:其色介乎青紫之间,骨骼中有山川之象,筋髓间含河洛之韵,虽未成形,但大富大贵之相已显露无遗。江离不由喃喃道:“看来他不是一国储君,就是一方贵胄。或者是一个大族的最后遗民。”

  江离闭眼运息,睁开慧眼,辨有莘不破的气色:肺吐虎息,心动雀火,肝盘龙脉,脾土稳,肾水静——奇经流先天真气,八脉藏三象之元。江离吃了一惊:“这是绝顶的正宗心法。他哪里学来?不像血宗,不像心宗,难道是洞天派?”

  江离收了慧眼,睁开法眼,察有莘不破之命色:先人有积善之厚德,自幼有存良之训诲,是非之心未固,好动之性天然,血气之刚常转斗杀之暴。江离犹豫着:“善恶之际,也就五五之数。”

  江离收了法眼,颇感疲惫,运氤氲紫气盘旋了一个小周天,精神稍振,闭眼,收鼻,耳垂上贴,舌头上抵,断了六感,塞了七窍。

  江离断绝六感之后,原本一直伏在他肩头、恍若冬眠状态的小九尾灵狐突然睁开眼睛,骨碌碌地环视周围环境。三十六弹指后,江离的额前逐渐凝成一股青色的气团,空间开始扭曲,青气慢慢显出龙的形状。

  雒灵感觉有异,再以瞳透之术偷看,不由一凛:“原来是太一宗!怪不得这样了得。他年纪这么小,怎么就能召唤青龙?不过看来这青龙还不是实体形态。”青龙的五官渐渐成形,身体约小指大小。雒灵收了瞳透之术,抑住体内跃跃欲试的气息,整个人进入“平凡”状态。小九尾灵狐眼见青龙成形,也把眼睛闭上,仿佛从来就没有醒过。

  江离慢慢睁开双眼,眼神空灵,不沾半点人间烟火。那气体状态的青龙惊道:“你功力未到,怎么就把我呼唤出来了!还开了神眼!”

  江离道:“有个人我怕看不准,所以只得请你帮忙。”

  青龙道:“江离,我虽然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情,但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啊。当年你师兄若木遇到有莘羖(gǔ)之后,有一段时间对一些事情很犹豫,你现在和他当时一样,有游离太一正道的危险。”

  江离听到“有莘羖”三个字,心中一动,问道:“有莘羖?他是谁?和师兄什么关系?”

  “他是有莘国[62]的罪人,也是你师父的一个好朋友。他和你师兄的事,我不好多说,以后你问你师父吧。”

  [62]有莘国:有莘氏建立的国家,夏启分封的方伯之一,在今山东。

  “他有儿孙和后辈吗?”

  “应该没有,有莘一族除了他以外,都已经死尽死绝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是要测看这两个孩子的运色吗?废话待会再说,你的神眼维持不了多久的。”

  青龙在半空中一个盘旋,自江离的左眼游了进去。江离运神眼,测看有莘不破的运色:前事已定,后事茫然……右眼一痛,青龙游了出来,江离眼中那种空灵的神采也消失了。

  江离黯然道:“我的神眼功夫不到,看不清他的运势。”

  青龙道:“但我看他却十分危险: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徘徊于善恶之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的运色中却有天子九五之征,这样的人若居高位,一旦恶念占据上风,那非涂炭天下不可。保险起见,杀了他吧。”

  江离吓了一跳,踌躇道:“杀他?他都还没犯下该杀的罪行呢。”

  “大夏目前大有低落之势,有这样的人存在,以后……只怕想杀也未必杀得了他。”

  “那也不能这么武断,我看不清楚,师父一定可以,找到师父,由他老人家决定吧。”

  “我怕你还没有见到你师父,先遇见阿衡。如果阿衡护着他,那就算你师父来了也胜负难知。”

  “阿衡?”

  “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阿衡的气息,他多半是阿衡的徒弟。真搞不懂,阿衡明知道这小子这么危险,怎么还会收他!”

  “阿衡到底是谁?”

  青龙沉吟了一会,才道:“是你师父的师兄。”

  江离讶异道:“我师父的师兄?那就是我的师伯了?怎么从来没听师父说过?”

  青龙叹道:“他是太一宗始祖以降最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思维穷究太一宗的极限,却放弃进入天外天,甚至质疑太一宗一脉数百年来被奉为天下正宗的生命观。当年他和你太师父一场争辩,互不相干,从此破门而出,不知所踪。”

  江离道:“他入魔了吗?”

  青龙又思量了很久,才说:“不是,入魔者不可能有这么清明的心境。他只是希望人类的未来走向另一条道路。”

  江离问道:“这么说师伯并非邪道?”

  青龙道:“他和你师父理念不同,但也是堂堂正正之人。”

  江离又问道:“师伯能用神眼吧?”

  青龙笑道:“他早已达到驭六气以游无穷的境界,六感通灵,了然无碍。”

  江离道:“既然如此,我相信师伯的眼光,他收了有莘不破做徒弟,自有他的道理。”

  青龙逼视着他,问道:“你到底是因为相信阿衡,还是因为相信这小子?”

  江离脱口道:“有区别吗?”

  青龙道:“当然,如果你是因为这小子而止杀念,那说明你心中已有了牵挂。你应该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友谊与情感,对你来说都会是一种障碍。你要进入天外天,必须把这些羁绊你的东西坚决割舍。”

  江离默默不语,青龙说的,是他最不想去思考的问题。

  青龙叹道:“你师父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阿衡虽然和我交情不错,但我不想见你师父再失去一个徒弟。再说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太过危险。既然你摇摆不定,我来帮你一把吧。”它身上光芒闪耀,一阵水木清香把满车的秽臭驱散得干干净净。

  雒灵犹豫着:“要不要救他?要不要救他?我能降服青龙吗?我没有把握啊。”突然心中一紧:“我为什么要为他冒险?咦,他醒了!”

  有莘不破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见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青色长龙狰狞着向自己慢慢逼近,以为是幻觉:“哈!又喝大了。”一转头,见到了江离,信任地笑了笑,沉沉睡去。

  江离愣了愣,心念一动。

  雒灵暗中舒了一口气,青龙却是一声叹息,收起了光芒与清香。

  “小江离啊,你会后悔的。”

  “也许吧,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是因为他罪不当诛,还是因为我不想杀他。”

  “既然如此,我走了,你保重。”

  “等等。”江离道,“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在哪?我们失散了,我找不到他。”

  “等等。”青龙出了一会儿的神,仿佛感应到很奇怪的事情,回过神来,对江离说,“你该和他重聚时,自会见到他。”

  “什么意思?”江离问道,却见一阵空间扭曲,青龙散化成一团青气,慢慢消失了。

  江离呆了一下,望了望有莘不破,转头出车。

  雒灵缓缓睁开眼睛,半支起身子,眼中秋波嫣然,竟也运起天眼、慧眼、法眼、神眼察看有莘不破的先天骨相、后天修养、善恶之性、未来运程。这一轮神通完毕,只觉心神俱疲。“这个男人……”很多事情,她也摸不准。

  梦中的有莘不破突然伸过他结实的手臂,揽住雒灵绸缎般的身体,挪了挪身子。雒灵被他拥得紧紧的,只觉一阵睡意涌了上来:“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在有莘不破酣畅的心声中甜甜睡去。

  有穷商队在外的时候,从来没像今晚这样,所有人都醉了——连最老重持成的苍长老也醉了,连刚刚融入这个大家庭的银环蛇也醉了。

  羿令符呢?他也醉了吗?年轻人倚着车阵的辕门,似乎睡得很香。

  江离一脚还没跨出辕门,羿令符忽然道:“有莘不破呢?”

  “揽着那女人睡觉呢。”

  “醒过来了?”

  “没有,睡得像头猪。”

  “你呢?打算去哪?”

  “我?找我师父去。”

  “有莘不破醒来问起,我怎么说?”

  “就说我找师父去了。”

  “他如果问起你往哪个方向去了呢?”

  “连我都不知道,他问了你也没用。”

  “如果他找到你,你怎么办?”

  “他找不到我的。”

  “他找不到,我可以。”

  江离看了看天上盘旋着的龙爪秃鹰,道:“它太累了,你还是让它歇歇吧。”

  有莘不破敲着脑袋醒了过来。

  他从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商队首领,时间还不长,还不很习惯这种狂饮烂醉。

  他缓缓放开怀中的雒灵,拉过一张毯子轻轻盖上,唯恐惊醒了她的好梦,然后才静静地披上衣服,悄悄地推开车门。

  夜很静,太阳还没出来,风有点冷。

  酒劲过了,情欲也发泄完了,天还没亮,自己却已经睡不着了。男人在这种时候心里想到的通常不会是女人,而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江离,但却不想去扰他的梦,于是向辕门走去——远远地他已经看到羿令符的影子。

  “嘿!”

  羿令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早。”

  有莘不破在他身边的草丛上坐了下来:“早什么?天还没亮呢!”

  “原来你也知道天还没亮?”

  “听你的口气,好像被我吵醒有气?嘿!你压根儿就没睡,怕什么吵醒!”

  “谁说的?”

  有莘不破笑道:“你们不像我,这么没有责任心。如果所有人都睡了,江离一定不会睡着;如果连江离都睡着了,那一定是因为有你在守夜呢。”

  “江离睡着了?”

  “当然。”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没睡着,一定会守在这里的。”

  “他睡在哪里?”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挠挠头,感到有些不妙,站起身来在车阵绕了一圈,回来问羿令符:“他出去了?这么晚出去干什么?是窫窳寨的余党还没有解决吗?”

  “这个问题他走的时候我问过他。”

  “他怎么说?”

  羿令符一字一字道:“他说,他要去找他师父。”

  有莘不破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羿令符重复道:“‘找我师父去’——他是这么说的。”

  有莘不破的喉咙咯噔一声,全身一耸:“他!他!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你这两天杀人太多,他不高兴。”

  有莘不破怔了怔,道:“他临走时是不是很生气?”

  “没有,很平静。”

  有莘不破跺脚道:“糟糕,糟糕,那他真是往心里去了,不就杀几个强盗嘛!真是死心眼——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羿令符望了望东北方向:“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掠了出去,突然又跑回来对羿令符说:“大哥,借你的鸟儿一用。他要走远了我怕找他不到。”

  羿令符耸耸肩膀:“你看。”有莘不破顺着他的眼光望上去,龙爪秃鹰流着口水,歪着头在辕门顶上睡得贼香。

  “它中了江离的毒,我也不知道它会睡到什么时候。”

  有莘不破鬼叫一声,撒腿向东北方向狂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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