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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谋敌

  更新时间:2010-05-13

  吴军的来到,打破了单州、蒲水一线暂时的平静。

  谁也没有想到,常遇春居然能用这个办法轻松入境。

  最先获知情报的是赛因赤答忽、王保保。

  赛因赤答忽刚刚与王保保会师,而派去羊角庄的部队也才刚刚出发。

  听到军报后,赛因赤答忽的第一个反应是:“常遇春不要命了么?还是他断定此战益都必能获胜?不先拔徐州而就渡过黄河,一旦战败,他怎么撤回去?就算是可以随着燕贼先撤去益都,但要想回到金陵,他还是需要经过徐州才能南下的啊!又或者说,他是打算效仿韩信背水一战?”

  赵恒挤着眼,寻思了半晌,下了结论,说道:“朱元璋用兵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险招。常遇春不顾徐州而长驱直入,必有所图!”

  王保保问道:“图什么?”

  “……,不好说。”赵恒顿了顿,问赛因赤答忽,说道,“公来单州,沿途经过河南。吴贼徐达部,现至何处了?”

  赛因赤答忽从临汾出发后的行军路线是:先南下到绛县,然后绕过太行、王屋山,笔直西行。沿途经过修武(今属河南焦作)、卫辉(今属河南新乡),接着经大名路,过曹州,进入济宁路。修武、卫辉在蒙元时属中书省,也即归腹里管辖,但往南不远,过了黄河,就是河南江北行省。

  河南江北行省,顾名思义,黄河以南,长江以北。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赛因赤答忽等同是贴着河南,从西到东的贯穿了一遍。他是亲身经过,比王保保等只从军报上得来的消息,更了解河南战况。他回答说道:“吴贼徐达部,号称二十万,出金陵,过濠州,以缪大亨、朱英为先锋,迤逦西北上。当俺入济宁前,彼前哨已将至沈丘。”

  王保保脑子转得快,闻言若有所悟,接口说道:“他这一路显然是主力。但是出军至今,却还没有到沈丘,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与我河南守军至今还不曾有大的接战。主力不慌不忙,偏师却急躁冒进。……,嘿嘿,赵先生,为何‘常遇春不顾徐州而长驱直入’?不错,吴贼确有所图!朱元璋的盘算分明是先败我单州,借以打击河南士气,然后再趁彼盈我衰的机会,攻城略地。”

  有一人插话,说道:“不止如此!”

  诸人去看,见是随赛因赤答忽而来的蔡子英。

  他侃侃而谈:“年前,虽然因为龙湾之败,伪汉陈贼损失惨重。但是,友谅此人,性子颇为坚韧,俺听说,他并没有因此就一蹶不振,反而大肆征军补充,很有重振旗鼓,再与朱贼一决胜负的势头。金陵面临的压力不小。朱贼狡诈,尽管出动了大军入河南,至今却还没有正式展开攻势,其中未尝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坐观济宁胜败,若燕贼胜,则他大举攻掠河南;若燕贼败,他也可以从容撤退。同时,有这一支军队放在濠州等地不动,也会给陈友谅造成压力,迫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这个分析,联系到了河南战场和陈友谅。诸人皆深以为然。

  阎思孝也在座,恍然大悟,说道:“一举三得。既呼应了邓贼,使我河南驻军不敢驰援单州;又能压制住陈友谅,不致后方生乱。并且,若邓贼获胜,他也可以趁机侵入河南。……,如此说来,也难怪常遇春冒险轻进了。因为到底金陵能不能得河南,全要看济宁!朱贼真是老奸巨猾!”

  分析至此,看似已把常遇春冒进的原因找出。但赵恒却下意识地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他越有想不明白的,眼睛就挤得越厉害。一边用力地挤眼,他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仅仅是因为这个么?”

  阎思孝的思路,已经转去了别的地方,忽然冷笑说道:“却是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邓贼不顾后勤缺乏还悍然南下,主力云集蒲水,欲与我决雌雄!却是早就知道常遇春有此计,能轻易渡过黄河。哼哼,怎么?他以为和区区五千吴贼合力,便能此战必胜了么?未免也太过将咱小觑。”

  赛因赤答忽摇了摇头,说道:“话虽如此说,但常遇春、冯国胜皆吴贼剽将,蔡迁等辈也俱勇悍;而且他们所带的军马,听旗号,也都是朱贼精锐,淮泗劲卒。方今天下糜烂,首乱便是起自淮泗。其地民风好武,卒更久经大战,无不百战余生、轻死凶残之徒。将骁卒悍,不可轻敌。”

  “那么,现在燕贼已经列阵蒲水,而吴贼两日内也就能到。等他们两军会合,声势必振,我军该如何应对?还是如公前所言,‘闭城不战,以老其师’么?”

  之前,赛因赤答忽转述察罕帖木儿授给的应敌之策,说上策莫过于闭城不战。但,这个计策的前提是只面对益都燕军。现如今,加上了常遇春。燕军得到了五千吴军精锐的支援,那么,是不是还适合使用此策呢?

  赛因赤答忽沉思不语。

  蔡子英说道:“‘闭城不战,以老其师’,固然上策。然而,就像阎公说的,而今吴贼将至,‘等他们两军会合,声势必振’。反过来看我军,先后经巨野之败、成武之扰、金乡之失,士气却难免沮丧。虽然因为临汾援至,使得三军略振,但面对南、北呼应的两个强敌,如果‘闭城不战’?”

  “怎么样?”

  “怕对军心的恢复没有好处啊!”

  “如此,先生以为应该如何?”

  “‘闭城不战,以老其师’,当然是应该遵循的。以眼下的形势而言,主公此计,诚然是获取胜利的不二之道。想那燕贼恃胜必骄,且见吴贼至,定有轻我心。我闭城以待之,彼‘骄’我‘奋’,一战可克。”

  “不错。”

  “可问题,就在‘彼骄我奋’上。”

  “如何说?”

  “贼固已骄,我军却还没有‘奋’呀!”

  “如何才能‘奋’之?”

  蔡子英一挥衣袖,斩钉截铁地说道:“非战不可!”

  他是仅次赵恒的谋士,而且和赛因赤答忽交情很好,此时用这样坚决的语气提出此议,众人倒是没有太多奇怪。

  赛因赤答忽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趁吴贼未至,而我援军才至的机会,选争战之将、用敢死之士,和他们打上一仗!只要获胜,则我三军的士气定然振作。三军振作,自然便‘奋’!然后闭城池,深沟高垒以待之,等其师老,伺机决战。”

  “常遇春悍将,吴贼方渡河,来势甚锐;赵过持重,燕贼已列阵,守势甚坚。‘与之一战’,该与谁战为好?”

  “欲取燕贼,需得先过金乡。金乡虽小,亦然城也。攻城不能速克,一旦不能速克,便就很容易会陷入相持。相持,不利於我。常遇春虽悍,初来乍到,不熟地理;且长途行军,士卒必疲。又而且,他威名虽大,但我军没有和他交过锋,对他并不畏惧。两千精锐,小战,足可胜之。”

  “胜算几何?”

  “燕、吴两贼,名同一主,俱伪宋臣下;然而,在这之前,并没有什么联络。这一回,是他们头次联手。赵过、常遇春,彼此不识,互相都不了解,这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起来联手做事。诸位请想,两个陌生人,联手做事,因为不了解,所以谁也不能信任谁,别说打仗,即使寻常小事,料来也是难以做好的。何况战阵之间,生死之地,动辄千、万人的死活在一念间呢?既无地利,又无人和,在下断言,取常遇春,胜必矣!”

  不愧是军师一流,分析得有理有据。

  常遇春此来,没有地利,没有人和;人生地疏,盟友又是一个“陌生人”。当立足未稳之际,如果与元军战,确实落败的可能性极大。

  “我军既胜吴贼,常遇春定丧胆,他又与赵过不熟,是客军;则待我军闭城养足了锐气之后,只需用羊角庄的驻军看之,他肯定就不敢轻举妄动了。随后,我军再进攻北边的燕贼。以我之‘奋’,敌彼之‘骄’,获胜也是轻而易举啊!此一策,唤作‘先南后北’。继而,我军又败燕贼,大破之,再趁勇南下。常遇春区区五千人,后退无路,何如瓮中之鳖?”

  赛因赤答忽拍手,喝彩,说道:“先生妙计!”问王保保和赵恒,“你们以为如何?”

  王保保皱眉,他和赵过交过好几次手,对燕军很了解,尽管听蔡子英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从常理分析,也的确如此。但是,不知怎的,却总是有点心中没底,思忖片刻,他默然不语。——赛因赤答忽是他的生父,既想不到合适反对的理由,不好当着诸将的面反驳其所认可的“妙计”。

  而赵恒还在琢磨常遇春到底为何敢冒险轻进,在寻思是否有的原因,也是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当是同意了。

  “既然如此,便按先生此计行。吴贼已渡河,很快就至,不能拖延……。”赛因赤答忽长身而起,顾盼左右诸将,问道,“谁敢出城,与常遇春战?”

  ……

  时当仲夏,天气多变。

  本来晴朗多日的天气,从下午起,悄然起了风。先是热风,没多久,渐转清凉,从南边的河水上掠过来,还带着点水气。快近傍晚,风变得大起来了,摇摆着远处的水草、近处的林木,并聚集了云层,逐渐阴沉。

  这风,一扫多日的炎热,让人不觉浑身轻松。

  蒲水北岸,益都燕军大营。

  但凡大军扎营,不能远离河水,但是也不能离水太近。

  远离河水,吃水不方便,如果受到敌人的突然围困,很可能就会因为断水而遭到失败。离水太近,则又不利布防,“居军下湿,水无所通,霖雨数至,可灌而沈(沉)”,弄不好就是被水淹七军;并且因为水边潮气太重,也对士卒的身体没有好处。短日的驻扎还好,时日一长,很容易出现疫病,“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

  “好高而恶下”,就是要选择在地势高的地方扎营;“贵阳而贱阴”,就是不要在阴湿的地方驻扎。这样,士卒就不会发生各样的疾病,这是必胜的一个重要条件。

  所以,燕军的营地虽说是驻扎在了蒲水岸边,其实与河水还有一定的距离。

  因为燕军的步卒、骑兵各占了差不多一半,故此,赵过选择的营式是“偃月营”。这个营式,乃是唐朝李靖发明的。中军居中,两军分为两翼,背险要,向平地,形成一个向前突出的半月形。本是多用于有险可恃的地方,如背靠山岗、面向平原。要说起来,并不适用对水扎营的情况。

  只不过,赵过将此“营式”略微改变了一下。把两翼向前突出,改作了向两边平伸。步卒居左,骑兵居右。中军在后。三军皆面水而立。

  又因为此战是攻为主,守为次,且前边有河水相阻,因而,赵过在设防上选择了较为简单的“木棚营”。

  木棚营,就是栅栏营,“因敌所逼,不及筑城垒;或因山河险势,多石少土,不任版筑,乃建木为栅。方圆高下,随势深埋,木根重复,弥缝其阙。内重短为阁道。外柱一重长出四尺为女墙,皆泥涂之。栅外掘壕阔二丈,深一丈。木栅裏每百步造战楼一具,置望楼以远探望”。

  这种营寨,虽然比较简单,但是在战争中却是最常见的,外有壕沟,内有栅栏,上有望楼,防御力算是中等。

  中军帅帐,风声沙沙,吹卷起帐幕,啪啪作响。

  赵过正与诸将议论军事,听见了风声,他略微停下,透过被卷起帐幕的缝隙,望了望帐外的营地,说道:“天、天凉气爽,正合交战。诸、诸君,本来天气炎热,忽、忽然下午起风,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的忙!”

  佟生养、李和尚诸将皆在,包括还有刚从郓城赶来的高延世,以及扎营在潭口站的庆千兴也派来了一个副将,还有傅友德等人。前线诸军,只有现在金乡的杨万虎部没有人来参与此会。——,这是赵过给的将令,因杨万虎位处最前,所以命他只管专心守御就是。

  此外,还有两人,一个年近三十,一个至多二十来岁。观其衣着,不似燕军中人;看其相貌,也很面生。并且,他两人年岁虽不大,军职也不太高,但是却高居佟生养诸人之上,位次仅在赵过之下,坐在客位之上。

  此两位,却不是别人,正是吴军常遇春派来的使者。赵过之所以召集诸将,便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来到。此两人,一个是常荣,一个是蓝玉。

  赵过笑与他两人说道:“常、常参政,用奇计,绕、绕过徐州,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渡过了黄河,长、长驱直入,竟至济宁。不、不瞒你们说,实在是出乎了俺的意料!何、何其速也!”

  常荣和蓝玉都是常遇春的心腹,赵过略知其名,晓得他们一个是常遇春的族弟,一个是常遇春的内弟,对他们非常客气。

  听了他的话,常荣和蓝玉对视了一眼。

  在来燕军营地前,他们对燕军的诸将也做了一些了解,知道赵过是邓舍的股肱重臣,因此态度也很谦虚,并没有因为来援的身份而自傲,更没有因为赵过的结巴而就小看他。常荣的军职高,年龄也大,由他回话,说道:“徐州守将胆弱,曾是我家将军的手下败将,能够一夜渡过黄河,只是运气罢了。不敢当大人的称赞。大人孤军深入,克巨野,大败王保保,杀得他魂飞胆破;今又再接再砺,麾师南下,列阵蒲水,锋芒直指单州,更是声威震天。……,其实末将早在金陵时,就久闻大人威名了。”

  赵过一笑,端起茶碗,示意,说道:“两、两位将军不带随从,轻骑而行,穿越敌境,来我军营,胆气之壮,实、实令俺佩服!路上辛劳,请先喝碗茶水,略、略解些渴。”看他两人喝水,又接着说道,“常、常参政奇计渡河,智勇兼备,不愧吴国公麾下名将。能得贵军助战,幸甚至哉!今遣二位来,定是有以教我。王保保虽败,实力尚存,如、如今更有临汾驰援,不可小觑。常公有何妙策?请、请二位直言,俺洗耳恭听。”

  常荣、蓝玉来见赵过,自然是为了商议如何携手作战。

  常荣迟疑了一下,瞧了瞧佟生养诸将,心知军情如火,决定不再客套,直话直说,放下茶碗,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太过客气,我军远来,一不熟悉地势,二与王保保也没交过手,‘人生地疏’。出城前,我家主公有交代,凡遇战,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妙策’二字,实不敢当。”

  “嗯。”

  “不过,倒是有一点小小的看法。”

  “请、请说。”

  “王保保年少有为,赛因赤答忽、阎思孝元之上将,赵恒素称多智。王保保部,河南军乃常胜之师,昔日,察罕帖木儿攻打我汴梁时,此军便是主力。还有曹州军,虽是地方戍卫,但出了名的泼辣敢战。又及赛因赤答忽所率的‘长枪军’、‘铁甲军’,更是察罕的精锐嫡系。大人虽有巨野之胜,但正如大人所言,鞑子实力尚存,我家主公以为,不可大意。”

  话音才落,斜对面有一人,重重发生了一声:“哼!”抬眼看去,却是佟生养。赵过瞥了他一眼,用眼神制止,让他把想说的话咽下了,转过脸,笑道:“将、将军言之甚是!不知吴国公还有何指教?”

  “我家主公以为,鞑子新败,苦士气低沉,今有援军来到,肯定会寻机一战,以图恢复军心。而这寻机一战,十有八九,会选取我军。因为我部长途行军,疲惫且人生地疏。如果此战让鞑子获胜,他们的士气就会复振,接下来的战事不免相持。因而,末将等此次来见大人,便是想与大人约定,若鞑子果然出军取我,则大人援之,击其后;若我家主公料错,取贵军,则我部亦必相援,击其后。如此,初战胜,再战就容易了!”

  “吴、吴国公高见,正该如此!”

  赵过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应诺,举起茶碗,说道:“军法,禁战时饮酒。便以茶代酒,与贵部相盟此约!”常荣、蓝玉,并及燕军诸将也同时举起茶碗,都是一饮而尽。

  放下茶碗,赵过一边继续与常荣、蓝玉叙谈,一边不由心中想道:“主公昨日才来军文,分析所说,竟与吴国公相同。果然天下高明之士,往往所见略同!只是,……。”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案几,上边堆积了许多的公文,邓舍来信正在其中。在信末,邓舍写道:“鞑子非无智之人,先取常遇春,以求一胜之策,此常理也,人皆可知。不可不防其用此使诈,诱我军上当。临机之时,将军且需深思!”

  风凉如水,暮色深深。

  绵延十几里的燕军营地,炊烟袅袅。一两点雨,从空中飘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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