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炀帝(604—617年在位)的个性和生活作风

  杨广,历史上称隋炀帝,生于569年,为杨坚与其非汉族妻子所生的次子。我们可以设想,在他12岁以前的少年生活中,他致力于他的阶级和时代的共同追求,学到了中文的基础知识,具有正规的佛教信仰(他和他的弟兄童年都有佛名,有一个甚至想剃发为僧),受过骑战和狩猎的训练。他的本纪说他勤奋好学,精于文学。它还记载他非常严肃,举止端庄。他父亲的篡位完全改变了杨广及其四个弟兄的生活。他们从朝廷大臣之子的那种舒适的、可能显得平凡的童年生活一跃而去过6世纪的宫廷生活。他们成了王,取得了封地和显赫的爵号,但他们也变成了围绕权力中心进行阴谋诡计的工具,在那里,官员、宫廷的宠妃、术士、和尚和庸医们各为私利而勾心斗角。前文已经谈到,杨广的双亲为自己的青云直上而不安甚至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至尊的地位是靠篡夺、暴力战争和大规模的屠杀取得的。他们很容易猜疑,而且这种心理也易被人利用。皇后活像一个清教徒,有着变态的妒忌心理;她不断干预诸子的生活,他们稍微违背她的严格标准就遭到责难。文帝也着魔似地担心,某个儿子一旦成人,就将成为一心要取代他的集团和朋党的中心人物。在他的五个儿子中,只有杨广未受到双亲的冷落。下文将会看到,这不完全是偶然的。

  杨广的第一个官职是新设的华北平原北部的行台尚书令。他当时只有13岁,文帝派饱经风霜的文武官员协助他,他们有权,并用权来约束那位受照顾的幼童。约在同时,文帝也许出于一统天下的谋略,在后梁为其次子寻找配偶,后梁当时实际上是隋在长江中游的卫星国。经过占卜,前统治皇室的一个女儿、原建康梁朝诸帝的后裔被选为杨广之妻。这位年轻的姑娘受过很好的教养;她聪明好学,很有文才。杨广爱她,并尊敬她。作为萧后,她是杨广的终身伴侣和知心人。很可能她给他介绍了南方的生活方式,并促使他热爱南方,几乎到了着迷的程度。[1]

  前文已经讨论了589年隋征服陈朝的情况。杨广名义上是远征军的统帅,但制订复杂的军事和海军作战计划的工作主要由高颎和其他久经沙场的将领负责。据说高颎反对杨广纳被俘的陈后主的宠妃,此事据称使杨广从此对他父亲的主要谋臣怀恨在心。但另一方面,杨广在被征服的建康的行为堪称模范:他公开处决了降服的陈朝的几个有名的酷吏,并封闭了陈的仓库,所以无物被偷盗。在祝捷中他得到丰厚的赏赐,并一度返回北方任所。当原来南陈的一些地方爆发叛乱时,杨广代替其弟被任命为东南的总管,驻营江都(今扬州)。他在任九年,每年至京师向父皇述职,在600年,一度任远征突厥人的统帅。他在南方的任务是多方面的和复杂的:缓和南方的怨恨和怀疑,在军事占领后推行合理的行政,打破阻碍南人成为忠于隋室臣民的许多政治和文化隔阂。他为达到这些目的而采取的措施与京师发出的关于被征服的南方的总的命令,例如589年颁布的关于在原来陈的土地免税10年的命令,598年关于南方所造船只不得超过30尺以防水上叛乱的命令,相辅而行。杨广集中全力进行可称之为文化战略的活动,它旨在说服南人,说他们的新统治者并非夷狄,而是具有和珍视同一文化遗产的开化的人。在这一战略中,他个人的教养是他的本钱;他所讲的日益流利的南方主要方言吴语和他的出身名门的南方妻子无疑也是有利条件。

  他赴任之时是在到处出现的武装反隋叛乱被杨素血腥镇压以后,所以反隋的情绪高涨。南朝的陈和贵族长期以来一直是佛教慷慨的施主,此时僧人(许多人已参加反隋的武装起义)发现已无赞助人,只能设法在建康和其他地方已毁灭的和半空虚的寺庙中谋生。杨广立刻着手另建一都以代替将近三个世纪中一直是南方的文化和政治中心的建康。他从新都江都下了几道命令,要求收集和重抄在战争和以后的内乱中分散在各地的佛经。他在江都建造佛寺和藏经之馆堂。他还召集南方著名的高僧至江都的寺院从事宗教和学术工作。其中最著名的可能是天台宗创建人智,他在以前长期受南陈皇室的赞助。

  591年后期,杨广在江都给1000名南方僧人广设斋席。在斋席后,年轻的杨广跪受智为居士作的“佛戒”,并接受佛号:总持菩萨。智回天台山寺院后,杨广继续赞助那里的寺院,并定期与这位大住持通信。智给杨广寄去南方僧侣的几个请求:一是要求杨广停止拆毁原陈都中的寺庙,对此杨广只作了含糊的答复;一是请求地方上两座保存高僧圣骸的寺庙不受嘈杂的驿站交通的打扰,这一请求被批准;一是智本人的关于驱散1000名僧人前来听他讲经的集会的报告——据推测,这一行动是出于“安全”的原因。当智送杨广一顶天冠时,晋王写了一封感谢信:“爰逮今制思出神衿,图比目莲(菩萨之徒,以法力著称)……冠尊于身,端严称首。跪承顶戴,览镜徘徊,有饰陋容,增华改观。”[2]

  在杨广与智的多次通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当时性格中的某些方面:对佛经的知识面很广,其宗教的感情似乎是真诚的;有强烈的政治直觉(为了争取南方的高僧而把奉承、引诱和赞助等手段巧妙地结合起来),这样做还可能会取得双亲的欢心。

  杨广在南方的文化策略绝不限于佛教。虽然佛教是他求助的最有影响的传统,但他在江都仍建造两座道观,并请南方学识渊博的道长主持。他还召请曾为陈朝效劳的著名的儒家学者来江都在他主持下讲课和写作,其中一人在杨广的赞助下汇编了120卷关于礼仪方面的巨著。除了儒道佛三教的“代表人物”外,他还聚集了一百多名南方的著名文人,显然这不仅是进一步缓和南方精英反隋情绪的巧妙行动,而且也是很合他心意的事。他喜欢结交文人,其中得宠的也许是柳■,此人一度是后梁的官员。柳■润色年轻的晋王的文章,并劝他学文不要以庾信(513—581年)为模范。柳■是深受恩宠的酒伴,据说他的谈话具有诋毁性和鼓动性。这种关系在以后一直保持下去,这也可以认为是杨广转向南方文化的表现之一。

  虽然隋在南方的行政情况并无大量记载,但南方以后没有发生叛乱和他在江都任期很长的事实,说明隋的治理取得了相当的成就,文化再统一的许多措施也应归功于他。

  600年,在他去朝廷后即将返回江都时,杨广向母后告别。他发现她正为她的长子,即皇太子杨勇的行为大发雷霆;杨勇的正妻在591年突然神秘地死去,他继续迷恋其他宠妃,并与她生了四子。皇后曾派人监视他,所获的报告更给她那清教徒式的一夫一妻制情绪火上添油。据《隋书》记载,杨广看到他们日益疏远的情况是一个良机,于是他回到江都就与其心腹策划促使他的兄长垮台的阴谋。这种策划意味着密谋和玩弄花招;对主谋及其同伙来说,它既有巨大的风险,也有机会获得丰厚的报酬。参加杨广集团的一个比较直言不讳的人说:“若所谋事果,自可为皇太子。如其不谐,亦须据淮海,复梁、陈之旧。”[3]

  人们不可能知道关于以后事件的记载的可信性如何,但狡诈无情的杨素显然是主谋。足够的“证据”终于被编造出来,以欺骗生性多疑的文帝,以致他最后向集合在宫内某殿的朝廷大臣和皇亲国戚颁布废黜皇太子杨勇的诏书。据说杨广则小心翼翼地给年迈的双亲以一个勤奋、虔诚、忠诚和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年轻人的“假象”,这在远离国都的地方是很容易做到的;因此他取得了渴望已久的东西。600年阴历十一月,他被宣布为皇太子,此后不久他一家迁回京师。

  正在此时,文帝度过了他的59岁生日,这是中国最隆重的生日,因为那里经常以六十为周期纪年;他准备以孔雀王朝伟大的阿育王为榜样,在全国供奉舍利,舍利在他生日——601年阴历六月——被同时送到30个州治。新太子表现了他应有的虔诚,并在京城的东南部建造了一个宏伟的佛寺,同时邀请有学问的僧人来此佛寺,其中1/3来自江都他的寺庙,除了三人全来自江淮流域。[4] 这样,他在向北方介绍南方的佛教传统这一方面作出了贡献。602年他的母亲死去,在葬礼中露面的主要是他的寺庙中的著名僧人。

  皇后死后,文帝逐渐把管理国务的工作移交给太子。当他在京师西北约100英里的仁寿宫避暑时,他把一切事情都交给杨广处理。603年,文帝听信了妖术的所谓证据,贬黜了四子,证据还引起了他对五子汉王杨谅的忠诚的怀疑。604年夏,文帝患病。根据文字记载,太子及其心腹杨素加速了文帝的死亡,而且还扣下了文帝的再立杨勇为皇太子的临终遗书。人们有理由怀疑其中的某些记载,不过虽然大部分证据有倾向性,杨广或其心腹之一似乎仍有可能加速了他父亲的死亡。八天后杨广登位,成为隋朝第二代皇帝。他的幼弟汉王杨谅在东部叛乱,杨谅的谋士力劝谅在富饶的华北平原——原北齐的领土——割据称霸。但谅优柔寡断,事实证明他不是杨素的对手,后者击溃了他的军队并将他俘获。新帝施恩免杨谅死罪,但他不久“死于狱中”。

  对这个历史上称为隋炀帝的人的性格刻划是非常困难的,除了一些模糊的感觉外,人们不能期望在集中把他说成是古典的“末代昏君”的大量被窜改的历史和传奇后面,对此人的实际情况有更多的了解。历史文献把文帝的谨慎节俭与炀帝的放荡挥霍进行对比,但从下面建设东都和完成运河体系这一节可以看出,这种鲜明的对比过分夸大了。民间文学把炀帝描绘成荒淫无度的人——以各种异想天开的方式沉迷于女色。但人们会发现,即使怀有敌意的修史者也不能掩盖这一事实,即他的正妻,一个聪慧和有教养的妇女,从未遭到他的冷落而被宫内其他宠妃代替,她始终被尊重,而且显然受到宠爱。隋炀帝毕竟是一位美好事物的鉴赏家、一位有成就的诗人和独具风格的散文家,他可能有点像政治美学家,这种人的特点可用以下的语言来表达:“的确,自欺欺人也许是一个规律,因为带有强烈的艺术成分的政治个性具有一种炫耀性的想象力,它能使其个人的历史具有戏剧性,并使一切现实服从野心勃勃的计划。”[5] 的确,他从他的勤奋的父亲手中继承了一个统一和繁荣的帝国。他计划武力扩大帝国的领土和影响,并付诸行动。但他的这些梦想和远征既不是狂想,也不是没有前例的。它们倒不如说充实了他父亲已经仿效而他本人设法去完成的汉帝国的模式。只是由于他最后一次冒险行动的灾难性的失败,他的过去给人以恐怖的形象,他执政的全部历史才遭到了歪曲。当我们考察了他的政治作风以及他的高级官员和亲密顾问,我们也许就能更多地看到他的复杂的性格。我们首先应注意萧后,虽然她显然是他的知心人,但却不像他的母后那样起着积极的政治作用。

  我们如果看到山崎宏所列的隋朝上层文武官员的表,就会发现炀帝任命官员的作风与其父非常相似。两者似乎都具有同样的倾向,即任命亲属和同乡,总的来说,任命有混合血统的西北贵族。有几个人在父子执政期间都担任要职。例如宇文恺,此人为善搞工程的人才。他计划和建设过隋的新都,并继续从事建设项目:运河、皇宫、几段长城以及炀帝向突厥人炫耀的行殿和大帐。他在辽河设计了一座桥梁以用于对高丽的首次远征;在612年死亡时,他任工部尚书。另一个为杨坚父子效忠的大臣为牛弘——一位长髯和语言迟钝的沉着的西北人。他具有非凡的事迹。在隋初,他说服文帝开始系统地收集中国的文化遗产(如同汉代很久以前所做的那样),即搜集在大分裂的动乱时期分散在各地的书籍。他建议通过收买或没收,以取得私人的藏书;而秘书省的藏书又成了《隋书》中经籍志的基础,这也是我们了解南北朝时期文献的基本指南。牛弘是发展隋律的主要人物,并任礼部尚书至少有三年之久。白乐日认为他在编纂隋的法典时起了主要作用。[6] 从599年到他在601年死去前,他是威望很高的吏部的尚书,因为吏部拥有隋帝授予的选拔、任命和提升官员的大权。在牛弘负责选拔制时,《通典》说他优先考虑的是个人的品质而不是文才。[7] 下文将要谈到吏部的权力在炀帝时期稍有缩小。这位随和并显然是清廉的大臣与炀帝是莫逆之交。当炀帝为太子时,他们互赠诗文,据说牛弘曾被召进内宫参加有皇后在场的酒筵——这是一种特殊的恩宠。当他死于江都时,炀帝深为悲痛,并将其遗体运到极西的故土。

  我们还可以继续描述那些效忠于炀帝的高级的和有威望的官员,但约从609年起,行使权力的地点及关键的决策地点已从以前的行政官署和其中的官员那里转移出来。炀帝的特点是一贯好动。他有三个都城:西部的国都大兴城,华北平原南部的洛阳和他所喜爱的、并在那里任了九年总管的江都。他经常乘船沿运河往返于三个京都之间,并携带许多随从。此外,他常往北去长城视察防务或与突厥可汗谈判;608年,他带随从浩浩荡荡去亲祠五岳之一,河北的恒山。609年,他从河西走廊出发亲征吐谷浑。炀帝是个不肯安定的人;他对日常行政显然不屑一顾而喜欢巡行各地。更重要的是,他好向其臣民炫耀王朝的富强及亲自了解地方情况。据记载,他在609年曾说:“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南北朝时期)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在场的一朝臣答道:“此其所以不能长世。”[8] 对当时的炀帝来说,天子的巡行几乎是一种生活方式,因此他在全国建造了许多离宫,以便他在巡行过程中能休息一天或一周。

  这种生活作风意味着他不可能效法他父亲的那种特有的方式,按严格日程和有条不紊地主持政务——这种方式只适用于隋国都中按职能划分的各区。据记载,他的一个朝臣曾向他建议“无得效高祖空自劬劳”,炀帝也同意他的意见。[9] 不管这一记载是否属实,但上述的具体环境、他本人的个性和一些有心计的朝臣的迁就等因素所形成的力量,使他越来越依靠日益缩小的心腹顾问集团。这个集团最后当然使炀帝为它所用,同时,其成员助长了他的利己主义,迎合他的偏见和“清除”那些向他提出建议的具有独立精神的人。我们必须先论述后一种情况,才能转而叙述这一核心集团的作用。

  有一人略与后一种具有独立精神的人的类型不同。杨素——我称他为文帝的心腹谋士——在为炀帝粉碎汉王杨谅的叛乱时得到炀帝的厚赏,因为杨谅是对炀帝即位的唯一的严重威胁。杨素得到高官和显赫的爵位及丰厚的收入,但——如果我们相信史籍记载的话——他对炀帝为取得帝位而进行的一系列阴谋“知情太多”。在606年,当他得病时,据记载,炀帝派御医前往,设法使杨素一命呜呼。这个老武夫知道他的处境,服“药”后突然以其最后的佛教的虔诚对其亲戚说:“我岂须更活耶?”[10] 他遗留大量财产,这无疑证明了他的贪婪,而且也证明了两个皇帝对他的赏识,他们每当需要他执行一项特别困难和见不得人的任务时,就知道他的价值和代价了。

  文帝执政时的重臣和将领高颎曾因独孤皇后的谗言而被贬。炀帝即位后,立刻让这位老人复职,并授予显赫的官衔。607年,高颎及他一代的其他官员直言不讳地批评新帝的政策及朝廷的风气。这些批评被及时禀报,结果高颎获死罪,其子被流放到边境。隋朝最有才华和成就的将领之一并在征陈时与高颎同起重要作用的贺若弼同时也被控。他被处决,其妻儿则沦为国家奴隶并被发配到边境。文帝时另一个有非凡才能的高级官员,当时担任礼部尚书的宇文■也受牵连,落了个相似的下场。《隋书》对他情况的评述可能也适用于其他的高级政治家:“■既以才能著称,历职显要,声望甚重,物议时谈,多见推许。帝颇忌之。”[11] 年迈的薛道衡当时可能是最重要的儒家学者,炀帝初期他从地方被召至京师任要职。但他盛赞先帝的成就,甚至提起高颎之名,由此可见此人很不圆通。炀帝在盛怒之下把他交给有司。他心存侥幸,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公正待遇或宽大,但老儒生被处以绞刑,其妻及儿女被流放至中亚。这些人或因是炀帝父亲的心腹,或因他们有不受制约的盛名及直谏,或因其他各种个人的不明的原因,都失去了炀帝的恩宠并因此遭到迫害。可能除了杨素外,这些官员都习惯于传统的劝谏方式和在公开召见时议政。但如上所述,炀帝喜欢以另一种方式作出决定。这种方式决定了另一种官员能够知道炀帝的秘密和分享他的权力。现在让我们更仔细地考察炀帝的核心集团。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在核心集团中成为最有权势的人是南方人。虞世基是陈朝官员之子,在隋征服前曾在陈朝任职。炀帝即位,这个不起眼的人开始青云直上,不久他担任了相当于机要秘书的职务;由于炀帝的施政作风,必须有人起这一作用。《隋书》在叙述这种作风和虞世基的作用时写道:“与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参掌朝政。于时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数。帝方凝重,事不庭决。入之后,始召世基口授节度。世基至省,方为敕书,日且百纸,无所遗谬。”[12] 据《资治通鉴》记载,吏部虽然以牛弘为首,另有七名高级官员辅助,“然与夺之笔,虞世基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13] 他受贿之事未见于其他史料,但他的权力是在这种安排下取得的。他不能提供好建议。《隋书》在关于炀帝于615年在雁门被突厥人围困的一段文字中记载,在武力突围失败后,虞世基劝其主激励士气,给他们赏格;他为炀帝起草诏书,宣布停止征伐高丽。炀帝批准这些措施。但当士兵突围,炀帝随即食言,没有分发许诺的赏格,同时再次宣布征辽。据记载,这标志着炀帝失“信”于朝野;他的机要秘书伴随他直至末日来临,并同死于行刑人之手。[14]

  炀帝的施政作风需要一个主要的谋士,他发现裴蕴是合适的人选;裴蕴是南梁官员之孙,其父为南陈官员,被隋所俘而为文帝效劳。裴蕴因父在北方,就秘密请求文帝让他在陈朝充当隋朝的内应;陈亡后,他受赏历任要职。炀帝在一系列任命中对他进行考验,最后让他进入核心集团。裴蕴为人极为残忍;随着他权力的扩大,他担任御史大夫,并且日益侵犯司法权。613年当杨素之子杨玄感叛变时,叛乱很快被镇压,但炀帝的信心却大为动摇。因此他下令搜索所有有任何牵连的人,裴蕴无情地——追捕。《隋书》记载,数万人被杀,他们的财产充公。据说他纵容杀害年迈的薛道衡;当核心成员中的老资格成员苏威试图委婉地告诉炀帝关于帝国中叛乱的范围时,裴蕴即策划把这位受尊敬的政治家罢了官。

  宇文述是非汉族的北方人。他在北周时建有军功,并协助文帝巩固政权。他率大军三万征陈,经历了艰苦的战斗,并取得辉煌的战绩。在战役中,他遇到当时的晋王杨广,杨广对这个军人深为赏识,因为他的背景与杨广本人很相似,经杨广的请求,宇文述在江都王府附近任职,后来杨广又让他参与让自己即位的阴谋。当阴谋得逞,宇文述得到厚赏,杨广登帝位时他又得到厚赐。608年宇文述将吐谷浑赶出他们世代居住的故土,俘获其首领和男女约4000人,使之沦为奴隶。从609年起,他与上述数人就成了隋帝核心集团的成员。据记载,宇文述无耻地滥用其职权;他的贪婪欲望是无止境的,他是朝廷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他一听到有稀世之珍,无不据为己有。与中国历史中常见的情况一样,他的贪婪伴随着赤裸裸的阿谀奉承;只要看一眼主公的脸色,他就知道他需要什么建议(对君主或帝国来说可能不是最佳的建议),然后提出。这一情况的可信程度可以讨论。但宇文述接受了几个艰巨的任务。他第一次率军远征高丽惨败后,一度被削职为民。但一年后当他赴西北时,又奉命征剿最早的叛乱者杨玄感。他击溃了杨玄感的军队,并把杨的首级呈献炀帝。在616年后期,炀帝采纳宇文述的建议退居南都时,宇文述得病死去。在此之前,他曾请求炀帝宽恕当时被软禁在家的他的两个儿子。其中一子不久就率一股人马杀害了炀帝。宇文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也许与其说是一个主要的战略家(裴矩就起这一作用),不如说是一个勇猛残忍的战将。这类人在官僚修史者写的传记中常常受到不应有的否定。

  苏威被人们认为是文帝的智囊团成员。在炀帝时,我们发现他有时得宠,有时受到严厉的责难;他为人狡诈,有野心和贪污行为,执行过一系列艰巨的民事和军事任务,但他的权势可能远不及核心集团的其他成员。他的一生是有代表性的:为文帝和炀帝效劳,在弑炀帝的人手下任职,后来又协助其他的政权争夺者。他在87岁时死于其长安的宅第。

  裴矩为核心集团中最关心外事和蕃夷事务的成员,已有学者对他进行详细的研究。[15] 透过模糊的史料我们可以说,他似乎是一个比较正直的官员,老谋深算似不如杨素或裴蕴,冷酷自私似不如虞世基。他是今之山西省人,在北齐长大;北周灭齐,当未来的隋文帝前来接管一个州时两人相遇。隋建国后,直至隋文帝派他南下解广州之围时为止,裴矩担任了一系列的次要职务,广州当时正处于土著叛乱者的压力之下;他远征告捷,杀了叛乱的首领,并以传统的方式将“二十余州”的土著置于他们自己首长的管辖之下。当他北返时,他得到赏赐和擢升。从此他主要关心突厥,并普遍关心北部和西部的边境。他奉命计划和执行遏制突厥人的军事和外交活动,似乎干得很有成效。在文帝末年,他受赏担任了重要的文职。

  炀帝即位,裴矩立刻成了他在边境问题和国外民族方面的主要顾问。在履行职责时,裴矩前往今甘肃省的边境贸易站,在那里收集关于亚洲腹地的情报。他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地理学家和人种学家;他向主公呈献《西域图记》,书中描述了中国西面约40个“国家”的特点,同时概略地叙述了通往“西洋”的主要贸易路线。《图记》附有详图。他的政策性建议是使用和平方式——主要是中国的财富和威望——以尽量争取这些民族或尽量影响它们的代表人物。但裴矩也力促炀帝远出建立边戍哨所和贸易集镇,迫使某些民族集团臣服。例如在608年,宇文述武力夺取了河西走廊南面的吐谷浑领地,把它分成若干中国行政单位,把因犯“轻罪”而判处流放的中国人迁到这里定居。究竟裴矩是这些对外冒险事业的主要推动者,还是炀帝未经他的建议就进行这些活动,这仍是问题。《资治通鉴》编者的一段特别显眼的文字说,炀帝在607年听了裴矩之言后一时冲动,竟梦想仿效秦始皇和汉武帝的丰功伟业和征服整个中亚。为了在隋朝京都与亚洲腹地之间迎送使节,隋尽量榨取当地的民众,司马光作了结论性的指责:“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16] 所以它之荒诞不经似乎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将在本章的最后一节再叙述裴矩的事迹。

  以上概略的介绍虽然简短,仍足以说明炀帝核心顾问集团中各人的特点。这些人使他能按他自己的作风来处理政务,他们几乎都伴随他无休止地在全国来回巡行。应该注意的是,除了裴矩(可能还有苏威)外,他们都是处理实际事务的官员,而不是起任何“劝谏”作用的政策顾问,但儒生认为在国家大事中平衡帝王和官僚权力时,“劝谏”作用是必不可少的。这一可能真正导致国家灭亡的结构,肯定使以后的(全是儒家的)史学家对炀帝苛加指责。

  [1] 《隋书》,卷36第1111—1113页;芮沃寿:《隋炀帝的个性和定型的言行》,载芮沃寿编:《儒家信仰》(斯坦福,1960年),第49—56页。

  [2] 《国清百录》卷2,载《大正新修大藏经》,卷46第807页。

  [3] 《隋书》,卷61第1470页。

  [4] 山崎宏:《炀帝之四道场》,载《东洋学报》,34(1952年),第22—35页。

  [5] 哈罗德·拉斯韦尔:《心理学和政治学》(芝加哥,1930年),第50页。

  [6] 白乐日:《〈隋书〉中的刑法志》,第162—163页。

  [7] 《通典》,卷14第81页。

  [8] 《资治通鉴》,卷181第5644页。

  [9] 《隋书》,卷61第1470页。

  [10] 《隋书》,卷48第1292页。

  [11] 《隋书》,卷56第1391页。

  [12] 《隋书》,卷67第1572页。《隋书》卷41第1188页证实了核心集团的构成。

  [13] 《资治通鉴》,卷181第5624页。

  [14] 《隋书》,卷67第1572—1573页。

  [15] 弗里茨·耶格尔:《裴矩的一生及其著作》,载《东亚杂志》,9(1920—1922年),第81—115、216—231页。

  [16] 《资治通鉴》,卷180第56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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