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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面

  这和SB#面费伤病人的脸不同,那种脸上,至少还留下了原本是眼睛和鼻孔的几个窟窿。

  但它没有。这还是脸吗,这不是脸吧。

  这不是一个人!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了无甲龟,我要是还绕不过梁应物这道坎,我就不姓那。梁应物堵死了前路,想让我乖乖地做个普通的采访记者。嘿,当我这么多年白混的吗?

  我借用医院的电话打回国内。打给何夕。何夕是我未婚妻,上海警界著名的法医。此时正在休假中。

  我和她在很多年前的一次历险中相识,那时她还在一所国际著名医疗机构海勒国际任职,实际上,她是海勒国际创始人范海勒的养女。那次事件的最后,她在海勒国际最亲密的几个人全都死去,包括她当时的男友,也包括养父范海勒。而她被变异生物侵入体内,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一年之后我再次见到她,她已回到中国成为一名法医。体内的变异被成功压制,反而成为了她的生物永动机。海勒国际先进的基因生物水准加上对中国道家修炼术的科学解析,做到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她就此成为了中国古代道家陆地神仙的现代变异版本,身体修复能力是我的几十倍,延寿数百年不成问题,确切是多少还有待研究。她必然还有些其他的本事,由"永动机〃抽取的能量必然作用于她的方方面面,比如速度,比如力量。但她从不在我面前展露这些,这些本该是男人胜于女人的领域,她是在给我面子,我明白的。

  关于何夕的事,在我之前的一些手记里陆续有提及。她是个工作狂,这次是被上级逼着休假。我本想问她要不要一起来日本,不能搭包机就用正常途径晚几天来,她日语好,生物学水准又是超一流的,来曰本不论是采访还是解不明生物的谜团,都能帮上大忙。结果她犹豫了一下,竟拒绝了。这点我至今没想通,但也沒追问。

  电话接通,她罕见的怒气重,话里藏话,我明白是怨我来日本这么多天,都想不到和她联系。好吧,她现在是越来越像个正常女人了。

  〃哎呀,你不知道,现在曰本打个电话有多困难,我在灾区,通信中断的呀。〃

  她有这样的怨气,我当然不会蠹到直接说要她帮忙,于是稀稀拉拉地把这几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包括梁应物的避而不见,全奉诚在飞机上和沉沒之地的相遇,捕获无甲龟等。

  "听上去,的确有可能。〃她说的是我对无甲龟的判断。〃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来曰本吗?〃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为什么?"

  〃因为很危险。〃"嗯?〃我不明白她说的危险是什么,肯定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大剂量的核辐射容易引起基因突变。一般人还好些,像我这样的,尤其危险。""你这样的是什么样的?""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我现在基因和正常人有差异,这种差异不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代代进化来的,所以极不稳定,尤其容易受到辐射的影响。我现在的基因处于平衡状态中,这种脆弱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就是基因崩溃。〃

  "这么说,全奉诚他……〃"是的,所有所谓的非人,都是基因变异后达到另一个平衡才能存活下来,在核辐射环境里都很危险。当然这种危险只是说可能有百分之几的概率会基因崩溃,还是小概率,但我也犯不着去赌这个小概率。这个全奉诚,要不要提醒他随你,反正你们也不熟。"

  原来非人们虽然看起来很强横,却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我不知道基因崩溃了会怎样,总之听上去会死得很惨。

  然后我终于把话题引向了想要的方向。何夕虽然现在成为了一名法医,但她和海勒国际仍有干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有渚多实验室,在基因方面极具权威的国际医学机构,很有可能海勒国际也有专家组来到了曰本。

  我留下了电话和住址,何夕说会立刻帮我联络。海勒国际,就是他山之石,攻的是X机构这块玉。

  我把突变生物交给他们,以换取在日本的信息共享。都是来日本研究核辐射对生物影响的,X机构的发现也许海勒国际也有所了解,这样我就能知道X机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说到底,我也并不想干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对梁应物不满,他对我隐瞒了什么,就是想要挖出底细来。人争一口气,别说我这年纪,到老也都一样。

  正事说完,挂电话前,何夕忽然提醒我。"你自己小心点。生物突变只是相对于正常进化而言的,通常突变也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那只无甲龟,我沒看见,不好作检査不能下判断,可是单纯的核辐射,怎么会让它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呢?这里面……也许还有其他的力量,你要留个心眼。〃

  我心头一凛。其他的力量?挂了电话,我向旁边的护士小姐笑笑。

  "谢谢了,也许会有电话找我。”我说。她有点迷惑。很好,不懂中文。我又用日语说了一遍,她理解后说好的。回到房间,我关好门,去看扔在衣橱里的无甲龟。

  我是把它头冲下斜靠在衣橱里的,现在把它正过来,解了捆在背包上的绳子,取下了背包。我的动作很小心,站在能够到手的最远位置,并随时准备把手缩回来。

  它早已经松了嘴,闭目缩头,一动不动。我随手取了个衣架碰了碰它的眼皮,后面的眼珠子一动,就知道它还活着。

  我不确定它能离水多久,而且受了这么重的伤。得给它点儿水。我现在小心极了,在拽起它身体后部的麻绳前,还先比过了它脖子的长度,确认不可能扭头咬到我。我把它拖进厕所淋浴房,打幵水龙头放冷水,等它全身都浇遍了,再重新拖回衣橱,在此期间它还张嘴暍了几口水。

  锁好衣橱,我趴在地上擦拖痕的时候,敲门声响起。这么快?电话打了才多久啊。"稍等。〃我喊了一声,迅速把痕迹擦完毛巾往浴室一扔,冲了把手,把门打开。不是想象中海勒国际的人,是林贤民。"不好意思,先前你回来的时候,我在大厅里看见了。〃"哦不好意思,我走的急了些,沒和你打个招呼啊。"回医院的时候我刚应付完陈果,提着个"火腿"在大厅里穿堂而过,只恨不得所有人都别注意我,哪会停下来和人打招呼。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到你好像……我想,我还是该来问一下,你没事吧,如果需要的话,我这里有红花油,也有创可贴。〃

  他手里提了个塑料袋,这时举了举。"啊,哈。”我在河滩上SP—扑其实摔得极狼,全身有几处现在还十分疼痛,估计看上去就像和人干过一架一样。实际上,一直到现在我都没顾得上整理仪容,这林贤民倒是好心肠。

  "不用了,谢谢啊。"我下意识地拒绝,然后用手整了整头发。其实这并不能让我看起来好多少。

  "昨晚上我还在看你的小说呢。〃我随口想把话题岔开,看见他立刻专注起来的表情,心里暗叫糟糕,这话题一幵,要是再三两句含糊过去,就太不礼貌了。

  于是我只好把他请进屋,他显得很期待,想知道我这个读者的评价。我先去浴室换了身衣服,才发现裤子在膝盖处磨破了个大洞,手掌手肘腿上多处破了皮,倒是真需要创可贴。把自己打理好,出来倒好茶,我定下心和他开始聊小说。他在小说中展现出的想象力,真的很棒,反正我也是在等海勒国际的回音,干不了其他事情,权当打发时间了。

  "还没看完,不过你里面描述的世界非常奇特,怎么想到的啊?丨丨我问他。他很高兴地笑了几声,准备回答我的问题,表情却又变得有些古怪。"我也不知道,突然之间,就在我脑子里啦。丨丨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觉得这小说和他的精神问题有关。"嗬,灵感都是一下子就来的,否则怎么叫灵感呢,你说对不对。〃"是啊是啊。〃他猛点头,"有一天醒过来,我的脑子里就有这些东西啦。

  然后我就不停地写不停地写,有一些不清楚的,写着写着也就清楚了,就好像是记忆,慢慢的清楚起来了呢。这个小说,是我在两天里写出来的,沒日沒夜地敲电脑,饭都不吃。那个时候,医生还以为我又犯病了呢。〃

  其实我是觉得,精神病人往往会有更超卓的想象力,因为他们不会被可陈规束缚思想。但我当然不能这么对林贤民说。他现在的状态,恐怕最担心的就是别人认为他的毛病还沒好。打印件上的行距较宽,但不管怎么说,《新世界》总也有近十万字。两天写完,等于一天五万字,我的天,我的纪录是一天写了六个版两万字,花了十小时,这还是新闻稿件,所有的素材都先采访好了的。五万字的话,一秒钟一个字要连续打近十四个小时呢。

  "两天里写出来的啊,这可真了不起。〃我咂着舌头说,"而且以你在小说里表现出的想象力,国内大多数的科幻作家,都达不到这个水准呢。"

  "您多指教,您多指教。〃"谈不上指教,这样一部作品,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但老实说,以出版来说,可能还要再进一步琢磨琢磨文字和故事。丨丨"嗬,我也沒想一步登天。这是第一部,我只是搭了个框架,这个神奇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天是什么样的地是什么样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生灵又是什么样的。还有许多许多的故事,这两天一直在我脑子里冒出来,我得把他们都写出来。然后我再一并修改。"

  看起来还是个大系列。不得不说,每个小说初学者都有建造一整个世界体系的雄心壮志,但能完成的少之又少,而且,小说并不是写得越长越伟大。

  我和林贤民非亲非故,自然不会去说这种话。再说人通常很少会听劝的,非得自己撞过才知道。

  接下去他幵始和我大谈这个幻想中的世界,有些是写在小说里的,有些则是他新想出来的。他的设定真的不错,这个绚烂的世界常常要为其绚烂付出代价,天空中时有一角色块扩散开,掩盖整个天幕,流星雨到处,无数生灵死去。如果那个世界也有朝秦暮楚这个成语,那绝不会是贬义,因为那就是世界的真实状态。生命就是一场狂欢,最好的结果是在盛幵时结束,而更多的时候也许就死在下一刻。那个世界的情感,是最热烈、最狂放、最恣意的,《世说新语》里的魏晋狂士,与可一个蝌蚪人相比,都是害羞的少女了。

  "你这个蝌蚪人的世界,和国内一个科幻作家刘慈欣写的《三体》里的三体星倒是有几分相似。丨丨我想起刚看过的-本小说。

  "啊。"他显得有点沮丧。"当然还是有不同,三体星也是自然条件差,隔段时间文明就会毁灭一次,所以三体人想的是怎样逃离三体星。而你的这个世界,蝌蚪人想的是怎样绽放出生命最浓烈的颜色?从情感上,我更喜欢你的设定。"

  他连声说谢谢。然后若有所思。"世界毁灭啊。丨丨他喃喃自语。我们聊了有两个多小时,快到晚饭时分,他告辞离去。〃有时间的话,我把想出来的一些蝌蚪人的故事和你说说,你给参谋参谋哪些值得写出来。〃临走时他说。

  "行。〃林贤民走后不多久,护士来告诉我,我等待的电话终于来了。我快步走去服务台,拿起搁着的电话听筒。

  我心里想着我应该说英文还是曰本,拿到听筒脱口而出的还是:"你好,我是那多。〃

  听筒里回应的居然也是中文,虽然有棱有角不怎么顺溜。〃那多先生你好,我是海勒国际的桂勇,何夕已经把您的情况和要求传达给我,是否方便面谈?〃"好,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我就在友和医院的正门口。〃

  正门斜对面的路边,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凌志。我看了眼手机,还是全无信号,无疑桂勇是用卫星电话打的。晨星报社穷得很,全报社都没一台卫星电话,要说这玩意儿就万把块钱也不贵,要是来日本能配台这个,就方便多了。

  看见我出来,凌志的大灯闪了几下,然后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从车里走出来。金发蓝眼,身材魁梧,典型的日尔曼人。这并不令我意外,电话里的口音就能听出来他不会是中国人,恐怕因为创始人范海勒的关系,海勒国际里的许多人都起了中国名字吧。

  打招呼,握手,然后我们钴进了车后座。他看了眼我带着的手提电脑,说:〃我能先看眼照片吗?〃于是我把丨见频放给他看。放的时候他有几次忍不住惊叹,但说的是法语,我完全听不懂。视频结束,他吁了口气,对我说:"这简直是个奇迹。短短的几天?就有了以往要几十代才能产生的变化。它在哪里?""在我这里。"我笑笑说。"应该怎么讲,开门见山,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是海勒国际几个基因项目的牵头人,几年前我就知道你,很高兴今天和你见面。〃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想,这不还是在寒暄,哪里开门见山了。〃这次我们来了五位研究人员。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开过会,如果你手上的东西有价值,那么"他耸了耸肩,"可以满足你的一些要求,当然是有限度的。但关键是,你的要求到底是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和你的专业领域完全没有关系。哦,还是你打算写一篇独家新闻?"

  〃当然不是,这样的新闻就算我写出来,也会被编辑枪毙的。太耸动的新闻不适合中国国情。〃

  〃枪毙?〃他吓了一跳。我挥了挥手:"我是说通不过审核。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我忽然卡壳,不知该怎么对他讲。我最终是想要知道,梁应物到底隐瞒了我什么,最初照片里的东西是什么,是否真的失踪。我想海勒国际的派遣小组也许会知道这些。即便不知,我也能了解更多关于日本变异生物的内情,这有助于我作出正确的分析。

  显然这些弯弯绕绕,不合适直接对桂勇说。

  "听说这次核泄漏,全球许多研究生物变异基因突变的科学家都来日本。"

  〃对,而且来了之后,现在有许多迹象表明,我们面对的生物突变,是前所未有的。就像你的无甲龟,美军当年在太平洋一些海岛上进行实弹核爆,几十年后当地的生物都还沒有突变到这样的程度。当然福岛的核泄漏造成的辐射要高于实弹核爆,可是切尔诺贝利事件后,也沒发生这么严重的突变。这真是让人兴奋,如果能解开其中奥秘,将是决定性的一步……"

  我咳嗽一声打断他:〃你们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研究人员,相互之间会交流吗?〃

  "有最基本的信息交流,这样才能保证不浪费时间。这是在灾后的日本,可一方所具备的资源都是极有限的,包括设备在内,都要整合。但更深入的研究,当然是各家做各家的了。现在主要是做一些收集工作。实际上,我们的住所、实验室都是在一起的。"

  我精神一振,问:"是你们的住所和你们的实验室在一起,还是所有的非日本科研人员都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其实也包括日本的几个团队,我们的基地就在田村市,也是一所医院,空出了一_,吃、住、工作都在里面。我们的所有发现,都必须和曰方共享。〃他耸了耸肩。

  显然各方都会留一手,这是不用说的。〃有没有来自中国的团队?〃"有一个,挂着的牌子,是上海长海医院。

  嗬,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家医院在这方面有研究课题组。"

  哈,就是这个了。打着长海医院幌子的X机构。桂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奇特,看来他心里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么,我的要求就是两条。第一,可以自由出入你们的研究基地;第二,共享你们在日本时的信息和研究成田"

  "我们的研究成果不能透露给你。丨丨桂勇立刻摇头。"我只要最基本的,事实上你们在日本的现有条件下也不可能深入研究,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们签保密协议。〃桂勇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来和我一握。交易达成。〃那么,我们去取你的宝贝吧。〃桂勇说。

  凌志车开进友和,我问桂勇:"那么这无甲龟你拿回去,也要共享吗?丨丨"当然。丨丨他说,"不过我们拥有这生物的研究主导权。〃然后他撇了撇嘴,补了一句:"和曰方共同拥有。丨丨开门进房间,桂勇扫了一眼屋内格局,指了指厕所。我摇摇头,走到衣橱前,把门打开。我期待从他的脸上看到惊叹的表情,这几乎是必然的。然而他只是往里面扫了—眼,就又望向我。我侧头一看,天,无甲龟呢?衣橱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逃走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P逭后我意识到现场并没有绳子,如果是无甲龟自己逃走的,它不可能还绑着麻绳。

  我只离幵了一会儿工夫,顶多也就二十分钟,还锁了门。刚才开门锁时,沒感觉异样,难道是有钥匙的人,医护人员,或者山下?

  桂勇看我的神情,也知道出了问题,他眼睛四下一扫,用手指指厕所。我冲到厕所一瞧,窗户敞开着,一地的碎玻璃。

  我推开窗,向外张望,看不到人影,窗下是花坛?除了碎破璃外?看不出什么痕迹。从窗子跑出去的话,第一落脚点受力最大,应该有一个比较明显的脚印?但也许是因为天冷泥土较硬的关系,我并沒有发现。草和矮灌木上也没有因踩踏而倒伏的地方。也许得靠专业的现场鉴识人员来找踪迹了。

  通知了护士房间被人闯入的事,护士立刻报警,几分钟后山下也到了,并向我道歉。

  因为警力目前紧缺,还要等一段时间,山下让我先清点一下,少了什么东西。

  我当然不能说少了一只被绑成綜子的无甲龟,其他物品包括钱、护照等都在,那个人的目的非常明确。

  "什么都沒少吗,那就好,但你要不要再看一遍?”山下问我。我叹了口气,有苦说不出:"确实没少东西。呃,厕所少了块毛巾。〃"毛巾?有人偷毛巾?〃山下皱着眉头说。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少了块毛巾,也许是怕无甲龟咬人,所以拿毛巾塞住它的嘴?想到了咬人的时候,我的眼睛掠过手上贴着邦迪的伤口,猛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我立刻伏下身去细察地面,嘿,还真被我找到了,在靠着橱门的地方,有极细微的凝结小点。那是血珠。

  我可以想象,那个偷盗者从厕所的窗户闯进来,在衣橱里发现了目标,抱起来的时候却被无甲龟咬伤。他用毛巾包扎伤口,并且把血迹擦干净。但时间紧迫,他匆匆离开,终还是留下了这些小血珠。

  〃有发现?〃桂勇问我。山下和护士小姐也看着我,这让我欲言又止。山下看看我,又看看桂勇,居然向我鞠了一躬,说:"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警察随时会到,我先到外面去等着。〃然后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真识眼色,我想。去拿了两张纸巾,一张擦了地上小偷的小血珠,另一张则在壁橱里抹了一把。然后把这两张纸巾递给桂勇。

  "一张上有无甲龟的血,一张上有小偷的血。,,我说。"我们的协议?"我犹豫了一下问,"我这里还有龟壳在。""你能把拍的视频给我一份吗?"

  "当然。〃’哪就行。〃也许是因为何夕这层关系,桂勇并未收回前诺。这边无甲龟失踪,桂勇也就不再多待浪费时间了。找出龟壳给他,我提着手提电脑回到他的车上,把视频用数据线传到他的电脑上。这时我看到一辆警车驶入医P完大门。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桂勇。我才捕获的无甲龟,而这贼明显就是冲着无甲龟去的。其间的知情人,就只有何夕和桂勇了。但龟已经没了,桂勇又还是答应先前的条件,再追问,似乎并无意义,万一他因为我的怀疑而收回承诺呢。"我尽快给你办一张出入证明,就算是我们新请的研究人员。应该明天就能办好,到时候我来接你。还是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就想要了解的?〃桂勇问。"明天我等得起,现在我还是赶紧回去,警察到了。丨丨"好。"桂勇点头,"你发现了突变生物的事,就只有我的团队知道,而你住在哪里,就只有我知道。事情很巧,可是你本来就是要把东西交给我研究的,所以我完全沒必要做这样的事。而且我们只是单纯的科研人员,可不会干这种偷鸡偷狗的事情。"

  大概看出我心里的疑虑,桂勇主动解释。〃是偷鸡摸狗。丨丨我笑了笑,"当然,我明白的。〃回到房间,一名三十多岁的警察正在和山下说话。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睛里都是血丝,看上去有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因为这次对话可能会比较复杂,山下也知道我的水平,已经先请了林贤民来当翻译。我简单说了一下,其实除了我的身份之外,也沒什么好说的,因为"没有东西被偷"o他点点头,然后蹲下去,察看地面。我一闰,他看的正是我先前看过的地方,衣橱前方。看来,山下之前固然很体贴地退了出去,但依然告诉了警察我的奇怪动作。

  警察看了看,又拿出手电筒照着看。"有刚擦抹过的痕迹。丨丨他半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我,"是那先生刚才做的吗?〃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情形会发展到这样。在这样的灾区,每个警察都会忙到脚不沾地要飞起来?在我想象中,接这种小事警察不来都是有可能的。没想到不仅来了,面对这样一个入室但沒造成损失的小案子,还会如此认真。

  "是的。〃我只好承认。〃为什么呢?〃他站起来,和气地问我。"因为,浴室里少了一块毛巾,我猜测也许是小偷翻进来的时候受伤了,所以用来包扎伤口的。于是我就察看地上有没有未擦干净的血,还真发现了。先前和我一起的朋友,实验室里有能检验血迹的设备,所以我就擦了点儿血给他。真不好意思,我这算是破坏现场了吗,的确应该等你来的,但说实话,我真沒想到,日本警方在现在的情形下,还顾得上这么个小案子。"

  然后我又介绍了一下桂勇的身份。他听林贤民翻译完,对我最后一句的夸赞并不在意,问了山下一句话,山下立刻回答。我差不多能听懂,心里暗暗叫苦。警察果然皱起眉头,问我:"你的推理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如果怀疑小偷入室时受伤流血,最有可能的受伤地点,是在浴室,击破玻璃时划伤。作出这种推理的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是,你最先并且唯一察看的地方,却是这里。"

  他的手指着衣橱附近画了个圏:"而且神奇的是,你真的找到了血迹。能解释一下吗?〃

  好吧,我意识到,再隐瞒下去,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反正我也没触犯日本的法律,顶多是有点匪夷所思罢了。没法子,我只好把无甲龟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出来。林贤民听得眼都直了,在我说到河童的时候,反复和我确认,才敢翻译给警察听。这位老练的日本警察再也没法子做出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样,他心里应该知道我沒有胡说一气,但还是忍不住质疑道:"你是记者还是写神话的小说家,河童?沒壳的突变乌龟?"

  林贤民把这句翻给我听的时候讪讪一笑,因为他写的《新世界》,倒更像个神话小说。

  "你可以在仙台的中华街找到被咬伤的钱德成,也可以去浪江的那座桥下看看我和那家伙的搏斗痕迹,上面还有钱德成的血迹。我下午回来的时候,背包里用绳子缠死的无甲龟有一半露在外面,有很多人看见。这些都是可以査证的。"

  我笑了笑,又说:"当然还有更直观的证据。"我把手提电脑里的视频放给他们看。"天哪,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山下惊呼。而护士小姐早已看得捂住了嘴巴。"真是太神奇了。丨丨这是林贤民的感叹。"这下事情复杂

  了。〃警察叹了口气说。他摇着头,眼睛在我们几个人的脚上溜了一圏,说:"竟然会是这样,我有点轻率了,这现场,唉。〃然后他请我们出去,拿出相机拍了通照片,开始细致地勘察现场。

  不久,他有了惊人的发现。脚印!其实先前我在浴室里也看见了一个脚印,但当时我浑沒当回事,首先印子很浅很浅,其次其形状并不是人的足印或手印,所以我根本沒往心里去,只以为是从前自己或别人弄上去的。

  但警察撅着屁股用手电筒里里夕P卜照了一遍,除了这个稍明显的印子外,又发现了其他类似的,这就说明问题了,它是脚印!

  但它是什么东西的脚印?我从不知道任何生物会有这样形状的脚?不是圆形或椭圆形的,也沒有尖爪或脚趾?完全是不规则的多边形。"这是在脚上套了什么套子吧。"我说。"也只有这种解释了。"警察回答。但有"河童"在前,大家心里,都禁不住生出许多联想。关于指纹的搜索,不能说一无所获,在窗沿上,在衣橱把手上,都发现了痕迹。可这痕迹也十分诡异,有指无纹,或者说是一团乱的纹。那指也不是常人的指,更宽大怪异。

  如果是一宗普通的盗窃案,在灾后千头万绪的日本,警察不可能如此郑重其事,但现在就不同了。这位警察刚才对着对讲机睦里哇啦讲了一通,似乎那边在催他去下一处地方。但他结束通话后,并未离开,反而绕到楼外,从那神秘人物破窗而入的地方开始,搜寻更多的踪迹。

  P逭后在窗外的草地上又发现了几处踩压的痕迹,我对比了自己的脚印,这痕迹面积更大,却要比我的脚印浅许多。这么说,它的体重未必会超过我,只是脚特别大吗?

  痕迹延续到青石铺成的小径上,在三个越来越浅的足印后,就无法再追踪下去了。第二和第三个足印间距骤然拉大,既然体形不可能变化,S15就是这东西突然加速奔跑了。可惜足印太浅,看不出重心,无法进行更多的分析。〃这路通向哪儿,这不是出医院的路吧。丨,警察指着前方问。〃不是啊,这条路是往三区的。丨丨山下说。从这里到医院大门,要转好几个弯,走挺长一段路,而这脚印是向反方向去的。我在这医院也住了些天,算是熟悉了,看着这条路,在心里盘算了下方位,笔直往前的话,不远处就能见到两米多高的院墙。翻过院墙,就是外面的大街。这应该是通向大街的最短距离,可比走大门快多了。

  把我的怀疑说了,警察向山下确认后,立刻笔直向前。小径在靠近院墙处拐弯,警察用手电在墙上晃了半天,找到了个疑似蹬踏的痕迹,但并不确定。

  "可惜周围街道摄像头的供电停止了,没有工作。〃警察说。然后他问山下,医院的监控设备是否还在正常运转。"正常运转。〃山下说,〃可是监控点很少,不知道〃旁边护士指着来路叫起来:

  "那边不是有一个??丨在监控室里回放录像的时候,有更多的医生护士知道发生了怪事,都拥过来,把小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这个监控镜头,正对着那神秘盗贼经过的道路。按照常理,不管他跑得有多快/都会被镜头捕捉到。

  屏幕画面分成四块同时播放?每块五分钟?从我离开房间去见桂勇开始。这样以正常速度,五分钟能放完二十分钟的画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别说四组画面,九组画面都不会把目标漏过去。我总共离幵约半小时,这四组里沒有,就在下四组里。十分钟之内,我们就能看见那长了怪手怪脚的家伙是何方神圣了。

  六分多钟后,左下角的屏幕里,一道模糊的人影闪过,速度快得惊人。倒回去,—帧一帧地重放,那人终于现形。

  现在能用〃人〃来形容,因为它穿着人的衣服,灰色的套头衫,黑色的裤子,背上一个大口袋。我特别注意它的手脚,手一直缩在过于宽大的衣服袖口里看不清楚,脚上没穿鞋子,而是赤着的。S卩不是一双人脚?在飞快的奔跑跃动中,每一帧的影像都不太清楚,但所有人都能这样确定。因为那脚的轮廓,太过奇怪了。联想到我屋里留下的那些印痕,它并没有穿什么鞋套,它的脚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怪模样。

  监控镜头所对的方向是它侧面,帽子兜着头,拍不到它的脸。它出现在镜头里时,正是一个奔跳中的起跳,身形在空中掠过。一帧帧过去,以它的动作趋势来看,恐怕不等这一S天落地,就蹿出镜头了。

  它跑得真是快,一定在百米十秒之内,甚至能有猎豹的速度。

  就在我们每一个人都认为,它就会以这样的姿态跃出镜头时,它竟仿佛知道镜头在那里,扭头往镜头看来。

  它的头一点一点转过来时,我的心也提了起来。那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正面!尖叫声骤然响起,在场所有的女护士齐声惊叫,那声音简直要把人的心都绞碎了。我的心跳也停了一拍,不是被尖叫声吓的,而是那张脸。沒有脸。

  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没有嘴。那上面,满是怪异的隆起和凹陷。这和那种重烧伤病人的脸不同,那种脸上,至少还留下了原本是眼睛和鼻孔的几个窟窿。但它没有。这还是脸吗,这不是脸吧。这不是—个人!

  它已经跃出了画面,惊叫声还在持续。夕卜面传来很多脚步声,许多人被这尖厉的音波吓到,要赶来看个究竟。

  门突然被推幵了,当头冲进来的,竟是梁应物,陈果紧随其后,然后才是一名医生。

  一名停止尖叫的护士,开始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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