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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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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罗谈话,较为透彻地反映了傅氏的内心世界和人生观。傅斯年对中共与苏联皆无好感,并公开表示反对。他在1932年发表的《中国现在要有政府》一文中,就公开宣称共产党“大体上是祖传的流寇,不过以前的流寇但由凶年失政造成,今之共产党乃由凶年失政以外,更加以国民经济之整个崩溃而已”。[47]随后又宣称:“国民党诚然太对不起国民,其所以对不起国民之一件,即是过量的对得起这些残余势力,因为当年自己不曾努力,把这些东西根本拔去了,使他们今日尚在那里胡思乱想,胡言乱道。”就中国革命的形势与夺得政权建国方略问题,傅氏认为中俄有三大不同,除了地埋位置与经济条件特别是天然条件上的不同外,更表现在革命人才上截然不同。“俄国革命党历史将及百年,以如此长期之演进,如此长期之训练,不特革命的人格得以培成,即施政之人物亦在革命党中吸收不少,因为俄国革命中本有不少小学教师、低级官吏、小商人、小工业家、工程师、技员,政权到手,办得了事,如此乃是建国,不然乃是发疟子。国民党以中山先生伟大人格之吸引力及其前身二十多年的经过,吸收不到一套施政建国的人才来,遑论几年中专靠怨气及性欲解放一队缺知识少训练的人们。共产党之一朝攫得政权虽可能,而共产党之建国是办不到的。”[48]

  正是因了这样的政治观念,傅斯年与毛泽东的关系,比后来的梁漱溟与毛泽东的关系还要复杂另类。各自的性格与政治倾向不同,是傅斯年不可能对毛泽东产生崇拜的根本原因之一,也是他回到重庆后,口出此言的一个不难理解的缘由。后来,当傅斯年看到很多青年人逐渐演变成为激烈的“左”派分子时,犹如行芒在背,一次闲聊时他对李济说“我要是十七八岁的青年,我也许对共产党发生兴趣”,接着又说:“但我自从与共产党接触以后,绝对不会当共产党!”[49]简短几言透出了他内心对另类青年的不满与对共产党决绝的态度,这一态度直到他“归骨于田横之岛”都没有改变,也够一根筋的了。

  ◎ 梁思成:日本京都、奈良的恩人

  六位参政员的延安之行,被陈寅恪9个月前不幸言中,以黄炎培为首的策士班子,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拿出了看家的捭阖、转圜之术,仍然是既“无陆贾之功,亦无郦生之能”,可谓毫无斩获,一败涂地。7月7日,第四届第一次国民参政会开幕,褚辅成、黄炎培、傅斯年等借此机会于当天下午谒见蒋介石,禀报赴延安会谈的结果并呈上《会谈记录》。蒋打着哈哈顺手翻了几下,便冷冷地撇在一边不再顾及,仍坚持一党专制的指导思想。这一做法弄得褚、黄等人大为尴尬,也引得共产党方面大为不快。中共据此坚信国民党虚张声势,故意混淆民众视听,甚至感到自己被国民党当局又涮了一回。

  在黄炎培等人回到重庆的第五天,也就是7月10日,已通过地下渠道得知蒋介石真正想法的毛泽东,盛怒之下决定实施反制,于延安发表了著名的《赫尔利和蒋介石的双簧已经破产》的战斗檄文,对国民党及美国前往中国调解国共摩擦的代理人赫尔利大加讨伐。此文一出,生存在一相情愿和幻觉中的民盟第三党,不但没有达到当年苏秦合纵连横,“所在国国重,所去国国轻”及“一怒而天下惧”等捭阖、钩钳的奇效,反而弄得灰头土脸,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最终落了个国共双方的蒋介石、毛泽东两巨头一怒而自己惧,最后归宗无着,两条船都没搭上,落得个在浪潮汹涌的浑水中瞎扑腾的尴尬结局。面对如此窘境,各路策士不得不掉转屁股,扭头向国民党示好。其权衡、转变的态势,蒋介石及其谋僚看得极其真切,唐纵在7月底日记“上月反省录”中作了如下记载:“党派,民主同盟、青年党,欲借中共问题以自重,但自中苏邦交改善,美国舆论好转,与陕北部队进占淳化而被击退后,各方态度渐倾向中央而不愿继续追随共党以取怨于本党。……在参政会中各党派并不如中共之期望完全附和中共主张,而通过国民大会案,使中共对各党派起分离作用。”[50]

  尽管国共两党都心怀怨气与猜忌蓄势待发,准备一场公开的肉搏,想不到世界局势变化太快,国际反法斯战争取得了惊人进展,黑了八年的天真的就要亮了。中国民众的兴奋点再度被调转到东、西方两大战场,国共摩擦与几个在野党派人士拨弄的“转圜”计划被暂时搁置下来。

  此时,日本军队几乎完全丧失了战略进攻能力,盟军已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和制海权,并自各个领域和战略要点实施反攻。原日本军方认为,珍珠港一役,美国至少要到1943年才能在太平洋地区恢复元气,而日本可趁美国实力恢复之前巩固战线。但事实却大出意料,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激怒的罗斯福总统下令倾全国之力尽速发展空军和具有两栖作战能力的海军,即海军陆战队。美国凭借强大的经济与科技实力,很快制造出一批现代化战舰和战机,太平洋地区的势力迅速得到恢复和加强,并很快夺取了制空权和制海权,战争局面得以扭转。

  在这样一种全新的战略战术与政治格局下,为了保障各战区文化遗产免于战火,国民政府专门成立了中国战地文物保护委员会,配合盟军对地面文物实施保护。居住李庄的中国营造学社负责人、古建筑学家梁思成被征召至重庆,以委员会副主任身份,负责编制一套沦陷区文物目录,包括寺庙、古塔、陵园、考古遗址、博物馆等一切重要人类文化遗产。与梁思成同时来到重庆的,还有助手罗哲文。

  罗是中国营造学社1940年年底在李庄招收的练习生。当时梁思成等人刚从昆明迁往李庄,急需一个青年人帮助学社同仁处理杂务和绘图等事宜,决定在当地招收一位可堪造就的青年学生前来工作。据罗氏本人回忆:“那时,我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刚从中学出来,在宜宾的一家报纸上看到一则中国营造学社招考练习生的广告。至于这一单位是干啥子事情的并不知道。只见考题中有写字、画画、美术等内容,我对此很感兴趣,便去投考了。喜出望外,果然被录取了。后来才知道,众多的考生中只录取了我一个人。”[51]

  罗哲文来到营造学社后,先是帮助刘敦桢抄写、整理文章和插图,后作为梁思成的助手做资料整理和测绘等工作。罗氏原名罗自福,进营造学社之后,随着美、英、苏、中等国结成军事联盟,共同抗击德、意、日三个邪恶轴心国,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包括苏联的斯大林等人物的名字广为人知。青年罗自福与美国总统罗斯福谐音,于是营造学社与李庄其他科研机构人员,甚至包括李庄镇百姓和光屁股的孩子,见面之后总是对罗自福高声呼“罗大总统”。如此之“尊称”,弄得罗自福苦笑不得。后来当梁从诫的一帮同学来到营造学社玩耍并高呼“罗大总统”时,梁思成闻听觉得有些别扭,将孩子们轰跑之后,微笑着对罗自福道:“自福呵,这个‘罗大总统’的雅号听起来很响亮,不过在李庄这个小镇关起门来做总统,总给人一种‘伪’的感觉。现在中国伪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什么伪政府、伪主席、伪军、伪北京大学、伪中央大学等。汪兆铭建了个伪中国政府,搞得天怒人怨,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要再弄个伪美国政府,那天下不就更要大乱了。我看就不要在咱这个院儿里做大总统了,还是改个名字,做个平常的中国绘图员吧。”于是,在梁思成的建议下,罗自福遂改名罗哲文,很有些文人雅士的儒家味道。再后来,“罗大总统”的名号就慢慢消失了,罗哲文三个字倒在古建筑学界传开。

  这次由“罗大总统”缩水而成的罗绘图员随梁思成到达重庆后,先把文物目录一条条编好,然后再在军用地图上仔细标出准确位置。目录为中、英两种文字编成,并附有照片,印成若干份,发给各战区指挥员和盟军飞行员以供参考,防止炮火与飞机投放的炸弹焚毁这些目标。据梁的好友费慰梅说,梁思成编制的文物目录,“有一份还传到了周恩来手上,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52]几年后内战爆发,解放军兵临北平城下,中共军队秘密派人潜入清华园,请梁思成绘制一份全国重点文物地图,就来自这次编制目录的启示。

  就在梁思成编制沦陷区目录的同时,对人类文明成果极其重视的盟军司令部,通过中方请梁思成把日本的重要文物古迹列表,并在地图上标出位置,以便在轰炸中留意并尽可能地予以保护。梁思成与罗哲文工作了一个多月才完成任务,在送交地图时,梁通过中方代表明确表示:如果对日本本土毁灭性轰炸不可避免,其他城市可炸,但京都、奈良不可为,日本民族的文化之根就存留于这两座古城之中。现在的日本民族犹如太平洋孤岛中一棵风雨飘摇、电击雷劈的大树,即将面临亘古未有的毁灭性灾难,树的枝芽可以毁而再长,根却不能再生,京都、奈良古建筑与文化,是世界人类文化财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必须在轰炸中特别注意,把根留住。

  当此之时,此项工作皆在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下秘密进行,按照“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这一铁打的保密规矩,梁思成与助手罗哲文完成这项任务后,又埋头于保护其他文化、文物事宜的策划之中,对自己的建议究竟落实得如何,未再过问,也不便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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