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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45章

  先当皇帝再占有女人,与胡惟庸的“生米煮成熟饭”异曲同工。纯真爱情与富贵前程在哲学的天平上孰轻孰重?在人心的一杆秤上却是各有各的称量法的。

  一

  早晨起来,马秀英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她不大迷信,不信鬼神,却免不了心里犯疑。她查验了各处,都没什么不对,朱元璋得胜班师,正在犒赏将士,整个金陵都沉浸在洋洋的喜悦气氛之中,会有什么不妥吗?

  早饭时她没看见郭惠,她没在意,午饭、晚饭时又没见到郭惠的影儿,她心里有点不落底了,忙叫金菊去看看,自己来到学堂,她一有空,就来为孩子们监课。

  几个孩子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写文章,花云的儿子花炜也在。宋濂倒背着手在巡阅,时而说朱标:“心正,字正,这字怎么是歪的?”

  朱调皮地说,手不正字才歪呢,和心有什么关系?

  监课的马秀英嘘了一声,低声说:“写你的文章吧,别到时候挨板子。”

  宋濂说:“这篇文章的题目是《鱼我所欲也》,孟子的《告子》上篇我讲过了,意思都明白了,文章先要破题。”

  “我破题了!”朱说。

  “你念念!”宋濂说。

  朱向弟弟朱嗤嗤鼻子,念道:“鱼我想吃,熊掌更想吃,两样都吃,不是比吃一样好吗?”

  几个孩子大笑起来。

  宋濂拍了一下戒尺,说:“罚站,站起来。”

  朱看了马秀英一眼,不得不站起来。

  马秀英说:“你这么顽皮,你父亲回来饶不了你。”

  这时,金菊回来了,站在门口摆手示意。马秀英悄悄出去。

  “她在吗?”马秀英急切地问。

  金菊说:“坏了,小丫环说,半夜和晓月悄悄走的,谁也没告诉。”

  马秀英皱起了眉头。

  金菊说:“不会去寻短见吧?”

  马秀英说:“那倒不至于。我看,是上镇江会蓝玉去了。不是说蓝玉最近要去相亲吗?”

  “这可麻烦了,”金菊说,“告不告诉老夫人?平章班师也快到了,这不是要天下大乱吗?”

  马秀英叫她沉住气,先别声张。

  郭宁莲带着七巧拿了几包东西进来了,马秀英说:“哎呀,你是受了伤的功臣,理应我去看你,你怎么倒先来看我了?”

  郭宁莲说:“伤都快好了,没事。”又指着七巧手里的纸包,说这是鄱阳湖的一点土产,让你品品滋味怎样。

  “你总是惦念着我。”马秀英叫金菊给她倒茶,拉着她的胳膊,问伤口还疼不疼?

  郭宁莲说刚伤那时候疼得她直想哭,晚上睡不着,用牙咬着被子,也挺过来了。

  马秀英说:“元璋也是,我捎信去,叫他送你回金陵来养伤,可他一拖再拖。”

  郭宁莲说这不怪他,是她自己不想回来,在外面打仗,惯了,听不到号角声、战鼓声,心里空落落的。

  马秀英说:“这可坏了。将来到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时,你还受不了啦?”

  几个人都乐。郭宁莲问:“怎么没见惠丫头?”

  马秀英遮掩地说:“前些天张罗要回老家去给父亲上坟,也许去了。”

  郭宁莲便没再说什么。

  马秀英问:“元璋在哪儿?回来一天了,我还没见他人影呢?”

  郭宁莲说:“谁知道,也许张罗称王称帝的事吧!陈皇帝死了,朱皇帝该接过平天冠了!”说毕咯咯地乐。

  马秀英埋怨地说:“疯丫头,什么玩笑都开。”

  二

  瓜州渡的夜市十分热闹。

  老艄公和晓月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肉粽、板鸭和水果,在拥挤的人群中东瞧西望。

  老艄公建议再买点鱼圆,瓜州的鱼圆天下第一,不吃等于没到过瓜州。

  不远处有人在叫卖:“鱼圆!鱼圆咧!”

  二人向那里走去。

  不一会儿,手里又多提了一瓶酒的老艄公十分高兴,说:“你们这个主顾不错,还供我酒喝。”

  晓月说:“你可别喝醉了,把船弄翻呀!”

  “这姑娘,江上不能说这话。”老艄公说他不管喝多少酒,从没误过事,何况今晚还要住一夜嘛。

  晓月说:“快走吧,小姐大概饿坏了。”

  此时小船上的郭惠对蓝玉说:“你快回你的官船上去吧,晓月出去买吃的快回来了。”

  “我不走。”蓝玉说,“你私自离开金陵来干什么?你不是知道我下镇江才来的吗?”

  郭惠心里怦怦乱跳,却故意赌气地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出来干什么和你无关。你无情我也无义,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何苦呢!”蓝玉说,“我知道你的心,可你却不知道我的心。”

  “你什么心!喜新厌旧的花心!”她恨恨地说。

  “我对不起你,却对得起我自己的心。”蓝玉说,“我真不如一死心净。”他的目光痴呆呆的。

  郭惠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去娶傅家的小姐呀!你死了,朱元璋不是北天折柱,少了个大将军了吗?”

  “你不要提朱元璋!”这话蓝玉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我告诉你,其实我最想杀的是朱元璋,你信吗?”

  吃惊之余,郭惠很受震动,也深为感动,他为什么杀朱元璋的心都有?还不是因为我吗?她忽然缓和了口气,说:“你坐吧。”蓝玉刚要坐,郭惠想到了上岸去买吃食的艄公和晓月,便叫了起来,“不行,他们马上要回来了。”

  蓝玉说:“走,我们把船摇到别的地方去,躲开任何人!”他咚咚地跑了上去。

  蓝玉在舱面上拾起老艄公的大斗笠,往头上一扣,开始摇橹。

  郭惠也跑了上来,口中说着“你别胡来”,跑过去夺橹。她没有力气,大橹照样在蓝玉手中用力地摇。

  芦篷船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挤出了船丛,沿着弯弯曲曲的水道驶了出去。这时郭惠也不再阻挡了,生气地坐在他脚下,心跳得不行了,她捂住了心口。

  当艄公和晓月提着食品赶回停船码头时,晓月东张西望,找不到他们的船,便说:“船在哪儿?我怎么看着每条船都一个模样呢?”

  老艄公喝了一大口酒,吹嘘说:“在我眼里可就大不一样了。我这船,在几百条船里混着,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像谁都认得自己孩子一样。”

  他二人沿着码头走着,老艄公渐渐着急了:“怪呀,明明是停在这里的呀!”

  “找不着了吧?”晓月说,“方才还说大话呢。慢慢找,船上还有大活人呢,丢不了。”

  老艄公又认真地转了几圈,颓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船丢了,这可怎么好!这是我一家人吃饭的本钱啊!”

  晓月生气了:“你一条船知道心疼,你船上的人你不当回事?快找船,找不着船我冲你要人。”她扯着老头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老头也顾不得吃喝了,颠踬着来回跑,把吃食都撒了满地。晓月则一路大叫:“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没有回音,拥挤的码头一片嘈杂声。

  三

  掌灯后的平章府里静悄悄的,朱元璋有饭后办公的习惯,或批公事或看书,很晚才回去休息,有时就睡在公事房里。

  朱元璋又在往屏风上贴纸条,胡惟庸进来,见他新写的一条是“问宋濂,改正朔否?”

  胡惟庸面露惊喜:“改正朔?恭喜呀,早该有自己的年号了,早该登极称帝了,我们都等不及了。”

  朱元璋说:“称王与不称王,各有利弊,我还没有想好。李善长、陶安、徐达、汤和,几十人的联名劝进表都递上来了。”

  胡惟庸说:“这是天意。天意予而不取,也是大不敬的。”

  朱元璋笑笑,他更关心的是达兰那里安排得怎么样了。

  胡惟庸禀告,他已把从前元朝行台御史大夫福寿的宅第弄过来了,派了几十号男女去服侍达兰,这排场也不比她当大汉皇后时差呀。

  朱元璋叮嘱他,人家毕竟是惊弓之鸟,又是新寡,要好好待人家。

  胡惟庸说:“主公盼了这么久,才把她盼到手了,就这样让她守孝三年?”

  朱元璋说:“我不过说说而已,那就由不得她了。我顾忌的倒不是达兰从不从,她又不是个黄花闺女,我这样对她,已经是捧上青云了,发点小脾气邀宠,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胡惟庸眨眨眼,问:“主公担心的是大夫人、二夫人那里不好交代,对不对?”

  朱元璋笑了:“知我者胡惟庸也。”

  胡惟庸献策,如果主公很快称王、称帝就好了,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后宫广置妃嫔,置它一千个也不为过,谁也不好说什么了。

  朱元璋笑吟吟地站起身,这话显然打动了他。胡惟庸料定说到他心里去了,马上鼓动朱元璋该去看看达兰,以免人家有受冷落之感。

  又是正中下怀。朱元璋意马心猿起来,便叫马上备轿,嘱咐轻车简从,胡惟庸当然心领神会,只叫人开后角门,不惊动侍卫们。

  几乘轿子来到行台御史豪宅前,打前站的云奇对把门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大门开启。一片灯笼移近,簇拥着朱元璋的大轿进去。

  朱元璋在第二进院子落轿后,骑马的胡惟庸说:“主公自己进去吧,我们在门房那里等。”

  朱元璋点了点头,看看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面静悄悄的。

  豪宅大厅里几乎成了灵堂,这令朱元璋很不快。靠墙一张桌上供奉着“大汉皇帝陈之灵位”,点着香,供着果品,达兰穿孝衫,面无表情。她见朱元璋进来,也没站起来。

  朱元璋勉强露出笑容问:“这里怎么样?满意吗?”

  达兰说,这么一所豪宅一个人住,像一个空旷的坟墓。

  朱元璋说他是怕不安静。

  达兰讥讽他花这么大工本,会后悔的。

  朱元璋说:“后悔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达兰淡然一笑,没有解释。

  朱元璋说:“你要什么,叫他们来告诉我。你如果感到寂寞,我可以把你家人接来陪你。”

  “有我一个人当人质就够了。”达兰冷冷地说。

  “这你误会了。”朱元璋说,“我是一片真心对你。”

  达兰说:“你不要报偿吗?如果要,你现在告诉我。”

  朱元璋沉吟一下说:“我实在渴慕你,如果你愿意,我会好好待你,陈友谅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陈友谅做不到的我也能。”这是他对达兰的又一次表白和许诺。

  达兰说她已是残花败柳了,不敢承蒙错爱。

  朱元璋说:“你千万别这样说,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

  达兰问:“我若不答应呢?”

  朱元璋一时没法回答。达兰说:“你可以杀死我,可以放逐我,对不对?”

  朱元璋说:“我想我能感化你。”

  “用你的权力吗?”达兰说,“我现在是你的笼中鸟,是你的阶下囚,你想干的事情肯定能干成。可是一个人心不在你这儿,给了你一个空壳,那有用吗?”

  朱元璋感到无比沮丧,他向外走的时候,达兰连站都没站起来。

  朱元璋简直受不了这种打击,这是对他多年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权威的挑战和蔑视,幸而他只栽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果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令他如此难堪,他会杀了她。

  朱元璋受了冷遇,便出来坐在行台御史豪宅院子里听雨亭的石凳上,仰头望着苍茫河汉出神,他感到失落,而更多的是颓丧。

  云奇奉上茶来,又一瘸一拐地走开。

  胡惟庸过来,悄声问:“她不识抬举?”

  朱元璋悻悻地说,他不明白,陈友谅给了达兰多大的好处、多少恩典,值得她如此为他守节。

  胡惟庸劝慰他,过些天就好了。他听说,陈友谅救过达兰的全家人性命,在家乡买了房子置了地,所以感恩戴德。

  朱元璋说他可以做得更到家,将来甚至可以封他们公、侯。

  胡惟庸认为,她口口声声要等三年孝满再说,这是推托之词。难道这样白养着?白养一个贤士,还能图个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的名声,而养她这么一个人,时间久了,没有传不出去的,反倒会坏了主公的名声。

  朱元璋向他问计,怎么能让她回心转意,移船就岸呢?

  胡惟庸一笑,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就不会再闹了。

  朱元璋有几分意外:“你的意思是……”

  胡惟庸笑了起来。

  朱元璋说:“总有点强梁之嫌,不好吧?”

  胡惟庸说:“主公别管了,你今天别走了,我一会儿把轿子、车马都打发回去。”

  朱元璋心存感激,却故意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胡惟庸说,此事须快刀斩乱麻。主公也可以慢慢感化她,她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终会移船就岸的。但是,时间久了,怕大夫人、二夫人来发难,就不好收拾了。

  “怎么会有辱名声呢?”朱元璋问。

  胡惟庸点拨他,人家会说主公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卑躬折节太不自爱。

  朱元璋显然心动了,他说:“她若是不从呢?传出去反而更不好吧?”

  “想做,就必须做成。”胡惟庸说,“只须交给我办就是了。”

  朱元璋还有点犹豫:“这样不更让她反感吗?”

  “有几个女人不是水性杨花?”胡惟庸说,等到木已成舟,她就服服帖帖了,不巴结主公才怪呢。

  朱元璋不禁笑了:“你倒像个偷香窃玉的老手。”

  胡惟庸说:“那倒不敢当。我这几天吃不香,睡不着,尽琢磨这事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憋出这么个法子来。”

  朱元璋笑了,算是默许。

  胡惟庸早有准备,对云奇说:“快点请主公到抱厦里去用茶。”

  云奇答应着,引着朱元璋向左面走去。

  四

  瓜州渡江南特有的大水车,巨大的轮叶慢悠悠地转动着,底下有一星灯火的水磨坊里隆隆地响着。

  小芦篷船就停在大水车下面不远的地方,这里是江水转弯的地方,没有浪涛,水面平静。

  小船舱中,两个人现在平静得多了。郭惠滴着泪说:“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问完了,死了也行。”

  “那你问吧。”蓝玉说。

  “还用我问出来吗?”她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如果你都不知道我要问你一句什么,那我真的白认识你了,也全都不值得了。”

  蓝玉当然知道她会问他,扔下心上人另娶别人是出自本心,还是为人所逼迫。

  郭惠满意地点了点头,泪珠如断线珠子一样流。她很感动,她没有猜错,蓝玉给她写那封绝情的信,是违心,是让她死了这条心。

  蓝玉说:“我是让你恨我,只要你恨我,就不会再难过了,为了你不再为我牵肠挂肚,你把我当坏人我也认了。”

  “你不是坏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人。”郭惠说,天下有大路、有小路,他都不走,却走一条死路。

  蓝玉长叹一声:“在你看来,我走的是死路;可别人看,我走的是一条活路。”

  郭惠说:“你告诉我,你的信是不是朱元璋逼你写的?是不是?”

  蓝玉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燃烧的凶焰。他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眼前蓦然再现了朱元璋与他在湖边谈话的情景,朱元璋的话打雷一样在他耳畔震响:你投我时是什么?一个不能混饱一日三餐的穷小子!你现在是谁?是指挥水陆大军的元帅!我可以让你由元帅再升为大将军、大都督,我也可以把你的官袍剥个精光,让贫穷和死亡伴着你和你的美人!

  蓝玉脑门冷汗如雨,两眼发直。朱元璋不是危言耸听,他是办得到的。

  “你怎么了?”郭惠问,“你不舒服吗?”

  “啊,没有。”蓝玉说,“朱元璋除了说你父亲有那个遗嘱以外,什么也没说过,更没逼我写信给你,他也是一片好心……”他一下子又变得软下来。

  郭惠说:“这么说,是你自己要娶镇江的姑娘了?”

  “是。”他只能这样应承。

  但她不信:“你怕朱元璋,是不是?不就是要丢官吗?你若是真心对我好,现在就一起摇着这条小船,从这个世界消失,你有胆量吗?”

  “我倒无所谓,”蓝玉言不由衷地说,“你是金枝玉叶,今后让你跟着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一生都不会安宁。”

  “好日子、苦日子都是一生,要紧的是看是不是舒心。”郭惠打开一口包金木箱,里面是满满一箱银子,她说:“好日子过不上,温饱是可以的,我只要你一句话。”她的目光利剑一样刺着蓝玉的双目。

  蓝玉不敢看她,耳畔又响起朱元璋的声音:这可是你蓝玉大将自己的选择……不要在背后说,朱元璋以势压人……

  他好像一下子又清醒了,他说:“不,不是有没有银子的事,我也不怕贫穷,我不能连累你……”

  郭惠蛾眉倒竖,说:“我并不怕你连累,是我甘心情愿。我问你,你是不是舍不得扔掉荣华富贵?”

  蓝玉咬了咬牙,说:“是,我觉得不可能两全了……”他只有这样彻底冷了她的心,才能让她恨自己。

  郭惠仿佛冷静多了,她冷笑着一指岸上说:“你走吧,就当你我是路人,我从来不认识你!”郭惠果然把他当负心汉了。

  蓝玉显得很狼狈,连叫了几声“郭惠”。她急了,说:“你走不走?不走我把船弄沉,咱们一起死。”她真的找来一把斧子,开始凿船。

  蓝玉吓得倒退着上岸,说:“别,别这样。”

  蓝玉上了岸,没有马上离开,他听到小船里传出一阵哭声。此时他又后悔了,也许不该这样伤一个女孩子的心,可不这样,他就得永生永世在火上煎熬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他猜得不错,朱元璋看上了自己的小姨子,那他蓝玉就随时有杀身之祸。退一步说,为了一个女人,断送锦绣前程,那也实在是不值得的。想到这里,他狠了狠心,再也不敢回眸看那小船一眼,大踏步走了。

  伤心已极的郭惠一直哭着,岸边的芦苇凄凉地摇曳着,飒飒作响。

  忽听岸上有人喊:“哎呀,我的船在这儿呢!”“认准了吗?”“错不了,这不跟自儿个的孩子一样有记号吗?”

  郭惠揩了一把泪,向舷窗外望去。

  她看见晓月跑下堤坡,喊着:“小姐——”

  郭惠擦干了泪水,走出舱来,见一大群官府衙役打着灯笼来寻找。

  一见她出来,晓月说:“天呐,可找到你了,你怎么把船弄这儿来了?”

  郭惠支吾着,说她睡着了,可能船顺水漂走了吧。

  老艄公上船看了看缆绳,说不可能,缆绳没断,怎么能是风刮的?

  衙役说:“找着就好。”

  晓月拿了些散碎银子给衙役们买酒吃。

  那些衙役走了。

  老艄公埋怨连声地说:“你这姑娘,害得我不浅,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上。”

  晓月让他把船往回摇,再一起上岸去找地方吃饭。答应多给他买些酒喝。反正明早才上镇江呢。

  郭惠说:“什么镇江,回金陵!”

  晓月审视着她的脸,说:“小姐,风一阵雨一阵的,你这又是犯的哪股风啊?”

  郭惠平静而又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了,回金陵去。”

  “阿弥陀佛,”晓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你好歹醒了腔了。”

  老艄公已经摇着船又向拥挤的码头驶来。

  站在船舱上面的郭惠看到,蓝玉乘坐的那条灯火通明的大官船已经起锚,此时正顺水向镇江开去。

  一丝冷笑浮上她的嘴角。

  她打开一个小箱,里面有厚厚的一沓信。

  郭惠拣起一封,一点点扯碎,一松手,碎纸片雪片一样飘洒到空中,又落到水中,漂走。

  后来她连撕的兴趣都没有了,将所有的信一古脑扔入江中,那些信在江面上打了个漩,渐渐沉入了江底。

  晓月看着她,不敢问,只是说了句:“早该这样了,天下好男人有的是。”

  “好男人?”郭惠呆呆地说,“是呀,这就是我看中的天下最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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