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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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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子越稍一思考,便将提司大人的前言后语想的通透无比。

  所谓北齐总头目,确实是个极冒险的差使,不过也是监察院对外战线上最重要的环节,但凡做过这个职位的回国之后,都会受到重用——前任言冰云小言公子就不用说了,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四处头目,人人都知道,将来陈院长告老之后,小范大人接了院长的位置,小言公子定然会有更重要的任命。

  而邓子越熟悉无比的老上司王启年在院中温窝十年之后,一遇范闲,便被派到北齐,听提司大人先前的话,王启年回国之后,也会成为一处新的主办头目。

  北齐之行,是冒险,更是政治上的镀金。

  提司大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去北齐,自然是准备提拔自己,而且听说二处的老主办年纪大了准备归老……自己又是二处出身。

  邓子越心头激动不已,跪于范闲面前,沉声道:“全听大人安排。”

  范闲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经由江南之事,他越发地感觉到。虽然皇帝陛下对自己确实十分信任,但依然很绝对地阻止了自己与军方发生任何关联,以至于自己办起事来,手中掌有地绝对实力依然有限。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忌惮江南总督薛清的存在。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连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子都不怎么信任,更何况是范闲。范闲知道皇帝如今给了自己如此大的权柄,已经很不错了,但也清楚,对方不会让自己再扩大权力。既然往外索取的途径十分艰难,那范闲就必须将已经掌握的权力掌握的更牢固一些。

  比如监察院,后陈萍萍时代的监察院必须换血,必须补充进效忠于自己的新鲜血液。

  ……

  ……

  邓子越又向他禀报了一灯火书城独家手打首发番最近监察院在江南地行动,主旨依然是关于明家,虽然监察院专司监察吏治之职,对于民间势力并没有直接地入手权,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便是官府的理由。监察院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随时可以按照范闲的吩咐。插手江南事务,由内库至苏州至船坞,由帐至库,全方位地对明家进行压迫。

  范闲目前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既然不能追索到明家的具体罪证,就不可能用官面上的力量进行欺压。江南路的官员都盯着他……如今监察院地工作,就是通过对明家商路的骚扰,以及内库转运司在供货上做手脚,进一步压缩明家地进项,让对方的流水银子陷入紧缺之中,只有这样。才能够逼迫明家继续大举调银。

  而手段,其实就隐在调银之中。

  “岛上有多久没有传回消息了?”范闲皱着眉头,那个足以碾死明家的岛事,最近却忽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邓子越听出范闲的担忧,心头也是有些疑虑。禀道:“泉州分理处也觉得事有蹊跷,已经派人潜上岛去。大约后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江南地大,由东海之岛要传回消息到苏州,需要的时间太久。范闲清楚,自己目前也只有暂时等着。

  待邓子越走后,范闲这才感觉到有些累,伸了个懒腰,行出房门,在华园中散着步。

  华园虽是杨继美的豪园,却并没有沾染太多盐商地富贵气与私盐贩卖的嚣张味道,反是一味的清美雅致,与别处宅园并无二致的浅浅流水,青青假山,层层叠嶂,行廊山亭,经由当初设计者的巧手安排,便显出了不一样的生命力,整个园子仿似活过来了一般,如江南青山,如西湖碧水,温柔而清淡地包围着园中地人们。

  这种天人合一的巧手安排,毫无疑问,最能让天一道嫡系传人海棠姑娘最为欣赏,所以在苏州的日子里,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园中静思,而没有出去一觅江南人物风采。

  所以当范闲在小湖边看到那袭花布衣裳时,并没有觉得意外。

  “钓鱼这种事情,似乎并不适合你。”

  他走到湖边坐下,比海棠略往岸上一些,二人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海棠姑娘稳定不已地肩头,还有头上裹着的花布巾,她地身旁放着一顶很平常的草帽,黄色的。

  海棠也没有回头,和声回道:“为什么不适合?”

  她手中的竹竿纹丝不动,只有竿头点点,似乎是在向水中的鱼儿们问安,并没有夹着什么别的意味。

  范闲笑了起来,沾着青苔的双手在自己的身边胡乱擦了擦,说道:“钓鱼也是杀生。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不放鱼饵,心钓便是。”

  这是他前世看小说时,那些玄妙的小说里说玄妙的人物最喜欢玩的一种把戏。没有料到海棠仍未回头,也未意动,反是嘲笑道:“多无聊的事情,不用饵,难道便是不想钓?心钓……既然求的是心性,你心钓了,自

  然便是钓了,至于钓不钓得上来,有什么差别?”

  范闲气苦,心想自己只是想聊聊天,何至于便又整出这些虚头巴脑的对话来?

  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知道你这些天心不静。要不然也一起坐坐?钓鱼极能冶静心境。”

  范闲摇头,笑道:“君子远疱厨,更何况罗网猎叉?”

  海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虚伪地家伙。”

  范闲嘿嘿一笑,往前挪了挪,谁知道臀下一滑,险些滑到了湖里面,惹得他一阵手足慌乱,啊啊叫了起来。

  湖边有石无树无草,除海棠姑娘外无一借力处。所以他很自然地双手攀住了海棠的肩膀。

  海棠肩头微震,便将他的手震开,反手扣住他的腕门,帮他稳住平衡,微笑说道:“不止虚伪,连做戏都做的如此虚假,太不用心了……这世上哪有连坐都坐不稳的九品高手?”

  范闲仰天长叹道:“世人不知我,朵朵也不信我。这日子如何过得?”

  海棠一翻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取出身旁另一根钓竿,塞进了范闲的手里,说道:“既然想钓鱼,就要有些耐心,不要着急。”

  语带双关,但范闲心知肚明。这说的不是泡妞的问题,而是对付江南局面的问题,他笑了笑,从身边地小泥罐中取出蚯蚓,挂在鱼钩之上,垂入水面之中。又撒了些朵朵备好的物屑,入水诱鱼。

  湖边顿时入了平静之境。

  片刻后,范闲清清淡淡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默契:“我有耐心,我也不急,江南的局面。并不难以控制,而且计划既定。我会有信心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问题在于江南看着京都,我却无法控制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那里的事情有可能会往我想的方面发展下去,也有可能会突然爆发出令所有人都一时不及反应的大事件。”

  “大事件?”

  “不错。”范闲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带着一丝疑虑,一丝发自真心地佩服说道:“你知道我是庆国监察院的提司,那你也一定知道监察院真正地大老是谁。”

  “北肖恩,南萍萍。”海棠笑容里夹着一丝苦涩:“那位陈院长不知害死了我们北方多少子民,我们怎会不记得他?”

  范闲笑着说道:“各为其主,各有心中所持,双方当年是敌,你斩我杀也是自然之事。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这位老大人,是整个天下我无法完全看清楚的两个人之一。”

  “两个人?”海棠好奇扭头看到。

  “不错。”范闲面色慎重说道:“哪怕我家皇帝,你家皇帝,我都能猜到他们的某些想法与立场,因为他们的屁股坐在龙椅之上,就一定要思考与这把椅子有关的事情。而陈萍萍却不一样,所谓无欲则刚,有容乃大,人之将死,其言……不可琢磨,这位老大人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正在做什么,我是怎么也看不通透,以他如今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掺杂到皇位之争中来。不论是谁当皇子,都要把他好好供着……而且他一直如此平静,也不符合他这一生以来地行事风格。”

  陈萍萍是如今存世最出名的阴谋大家,这样一位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是天翻地覆。

  海棠稍一思忖后轻声说道:“如果不是你不避我,将令堂与陈院长的关系讲清楚,我一定会对这件事情有另外的看法,包括如今这天下的所有人,只怕都会以为陈萍萍之所以如此看重你,完全是因为庆国皇帝的旨意。”

  “不错。”

  “而通过你以往对我说地那些事情,我似乎能看到某些不妙的倾向。”海棠自嘲笑道:“你是想扶植老三,陈萍萍……会不会是想扶植你?”

  “难度太大。”范闲皱眉说道:“我的出身有些问题,不把宫里的那些贵人扫干净,我是根本无法入宫……而且谁知道当年的事情背后究竟隐藏着谁?这个事情我总有一天要搞清楚地,只不过现在却急不得。至于你说到院长大人的意思……”

  他微笑摇头说道:“做皇帝不是做提司,这么大地事情,如果他不和我通气,是断不敢自己一个人做的。”

  海棠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摇头叹息道:“想不清楚,就暂时别想了。”

  “江南只是小鱼,京中才是大鱼。”范闲双眼平静,盯着湖面上微微起伏地两根细线,许久之后说道:“钓鱼……我始终在担心,是自己钓上来了鱼,还是被鱼拖进了水底里,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海棠笑了笑,说道:“你早就已经在河边湿了脚,想不踏进水里也是不行的。”

  范闲自苦一笑。说道:“这话倒也是,只是有一种不确定感,我不喜欢这种有事情没被自己控制在手中的感觉。”

  “没有人,哪怕是一国之君……能够控制所有的事情。”海棠轻声说道:“只是努力地把握住大势,这已经足够好了。”

  ……

  ……

  “你刚才说,有两个人是你一直无法看透,一个是陈

  萍萍,还有一个是谁?”海棠对于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她知道范闲对于自己的识人之明很是自信,连庆国皇帝。他自忖都能把握到某些方面的心思,却自承有人是自己看不透的,她很想知道那第二个人是谁。

  “我父亲。”范闲微笑说道:“其实……他和陈萍萍一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只不过陈萍萍一直在水面上下浮沉,他却一直沉在水底。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但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心思。”

  对于陈萍萍与范建,范闲均以父辈相待,诚而不疑,在母亲离世之后,主持复仇。在十四年前京都流血夜中,将皇后家族血洗地干干净净,以及后来成长过程之中,这两位父执辈对自己投予的关心与爱护,都让范闲心生感佩。

  但很奇妙的是。偏生就是最亲的两个人,却最看不透。

  “原来你一直心忧的不是江南。而是京都。”海棠微笑说道:“有这样两位深不可测的人物在你身后,你确实不怎么需要担心江南的事情。”

  “我是陛下给那几位兄弟设的磨刀石。”范闲微笑说道:“这江南地事情,长公主与太子二皇子……何尝不是父亲与陈萍萍给我设的磨刀石?长辈们对我地寄望都很深,我很欣慰啊。”

  欣慰这两个字儿说的无比恼火。

  两根细细的鱼线依然沉稳无比地陷在温柔水面之中,并无一丝手腕引起的颤动。海棠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确实不需要用钓鱼来磨练自己的心性。”

  范闲说道:“我一向性情坚毅,心境平稳,外物难以萦怀。”

  在女子面前自承优点,对于范闲来说,并不是令人尴尬地自吹自擂,而一种很良好的自我分析态度。

  “你如今究竟多大了?”海棠好奇问道,怎么也不明白,如此年轻地一个人,骤握大权在手,处理一方繁杂事务,却依然能够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

  范闲回的极快,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海棠抿着唇,双眼明亮,让身前的碧湖都弱了神采,却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范闲哼了一声,说道:“我初八满的十八岁。”

  海棠摇头嘲讽道:“看你平日行事,说你八十,也不会没有人信。”

  老人们历过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早已看了世间的一切,所以才能够用那双显得有些淡漠地眼,去看透这世间的一切。

  唯因经历过,方能看轻,方能用最平稳的心态,最老辣的手段,去面对那些看上去异常繁复的局面。阴谋家地一个必要基础,就是他的欲望要少,如此被敌人能够利用地空门才少,所以从古至今,但凡以阴谋筹划知名的人物,不是老头子老太太,就是阉人。

  年轻人总是有血性的,比如二皇子,比如太子,甚至是长公主,所以他们都会在某些时候做出某些不怎么明智的选择。而像范闲这样拥有两世经验的人,虽然被海棠批了一个八十岁的悲哀标签,但另一面,他做起事情来,也确实像个老头子一样耐性十足,在用夏栖飞与明家打家产官司的同时,监察院其余的方面一直沉默着,直到家产官司的风波正要消停的时候,监察院出手了。

  一时间,江南路有许多官员被礼貌无比地请到四处驻江南路巡查司衙门喝茶。

  人人都知道,监察院的茶是地道龙井,茶香四溢,但没有哪位官员愿意去饮茶。

  虽然看在薛清总督大人的面子上,江南路的官员并没有几个人被扣押,但是在喝茶聊天的过程之中,监察院方面偶尔谈及的一些经年旧事,依然让那些官员们无比胆颤心惊,回府之后便开始头痛无比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以前人身安全问题,与此相应的,受到提醒的官员们也注意到,对于明家的保护不可能再太多走明面上了。

  另一方面,监察院也开始对明家的生意进行骚扰,虽然不可能直接拿人扣货,但是以侦查东夷城奸细为由,一日之内,明家商铺开始被官府检查,而明家车队船队在运货的过程中,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

  虽然除了一些挟带私货的小罪之外,监察院并没有抓到明家什么大的把柄,但是连番骚扰之下,成功地迫使明家宠大的产业系统运转速度减慢了下来。

  商行,讲究的便是货物运送,折成现银的来回速度,就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江一样,如今监察院就像是无数的砂石缓慢地沉入江中,江水的流速一缓,泥沙也沉积下来,本是一潭活水,如今却渐成泥泞,行动不便。

  监察院此举,用的人力最少,引起的议论最小,达成的效果却是相当不错,明家在付出了内库巨额标银之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流水有些捉襟见肘之感,如今又被监察院骚扰着,流水越发有些不够使用,开始被迫向太平钱庄调银,同一时间,长房明青达也开始在暗中向招商钱庄签来汇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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