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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以攻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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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启功最终选定的政治契机是省委常委们的民主生活会,这个会五月下旬就要开的,可因为常委们手上的事情都很多,凑不齐,便拖进了六月。六月五日上午,在李东方召开峡江市委常委会的同时,赵启功找到了钟明仁,话说得很恳切,也挺急迫,反复强调,省委民主生活会不开恐怕不行了。钟明仁说,他也这么想,并表示,要开就开好,大家都真正暴露一下思想,把该谈的原则问题谈谈透。这么一说,就把会议日期定在了次日,六月六号下午。不料,六月六号上午秀山地区突发尘暴,五道梁乡一所小学的院墙被尘暴摧毁,六名在院墙下避风的小学生遇难,十二名师生受伤,赵启功是主管副省长,要代表省委、省政府前往秀山慰问遇难学生家庭和受伤师生,紧急处理这一突发性事件,省委常委们的民主生活会又一次临时改了期。

  赵启功是六月六日中午从省府办公室直接去的秀山,省教委的两个主任和一个秘书随行,下午在五道梁乡听了汇报,做了视察和指示之后,当晚便住进了秀山地位招待所。秀山地委书记陈秀唐做过钟明仁的秘书,和钟明仁关系特殊,也知道赵启功目前和大老板钟明仁不对付,地面上又出了这种死人的事,便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反复向赵启功检讨,不敢多说一句辩解的话。晚饭安排得也很巧妙,看似简单,却煞费苦心。陈秀唐让人弄了几种很难弄到的珍稀野菜,和山溪里生长的一种名贵小银鱼,自己从家里拿了一瓶茅台酒,带着刘专员和在家的两个地位副书记陪赵启功一行吃饭。

  一坐下,陈秀唐就小心地声明说:“出了这种死人的事,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真不是喝酒的时候,可赵省长难得到秀山来一趟,我不尽尽地主之谊也说不过去,就从家里自带了瓶酒过来,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赵省长,您看——”

  赵启功没给陈秀唐面子,挥挥手说;“陈书记,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说得对,今天不是喝酒的时候,我没心情喝!你们谁想喝就少喝点吧,我也不反对。”

  赵启功不喝,谁还敢“想喝”?都说心情很沉重,都说不想喝,便一起吃饭。

  吃过饭后,陈秀唐和那个刘专员又跟到赵启功的房间要汇报工作。

  赵启功阴沉着脸说:“还汇报什么?六个孩子就这么死了,大的11岁,小的才9岁,痛心不痛心?自省一下,我们对人民负责了没有?陈书记,你今天还算是聪明的,没有搞那么一大桌子接待我,你真敢搞,我可真会叫你当场难看!”

  陈秀唐忙说:“我哪敢呀!”继而,又检讨:“赵省长,您批评的对,不管有啥客观原因,我们都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这事毕竟发生在我们秀山……”

  刘专员却解释说:“赵省长,领导责任我们推不了,可客观原因也真不少一来我们秀山是尘暴频发地区,二来忙着移民,也把移民乡学校危墙危房忽略了。”

  赵启功听得这话,不由得怔了一下,注意地看着刘专员问:“是不是因为五道梁乡马上要移民了,乡小学的危房危墙就没人管了?是不是这个情况啊?”

  刘专员正要说什么,陈秀唐抢了上来:“也不是不管,是……”

  赵启功冷冷看了陈秀唐一眼:“我问得不是你,是刘专员——刘专员,你继续说,如果没有移民这回事,这种尘暴频发的季节,五道梁小学是不是要检查?”

  刘专员承认说:“是的,是的,赵省长,这一阵子忙着移民,思想上就大意了,心想,反正就要迁了,能凑合就凑合了吧,地区连个文都没发!再说大老板那脾气您也知道,移民工作大老板挑头抓,谁也不敢松懈,我和陈书记就三天两头跑峡江。”

  赵启功明确指示道:“这些情况都写下来,实事求是写,从明天开始把全秀山的中小学危房危墙都检查一遍,死人的事决不能再发生了,这事你们两个一把手要负责,再出问题,省委、省政府就拿你们是问!五道梁小学的善后工作也要处理好,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该花点钱就花,你们的干部少喝点酒钱就有了!”

  刘专员点头应着,趁机要求说:“赵省长,我们秀山经济太困难,您看省里能不能多少给两个钱,哪怕十万八万呢,也能买点木料撑撑危墙,解决点小问题。”

  赵启功想了想:“可以,就十万吧,你们打个报告,我批一下。”

  不曾想,刘专员竟当场从破旧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已打好的报告,递给了赵启功。

  赵启功一边在报告上做批示,一边讥讽说:“老刘同志,你这个专员当得很有办法嘛!”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更尖刻的话,可看到刘专员苍老黢黒的面孔,觉得对老同志还是得客气点,便也作罢了。

  刘专员苦笑着解释说:“赵省长,我们这也是被逼出来的,在穷地方做穷官,谁也不愿答理我们,有些领导见我们就躲,车经秀山都绕道,我们也就……”

  陈秀唐瞪了刘专员一眼:“老刘,你别胡说,钟书记和赵省长没躲过我们!”

  刘专员忙说:“对,对,赵省长,我……我是指省部委局办的一些主管领导……”嗣后,陈秀唐还想解释些什么,赵启功却不愿听了,说是要休息。陈秀唐和刘专员识趣地告退了。

  二人走后,赵启功并没有休息,先指示秘书去找随行的省教委两个主任连夜写报告,特别强调了刘专员最新提供的情况;移民工作致使秀山有关部门忽略了学校的危房检查,以至于造成惨祸的发生。后来,又打了个电话给摄影家边长,向边长交待了一下峡江污染摄影方面的事,催边长抓紧去搞。

  电话一放下,正要到卫生间洗澡,刘专员又来了,还带了一包东西。

  刘专员强打精神,把四瓶五粮液一一掏出来,有些可怜兮兮地说:“赵省长,这次不敢请您喝酒,这几瓶酒请您带回去喝,也……也算我的一点心意吧!”

  赵启功说:“老刘,你别给我来这一套,要论送礼,你这老同志可真不行!酒你回头拿走,我赵启功从来不喝这种来历不明不白的酒。说找我有什么事?”

  刘专员很窘迫,站在那里直搓手:“我……我没什么事,真没有……”

  赵启功意味深长地问:“如果大老板来了,你也敢这样送礼吗?”

  刘专员怔了一下,说:“那……那我不敢。”

  赵启功略一沉思,又问:“那么,陈秀唐同志敢吗?”

  刘专员说:“这我不知道,不过,谁不知道陈秀唐跟大老板当过秘书呀?!”

  赵启功觉察了什么,询问到:“老刘啊,你和陈秀唐同志合作得怎么样啊?!”

  刘专员应付说:“赵省长,您知道的,现在哪个班子没矛盾?凑合吧。”

  赵启功拉着刘专员在沙发上坐下了,态度变得亲切和蔼起来:“是啊,是啊,哪个班子都有矛盾啊,这也不奇怪,中国特色嘛。老刘啊,过去我一直在峡江市工作,和你们接触比较少,也难得有机会聊聊天。今天你既然看得起我这个副省长,主动到我这儿来了,咱们就聊聊。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西川人吧?”

  刘专员不再那么拘谨了,苦笑着说:“赵省长,我现在还有外地口音啊?地道是个西川人了,哦,应该说是地道的秀山人了,老婆也是秀山的,回乡知青。我是上海插队知青,16岁插队,这一插就是34年,一辈子卖在秀山了。”

  赵启功打量着刘专员,神色有些惊讶了:“老刘,这么说,你也不过50岁?”

  刘专员点点头:“今年整50,前天过的生日。”

  赵启功感叹起来:“比我还小嘛,我还以为你是老同志,快退休了呢!”

  刘专员又搓起了手:“赵省长,您知道的,秀山缺水,风沙大,人都显老……”

  赵启功激动起来:“不容易呀,老刘同志,你太不容易了!一个上海的小伙子,扎根秀山34年,献了青春献子孙,这有几个人做得到!”当场决定道:“老刘同志,你思想上要有个准备,我回去后会让有关部门的同志来搞一下调查,好好宣传一下你的这种扎根精神,献身精神……”

  刘专员忙道:“赵省长,您千万别这样做!我找您就是想……就是想……”

  赵启功盯着刘专员:“怎么?想调离秀山?回上海?”

  刘专员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调离,不过,不一定回上海。”

  赵启功说:“不是怕苦吧?34年不都坚持下来了嘛!”

  刘专员狠狠心,说了实话:“赵省长,这个人在西川省没后台,是老老实实一步步干上来的,现在和秀唐同志是没法共事了!秀唐同志的魄力和能力我服,可那种霸道作风我受不了!就举一个例子:前段时间秀唐同志带队到东部沿海城市考察,由我临时在家主持工作,这位同志竟当那么多副书记、副专员的面警告我:他外出期间一个是干部编制,一个是一万元以上的资金安排,不经他同意,不准我动一动!赵省长,你说说看,我这专员还怎么当?再当下去不成他儿子了!秀山地区的编制委员会主任是我这个专员,不是他这个书记!”

  赵启功默不作声,在屋里踱着步。

  刘专员摸不到赵启功的底,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启功却在刘专员面前站住了:“哦,刘专员,你说呀,继续说!”

  刘专员迟疑了一下,又说了:“赵省长,今天来向您汇报,我说了几句实话,秀唐同志出门就冲着我发了脾气,说我不该把五道梁小学的事和移民问题扯在一起!这是我硬要扯在一起吗?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嘛!”停了一下,再次说到了调离的事,“赵省长,省委领导我都不熟,也只能找您了,您看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在省委常委会上提一下,把我安排到其它地方去,条条块块都成,降级使用也成!”

  赵启功这才冷静地表态说:“老刘,这事我一定记住,能帮的忙我一定要帮!陈秀唐同志的背景你清楚,我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涉及钟明仁同志。但是,老立,你也要记住,你是个共产党员,是个地区专员,只要在秀山一天不走,就要对党和人民负一天的责任!该顶的事,就给他顶回去,决不能丧失原则!”

  刘专员连连点头:“赵省长,我今后就按您的知识办!”

  赵启功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要怕什么后台,也不要到处去找什么后台,我们都是有后台的,这个后台力量大得很嘛!是谁呢?就是我们的党,我们的人民!你代表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坚持原则,一身正气,他邪就不压正!就算有些困难,一时不被人们理解,最终党和人民也会给你一个公道说法的,你要坚信这一点!”

  刘专员又是一连串的点头:“赵省长,我信,这我信!”

  这晚的谈话让刘专员精神为之一振,在第二天的事故分析会上,便不顾陈秀唐的再三阻止,就昨晚的观点进行了充分发挥,把陈秀唐气够呛。更让陈秀唐生气的是,赵启功在总结讲话里又脱稿把他批评了一通,说他两眼只盯着移民政绩,只盯着一把手的脸色,连孩子们的生命都不放在心上,是造成这一灾难的根本原因。

  陈秀唐忍着一肚子气,扮着笑脸送走赵启功一行后,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大老板钟明仁,把赵启功此次来秀山的言行仔细汇报了一遍,暗示钟明仁说,赵启功是别有用心。钟明仁很恼火,批评陈秀唐说,谁别有用心?我看是你这人没心没肺!六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死在你秀山了,你秀山的一把手倒还有理了?你理在哪里?因为五道梁乡要移民,危房危墙就可以不检查吗?你们这些老爷对孩子们负责了没有!说罢,根本不听陈秀唐的进一步辩解,气冲冲地摔了电话……

  50

  赵启功从秀山回来第二天,民主生活会在柳荫路44好招待所四楼召开了。

  刚开始,气氛不错,钟明仁照例最后一个到,一进门就笑眯眯地和已先一步到会的六个常委打招呼,还和赵启功开了个玩笑,说赵启功的字是越写越好了,问赵启功什么时候能赐幅字给他。赵启功也开玩笑说,你大老板只要不嫌弃,我这里是随时笔墨伺候。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便问,我这里你伺候不伺候?赵启功呵呵笑着说,一律伺候,一幅字一瓶酒,你们备好酒我就来了。

  这时已经快九点了,钟明仁正经起来:“好了,同志们,都别开玩笑了,抓紧时间吧。这次我们省委常委的民主生活会是启功同志一再提议召开的。启功同志有些话要和大家说,我也早就想和启功同志交换一下意见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开始呀?”

  省长白治文放下正在看着的一份文件说:“对,对,快点开始吧,我还一摊子事呢——大老板,先说一下:这个会我是开不完的,国家经贸委刘主任的飞机中午十二点到,我得去接机陪同,另外,下午还有两个外事接待任务,先请假了!”

  钟明仁心里不太高兴,嘴上也不好说什么。不但是钟明仁,在座的几个常委同志心里都清楚,白治文是不想介入西川干部队伍的矛盾。这位同志今年还不到50岁,在邻省做过三年的常务副省长,又在国家机关做过部级副主任,是中央很关注的中青年干部,政治前途看好,迟早要走,去年就有几次要走的传闻了。

  省委组织部林部长见省长白治文开了一个请假的先例,便也试探着说:“钟书记,中组部三讲回头看的几位领导同志还没走,下午准备去一趟青湖市……”

  钟明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部长的话头:“让你们的两个副部长去陪吧,你好好开会!声明一下:除了白省长,谁也别给我提请假的事。要说有事,谁手头没一摊子事?可不管怎么忙,民主生活会得开好,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好作风不能丢!再不认真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我们有些同志可能就会丧失原则,出大问题了!”

  赵启功心里冷冷一笑,好,很好,就这么开始了。你钟明仁果然厉害,一开口就是丧失原则,就是出大问题,你就没想过你自己的问题吗?钟明仁同志,你现在得意还太早!嘴上却笑呵呵地说:“钟书记说得很好,这个会是得好好开开,既然是我提议要开的,我是不是就先说说?钟书记,你看呢?”

  钟明仁点点头:“启功同志,你就谈起来吧,老规矩,充分民主,畅所欲言。”

  赵启功不动声色地打开笔记本:“好,同志们,那我就向钟书记和大家做个思想汇报。大家都清楚,这阵子峡江市出了不少事,社会上议论纷纷,省委市委两个大院里也传言四起。峡江市的问题虽然是最近暴露出来的,暴露在我调离峡江之后,但是,根子却在我身上,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觉和思索。”

  钟明仁看了看赵启功想,恐怕是中共西川省委和培松同志的警觉,才引起你的惊慌吧?!赵启功同志,你和陈仲成、田壮达这些腐败分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说得清吗?你这位同志到底要向哪里走?脸面上却笑眯眯的:“启功同志啊,你说说看,你的警觉和思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赵启功看了钟明仁一眼,诚恳地说:“大老板,你可能想不到:是看过李东方同志在峡江市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稿后开始的。东方同志这个讲话很有思想,很有水平,尽管刚看到时有点难以接受,后来不但是接受了,也受益匪浅。”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同志们,东方同志在这篇讲话里涉及了几个重大原则问题,我概括了一下,大约有这么三条:一、一把手现象问题,二、民主决策问题,三、正确的政绩观问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如何对我们的改革事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负责的问题……”

  钟明仁再也想不到赵启功竟把话头引到了李东方身上,竟那么理直气壮!现在看得更清楚了,这位同志根本就没有正视过自己的问题。岂止是不正视,且有声东击西、反守为攻的意思。权力真能改变人啊,11年前他再也想不到赵启功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一年前也没想到。一年前,他还想把赵启功当成省长接班人来培养。他向一位西川籍中央领导同志汇报工作时就曾说过:像西川这样边远穷省的省长最好成绩不要换得太频繁,最好能用了解实际的当地干部。赵启功有不少毛病,可头脑灵活,干工作有气魄,具备上的条件,能推上去也算西川有面子。这十年三个省长都是外派过来的,同志们私下的议论不少。可后来发生了什么?赵启功迫不及待了,跑官跑到北京去了,跑到那个西川籍领导同志家里去了,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自己连个常委副省长都没弄上,还害得他吃了那位领导同志的一通严厉批评。

  这么胡思乱想时,赵启功说到了自己的问题:“……整天想的都是政绩,有没有一个正确的政绩观,迟早总要出问题。田壮达的案子一出,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又是政绩,认为多抓腐败分子不是我的政绩,就在客观上背离了党的原则。尤为严重的是,当峡江市政法委书记陈仲成违反办案原则私下和田壮达见面,并向另两个涉案犯罪分子通风报信时,我还认为陈仲成是为我着想,是敢担责任……”

  钟明仁又是一个想不到:陈仲成向犯罪分子通风报信这个最要害的问题,赵启功竟然没要任何人提醒就主动讲了出来,用意何在?另外,陈仲成这么干是自做主张,还是赵启功授意的?没有赵启功的授意,陈仲成有这么大的胆吗?

  省纪委书记王培松适时地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启功同志,打断一下:陈仲成的这番表演?你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的?”

  赵启功说:“是事后才知道的,是陈仲成亲自来向我汇报的。我当时就批评了陈仲成,责备他大事不汇报,小事天天报。不过,对问题的严重性,我还没有清醒地认识。我当晚就把李东方同志找到我家,和东方同志商量。东方同志指出:陈仲成这是涉嫌犯罪,我们如果庇护陈仲成,就是背叛党,背叛国家,背叛人民。”

  基于对李东方的了解,钟明仁相信李东方说得出这种话,李东方胆小,不敢像赵启功这样胡作非为,问题的要害在于:究竟是赵启功主动找的李东方,还是李东方发现了陈仲成的犯罪事实,追到赵启功家里?于是,便说:“启功同志,这件事你既然主动讲了,那么,我和培松同志也可以和你交个底:对陈仲成,我们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这个人的犯罪情况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我的问题是:李东方同志对陈仲成的犯罪事实掌握了多少呢?”

  赵启功笑了笑:“大老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是在东方同志掌握了陈仲成犯罪事实的情况下,才被迫向东方同志做了交待?实事求是地说不是这么回事。如果你和同志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去向东方同志调查。而且,还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对那两个经济犯罪分子,我并没说不抓,只是和东方同志商量,是不是等风头过了再抓,讲点政治……”

  省长白治文忍不住插了一句:“老赵啊,你讲的叫什么政治啊!”

  钟明仁意味深长地说:“白省长啊,这叫实用政治嘛,是一种个人政治利益的代名词!”

  赵启功像似没听到这两句刺耳的话,继续做自我批评,话里有话:“错了就要认账,不能醉死不认这壶酒钱,你不认不行,总有一天老百姓会按着你的脑袋让你认!在峡江主持工作期间,我是用错了一些干部,包括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陈仲成,给东方同志的新班子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心情是很沉重的。我愿意就此向省委做出深刻检查,也欢迎大家不留情面地批评。在这里,我有一个建议:鉴于陈仲成已涉嫌犯罪,再摆在市委常委的位子上是不适宜的,要把此人坚决撤下来。”

  王培松看了看钟明仁,坐在对过的省长白治文也冲着钟明仁看。

  钟明仁决断道:“今天是民主生活会,人事问题不议。我们还是就启功同志谈出的这些问题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吧!”看了看几个省委常委,又说:“我是班长,先带个头,今天不能一团和气了,一团和气解决不了问题,治重症必须用猛药!启功同志,我怎么说你呢?你这个同志今天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情况可以说相当危险!仅仅是个认识问题吗?太轻描淡写了吧?也别强调什么政绩观的正确与否,政绩观再不正确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我们纪检部门的同志已经觉得你很可疑了!”

  王培松接上来说:“启功同志,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今天不把陈仲成的问题主动谈出来,一直不谈,大家会怎么想?我这个主管纪检政法工作的书记又会怎么想?不能不怀疑你嘛!田壮达引渡回来后,陈仲成三天两头往你家里跑,有时一天跑两三趟——启功同志,这要解释一下:我们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监视陈仲成。我一直就纳闷,你这个省委常委是怎么回事?和这个陈仲成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启功苦苦一笑:“培松同志,我可以以党性和人格向你和省纪委保证,我和陈仲成以及任何我主持峡江工作期间提起来的干部都没有个人利益关系。我只是怕把事情闹大,影响我们西川省的整个工作大局,决没有任何个人目的……”

  钟明仁逼了上来:“不能说没有个人目的吧?我看你这个同志还就是有个人目的!你怕闹出些串案窝案,影响自己的政治前程,对不对?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无非是想再进一步,在白省长调走之后做个省长嘛!这话刻薄了一点,可我今天不能不说,而且,我还要把你很熟悉的那位中央领导同志的话转告给你,是原话,一字不差:‘告诉启功同志,不要老往北京跑了,他能在目前这个岗位上把工作干好就不错了,我就谢天谢地朝西磕头了!”

  这话确实刻薄,尤其是当着省委全体常委的面讲,真是刻薄到家了。这种事也只有像钟明仁这种霸道的一把手才做得出来。钟明仁话一落音,赵启功周身的血就一下子冲到了脸上,又热又烫,一时间能感到太阳穴上的血脉在怦怦跳动。

  钟明仁却说这是好心:“启功同志,如果不是一片好心,如果我钟明仁今天不把你当做自己的同志,这种刺耳的话我不会说!你知道不知道?为了你的问题,我和培松同志,哦,对了,还有白省长,我们研究了多少次呀?我们是慎之又慎啊,既不能放弃原则,又要保护你,就是希望你能自觉把问题谈清楚,向组织交底交心!我们一致认为,我们的党,我们的人民培养你这么一个高级干部不容易!可你这个同志心里究竟有没有党和人民呀?有多少呀?恐怕你要从这方面找找犯错误的原因,向省委,也向党和人民做一个深刻的检讨和交待……”

  赵启功一言不发,对钟明仁和大家的批评意见认真做着记录,心里却在不断告诫自己:赵启功,你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呢,只要挺过了这一关,下面必将海阔天空!你也将可以用“党和人民”这些强有力的词句狠狠回敬面前这位不可一世的钟明仁同志!

  这时,时间已到了11点钟,省长白治文看了看表,打断了组织部林部长正在进行的发言:“林部长,对不起,我马上要去机场接国家经贸委的领导同志,先讲两句好不好?”

  林部长并不介意,中断了发言说:“好,好,白省长,你说,你先说!”白治文说了起来:“钟书记和同志们说的都很多了,重复的话我就不说了,给启功同志提三点希望吧:一、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以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为重,党和人民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利益,是任何个人政治利益都不能比拟的;二、不要把讲正式实用化,庸俗化,更不要把讲政治变成某种不负责任行为的托词和借口;三、对钟书记和同志们这些善意的批评和帮助要有个正确的认识,以后要进一步增强我们省委班子的团结,而不是相反,产生抵触情绪,影响以后的工作。”三点意见说完,站了起来,乐呵呵地道:“这个民主生活会开得很好,是我参加过的民主生活会中最有质量的一个,不是因为事多,我还真想开下去哩!”

  说罢,白省长和钟明仁、赵启功等人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白治文走后,林部长接着又谈了些原则上的话,钟明仁便准备做总结了。

  不曾想,在钟明仁最后征求大家意见,问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时,赵启功默默把手一举,说:“钟书记,我还有话说。今天是民主生活会,不是对我赵启功个人的审查会。如果仅仅是对我个人问题的审查,就用不着劳请大家都参加了。”

  这情况太意外了,钟明仁和在场的常委们全怔住了。

  赵启功继续说:“白省长评价我们这个民主生活会很有质量,钟书记,我觉得我们还真得把这个会开出点质量来。为了开还这个会,我是做了些准备的,有些关系到党和人民根本利益的问题想摊开来和大家说说,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我在这里征求一下意见:中午是不是能艰苦一下,每人一份盒饭,把会接着开下去?”

  钟明仁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嘴角抽颤了一下,手在空中一挥:“完全可以,赵启功同志!只要是关系到党和人民根本利益的问题,你都可以谈!一天不够,可以谈两天三天,我和同志们一定奉陪到底!”

  王培松阻止道:“钟书记,你这身体吃得消么?”转而又对赵启功道:“启功同志,请你不要意气用事,明仁同志这心脏病15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前阵子还在疗养,中午一定要休息一下,我看这会要么改期,要么下午两点以后再开!”

  赵启功笑了笑:“也好,就让钟书记休息一下,两点以后接着开吧。”

  钟明仁拉下了脸:“别说了,我还没这么娇气!大家都很忙,这会接着开!”

  赵启功关切地问:“钟书记,你撑得下来么?”

  钟明仁冷冷道:“我撑不下来就该让位了!请讲吧,启功同志!”

  51

  李东方虽然早就预感到赵启功会在政治上有所动作,可没想到会是和大老板钟明仁摊牌,更没想到赵启功会干得这么急,这么绝!在省委民主会上以攻代守,把他毫不留情地栓在了战车上,好像他们真是什么死党似的。据赵启功的秘书说,赵启功这么做是为了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李东方心里一阵冷笑,自认为算是把这个政治人物看透了:什么党和人民的事业?说得好听!这是不折不扣的政治讹诈!既针对钟明仁,也是针对他的,他一再要求赵启功坚持原则,赵启功就在“坚持原则”问题上做起大块政治文章了。借他的手打钟明仁,再看着钟明仁进行强有力的回击。

  他相信,当钟明仁怒火中烧收拾他时,赵启功决不会为他讲一句话,决不会!

  这些话,李东方不好和赵启功的秘书说,也只能默默地听了。

  待得赵启功的秘书说到,赵启功希望他能赶到下午的民主生活会上实事求是的把国际工业园的严重问题谈一谈时,李东方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明确表示说: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当然要谈,但不是现在。适当的时候,他会找钟明仁直接谈。秘书再三强调这是赵启功的意思,李东方仍不改口,反要秘书转告赵启功不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

  下午,在赵启功面对钟明仁的侃侃而谈时,李东方和钱凡兴主持召开了一个市属国有企业经理厂长座谈会,其中有几个来自国际工业园的老总。李东方试探性地吹风说,峡江国企攻坚压力不小,下岗问题很严重,又有个历史问题遗留下来的国际工业园问题,迟早也要解决,这一来压力就更大了。有个园区老总敏感地问,最近关于工业园传闻很多,市里是不是有关园的计划?李东方说,计划还没有,但问题总要解决,你们这些造污大户思想上有个准备,一旦市里决定关园,思想上通也好不通也好,都得坚决执行。

  钱凡兴吓了一跳,在会上就很不安,却不好说什么,散会后马上不阴不阳地问李东方:“李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国际工业园就这么好关吗?”

  李东方这才向钱凡兴交了底,抑郁说:“好关不好关恐怕都得关了,我估计现在启功同志正在和大老板谈这个问题,也许谈得还很不愉快……”

  钱凡兴眼皮一翻:“当然不会愉快了,他赵启功这不是狗拿耗子吗?”

  李东方说:“启功同志是不是狗拿耗子,我们不要去管,可我们得认真对待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了,我想,我们两个最近是不是能抽个空,向大老板做个诚恳的专题汇报?国际工业园历年污染资料我已经让家国同志从青湖拿来了。”

  钱凡兴愣都没打,便一口回绝道:“李书记,这事你别找我!国际工业园既不是在我手上建的,峡江也不是我污染的,我犯不着为这事去得罪大老板!”

  李东方忍着气说:“凡兴啊,你这话说的可太没水平了。你现在是市长啊!”

  钱凡兴更没好气了:“李睡觉,那我告诉你:从市长的角度来看,这国际工业园我还更不愿意关,一百多亿的产值,几千万的税费,还养了两三万工人,我凭什么关?找事做呀?!下游青湖市提出要关还差不多!吕成薇他们敢提吗?”

  李东方说:“凡兴啊,现在启功同志就在提嘛,咱们得正视了!”

  钱凡兴道:“那就请启功同志来关吧,反正我不管!”说罢,甩手就走。

  钱凡兴走后没几分钟,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来了电话,说是有些重要情况要向李东方了解,问李东方能不能辛苦一下,放下手上的工作,马上到柳荫路44号三号楼来哟趟?李东方立即想到,省委常委的民主生活会还没开完,自己可能成为焦点了,而且马上判断出王培松想了解的情况肯定与赵启功有关。

  果然和赵启功有关!

  赵启功的政治摊牌不但激起了大老板钟明仁的愤怒,也让王培松十分恼火。

  赶到柳荫路44号招待所三号楼,省纪委的一位副书记已等在那里。李东方和那位副书记谈了没几句,王培松就从正开着省委常委民主生活会的四号楼赶来了,也没什么客套,见面就说:“东方同志,我们省委的这个民主生活会可真是开得史无前例。据我所知,在我们西川党的历史上从没有过,现在还没开完,恐怕还要连夜开下去,白省长下午有事请假,现在也同志他赶回来了,我们准备开出个结果来!”

  李东方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是不是启功同志和大老板吵得很凶?”

  王培松点点头说:“本来我们都是善意的,会前明仁同志还反复向我和白省长强调,对启功同志要保护,我在一个月前就曾提议把启功同志的问题上报中纪委,明仁同志还不同意!可这个同志今天干了些什么呢?以攻代守,发动突然袭击!由于启功同志谈问题时提到了你,东方同志,今天我就请你来谈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望你凭党性和原则向省委和省纪委做个负责的交待!”

  李东方想了想,实事求是地把陈仲成涉嫌犯罪的事实和出处说了一遍。

  王培松听罢叙述显然很失望:“东方同志,这么说,陈仲成串通这些犯罪分子,阻挠办案时,你这个市委书记是一无所知?竟然还是赵启功主动告诉你的?”

  李东方承认说:“在这一点上,赵启功同志没说假话,事实就是这样。”想了想,又解释了一下,“你们省委领导都知道,我和赵启功同志长期在一起工作,赵启功同志对我一直比较放心,所以,碰到这样的大事找我商量也不奇怪。”

  王培松看着李东方,不动声色地道:“你这个市委书记对陈仲成的犯罪行为就一点没有察觉吗?这种疏忽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呀?东方同志,基于省委和同志们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嘛!政治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嘛!”

  李东方赔着小心道:“怎么说呢?王书记,我当年就对任用陈仲成提过不同意见,赵启功同志不听,你们省委也批了,我只能承认现实。田壮达引渡回来之后,特别是陈仲成最近一段时间的反常表现,引起了我和同志们的警觉,我们才果断调整了常委分工,把陈仲成从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拿下来了。”

  王培松讥讽道:“果断调整?真这么果断吗?不就是前几天的事吗?”

  李东方只好承认说:“赵启功同志一直不同意,为此还和我发过几次大脾气。”

  王培松又问:“赵启功怎么对陈仲成这么情有独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东方谨慎地回答道:“王书记,这我说不清楚,陈仲成是赵启功同志一手提起来的,也知道我对他的提拔发表过反对意见,所以,很少找我汇报什么,也让我很恼火,碍于赵启功这层关系,我就下不了决心。这可能是我的软弱吧!”

  王培松意味深长道:“东方同志,恐怕还有个感情吧?我们同志之间开诚布公好不好?赵启功同志在你出任峡江市委书记一事上支持过你,在省委常委会上为你说过不少话,你对他有感激之情,这可以理解。但是,同志啊,在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个人感情必须抛开呀!”

  李东方心情极为复杂,既不愿违背事实另编一套祸害赵启功,又不愿被王培松和钟明仁看做是赵启功此次发难的同党,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王书记,你是政治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你想一想,如果赵启功同志真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或者真和陈仲成共同搞了腐败,他敢把陈仲成的事这么公开和我说吗?今天敢这样发难吗?他以前的女婿贺家国同志曾和我说过一个看法:说赵启功要的决不是经济上的蝇头小利,而是接近于无限大的政治利益,我对此也有同感。这个同志在峡江主持工作时就是有名的‘政治人’,在经济问题上确实很注意,几乎不交经济界朋友,连给企业题字的事都不做,形象还是比较清廉的。”

  王培松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东方同志,你现在下这个结论还太早!”

  李东方不接王培松的话头:“王书记,我得声明一下:在感情和原则问题上,我始终是站在原则立场上的,为此,经常惹得赵启功同志很不高兴。在这里,我也要向组织上说清楚:为促使赵启功同志觉悟,我几乎和赵启功同志撕破了脸。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启功同志是迫于我的压力才向省委做出交待的。如果因为我对赵启功同志的等待、说服,而影响了对峡江腐败问题的查处,我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王培松没好气地道:“你坚持了原则还有什么责任?省委不也在等待他嘛!”

  看得出,这番解释不但没取得王培松的谅解,反倒惹得王培松更恼火了。李东方想,接下来的话只怕更难谈了。然而,不谈也不行,赵启功既然把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上在会上提了出来,自己就得有个态度,否则,就等于认同赵启功的政治讹诈,钟明仁的误会会更深。

  于是,又说:“王书记,赵启功今天动机不纯是很明显的,我事先既不知道,也不赞成,这位同志在会上说了些什么,我更不得而知。但据我所知,赵启功同志出于自己政治利益的考虑,一直对国际工业园问题耿耿于怀,关于国际工业园,我也要汇报一下:确实是个大问题,污染相当严重,从表面上看15年前开园到今天污染事件一直不断……”

  王培松却不愿听了,摆摆手:“东方同志,对不起,今天不是环保工作会议,污染的查处也不是我们纪委的事,你最好找省环保局的同志去谈,我马上还要到四号楼开会!”说罢,未待李东方做出反应,冷冷和李东方握了握手,转身出了门。

  望着王培松的背影,李东方的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不论王培松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举动都太过分了,他毕竟是西川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王培松怎么能不听他把话说完就走?又想到,作为政治人的赵启功只怕是把麻烦惹大了,国际工业园因为赵启功的这次发难,十有八九将变成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他处理的难度就更大了。

  52

  不知什么时候,四好楼的小会议室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会议气氛这时已相当紧张了,钟明仁面对着自己从政生涯中少见的正面进攻,这个进攻者不是敌人,也不是外人,而是自己曾相当器重的一个同志。这个同志叫赵启功,是他刚就任峡江市委书记时从青湖市调来的副市长。那时的赵副市长灰得很哩,在青湖犯了生活错误,没法工作了,要求到峡江来。他不当接收了他,三年之后,还力排众议,向省委推荐,让他做了市长。他这个市长是怎么当上去的?是他这个市委书记冒着违反民主原则的风险,在人代会上用铁腕铁拳头硬砸出来的。赵启功资历浅,又在青湖犯过生活错误,谁服他?那么多党内党外的市人大代表反对赵启功做这个市长,会上暗潮涌动。他看到情况不对,把党员代表找去开会,拍着桌子宣布:凡不执行组织意图,参与“倒赵”活动的,一律开除党籍,赵启功这个市长选不出来,这个会就不要散!就这样,赵启功才勉强选上了市长,会后,一些市人大代表向省委和省人大做了反映,他还受到了当时省委领导同志的严肃批评。这些情况赵启功不是不知道。

  当然,他脾气不好,也没少批评他,早年批评得多写,这几年批评得少了,可他都是为他好呀!就像这次,听到纪委书记王培松的汇报,他是那么恼火,可他仍在保他。现在好了,重演了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同志的阵营里冒出了这么猛烈的炮火,怎么办呢?没有什么好办法,那就冒着同志的炮火前进吧!中共西川省委书记钟明仁同志没有退却的习惯!

  赵启功冷峻的吓人:“……国际工业园成了国际垃圾园,15年来污染不断,还就是没人敢说,没人敢管,为什么?明仁同志,就因为是你当年一手抓的政绩工程!我请问一下:明仁同志,这些情况你知道吗?最近几年你去过国际工业园没有?”

  钟明仁敲敲桌子:“回答你的问题,启功同志:你所说的国际垃圾园我每年都去,不久前还去过,和凡兴同志一起去的。至于你夸张出来的15年来污染不断的问题,我亲自做过调查,没这么严重!是管理不善,执法不严造成的,它与谁抓的政绩工程没有关系!”

  王培松接了上来,观点和态度很鲜明:“启功同志,如果谈政绩工程,明仁同志的政绩工程多了,决不止一个峡江国际工业园,我省国家级开发区两个,省级开发区七个,明仁同志都不同程度地抓过。另外,80年代峡江的外环路,90年代初期我省乡镇工业的崛起,还有今天秀山地区18万贫困人口的大移民,不也都是明仁同志的政绩吗?明仁同志是有大功于我们西川省的,是我省21年改革开放的主帅之一,明仁同志的身体也正是这样累垮的,拼垮的,他的政绩和西川老百姓对他的评价,绝不是你启功同志几句话一说就可以消失的!”

  赵启功平静地等王培松说完,继续说:“培松同志谈到了秀山移民问题,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同志们都知道,就在前天,秀山发生了一场尘暴,五道梁小学六个学生倒在了校园的危墙下。造成这一事件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竟然是移民,也就是培松同志刚才说的明仁同志最新的政绩。秀山地委的那位陈秀唐书记把明仁同志的话当圣旨,什么都不顾了,满脑子就是一个移民,地区连个督促检查危房的官样文章都没做!”说到这里,拿出了一份报告,“这个报告请同志们传阅一下,自己做个判断吧!必须说明的是,我对这个灾难性事件的批评,仍然是对一把手现象和狭隘政绩观的批评,而不是对移民工作本身的批评,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钟明仁应声说:“启功同志,我没误会,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秀山这个意外事件也该有我这个一把手来负责,这个账我认了,我钟明仁作为西川省委书记,对西川境内发生的一切问题都要负责任,也都会负责任,包括对你的问题!”

  省长白治文插了上来:“启功同志,文教卫这一摊子不是你分工负责的吗?”

  赵启功手一摊:“这就是误会呀,同志们!我是在讲一把手政治的问题,并不是在追究哪一件事,哪一个人的责任。作为省委分管常委,我当然要对秀山死人的事负责,决不会往明仁同志头上推。我希望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想,这才是对党和人民认真负责的态度。明仁同志上午说得不错,时至今日,一团和气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治重症要用猛药……”

  白治文点了点头:“好,好,启功同志,你说,可我希望它不是虎狼药。”

  赵启功又说了起来,很是动了些感情:“我对一把手现象和狭隘政绩观的批评,不仅是对明仁同志的批评,也是一种自我批评,我在峡江也做过八年的一把手,明仁同志所犯的错误我也犯过,有些错误的性质甚至还相当严重。比如,在干部人事问题上听不得别人的不同意见,用错了一些人,不仅是一个陈仲成,还有法院院长邓双林,犯罪分子田壮达等等。这段时间我就思索了:我这些错误是怎么犯得呀?这就不能不提到明仁同志的工作作风对我的消极影响了。这种消极影响是现在才看出来的,以前并不知道。当我最初从青湖调到峡江时,我对明仁同志的工作作风是很佩服的,认为明仁同志是个勇敢的改革家和开拓者。我暗中亦步亦趋地向明仁同志学习。这学习的后果是,在明仁同志离开峡江之后,我成了又一个明仁同志。我省各市县各地区又有多少个像明仁同志这样的一把手呢?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秀山地委书记陈秀唐应该算一个,这个同志是得了明仁同志的真传,独断专行,容不得班子里任何人的不同意见……”

  这时,会场上传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与会者注意到,钟明仁脸色极其难看,下意识中把手上的一支铅笔折断了。

  王培松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启功同志,照这么说,你主持峡江工作时犯下的错误,倒该由明仁同志负责了?你一口一个消极影响,明仁同志的积极影响有没有呀?有多少呀?启功同志,不客气地说,明仁同志身上那种火一样的工作热情,和押上身家性命搞改革的献身精神你就没有!你这个同志也许从来就没学过!”

  钟明仁挥了挥手:“培松同志,你不要急,听启功同志把话说完!”

  赵启功也不客气,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最后几句话,当然要说完,畅所欲言嘛,这是明仁同志提倡的。明仁同志的积极影响当然很多,但不是这次会议上要探讨的,这是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我希望这次会议能在我省树立议而不决实行党内民主的成功范例。我希望明仁同志不要因人废言,把我一番同志式的好心批评理解为别的什么东西。我希望明仁同志从思想上正视自己家长作风给全省干部带来的消极影响,从行动上纠正这种消极影响,在今后的工作中真正实行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我希望明仁同志能认真听一下峡江和青湖方面负责同志关于国际工业园污染问题的汇报,最好能轻车简从到峡江下游地区去跑上几天,听听老百姓的呼声。”

  赵启功说完后,会场沉寂下来,几个常委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钟明仁身上。

  钟明仁眯着眼睛思索着什么,让会场上沉寂的气氛又延续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异常平静地问:“赵启功同志,你都说完了吗?”

  赵启功点点头:“说完了,明仁同志。”

  钟明仁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抖颤按着桌子,如炬的眸子下有泪光闪动:“同志们,启功同志给我们上了一课呀!很生动啊,花多少钱恐怕也难得听到啊!触动最大的当然是我喽,我是个始作俑者。直到今天才知道,我这个人啊,在21年的改革开放中啊,竟然没干过多少好事!多么严重的问题呀,我从来没实行过党的民主集中制,我弄出了个一把手现象,带坏了整个西川干部队伍,尤其是省内那些大大小小的一把手们!这就把启功同志害苦喽,启功同志醒悟以后,就带着同志式的善意来帮助我了。所以,我说同志们啊,你们以后就别捧我了,什么主帅呀,什么押上身家性命呀,没这回事嘛,钟明仁水平低,素质差,早就该下台让贤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钟明仁眼中落下,响亮地滴到了面前的会议桌上。

  钟明仁任泪水在苍老痛苦的脸上流着,目光转向了赵启功,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我钟明仁就是下台让贤,也不会让给你赵启功!你这个同志,在峡江当了八年市委书记,在省里当了八个月副省长,政治水平没提高,政治手腕倒提高了不少!你今天真是出于对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负责,才进行这番善意批评的吗?我看你是别有用心,是嫁祸于人,是想把水搅浑!如果峡江的问题不暴露,你如愿以偿地做了常务副省长,或者调到了北京去做了部长,你就不会进行这番善意的批评了,你这个同志从来就没有对党和人民负过责!从来没有!”

  白治文和气地劝道:“明仁同志,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

  钟明仁像是没听见白治文的话,用指节敲着桌子,敲得响亮有力:“至于我钟明仁是什么人,你赵启功说了不算,对我在这改革开放21年中的是非功过,党和人民自有评价,历史自有评价!百年之后站到小平同志面前,我也敢向小平同志汇报说:我钟明仁这个省委书记在国家和民族崛起的21年中,在中国中西部一个边远省份尽心了,尽力了,也拼过老命了!我领导水平有限,也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在工作中犯过很多错误,以后免不了还要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可有一点我俯仰无愧,那就是:我这个人在这21年中为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努力工作着,竭尽了全力,从没背叛过一个执政党高级领导干部的政治良知和历史良知!”

  赵启功笑了笑:“明仁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背叛了良知?”

  钟明仁桌子一拍:“赵启功同志,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

  赵启功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明仁同志,让我怎么说你呢?我们现在开的是西川省高级领导干部的民主生活会呀,你看你,又拍起桌子来了。你这个一把手到底有多少民主精神?还有没有一点听取不同意见的雅量?明仁同志,我再强调一下吧,这样下去很危险呀,不是我赵启功个人政治前途的危险,而是党和国家命运的危险!如果真是只考虑我个人的政治前途,这些话我今天没有必要和你说!”

  这种居高临下的教训的口气,像一阵猛烈的炮或,最终将钟明仁击倒了。

  钟明仁那颗饱受折磨的心脏再也吃不消了。赵启功话说完时,钟明仁似乎还是准备反击的,可只压抑着说出了“启功同志”四个字,瘦弱的身子就摇摇晃晃站不住了。坐在身边的王培松感觉到情况不对,站起来搀扶钟明仁时,钟明仁一下子瘫倒在王培松怀里,当即失去了知觉。

  包括赵启功在内,六个与会常委一下子都慌了神……

  这是西川省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省委高层民主生活会,持续开了十三小时零二十分钟。一个省委常委赌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而一个省委书记也许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53

  四号楼门厅前一片混乱,军区总医院的救护车停下后也没熄火,引擎突突叫着,随时准备拉起警笛冲向大街。体重不足50公斤的钟明仁人事不省地躺在军绿色担架上,被四个年轻男护士小心抬上了车。上车的时候,两个大校军医也没停止抢救工作。省委吴秘书长和钟明仁的秘书也跟着担架上了车。几乎就是在吴秘书长跳上救护车的同时,救护车启动了,警灯亮了起来,警报拉了起来。

  救护车一走,门前的混乱加剧了。

  首长们的专车司机一个个把车启动起来,首长们纷纷往自己的车前走,都准备追随救护车之后,赶往军区总医院去,随时可以处理可能发生的意外。现在,他们谁也说不清楚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如果身为省委书记的钟明仁真的就此永远睡过去,他们不但有个向中央汇报和向全省干部群众交待的问题,还有个维护西川全省社会政治秩序稳定的问题。

  省长白治文最先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上了车,已将车开出十步开外了,嘎然停住,匆匆钻出车,将赵启功和王培松叫到了自己面前:“培松同志,启功同志,和你们商量两件事:一、从现在开始,省委领导必须值班,我建议启功同志去值班,立即去;二、峡江市的那个陈仲成现在还是市委常委,此人又当了多年公安局长和政法委书记,危险性太大,不能不防,要控制起来,我建议培松同志负责,代表省委相机处理,我和其他同志现在就去总医院。大家即时通报情况,保持联系!”

  赵启功看着白治文,满脸焦虑:“治文同志,你是省长兼省委副书记,这种特殊情况下,还是你值班指挥吧,我和其他同志去总医院,看护明仁同志。”

  白治文手一摆:“启功同志,你不要去,千万不要去!你去了会进一步刺激明仁同志!”

  王培松是个组织观念很强的老同志,在钟明仁倒下后,把白治文看成了西川省的最高领导,请示说:“治文同志,我们是不是马上对陈仲成实行‘两规’?”

  白治文还没来得及表态,赵启功便道:“这还用说吗?就凭陈仲成成为两个经济犯罪分子通风报信,就可以对他隔离审查,实行‘两规’了!不是明仁同志阻止,本来在上午的会上就可以定下来的!”

  王培松看了赵启功一眼:“这么说,倒是明仁同志在庇护陈仲成了?”

  白治文阻止道:“培松同志,不要争了,就对陈仲成实行‘两规’吧!”

  说罢,白治文紧跑几步,上了自己的车,一溜烟去了军区总医院。

  王培松不紧不忙地上了自己的车,上车之前,又转过身对赵启功说:“启功同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这个同志尽管放心:陈仲成逃不掉,还有峡江市和我省那些大大小小的陈仲成们也逃不掉,中央和省委的反腐之剑从来没吃过素!”

  赵启功宽容地笑了笑:“培松同志,我更理解你对明仁同志的那份感情!”

  一部部专车就这么走了,刚才还闹哄哄的四号楼门前一片冷清,只有赵启功和他那台黑色奥迪还驻留在苍白的月光下,一瞬间,赵启功有了一中被抛弃的感觉。

  孤零零站在四好楼门厅前,望着浩渺星空中的点点繁星和月影,赵启功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禁不住想起了钟明仁的许多好处了。没有钟明仁当年的培养和提携,自己不会有今天。王培松和钟明仁固然有感情,自己对钟明仁又何尝没有感情呢?钟明仁这一倒下,他就后悔了,觉得做的有点过分了,政治上虽然得了分,化被动为主动了,可人心上却失了分。如果这次钟明仁真起不来了,他赵启功只怕就难以见容西川省干部群众了,个人良心上也将永受责备。

  然而,认真回忆了一下,却又没发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在今天长达十三个小时的会议中,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也没发过脾气,而且是平生头一次真正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讲了一些负责任的话,讲得时候自己都很感动,怎么就没感动得了钟明仁呢?怎么反倒把钟明仁搞倒了呢?钟明仁究竟是他搞倒的,还是自己倒下的?

  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搞倒钟明仁的并不是他赵启功,实际上正是钟明仁自己!这个西川的大老板专横惯了,早就禁不起任何逆耳忠言的刺激了!

  这么一想,赵启功心里才安稳了许多,带着一份坦然,上车去了省委。

  车上柳荫路,缓缓向省委大院时,赵启功又想,这个民主生活会肯定是历史性的,也许将在西川党的历史上留下来,他赵启功作为一个对党和人民负责任的省委常委,已把自己最漂亮的一次政治亮相奉献给历史了,尽管这其中有其它因素。

  其它因素不会影响真理的光辉,他和钟明仁同样坚信:历史是公道的!

  到了省委值班室,赵启功的心已静如止水,不再受情绪的左右了。一坐下来,先压抑着满心的厌恶给李东方打了个电话,告知了钟明仁心脏病突然发作的情况,要李东方务必抽空去看看钟明仁,并请李东方代表他向钟明仁致以诚挚的问候。对李东方在国际工业园问题上的拒不合作,则只字未提,似乎这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军区总医院的,询问对钟明仁的抢救情况,省长白治文的警卫秘书接的电话,说是很危险,仍在紧张抢救中,总医院最好的心脏专家全来了。这时,赵启功脑海里不禁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钟明仁这样死了才好,继钟明仁之后主持工作的十有八九会是白治文,中央起码要用白治文过渡一下。白治文和他没有过节,也许对他意味着新的政治机会。后来,白治文过来接了电话,告诉他:因为抢救及时,钟明仁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他心里愕然一惊,像挨了一枪。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到家里的,告诉夫人刘璐璐。自己因为要在省委值班,今夜回不来了。刘璐璐在电话里马上叫了起来,说是陈仲成又来了,赶也赶不走,一直坐在客厅等着你,你不回来怎么办呀?我还睡不睡觉了?他这才想起这条差点谋杀了他政治生命的恶狗!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还敢来找他,竟然会在这个要命的夜晚来!

  握着话筒,紧张地想了想,赵启功说:“让他听电话!”

  电话那边,陈仲成带着哭腔说:“赵省长,我……我这是最后一次向您汇报!”

  这当然是最后一次汇报,而且是毫无必要的汇报,在赵启功看来,陈仲成早已是一具政治尸首了,现在绝不应该呆在他家里发烂发臭!于是,义正词严地道:“陈仲成,我请你立即离开我家,如果你拒绝离开,我就向省公安厅报警……”

  陈仲成发疯地叫了起来,也不顾及脸面和场合了:“报警?赵省长,你能做得这么绝?这些年为了你,我还有什么没拿出来?连我新婚的老婆都让你睡了!”转而有变成了哀求,“赵省长,你不看在我的份儿上,就看在雪丽的份儿上好不好?雪丽流产第三天就去陪你了……”

  赵启功根本不为所动,冷冷道:“陈仲成,你要讹诈我吗?用这种事进行讹诈,你不觉得自己太下流了吗?如果你认为真有这种事,而且你也说得出口,可以向省委和省纪委反映!”

  这时,电话那头出现了夫人刘璐璐和陈仲成抢电话的声响,且夹杂着刘璐璐的哭骂声。

  赵启功一下子紧张起来,担心陈仲成狗急跳墙,伤害刘璐璐,一边握着话筒监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边掏出手机,真准备打省公安厅的电话了。

  然而,却不需要了,手机刚掏出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一些噪音突然在尚未挂断的电话中骤起。继而,王培松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虽说在电话里听起来断断续续,但连起来的意思却十分清楚,王培松是在代表中共西川省委向陈仲成宣布“两规”……

  赵启功一声深深的叹息,默默无声地放下了手上的话筒。

  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被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早已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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