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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往哪里走

  赵芬芳脸上的茫然和困惑全消失了,一下子激动起来:“幼稚?刘书记,齐全盛同志的工作作风难道你不知道吗?如果他在国内主持工作,他批示聘用的小腐败分子田健能抓吗?田健能揭发大腐败分子白可树吗?镜州的腐败内幕能彻底曝光吗?”眼圈红了,称呼和口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刘市长,你是我们镜州的老市长了,和齐全盛同志搭了两年班子,你走后,我和齐全盛同志搭了七年班子。七年了,只有这件事是按我的心愿做的!所以,老市长,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用什么眼光看我,我都要说:我问心无愧!不论是对党,对人民,还是对自己的良心!恕我直言:镜州出现这种惊天大案,身为市委书记的齐全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齐全盛同志本人是不是陷了进去,陷进去有多深,我不知道,可我相信省委会查清楚!”

  然而,让赵芬芳没想到的是,面对她这番表明立场的最新政治宣言,齐全盛的老对手刘重天的表现还是那么平静,那张长方脸上看不出任何响应的意思,眼神中也没透露出多少鼓励。

  表白无法进行下去了,面对一扇紧紧关闭的门,你无法和他进行进一步的实质性交流。

  刘重天真是莫测高深,面对一个整垮老对手的绝好机会,面对一个主动站过来的同盟者,竟是那么无动于衷,而且不想再谈下去了:“好了,赵市长,先了解这么个情况,你忙去吧。”

  赵芬芳心里打起鼓来,坐在沙发上没动:“刘书记,见到你我情绪有些激动,可能有些话说过头了,可我想,我这是对组织说话,也就知无不言了,相信组织上会对我的话保密……”

  刘重天这才难得笑了笑:“芬芳同志,你放心好了,我们纪委和专案组都有保密纪律。”

  赵芬芳又说:“你是我们的老市长了,又七年没到我们镜州来过,我安排了一下,今晚我们政府这边想为你接个风,副秘书长以上的同志全部参加,是不是请齐书记作陪由你定……”

  刘重天摆摆手:“这个安排不太妥当吧?我这次到镜州可不是参观旅游,是来办案,中纪委挂号,省委牵头抓的大案要案,要你们市政府接什么风啊?影响不好嘛!”

  赵芬芳不死心,灵机一动,马上换了个思路,挺恳切地道:“刘书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做了第二手准备:我家初成请你吃个便饭,初成说了,他按你当年的指示,做我的接待员、服务员,做得还不错,相信你会给他个面子,深入家庭来检查检查他的工作……”

  刘重天笑起来,是真诚自然的笑:“赵市长,你们夫妻这些年怎么样?没再吵过吧?”

  赵芬芳道:“没再吵过,真的。初成能摆正位置了,还吵什么?老市长,这可真得感谢你呀,当年不是你做我们的工作,我们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现在可是模范夫妻哩!”

  刘重天这回爽快地答应了:“好,好,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一定去你们家做客!”

  赵芬芳站了起来:“那老市长,我就把你的最新指示向初成传达了,让他好好表现!”

  刘重天将赵芬芳送到门口,又说了句:“不过,赵市长,你也不能搞大女子主义啊!”

  赵芬芳点点头:“那是,老市长,我一直记着你的提醒呢!”像突然想了起来,“哎,怎么听说齐小艳在市纪委谈话时突然逃走了?现在找到没有?”

  刘重天对涉及具体案情的事挺敏感:“哦,赵市长,这事你也听说了?传得这么快啊?”

  赵芬芳笑道:“老领导,你也不想想,镜州是个什么地方?齐小艳又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事谁会不知道!”略一沉思,“据我所知,齐小艳和白可树过去经常在金字塔大酒店的长包房同居鬼混,不知那里找过没有?刘书记,我建议你派人到那里找找看!”

  刘重天点头应道:“好,好,芬芳同志,谢谢你的提醒啊!”

  上车回市政府的路上,赵芬芳的脑子又转开了:这个刘重天究竟是怎么了?七年前齐全盛把他搞得这么惨,甚至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啊,他全忘记了?当真大公无私,不计前嫌了?这世界上会有这种事?完全不可能!刘重天对齐全盛的仇恨应该是刻骨铭心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她自己身上,她太急于投靠了,一夜之间改换了门庭,让刘重天起疑,也让刘重天害怕。

  刘重天说得不错,她政治上确实有些幼稚了,在一个巨大机会面前失却了理智,缺乏应有的政治矜持和定力。她不该这么主动,而应该等着刘重天来拉她,邀请她共同登台联袂演出。

  如果这个判断正确,那么,她今天也就没什么大错,不过犯了个幼稚的错误而已。

  而在一个政治死敌和一个犯了幼稚错误的同盟者之间,刘重天当然会做出有利于他自己的正确选择。

  政治求爱的信号已经发出,现在,她只有耐心等待,等待刘重天联袂演出的邀请。

  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齐小艳差不多完全忘了自己是在逃亡之中。

  金字塔大酒店豪华的总统套房,房内金碧辉煌的装饰和摆设,毕恭毕敬的服务生和保安,都证明她作为镜州市委书记的女儿的正常生活没受到什么打扰。她仿佛正参加一个会议,或是在白可树的安排下躲起来休息。蓝天集团毕竟是个大集团,事太多了,这几年经济纠纷不断,在集团办公室里根本没法办公,住住各大宾馆的空闲总统套房是很正常的,没人会向她收费。

  在宽大的化妆间洗漱完毕,懒洋洋地坐在客厅吃早餐时,英俊的保安部经理走了进来,声音低沉地通报道:“齐总,市公安局吉副局长来了,好像有什么急事,要马上见您!”

  市公安局?吉副局长?还有什么急事?齐小艳心中一惊,这才想起了昨夜的逃亡。

  昨夜真是惊心动魄,如果不是铤而走险,拿出当年短跑冠军的劲头,现在的局面就难以想象了。当时真是如有神助,市纪委楼下竟有个灭火器,院门口的边门偏是开着的,冲上解放大街后,竟又迎面碰到了金字塔集团老板金启明的奔驰!于是,她就被金启明接到了金启明控股的这座五星级大酒店,成了这个总统套房的贵宾。金启明当时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金启明是白可树的铁哥们儿,此人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当上市人大代表,白可树是出了大力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队长吉向东也是白可树前两年分管政法时一手提起来的,估计金启明不可能去向省专案组报信,吉向东也不会是来抓她的。

  于是,齐小艳不动声色地告诉面前的保安经理:“请老吉进来吧!”

  身着警服的镜州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进来了,一进来,就让房内的保安和服务生退下。

  齐小艳马上明白了,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老吉,这么说,你啥都知道了?”

  吉向东叹了口气:“刘重天带着那么多人突然入住省公安厅度假中心,我这个公安局副局长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当时就想到要出大乱子!你一被传到市纪委,金总就急了,亲自开着奔驰过去了,还让我开辆警车来,我们两辆车在解放路上不断地转,真怕引起人家的注意!”

  齐小艳口气挺轻松:“嘿,我说怎么会这么巧,出门就碰上了金总!”却没有领情的意思,反倒责问起吉向东来,“你们也是笨,光在解放路转什么,怎么就不管白市长呢?!”

  吉向东苦着脸:“谁说不管?管得了吗?刘重天那帮人上了手段,盯得那么紧!再说,你也是自己跑出来的,你不跑出来,我们也不可能跑到市纪委去抢人啊!是不是?”

  齐小艳情绪低落下来:“白市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吉向东摇摇头:“不清楚,反正只知道双规了!哦,别说了,准备一下,马上走!”

  齐小艳坐着不动:“走什么?这里不挺好吗?刘重天再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吉向东急了:“姑奶奶,你还坐着不动!刘重天没准马上就会找来!你想得到么?赵市长一大早就诈金总了,向金总要人!现在赵市长又跑到刘重天那里去了,你就掂量着办吧!”

  齐小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赵市长不会这么快就背叛我父亲吧?”

  吉向东“哼”了一声:“你以为赵芬芳也是我和金总啊?也这么重感情讲义气啊?我们这位女市长只有自己的政治利益!刘重天杀气腾腾地扑过来了,她除了背叛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齐小艳这才慌了,急忙站了起来:“那我们快走,马……马上走……”下楼上了吉向东的警车,刚出酒店大门,一辆挂着省公安厅牌照的警车迎面开了过来。

  齐小艳一时间紧张极了,随手抓过一张报纸遮着脸,身子直往座位下缩。吉向东倒还沉着,递过一副墨镜,让齐小艳戴上,擦着省公安厅的那辆警车过去了。

  倒车镜里显示,省公安厅的警车目标好像很明确,径自冲上了金字塔大酒店门厅。

  齐小艳看着倒车镜,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无后怕地说:“真悬,差点落到他们手上!”

  吉向东讥讽道:“赵芬芳这婊子改换门庭的心情也太急切了点,又替刘重天误事了!”

  齐小艳这才又问:“老吉,你……你估计白市长问题大吗?”

  吉向东十分警惕地开着车:“问我?小艳,白市长问题大不大,你不比我更清楚?”

  齐小艳说:“我觉得白市长没什么大问题,我……我看刘重天是故意整人!”

  吉向东应道:“是啊,是啊,大家也都这么说!刘重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归根是冲着咱齐书记来的!只要是齐书记重用的干部,没事他狗日的也要整出点儿事来!”

  齐小艳便问:“老吉,那你开着警车来救我,就不怕刘重天整死你呀?”吉向东胸脯一拍:“整死我我也认了!我就是咱齐书记的人!没有齐书记,就没有白市长,没有白市长,也就没有我吉向东的今天,没准我还在基层派出所当所长、指导员哩!”

  齐小艳很感动,脱口夸道:“老吉,白市长没白交你这么个朋友!”

  就在这时,吉向东突然将车上的警报器拉响了,车速也明显地加快了许多。齐小艳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些公安人员在检查过往车辆,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紧。

  吉向东安慰说:“小艳,别怕,别怕,这是在镜州,我这辆车没人敢查!”

  果然没人敢查,他们的警车驰到路口时,许多干警纷纷立正敬礼。警车沿海岸继续向城外开,过了城乡结合部,又过了保税区,一路进了小天山自然保护区。

  看着窗外的绮丽风景,齐小艳有些好奇:“哎,老吉,我们这是去哪里?”

  吉向东莫测高深:“到地方就知道了,金总全给你安排好了,正在那里等你哩!”

  又在小天山的盘山公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一座仿古建筑出现在面前。警车在仿古建筑门前一停下,金字塔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金启明便风度翩翩地迎了上来,笑呵呵地拉住了齐小艳的手:“齐总,受惊了吧?欢迎光临本集团的山庄保险公司!”

  齐小艳一把甩开金启明的手:“什么保险公司?差点被刘重天的人抓住!”

  金启明向吉向东一指:“小艳,你真被抓住,他老吉这公安局长就别干了!”

  吉向东笑道:“那是,那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主动找齐书记请罪辞职!”

  齐小艳四处看着,问:“哎,金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金启明说:“哦,这是我出资让一位朋友搞的一个休闲山庄,专门招待首长和重要关系户的,平常不会有人来,就是我们朋友圈子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安心住下好了。不过,有几件事得和你交代一下:手机不能打,电话不能打,更不要说你是谁。有什么情况我会让老吉给你通报。你现在的身份是美籍华人,一个海外证券基金的经理人,叫徐安娜,我的女朋友。”

  齐小艳一怔:“这么说,齐小艳消失了?”

  金启明微笑着:“暂时消失了。”

  齐小艳想了想:“那我要马上和我爸通个电话,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吉向东插了上来:“小艳,你疯了?现在和齐书记通电话,也不怕他们上手段!刘重天那帮人正愁抓不到齐书记的把柄呢,你倒主动送上门!包庇你本身就是大问题!”

  齐小艳想想也是,就没再坚持,和金启明、吉向东一起走向主楼门厅,脸上现出了愁云。

  离主楼门厅还有好远,山庄的一个男经理带着几个小姐热情地迎了出来。

  男经理满面笑容,看了看金启明,又看了看齐小艳:“金总,这位是徐安娜小姐吧?”

  金启明点了点头,指着男经理,对齐小艳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山庄的小宋,宋经理,你有什么需要就让他安排,不要和他客气,住进来,这里的主人就是你了!”

  住房的豪华和舒适程度不亚于金字塔大酒店的总统套房,服务竟是跪式的。

  服务生跪着上了茶,悄悄退着出了门,动作和行动轻得像影子,显然经过严格的训。

  金启明往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一倒,问:“小艳,这里还行吧?”

  齐小艳挺满意,点了点头,笑道:“金总,你不会当真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吧?”

  金启明笑了:“哪能啊,我要学一回关二爷了,——千里单骑送皇嫂哩!”

  吉向东也开起了玩笑:“金总,我看你是金屋藏娇保皇嫂哟……”

  正说着,金启明的手机突然响了,竟是市长赵芬芳打过来的。

  赵芬芳开口就问:“金启明,你现在在哪里?”

  金启明信口胡说道:“赵市长,我在省城啊,正和外商谈一个合资项目。”

  赵芬芳显然不太高兴:“那么,你金大老板是不是要我赶到省城去见你呀?”

  金启明呵呵大笑:“赵市长,你又拿我开涮了,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啊!”

  赵芬芳说:“那好,下午我在欧洲大酒店有个会,你在会后找我一下,记住了,四点!”

  金启明连连应着,合上手机后,开口就骂:“这个背信弃义的政治婊子,又逼上来了!”

  吉向东赔着小心道:“人家还不是想在你身上捞政治稻草嘛!”

  金启明说:“我看她捞不到什么政治稻草!白可树的事就是白可树的事,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叹了口气,摇摇头,又说,“不过,白可树这家伙也太张狂了,自己一屁股屎,还抓那个田健,不是找死吗!小艳,你也是的,怎么早不劝劝可树?非把事情闹到这一步?!”

  齐小艳也埋怨起来:“我咋没劝过?金总,你不知道,我对可树说过不止一次,家丑不要外扬!不就是三十万的事嘛,内部处理掉算了,他非要把田健抓起来!还让我跑到赵市长那儿去说!现在倒好,反倒让田健狠狠咬了他一口,把刘重天引来了,搞得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

  金启明说:“螳螂捕蝉安知黄雀在后?现在看来,可树是掉进赵芬芳的陷阱里去了!”

  齐小艳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事毕竟是我主动找赵芬芳的,不是赵芬芳找的我。”

  金启明冷冷一笑:“赵芬芳过去管过这种闲事吗?怎么偏偏这回就管了?而且是在齐书记出国期间?你和白可树就不动脑子想想这是为什么吗?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再说,省里又是什么情况?那个省委书记郑秉义和陈百川是一回事吗?郑秉义可是刘重天的政治恩人,让刘重天做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已经摆出一副接班进省委常委班子的架式!”当即做出了判断,口吻不容置疑,“我看这里面名堂大了,目标对准的并不是白可树、林一达,对准的是我们齐书记!这位女市长要制造政治地震抢班夺权,取齐书记而代之了!你们怎么还没看明白?!”

  齐小艳不得不服:“金总,没想到你看得这么深,我和可树要早和你通一下气就好了!”

  金启明一声长叹:“没用,白可树躲过了这一次,也逃不过下一次!不客气地说,他被咱齐书记宠坏了,眼中除了一个齐书记就没有别人了!况且,赵芬芳不在田健案上做文章,也会在别的什么案子上做文章。”停了一下,又说,“小艳,你不要心存幻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白可树问题不会小,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和齐书记不是一回事,你未来的处境会很难!”

  齐小艳心里一沉,禁不住问:“金总,那么,你向哪里走?不会学那位女市长吧?”

  金启明不悦地道:“咋问这话?小艳,你说我还能向哪里走?跟齐书记走嘛!没有齐书记改革开放的优惠政策,也就没有我金启明和金字塔集团的今天!谁不知道齐书记是我们省改革开放的旗帜?刘重天也好,赵芬芳也好,想搞垮咱齐书记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所以,小艳,你也不要怕,先在这里好好休息,静观其变。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可以到国外去嘛!”

  齐小艳这才放心了,眼里汪着泪道:“金总,那……那我和我父亲就先谢谢你了!”

  一个市委书记的女儿,常务副市长的女朋友,国企蓝天集团的老总,现在竟要靠私企老板金启明的庇护过日子了,这事实深深刺激了齐小艳那颗骄傲的心。

  齐小艳禁不住一阵心酸难忍,泪水从眼窝里涌了出来……

  等待讯问田健时,刘重天把从镜州市检察院调来的案卷材料又翻了翻,进一步熟悉情况。

  田健受贿证据确凿,三十万现金是市反贪局同志从田健卧室的床底下当场查抄出来的,举报人有名有姓,叫杨宏志,镜州二建公司项目经理,法人代表,其实是个个体建筑承包商。杨宏志以二建项目公司的名义,四年前带资八百万给蓝天科技公司建科技城,科技城完工时,蓝天科技却陷入了数不清的经济纠纷中,二建垫进去的八百万也拿不回来了。田健受聘到任后,加快了资产重组的步伐,准备将蓝天科技位于新圩海边的一块储备土地作价八百万抵给杨宏志,主动解决这一债务纠纷,杨宏志便送了三十万感谢田健。不料,几天后开董事会研究,方案却没通过,土地买进时是一千二百万,现在仅作价八百万,明显不合理。问题没解决,反又赔进去三十万,杨宏志不干了,跑到集团总经理兼董事长齐小艳那里去举报。材料证明:齐小艳开始并不想报案,曾找田健做过工作,要田健退赃。田健以为是两人私下的交易,除了杨宏志没有旁证,便抵死不承认,说杨宏志是陷害,这才把事情闹到了市检察院和赵芬芳那里。

  抛开镜州特有的政治背景和后来的爆炸性后果不计,谁也不能说赵芬芳指示立案不对。

  问题是,镜州特有的政治背景抛不开。别人也许不清楚,刘重天却是清楚的:他做市长时,赵芬芳是常务副市长,一城两制时期,赵芬芳在公开场合任何态度都没有,背地里显然和齐全盛达成了某种政治默契,据秘书祁宇宙私下里汇报,市委和市府矛盾最尖锐的时候,赵芬芳三天两头往齐全盛那里跑。所以,他被迫离开镜州之后,齐全盛才向陈百川力荐赵芬芳出任市长。嗣后有人说,赵芬芳是利用他和齐全盛的矛盾,搭了一次顺风船。赵芬芳这市长一当七年,据说和齐全盛合作得很不错,班子空前团结,——年初他还看到了省委转发下来的一个材料,赵芬芳以市长的名义大谈镜州班子是如何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团结战斗,云云。

  既然如此,赵芬芳为什么非要在齐全盛身在国外时立这个案?白可树是她政府这边的常务副市长,她不会对白可树的严重问题一无所知。是不是她知道了点什么,故意假戏真做捅出这个案子,为自己捞取政治上的好处?这样揣摸自己的同志似乎有点不合适,可不这样考虑也不行,赵芬芳七年前坐过一回顺风船,曾取他而代之,此人的政治道德令人怀疑。

  再说,齐全盛毕竟刚到五十三岁,陈百川退下来后,没有再上一步的希望了,市委书记没准还能再干一届。

  这位女市长是不是等不及了,要借田健受贿案做政治文章,利用他搞垮齐全盛,取代齐全盛做镜州市委书记呢?这不是没有可能!赵芬芳太了解他和齐全盛之间的恩恩怨怨了,今天那么急于表白自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不对赵芬芳保持应有的警惕。

  当然,他也不相信田健会是清白的,案卷摆在面前,人赃俱在,谁也无话可说。市场经济条件下,金钱对意志薄弱者的诱惑太大了,到省纪委工作这些年,他看到多少过去的好同志仅仅因为一念之差,便失足落成千古恨!这个田健也许不是为三十万提出以地抵债方案的,可当那个杨宏志把三十万放在他面前了,他顶不住了,认为自己为人家办了好事,这钱就可以拿了,他就没想到这三十万太烫手,会把他送到大牢里去,他这个MBA的锦绣前程就完了。

  好在小伙子还不糊涂,事发之后头脑清醒了,主动揭开了蓝天科技的惊人黑幕。

  正想到这里,重要案犯田健由秘书引着,被两个省检察院的同志带进来了。出现在刘重天面前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子,个子不高,胖墩墩的,没有多少引人注目的文化气,倒是有点猥琐,是那种走到大街上很难被人注意的平常人物,怎么也看不出来是留德的经济学博士,MBA,刘重天觉得这位田健先生更像一个没发达起来的私营企业的小老板。

  刘重天让田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示意秘书给田健倒了杯水。

  田健身体不太好,坐到沙发上就像瘫了似的,开口就说:“我要见中纪委首长!”

  刘重天淡然道:“你这个要求我知道了,所以,现在我先和你谈谈。”

  田健有气无力地看了刘重天一眼:“我不想和你谈,就想和中纪委首长谈!”

  省检察院的老程火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刘书记能亲自和你谈,够给你面子了!”

  田健不买账,情绪激动地叫了起来:“我的控诉信是写给中纪委的,我就是要见中纪委首长!对你们省里、市里的人我信不过!你们他妈的太黑了,官官相护,把人往死里整!”

  老程似乎想拍桌子训斥田健,可看了看刘重天,扬到半空中的手又垂了下来,不过,话却说得意味深长:“既然我们官官相护,这么说,你还是想回镜州看守所了?是不是?”

  田健一怔,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眼光怯怯地收到自己脚下,不敢做声了。

  老程的声音高了起来,训斥道:“到我们专案组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就不是你了,好像真受了什么冤枉似的!田健,你如果想回镜州看守所,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你……”

  刘重天看了老程一眼,示意老程闭嘴。

  老程明白了:“田健,你态度放老实点,好好回答刘书记的问题!”

  刘重天走到田健面前,递了支烟给田健:“田健,在镜州看守所受了些委屈?是不是?”

  田健点上烟:“我说了,他们把我往死里整,几天不让我睡觉,不给我喝水,用大灯泡烤我,我昏过去,他们就用冷水浇,我醒过来后,把地上的水都舔干净了。他们当着我的面就说了,进来后就别想活着走出镜州!不是中纪委首长出面干涉,没准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刘重天说:“这些情况我听说了,我的意见老程他们可能也转告你了:这是不允许的,是违法犯罪,请你把它写下来,形成文字,我将责成有关部门去查,查实以后,依法惩处!”

  田健仍有抵触情绪:“材料我已经写了,见了中纪委首长我就给他!”

  刘重天不接这话茬儿,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语气平和:“情况你也知道,中纪委和省委对你的举报是十分重视的,行动是果断的,措施是得力的,根本不存在你说的什么官官相护的问题。如果真有这种官官相护的问题,你也可以举报,包括对我这个省纪委常务副书记。”

  田健咕噜了一句:“那你们为什么早不把白可树抓起来?这人是有名的白日闯!”

  刘重天反问道:“那么,田健,在你受贿三十万的问题被揭发前,你怎么不举报呀?”

  田健又叫了起来:“我是冤枉的,再说……再说,白可树是常务副市长、市委常委……”

  刘重天道:“所以,就不要轻易下结论嘛,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有权力抓一个常务副市长呀?”稍一停顿,又和气而恳切地说,“你小伙子虽然受贿三十万,问题严重,但案发后,表现还是很好的嘛,有立功表现嘛!还不是一般的立功表现,是重大立功表现!只要你配合我们专案组工作,把白可树这帮犯罪分子的问题查清,我相信,将来法院量刑时会有说法的。”

  田健哭丧着脸:“刘书记,我……我是冤枉的,真的,他们是栽赃陷害……”

  刘重天摆摆手:“小伙子,这话就不要说了,问题很清楚嘛,三十万是从你卧室床下搜出来的嘛,这个基本事实你不正视?在此之前,齐小艳找你谈话,要你交赃,也莫须有?以地抵债是不是你提出来的?公司董事会没通过这个方案是不是也有会议记录?哪个环节有问题?”

  田健一副委屈的样子:“照你们这么说,我真得被判个十年以上了?”

  刘重天说:“判你多少年是法院的事,今天先不谈。我们继续实事求是地分析问题。你的举报材料证明,上任十个月来,你对白可树、林一达、高雅菊等人的犯罪事实是了解的,一笔笔账你都记得很清楚,包括从澳门那边搞来的证据。可你向哪个部门举报过?没有。你在自己的问题暴露后才把材料抛出来,才给中纪委领导写了血书。你说说看,我们又该怎么看这个事实?必然会有这么一种看法:你这个刚上任的小贪被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贪揪住不放,觉得自己很委屈,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才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难道说不是这样吗?啊?!”

  这分析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田健的脑袋耷了下来:“好,好,刘书记,你分析得好,太好了,水平简直超过福尔摩斯了。我不说了,啥也不说了,就准备做十年大牢了!”

  情绪一下子又激动起来,“可我告诉你们:这十年牢我决不会白坐!以后该怎么平反怎么平反!而且……而且,我还要起诉你们,让你们按《国家赔偿法》进行赔偿!我是经济学博士,MBA,平均年薪一百万,十年一千万!你们……你们就看着办吧!”

  老程忍不住插了上来:“嗬,田健,十年大牢一坐,你还成千万富翁了?”脸一拉,“这梦我劝你别做,就算搞错了,你也成不了千万富翁!目前《国家赔偿法》的赔偿额是国民的年平均收入,十年只怕连十万都没有!”

  田健头一昂:“你说的是目前,法律会修改,国民收入也会提高!”

  老程还想说什么,刘重天阻止了:“好了,好了,这个问题不讨论了,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田健,我们接着谈案子……”

  案子却谈不下去了,田健闭着眼睛歪在沙发上养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刘重天似乎已料定是这么个结果,挥挥手,让老程他们把田健带走了。

  带走田健后,老程又回来了,建议说:“这个田健,太可气了,不行就先冷他几天……”

  刘重天手一摆:“田健的事再说吧!老程,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二建公司的那个杨宏志。你转告一下你们陈立仁局长,请他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必要时可以考虑拘留审查!”

  老程有些吃惊:“怎么?抓杨宏志?那个举报人?刘书记,这……”

  刘重天淡然道:“这什么?这个杨宏志不但是举报人,也还是行贿者嘛,此人向田健行贿三十万,难道不能拘起来审查一下吗?!”

  恰在这时,省公安厅赵副厅长的电话到了,汇报说,金字塔大酒店查过了,没找到齐小艳,但有迹象证明,齐小艳曾在该酒店落过脚,——服务生私下反映:酒店总统套房曾住过一个神秘的女人,是他们老板金启明昨天夜里亲自带来的……

  金启明看着赵芬芳,一脸窘迫:“……赵市长,这……这事你就别问了吧?”

  赵芬芳逼视着金启明,目光冷峻,话里有话:“说,说吧,金老板,你昨夜带到总统套房的那个神秘的女人是谁呀?啊?肯定不是齐小艳,恐怕是宿娼嫖妓吧?你就给我个回答嘛!”

  金启明回答了:“赵市长,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按说我真不该告诉你:那个女人既不是齐小艳,也不是娼妓小姐,是我一位女朋友,香港人,叫田甜,今天上午刚从镜州离境回港。”

  赵芬芳也真做得出来,立即拿起电话:“小王,给我找镜州机场查一下,今天上午是不是有飞香港的航班?有没有一个叫田甜的女性香港居民离境赴港,查清楚后马上给我回话!”

  金启明笑了:“赵市长,如果查不到这个叫田甜的香港小姐,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赵芬芳没回答,掏出一支摩尔烟,在茶几上敲了敲,噙到了嘴上。

  金启明很有眼色,马上把打着了火的打火机送到赵芬芳面前。

  赵芬芳一把推开了,自己用欧洲大酒店的专用长火柴点上火,缓缓抽了起来:“金老板,我就知道你要犯糊涂啊!一再提醒你,你还是执迷不悟!看来是真想给我添点小乱子了!”

  金启明苦起了脸:“赵市长,你别再吓唬我了好不好?我是生意人,就知道做生意,搞经济,就像阿庆嫂在戏里唱的‘垒起七星灶,招待十六方’,见了你们哪个领导我不都恭恭敬敬?对你们领导之间的是是非非,我……我躲都躲不及,哪还敢硬往里面搅啊?!”

  赵芬芳“哼”了一声,不紧不忙地说了起来:“首先得纠正一下:这可不是什么是是非非,而是大案要案!你金启明不是很关心政治吗?不是政治学院的高才生吗?十年前不也是我们镜州市政府的一位副科级干部吗?——哦,对了,一九九五年白可树还想让你出山做市政府副秘书长,跟他协调工作,都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了,齐书记很支持哩!好像是你自己不愿干吧?你说说看,你金启明是一般的生意人吗?太谦虚了吧?你应该算是民间政治家嘛!你这个民间政治家难道不知道反腐倡廉问题是关系到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不至于吧?啊?”

  就在这时,电话来了,事实证明:镜州机场有一个航班飞香港,而且,田甜也查到了。

  金启明不想谈下去了,手一摊:“赵市长,你看看,我没说假话吧?!”说罢,站了起来,

  准备开溜,“赵市长,你这么忙,如果……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不多打搅了……”

  赵芬芳坐在沙发上不动:“金老板,你急什么?我不过刚说了个开场白,正式谈心还没开始呢!请继续坐,既来之则安之嘛!——哦,要不要喝点什么?XO不行,别的你随便要吧!”

  金启明心里暗暗叫苦:赵芬芳此次找他谈话看来没那么简单,显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不仅仅是为了一个齐小艳的下落,十有八九要和他算总账,进行一场政治讹诈。事实已经证明,这个女人不简单,表面上看是支价值不大的垃圾股,实则是支黑马股。七年前在齐刘之争中,以政治缄默配合了齐全盛的成功驱刘,七年后的今天看来又想联刘倒齐了。

  所以,才死死盯住他不放,希望他提供倒齐的重磅炮弹,——这炮弹还不能直接提供给刘重天,只能提供给她,让她到刘重天面前去邀功领赏,以弥补七年前那份政治缄默给刘重天留下的恶劣印象。

  赵芬芳真是一副谈心的样子,他没点什么,赵芬芳却让服务生送来了两杯法国干红。

  呷着酒,赵芬芳开始帮金启明回顾历史,很有点儿猫戏耗子的意味:“金老板,你可是我们镜州改革开放的一大奇观啊,白手起家,十年赚了十五个亿,拥有了一个金字塔集团!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我做市政府秘书长的时候,你好像还是我们市政府信息办的副科级科员吧?”

  金启明从果盘里抓了粒花生米扔到嘴里:“赵市长,是主任科员。”

  赵芬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主任科员就是副科级,看来我还没老,记忆力还不错。那时候你这个主任科员怀才不遇呀,连个正科级的信息办副主任都没提上去,政治学院的高才生提不上去,一个师范专科的大专生倒上去了,你一气之下就辞了职,——好像还是我批的。”

  金启明成功者的豪气上来了,热血直往头上涌:“一点不错,赵市长,是你批的,为此,我要感谢你!如果你当初不批,反而把我提为信息办副主任,也许就没有今天这个金字塔集团了,你今天也就不会找我谈心了。”举起酒杯,“来,赵市长,为你当年的英明放生干杯!”

  赵芬芳举起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金老板,这里有个误会:当初不批你做信息办副主任不是我的问题,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问题,一个正科级干部的任命我真管不着。当然,今天才做这个解释,我并不是要讨你金大老板什么好,只是想澄清一下历史事实!”

  金启明笑道:“赵市长,这事我当年就清楚,而且也不全是赌气!不瞒你说,决定辞职的时候,我连着几夜没睡着,劣质红镜州烟抽了一条,最后想明白了:没必要在政府机关这么无聊地耗下去,就算当上了副主任、主任,哪个局的副局长、局长,又怎么样呢?既不能改变自己,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而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已经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改变自己也改变世界的绝好机会,只要有可能,就要紧紧抓住它嘛!赵市长,你说是不是?”

  赵芬芳应着:“是啊,是啊,所以我才说你创造了一大奇观嘛!”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你刚辞职那两年不太顺啊,啊?贩海鲜赔了,搞服装赔了,和人家合伙开餐馆还是赔了,最困难的时候欠债二十多万,甚至要跳海?你好像发在新圩海边和平小区的房地产开发上,据说一把赚了一千二百万,有这回事吧?”

  金启明笑着承认了:“有这事,是我而不是别人创造了新圩第一轮房地产开发热潮嘛!赵市长,你知道的,我可是第一个在新圩荒滩上搞房地产的,那时还不允许私营公司做房产,我就挂靠在新圩区一家集体房产开发公司名下默默干。用一百四十万买下那一百二十亩滩涂地时,我就想,这回真是押上身家性命了,再失败了,我就从新圩山崖上直接跳海……”

  赵芬芳手一摆:“金老板,别说得这么悲壮,你押上的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新圩六家信用社凑起来的一百五十万贷款,二十多万让你还了个人的欠债,哦,对了,还有那些客户的血汗积蓄!你的故事我太熟悉了:区委书记白可树同志逼着六家信用社给你贷款,一万多元一亩卖地给你,现场办公给你解决困难,你利用白可树手上的权力,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金启明并无怯意:“赵市长,故事还有另一种讲法嘛:资本意识的觉醒,加上抓住机遇,使我完成了金字塔集团的原始积累,和白可树好像没什么关系。尽管白可树现在出了问题,进去了,尽管后来我不和白可树来往了,可我仍要说句良心话:那时候白可树可没这么坏这么黑!他真想干事,也真能干事,所以,咱齐书记才重用他,齐书记对他的评价你也知道嘛!”

  赵芬芳好像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怎么听说你送给齐书记的老婆一台宝马车?”

  金启明呵呵笑了起来:“赵市长,你这是从哪儿听到的?谁在造齐书记的谣啊?你想,齐书记是什么人?敢让他老婆高雅菊收我的车?是这么回事:去年底高雅菊借了我们公司一台宝马车学开车,学了几天就还过来了。”他叹了口气,“我看有些人要对齐书记落井下石了!”

  赵芬芳马上往回收:“我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随便问问!接着说你的金字塔,——你的金字塔大酒店好像也和白可树有关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地也是白可树给你批的吧?这么一块黄金宝地,二百万就全拿下来了,便宜呀,多少房地产开发商眼晴红得都滴血了……”

  金启明笑眯眯地抢了上来:“哎,赵市长,怎么是二百万呢?不还有二百五十万让我捐给市政府办公厅搞装修了么?另外,酒店落成时,我还省下剪彩费用捐助了一所希望小学……”

  赵芬芳讥讽道:“金老板,你可真够大方的,自己落了个价值四个亿的五星级酒店,就捐助了一个希望小学,你还好意思提,也太讽刺了吧?”金启明心里一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赵市长,那你说,我还该捐点啥?”

  赵芬芳不接这个话题,含蓄地敲打道:“金老板,你的发家历史,你有数,我也有数,今天就不在这里多谈了,你自己回去想吧,也许能激起你不少愉快的回忆。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民间政治家,对政治的敏感不比我差,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我还强。所以,尽管很忙,我还是抽出时间和你谈了心。面对镜州现实,你下面该怎么做?该往哪里走?心里一定要有数!”

  金启明略一沉思,故意问:“赵市长,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能不能给我指个方向?”

  赵芬芳啥都不说了,像没听到这话,站了起来:“哦,时间不早了,跟我下去吧!”

  金启明十分意外:“赵市长,跟你下去?我?怎么个事?”

  赵芬芳微笑着:“哦,看我这记性,光和你谈心了,正经事还没给你说:北京老区扶贫基金会来了帮朋友,你金老板帮我陪陪吧!先打个招呼,给我热情点,这帮人可都有来头!”

  金启明马上明白了:这政治婊子又要顺手敲他的竹杠了!脸上却堆起了笑:“好,好!”

  接待宴会安排在欧洲大酒店最豪华的巴黎厅,主宾是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和赵芬芳好像很熟悉,很亲热地喊赵芬芳“赵姐”。赵芬芳则叫那小伙子肖兵,并向金启明介绍说,肖兵是某国家领导人的小儿子,现任基金会秘书长。肖兵手直摆,连连声明,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他就是个小秘书长,只能按父亲的要求多给老区人民办实事,不能搞特权。一不小心,肖兵的公文包掉到了地上,几张照片滑落出来,全是和国家领导人的家庭合影。

  金启明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女市长太厉害了,敲打过他之后,故意甩出了这张底牌!

  赵芬芳见金启明痴呆呆的,敲了敲桌子说:“金总,今天你可要代我陪肖兵多喝一点!”

  金启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你放心好了,赵市长!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了!”说罢,起身走到肖兵面前,双手捏着一张名片很恭敬地递了过去,“肖兵同志,以后请多关照!”

  赵芬芳完全不像“谈心”时的样子了,在一旁笑着怂恿说:“哎,照相,快照相!”

  市政府的一位秘书拿起照相机跑了过来,正要给他们合影,肖兵却躲开了:“算了,别照了,我是从来不和陌生人照相的,免得再出现什么招摇撞骗的事,挨我家老爷子的骂!”

  金启明和秘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窘。

  赵芬芳笑眯眯走了过来,指着金启明说:“肖兵,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我们镜州最大的私企老板,市人大代表,十年前还是我的部下哩!他要拿着和你的合影招摇撞骗我负责!”

  肖兵这才听话了,左一张,右一张,让秘书照,还孩子似的扒着赵芬芳的脖子照了一张。

  这顿饭吃得真够窝囊的,在整个宴会过程中,大家只听那位肖兵同志说。肖兵同志先是高度赞扬镜州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继而,便天上地下,海内海外漫谈起来,——这海可不是一般的海,是中国政治的核心中南海。身为市长的赵芬芳根本插不上话,除了插空子颂扬肖兵的父亲——那位国家领导人几句,也只有听的份了。他这个民营企业的大老板就更惨了,除了喝酒还是喝酒。没办法,相对北京那片政治的大海,他这个民间政治家不过是海里的一滴水。

  宴会结束后,金启明自作主张送了几箱五粮液和人头马给肖兵。酒都搬上车了,肖兵和他的随从又把酒搬了下来,坚决不收,说是老区还很穷,有这个钱买酒,不如捐给老区人民。

  车一开走,赵芬芳马上批评说:“金启明,你真不会办事,怎么想起来送酒?肖兵这种人什么没见过?会希罕你的酒?”继而,又以命令的口气说,“人家既然开了口,你们金字塔集团就给他们基金会捐点钱吧,多少你看着办,别丢咱这经济大市的脸就成!”

  金启明应了,应得很干脆:“好,好,赵市长,我按你的指示办,你让肖兵来找我吧!”

  说这话时,金启明就想,也许赵芬芳手上的这张政治底牌很快就会变成他手上的一张王牌,他现在不怕捐个百十万,倒是怕这个肖兵不来,只要肖兵能来,他就可以大显身手了。

  也正因为肖兵的关系,当晚回到家,金启明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模拟政治股市上及时做了一番调整:把过去从没看在眼里的赵芬芳作为一只尚待观察的潜在绩优股输了进去,归类为京股板块,开盘当日即上涨300%;给处在攻势中的绩优股刘重天封了第三个涨停板;自己做庄的看家股齐全盛则由绩优股转为风险股,在连续两天阴跌的基础上,进入第一个跌停板,跌停的原因是赵芬芳打压;而把因双规进入PT行列的白可树从风险股的位置上撤了下来,作了退市处理。这番调整过后,电脑显示:该日大盘政治综合指数为2320点,进入高风险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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