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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3

  廖志国决定先拿组织部长贾大雄开刀,采取钝刀割肉、各个击破的战术,对以苗长林为首的“三剑客”分而化之。

  恰好,海北县人代会刚结束,这边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到了退二线年龄,转到人大挂了副秘书长闲职。阳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在人大、政协担任部门正职以上的官员,退休时间可以推迟两至三年。

  常务副部长缺额,部里领导力量顿显薄弱,贾大雄马上向廖志国提出,希望市委尽快研究补上。

  廖志国顿时来了兴趣,暗中吩咐黄一平道:“补充这个常务副部长,对我们说不定是个机会。你先认真研究一下,也许一记冷拳下去,能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最近一段时间,廖志国注意力集中在“三剑客”身上,千方百计欲除之而后快。黄一平围绕这个中心,就像一个战时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一面做足充分的调查、勘察工作,详细摸清对手情况,力求做到知己知彼;一面又要仔细分析对方阵营的结构,千方百计寻求其间的薄弱环节,以便于稳、准、狠地实施攻击,出其不意,以求完胜。当然,黄一平这个作战参谋也不那么好当,他必须准备多套方案,随时供给廖志国这个总司令选择与定夺。

  前些时的海北选举事件,最终以许海卫落选、顾锋当选落幕,贾大雄、黄一平的海北之行失败,于树奎犯上作乱既成事实,反对派们貌似取得了一个天大的胜利。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真的如此。一方面,廖志国碍于人民代表联合提名具有法理上的优势,不便强行以行政命令压制其合法性,这乃是一个客观存在且无法回避的事实,确乎显得他这个市委书记多少有些无奈、乃至无能。而另一方面,他充分吸收了黄一平的合理化建议,干脆内紧外松、以退为进,嘴上高调主张执行市委决定,暗中却放任于树奎在海北的意图得逞。如此一来,于树奎犯上在前,且公开于众目睽睽之下,因此而激发了部分常委对于树奎的强烈不满,尤其朱玉、何长来等人更是旗帜鲜明,使得苗长林一派在常委会里顿时显得孤立起来。而这,正是廖志国期望中看到的阶段性成果,也为他彻底收拾“三剑客”埋下了伏笔。

  面对“三剑客”近乎猖狂的明枪暗箭,坚决实施反击自是廖志国的不二选择。对此,他和黄一平意见相当一致。可是,对于如何进行反击,采取何种反击手段,是强攻还是智取,是攻城掠地还是攻心震慑为主,其间经过反复研讨、磨合,最终才取得高度一致。

  按照廖志国的性格脾气,以及他为官多年的一贯行事风格,对待于树奎这样公开跳出来挑战的对手,应该毫不留情猛打痛歼,决不给对方以任何还手、喘息的机会。即便对于那些匿名告状信,他也恨不得马上查个水落石出,揪出那些幕后黑手,通过行政、纪律、法律等手段治他个屁滚尿流、落花流水。如是,不亦痛哉快哉!

  可是,黄一平作为秘书与旁观者,却不赞同这样的思路。不错,于树奎在海北人代会上的那一出戏,确实做得过头了,廖志国怎么出手打压都为过分。那些匿名告状信更是可恶。一张邮票几页纸,罗列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最后署上一个虚构的名字,批量打印或复印出来,天南海北那么一寄,马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阳城地界上出了个大贪官廖志国。这种事,上边真来调查还好说,即便不能最终水落石出,当事人至少也有个陈述、申辩的机会。事情坏就坏在没人查,而是层层级级指示、下转,往好处说是上级领导信任你,实际上呢,如此一直含糊暧昧着,那黑锅你就得永远背下去。此事按到谁头上都会憋气窝火。然而,检察长选举有法理支撑,名义上披了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匿名信这块虽然未得法纪与舆论的明确支持,却也不在法律明令禁止之列,何况,确有很多腐败案件,正是通过匿名信披露才得以查处。因此,仔细衡量下来,实施硬打硬冲的强攻政策,委实利小弊大,弄不好有可能两败俱伤、得不偿失。这点利害关系,黄一平稍加提醒,廖志国便不难接受。

  当然,黄一平不主张实施强行反击,除了为阳城政局稳定及廖志国的切身利益考虑外,也有为自身前途着想的因素,说白了是存了一点点私心。回首既往四年多,不论当初从党校重回市府,还是后来频频晋升职级,若非廖志国知遇大恩,绝不会有他黄一平的今天,更遑论前途光明的未来。在阳城政界,但凡认识他黄一平者,皆知道这段历史,也都认定他是廖氏阵营的核心人物。可是,作为官场中人,跟对人、站对队是一回事,如何跟、怎样站又是另一回事。善跟、会站者,总是将伸出去的那只脚极尽遮挡,尽量做得遮山挡水不动声色,此谓聪明绝顶。只有那些愚蠢之辈,整天扛着旗帜、打着号子四处招摇,高调表明自己所属的山头与圈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的人。过去给冯开岭当秘书那段时期,黄一平就是心眼太实、跟得太明显,才栽了天大的跟头,差点彻底断送前程。缘于此,黄一平就不希望廖志国在处理与对手之间关系时,太过张扬与强硬,尤其不宜采取血拼的斗争方式。因为那样一来,他这个秘书必然要充当马前卒、清道夫的角色,难免做些踏地雷、托炸药包之类的活计,也许先送死的就是自己。或者即使不至于此,万一双方火力太猛了,也必然会给自己带来长久的隐患。毕竟,廖志国不会久居阳城,而自己则注定要在此终老,后路不能不留啊!

  如此一来,黄一平就尽量说服廖志国,确定对“三剑客”以智取与攻心为主。至于选择贾大雄作为突破口,更是颇费了廖志国与黄一平一番斟酌。

  根据黄一平的观察与研究,苗、贾、于“三剑客”的构成,总体看是一个极为稳定的三角结构,可拆开看却各有特点,各自的优劣、长短相当明显。三人组合中,苗长林官居正厅级副书记,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个性沉稳,工于计谋,惯于避居幕后充当总策划的角色。作为党委中的正副书记,廖志国自然不便直接拿苗长林开刀。何况,他们二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尽人皆知,若是明里开打起来,一定首先对廖志国不利。再说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三剑客”中数他职级最低,也数他个性最为张扬,为人行事最是高调。阳城官场,尽人皆知他是廖志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加之,于树奎长期主政海北,自恃乃一方诸侯,更倚仗省里有强硬后台,早已养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霸道习惯。在与廖志国的较量中,他充当着冲锋陷阵的打手角色,不仅时常发泄不满情绪,而且竟然通过检察长选举一事公然挑衅市委书记权威。按照一般情形,使出杀威棍,先打掉这只出头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一个市委书记与县委书记直接较量,不论结果如何,输家皆是职位高的一方。而“三剑客”们的如意算盘,也许正是希望廖志国先与于树奎过招相掐,令前者道义上先遭惨败。如此而论,自然也不宜从于树奎身上入手。只有组织部长贾大雄,虽然也是常委,却属于市委工作部门的领导,官衔不大也不不小,职位不高也不低。比较其他二位,贾大雄相对胆小懦弱、瞻前顾后,既无苗长林的善谋,又不具备于树奎的刚硬。一旦与之交起手来,不仅少了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的顾忌,而且也不致让人说成以大欺小。更主要的是,贾大雄作为组织部长,手握人事大权,其破坏性远远超过苗、于二位,拿下他就等于削弱了“三剑客”的半壁江山。

  须知,对于当下的市委书记廖志国来说,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组织部。

  前边曾经说过,廖志国由市长转任书记,工作重心随之发生重大转移,用他自己的话说,乃是由务实为主过渡到务虚为主,由谋事为中心向谋人为中心转变。这还不像过去在县、乡里做书记,那种基层的党务主官,实际上是党政一把抓,书记越位抓政务天经地义。而到了地级市这一块,情况则有些不同。一座中等城市,看上去上万平方公里,洋洋数百万人口,可主体都在下边的那几个县(市),而且人家自成体系,真正需要市里操心的事情并不多。或许,这也是县里一直希望归省直管的原因之一吧。说白了,一位地级市的党政主官,实际需要打理的范围,也就是市区方圆千把平方公里的那几个行政区,能够展示于人者也不像县里那样丰富、具体。事情总共不过那么多,你书记还好意思再去同人家市长抢着做吗?因此,当了书记的廖志国,反而有种遭架空、被边缘的感觉。担任市长时,他的现场视察多,人家找他汇报工作的多,脑子里考虑的大多是修桥、造路、建工程之类的具体事务;当了书记后,务虚的会议多,找人谈话多,整日思考的主要是各种各样的人事关系。

  在中国官场,像廖志国这样的市委书记谋人,仰仗和依靠的主要部门是市委组织部。试想,全市那么多官员的升降进退,从推荐、考核、测评到最后的公示、任免,包括离退休之后的慰问、治病、解难、帮困,及至最终亡故的祭奠追悼,哪一样不需要组织部的操办、介入或过问?若是主政此部的要员三心二意、甚至离心离德,那自己这个书记还怎么将人事谋好谋顺?尤其显得重要的是,人事不像政事那样刻板,而是千变万化,其中很多所涉之人或是身份特殊,或是关系敏感,难免有不按常规、正途操作者,更加需要这个组织部特别知己贴心。阳城目前的情况,同廖志国期望的恰恰相反。

  因此,选择贾大雄作为突破口,实为势所必然。

  14

  贾大雄提出配备常务副部长,廖志国表示赞同。

  “好的,是得马上配,你这个部长必须一个得力助力嘛。哦,对了,你有合适的人选吗?”廖志国问得漫不经心。

  “这个——,”贾大雄略一犹豫,马上回答:“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这事我们想先听听廖书记的意见,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办!”

  “既然这样,我让黄一平副秘书长参与物色,最后我们再坐下来一起商定。”廖志国点头道。

  贾大雄眼里一丝惊异之色稍纵即逝。

  说到这里,有的读者可能纳闷了:一个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果如贾大雄所言,非得市委书记廖志国亲自选?还有,廖志国为何会让秘书黄一平介入此事?

  熟悉当下中国官场的人都知道,在党政军民学诸多政权组织中,不论其形式如何千姿百态,真正体现权力、地位的要素,无外乎人、财、物三样,而人则是居于第一位的核心要素。当年,毛泽东老人家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正确的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在任何一个单位,只要掌握了人事权,就等于掌控了一切。因此,像廖志国这样的地方市委书记,除了统揽该地全局外,别的事务皆可委于他人,唯有一处必得亲自牢牢掌管,绝不容旁人轻易染指——这便是党委组织部。按理说,组织部选个常务副部长,贾大雄身为常委、部长,应当具有相当的话语权。然而,事情远非吾等局外人想像的那么简单。对于常务副部长人选,贾大雄即便私下已经择定人选,当着廖志国的面也绝不敢轻言,否则便是犯了大忌。何况,他与廖志国分属对立阵营,更是不可轻易儧越。

  当然,市委书记廖志国亲自选定常务副部长,除了上述主管因素外,也说明了这个位置的极端重要性。像阳城这种地级市,经济发达程度堪抵中西部一个省的总量,下辖十来个县(市)、区,外加上百个处级机关、企事业单位,归属组织部直接管理、任免的干部超过千人。不难想像,掌握着这座城市干部生死大权的组织部,该是一个怎样强权的衙门。作为常务副部长,则是其中仅次于部长的二号大员,除了协助部长主持全局外,通常还会分管市辖党政机关及县(市)、区领导班子,管辖着领导干部中的精华部分,绝对属于权势熏天的人物。这些年,贾大雄与那个刚退二线的常务副部长沆瀣一气,利用阳城党政主官长期不睦的空隙,将组织部经营得几乎滴水不漏,使之成为“三剑客”党同伐异的重要平台,廖志国早就对此耿耿于怀了。贾大雄心里也清楚,新的替补人选,廖志国一定不会轻易放手,更不可能假手于他这个反对派。

  至于让黄一平介入此事,则是廖志国的精心安排。

  黄一平跟随廖志国来到市委,担任了正处职的副秘书长。按照常规,副秘书长已然属于领导职务,不宜再做某个领导的跟班秘书,而应当在党委组成部门中分工一块,协助市委领导进行日常管理与协调。在几个副秘书长中,黄一平是个例外,并不参加惯常分工,依旧贴身跟随廖志国。不过,廖志国私下里对他也有特别交代:“你虽然不参加副秘书长们的分工,但所有部门的事情都可以过问、查办,尤其要腾出相当精力,盯紧了组织部。关键时刻,你随时可以打着我的旗号,过问部里的日常事务。”基于此,当贾大雄请示常务副部长配备时,廖志国提出让黄一平参与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廖志国令自己盯紧组织部,黄一平自然不敢懈怠。到市委这半年多,只要稍有空闲,他便想方设法同组织部的干部广泛接触,甚至通过吃饭、喝酒、钓鱼、打牌之类的方式,很快同其中一些人交上朋友。组织部每周一次的例行办公会,半个月一次的部务会,甚至包括中心组学习、工青妇联谊之类的活动,只要接到通知,他都会尽量抽空参加。可以说,作为廖书记与组织部的联络员,黄一平的角色担当得相当好,也让廖志国对部里的动向做到了如指掌。

  事实上,在所有市委市府机关部门中,此前黄一平最不愿意接触的便是组织部,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是组织部官员。因为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他对这个有点神秘的机构,以及其中那些神神叨叨的工作人员,累积了太多不爽的感觉。

  在阳城机关里,曾经流行一则顺口溜:行政处的腿,办公室的笔,组织部的脸,工青妇的嘴。行政后勤人员天生就是跑腿的命,办公室秘书能写也很正常,几个群团组织里的人嘴巴甜、闲话多,这三句都不难理解。

  要说组织部的脸,黄一平感触很深。早些年,阳城机关新大楼还未建,市委市府挤在同一幢楼上办公,黄一平每天上下班,必经组织部的办公室。感觉上,几个部长和资深处长还好些,至少表面还算谦虚随和,表情也还生动丰富。多数组织部官员,尤其那些年轻人,别看资历不深,职务不高,学养水平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可那种自我感觉就是超级好。无论走在外边,还是端坐于办公桌前,永远板着一张脸,戴着一副假面具,架子端得那叫一个足,像人家上八辈子欠了他们家钱没还似的。而且,他们说话喘气好象不是用嘴巴,而是用喉咙和鼻子;不是一句一句完整说,甚至也不是一个词儿一个词儿说,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甚至单个音节往外蹦。当然,他们最是善于使用破折号和省略号,跟玩语言游戏猜谜一样。似乎只有如此,才充分体现出他们管人、治人的特殊地位。又好象多说一个字,或者说得快了一点,马上就会泄露了天大的国家机密一般。更要命的是,组织部工作人员更新特别快,一茬接着一茬的新人过来,黄一平整天就得不停面对那一张张古板的面孔。因此,黄一平那段时间宁可绕道,也尽量不从组织部门前经过,免得看到那些寡味的面孔。

  调整人,是组织部官员常用的一个词。黄一平通过与省委组织部年副部长的接触,又通过自己遭贬党校后勤处,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调整人,实际上就是调人与整人的合二而一。社会上都说公安、检察、纪检、监察部门专事整人,其实真正善整人的倒是组织部的官员。在他们那里,只要打着所谓组织需要的名义,黑的就能变成白的,死的可以变成活的,假的变得比真的还要真。因为某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原因,真正的人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混世魔王反而拉进了干部队伍。前段时间,河北省石家庄市出了个假干部王亚丽,编造假简历、假身份换取官位外加骗人钱财,就是因为组织部里有后台,才弄出一桩惊动全国的大案。其实,此类事情在组织系统内或许并非个案,只是鲜有暴露罢了。

  好多人都说秘书是双面人、马屁精,黄一平感觉很冤枉。在他看来,组织部里的有些干部,其实做得远比秘书要恶心。半年前,他按照廖书记指示开始盯上组织部,记得第一次参加部务例会,讨论一批拟提副处级干部的考察情况,党政干部处的一位副处长为主汇报。当介绍到农业局一位处长的情况时,该副处长说:“这个同志考察情况不怎么理想,主要是民主测评情况不好,全局机关中层干部打出的平均分只有七十多分,而另一候选人的得分高达九十多分。另外,不少人在介绍情况时,说到这个同志经济与生活作风都不太严谨。”可是,等到下一次再参加讨论时,又听到该副处长介绍此人情况,结果全是褒扬夸奖的话,民主测评得分也提高到九十二分。散会后,黄一平悄悄抓住那个副处长一番追问,结果,那个副处长居然恬不知耻地解释说:“哦,是这样,那个农业局的处长有亲戚在省里工作,起初我们不知情,后来他亲戚同贾部长打了招呼,我们又重新考察了一次,参加打分者由局机关中层干部改为下属企事业单位负责人。事实证明前一次考察中掌握的情况有误差。我们组织工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实事求是、有错必纠嘛。”

  黄一平听了,差点当场吐血!

  因为对组织部官员的这种反感,黄一平在市府工作那阵子,便尽量回避与他们打交道。即使有时不得不和他们同席吃饭,要么早早提前离席回家,要么让招待方快点结束宴席将人遣散,等到组织部官员上车离开了,他才肯参与些斗地主、洗桑拿、卡拉OK之类的娱乐活动。否则,一旦有那种无趣、假面之人在旁,他马上便丧失了玩的兴致,一般都会找个借口独自走人。

  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作为市委副秘书长,他现在是市委廖书记特别指定的联络员,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耽搁工作,更不能因此误了廖书记交待的大事。因此,他这才以超乎寻常的热情与执着,在组织部里扎下根来,很快得到多数人的认同,甚至就连贾大雄都戏称:“黄副秘书长是我们的编外部长哩。”

  编外不编外的,黄一平管不了那么多。盯紧组织部、看牢贾大雄,却是廖志国交给的神圣任务,他丝毫也不敢懈怠。

  15

  对于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人选,贾大雄与苗长林其实早就忙碌开了,而且暗中也早已选定了对象。

  黄一平通过在组织部的秘密渠道,很快获悉了这个天大的机密。

  话说贾大雄那头,一边频频催着廖志国“钦定”,一边悄悄物色亲信、知己,单等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讨论。为此,他精心准备了两套方案:第一方案,部里两位现任专职副部长中,二选一;第二方案,部外另择合适人选。其中,第二方案又有三个预备人选:市委副秘书长黄一平,文化局长徐晓凡,教育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兼教育党工委书记胡春来。

  贾大雄的方案,只有极少几个人知情,本以为精心酝酿、严格保密,不会让廖志国这边掌握。孰料,官场中事不仅千变万化、神鬼莫测,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贾大雄的司机,刚刚谈了一个女朋友,正是原市府办信息处长、现市委办综合一处副处长小马的妻表妹。别看小姑娘只是医学院的一个资料员,可脸庞长得漂亮,早就把那个楞头青司机弄得神魂颠倒。贾部长在车上给苗长林、于树奎们打的电话,司机听了个真真切切,当晚就当新闻告诉了女朋友,后者又于第一时间转告了小马。而那个小马,乃是黄一平的铁杆亲信。时下,按照黄一平的安排,准将来自己一旦离开了,将由小马担任廖志国秘书。

  通常情况下,阳城过去的历任书记、尤其以洪大光时代为甚,书记虽然亲自主管组织人事,却管得并不太紧,一般事务基本不直接过问,只有遇到重要领导干部的调整才紧抓不放。而且,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事先要听部里的意见,或者部里先拿方案,而后再交书记定夺,最终拿到常委会上议决。多数情况下,部里的意见或方案也是揣摩了书记意图提出,可话由下边人的嘴说出来,于书记就多了民主、少了专权的意味。因此,贾大雄嘴上说由廖书记决定,其实内心里仍希望廖志国说出那句惯常的官话,他便可以顺水推舟,推出那两套既定方案。

  谁知,廖志国却与洪大光们不同,客套话也说了,却不是让贾大雄先拿方案,而是吩咐由黄一平参与共同商量,这显然是玩了心机、耍了手腕。贾大雄当然知道,廖志国上任书记之后,之所以让贴身秘书盯紧组织部这一块,乃是出于对自己这个部长的极大不信任、不放心。有了黄一平这个钦差大臣,组织部里的风吹草动皆在廖志国掌握之中。现在,廖志国干脆让黄一平参与物色常务副部长,看来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两套方案很难提出来了。

  先说贾大雄的第一方案:组织部两位专职副部长二选一。

  前边说过,贾大雄把持组织部这么多年,一直是与那个刚刚离任的常务副部长相互唱和,形成了一个铁桶般的“二重唱”组合。组织部几十个干部中,真正能进入这个组合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而包括另外两名专职、两名兼职副部长在内的多数人,都只能游离在外。

  这两位专职副部长,一位是部里的老资格,长期主管企事业干部和人才工作两块。此公一向老成持重,生性内敛、狡猾,能力水平虽然有限,却具有某些组工干部惯于见风使舵、装聋作哑的习性。因此,他在组织部一呆就是二十多年,陪伴的部长、书记加起来也有十几位了,是阳城乃至全省组织系统有名的不倒翁。该副部长虽不是苗长林、贾大雄们的亲信,却因为胸无大志、难成大事,从来不会拂逆了他们的旨意。再加上,眼下其人年龄偏大且体弱多病,更是对“三剑客”构不成什么威胁,即使放到常务位置上也只能做个傀儡。贾大雄提名此人,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关心老实人,照顾老同志。另一位副部长,则是一位年轻干部,与洪大光同县同乡,似乎还有点沾亲带故,负责组织发展、党员教育等几个无权部门。此人倒是有些野心、官欲,当初借了洪大光的关系,年纪轻轻坐上副部长位置,一心巴望着再向上奔。像这样有想法的人,心里自然不够踏实,难免首鼠两端、瞻前顾后。过去,洪大光还在阳城,贾大雄出于各种原因,一直有些防着这个副部长,实权部门不让其染指。现在洪氏远走省城了,其人反倒显得易于掌控,让他当了这个常务副部长,同样是傀儡一个。贾大雄推出此人,打的就是洪大光旗号。

  贾大雄推出的这个第一方案,实质是反用了欲擒故纵法。因为他知道,这两位副部长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是常务副部长的最佳人选,廖志国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话再说回来,即使廖志国勉强同意了此方案,于贾大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身边多一个傀儡,总比多一个敌手强吧。

  从内心深处讲,贾大雄最希望实现者,其实是第二方案中的最后一个选项。

  贾大雄的第二方案中,首先选择黄一平不过是某种障眼法。他知道,对于黄一平的出路,廖志国已经有了明确意向——放到阳西做区长。他将黄一平列入常务副部长的首选,虽然只是一种姿态,却也有多重意义:一来,可以取悦廖志国、拉拢黄一平,说明我贾大雄眼里看重你廖氏阵营中人;二来,你不是不放心我贾某人,要将贴身秘书派到组织部来监控吗?我干脆给他个常务副部长的位置,让他名正言顺来当这个眼线。当然,贾大雄也明白,漫说廖志国不会放,就是放了,黄一平本人也不肯来。因此,这个摆布实质上是起到掩护作用,既麻痹了廖志国,又为后边的胡春来做了铺垫。

  选择文化局长徐晓凡,则有一箭双雕之意。在廖志国的圈子里,徐晓凡是个八面玲珑之徒,仗着其老爹的双仁集团做后盾,明着投奔廖志国,暗中却也已经走了苗长林、贾大雄的路子。这种狡兔三窟、脚踩几条船的路数,在官商两界皆司空见惯。既然阳城官场尽人皆知,徐晓凡是你廖志国的亲信,那好,我贾某人干脆将他作为常务副部长人选,成了可以卖个人情,一边笼络了徐氏父子,一边示好于你廖书记;假如不成,又正好委过于廖志国,或许能将徐晓凡从氏阵营离间出来,也算是一种招安手段吧。须知,最近一段时期,“三剑客”们一直想在廖志国阵营打开缺口,却苦于无从下手、更无明显成效。眼前,如果徐晓凡能够倒戈,也许就能从他那儿取得重大突破,获悉廖志国夫妇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那些具体事实。

  那个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则是苗长林、贾大雄的一个铁杆亲信,别看名次排在最后,却是他们最希望成功的人选。按照贾大雄的如意算盘,只要运筹得当,胡春来极有可能后来居上、爆冷胜出。

  总之,贾大雄准备的两套方案,于他而言,并无好差、优劣之分,只有更好与最好之别。而对廖志国来说,则可能个个是倒钩,处处有陷阱,一旦选择不当了,则会让组织部这个重要人事阵地,又一次完全落到“三剑客”手里。

  16

  现在,就得专门说说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了。

  胡春来其人,本是阳东区中学教师出身,精通理科各个门类,尤其在高中数学、物理两门更为拔尖。早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中学特级教师、市级课题带头人。当年,苗长林担任阳东区长时,胡春来做过中学校长、区教育局长,是个在全市教育系统内小有名气的专家型领导。

  细说起来,像胡春来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在校园和讲台上坚守下去,也会大有前途,不说成为叶对陶、季羡林之流的教育大家,至少会在一定范围与领域独领风骚。只可惜,一旦入了仕途这一旁门,反倒使其专业荒疏、特长不再,前程未必有多光明。

  熟悉中国当代史者皆知,解放初期一阵子,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之后又有一阵子,为了表示对知识与人才的尊重,风行让专家学者转行从政担任领导干部。其实哩,现在看来未必是件十全十美的好事。就说解放初的那些专家吧,欢天喜地担任了各级领导,整天忙于繁杂的行政事务,又不得不卷入种种撕扯不清的人事纠葛,不消三五年,自身的业务专长渐渐不再,专家队伍里便减少了许多拔尖人才。更为可惜的是,此后不几年,反右、文革风潮中的大量受害者,恰恰就是这批从专家转任领导的当权派,因为这批人不改知识分子天生的率真,说话办事不喜耍手腕、玩权术,很快就成为应声而落的枪下之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批精英,虽然赶上了开明、开放的好时代,其中不少人在各级领导岗位上颇有建树,也从根本上扭转了干部队伍知识不足的状况,可毕竟还是使其中一些人放弃了学术专长,而且也并非人人能都成为不错的党政官员。

  还是回到胡春来。他在阳东区由讲台步入政界,因为长期在苗长林治下工作,彼此交往颇频繁,更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相互间渐渐贴紧,密切程度已然超越普通上下级关系,并因此而与贾大雄、于树奎等苗氏圈子中人走得很近。等到苗长林离开阳东担任阳城市府副市长时,就将他推荐到阳城中专担任了副校长,后来又提拔为校长,官职由正科而至正处。前些年,市教育局需要补充一位副局长兼教育工委书记,考虑到局班子中外行偏多,贾大雄第一个想到胡春来,远在省里的苗长林也表示支持。从中专校长到兼任教工委书记的副局长,职级上虽然属于正处职位的平行移动,可由区区一校到泱泱一市,执掌的权力范围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贾大雄当时就有想法,未来将继续运作胡春来主政教育局。

  凭心而论,胡春来虽然在官场厮混多年,身上却依然颇多书生意气、学者性情,遇事敢说敢当,不善收敛藏掖,不是过去工农干部的那种大炮,而是多少有些知识分子的耿介。这种性格,在阳城政界倒也有点独来独往的意味。本来,胡春来除了与苗、贾、于等“三剑客”关系密切,本身与廖志国既无深交,也无旧怨过节,而且,两人性格颇为相似,即便不能结为知己,倒也未必一定成为死敌。不料,多重因素一番化合作用,很快就使双方处于水火难容的境地。

  其中,不得不先要提到两件具体事情——

  一件事,四年前,也就是廖志国刚来阳城不久,市教育局局长老康出差省城途中遭遇车祸,致使颅脑严重损伤,经抢救虽暂时挽回生命,却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医生当时预言生命迹象最多维持半年。

  这位康局长,乃当年黄一平所在阳城第五中学的校长。其时,黄一平刚刚大学毕业初入社会,因为分配、恋爱双双遭遇坎坷,性格中又有诗人气质,不免有些愤世嫉俗,看什么事都不那么顺心,见什么人都不用正眼。正是这位康校长,以一位过来人的心态,包容了狂傲不羁的黄一平,处处给予关照,使其度过了一段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艰难时期。后来,教育局需要借调一位年轻教师帮助编写教材,又是他积极推荐了黄一平。可以说,正是由于康局长的慧眼识才和宽容大度,才令黄一平得以有机会从此步入政界及至今日。缘于此,黄一平始终不敢忘记康局长的恩情。

  康局长遭遇了如此大祸,教育局自然不可一日无主。可是,伤者是因公出差受的伤,医生虽然预言维持时间不会太久,毕竟还没有死亡,不便免除其局长、党组书记的职务。因此,市委按照组织部的建议,决定让副局长胡春来暂时主持全面,随时准备接任一把手。正所谓时光如白驹过隙,时间很快过去一年,令人惊异的是,植物人了的康局长不仅没有死,而且生命体征居然还相当稳定,脸色甚至由苍白渐渐转为红润。这种状况,一方面让家属看到希望,觉得伤者还有恢复健康、重返工作岗位的可能;另一方面,不仅胡春来焦急万分,就连一向稳健的贾大雄也有些按捺不住。于是,组织部又向市委建议:是否考虑免掉康局长的职务,哪怕是局长或党组书记两职中的一个,让胡春来名正言顺主政教育局。此议当即受到苗长林的支持,却遭到伤者家属强烈抵制,廖志国也在常委会上表示反对。

  康局长家属反对,自在料想之中。换位思考一下,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其亲属也都断然不会同意。中国有句老话叫人走茶凉,这里人还没走就要免职,岂不更加过分。何况,有个局长的官位在身,不必说前来探视者不断,鲜花、水果乃至红包不绝,就是医疗上也更有保障一些。加之,康局长家里,还有诸多未竟事宜,需要借此与组织上作一番讨价还价。由此,这个局长、党组书记职务,岂可轻易拱手让出!

  廖志国的表示反对,则主要是受到黄一平的请托。康局长车祸受伤,黄一平当然要频繁前往问候看望,伤者家属也将他当成一根可以依靠的支柱。此时,黄一平能够帮助者,除了医疗条件、医药费用上的充分关照之外,就是尽量不让躺在病床上的康局长失去官职。凭他区区一个市长秘书,自然无法做到这些,故而只好求助于廖志国帮忙。廖志国身为市委副书记、市长,毕竟是响当当的阳城二号首长,常委会上说话分量自然不轻。于是,康局长的免职当即被阻止,而且这一拖就是数年。如今,康局长依然迟迟未亡,胡春来职务前边的副字也一直无法去除。

  胡春来任职受阻,不便与植物人了康局长争短长,也无法同那些哭哭啼啼的伤者家属计较,就只好将怨恨统统归到廖志国身上。别的怨恨尚好说,这种挡人前途、断人出路之仇,一旦结下了就深及骨髓,难忘难消。

  另一件事,则是缘于廖志国的那个“鲲鹏馆”项目。

  廖志国初到阳城,出于政治上的考虑,着手筹建“鲲鹏馆”这样一座超大体量的文化体育设施。在此过程中,工程巨大的造价及资金缺口,是廖志国遇到的一大障碍。同时,关于馆址的选择、筹建班子的组成等等,也引发了阳城政商两界的极大关注,并因此而搅动了诸多人事矛盾,包括城市中心南移与北动的争执,以及中阳地产集团滨江新城项目等历史遗留问题。加上,苏婧婧又在其间横生了许多枝节,更为这个原本单纯的建筑工程,平添了浓重的人际关系色彩。总之,由于上述诸多原因吧,廖志国运作的这个“鲲鹏馆”,竟然动到了一个原本与之根本不搭界的部门——教育。

  原来,廖志国因为筹集“鲲鹏馆”所需资金,必须大幅拉动滨江新城与城北新区两地的土地出让金,以实现用土地换金钱。为此,他将阳城市区的几所重点中小学,悉数分解、拆散、稀释,有的计划整体搬迁,有的在上述两区域内建了分校,而且打出的是教育公平公正与资源均衡化旗号。而此前,胡春来自恃在教育界经营多年,崇尚的是宝塔式精英教育理念,尤其主持市教育局工作之后,更是主张集中优势资源打造阳城教育品牌,在每年的竞赛与高考尖子上大做文章。由是,他对廖志国的做法便非常不满,曾经当面找到市长办公室当面“探讨”,也曾利用自己省、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公开提案进行质询。及至后来,眼见无法阻挡廖志国的行动,胡春来干脆通过各种途径,极力进行公开抵制与诋毁。

  此时,适逢苗长林与廖志国竞争市委书记。胡春来的极端情绪,正好被工于心计的苗长林巧加利用,“三剑客”传统格局之外,实际上又多了一员猛士型战将。

  据黄一平在教育界的一些耳目反映,胡春来在教育系统的多种场合,包括正规会议讲话以及酒席、牌桌上的闲聊,多有对廖志国不恭的语言,有些还相当出格。恰巧,那些寄往北京、省城的匿名信上,不少内容就与胡春来的言论高度吻合,有的甚至从语气到用词都相当一致。由此,黄一平推测,胡春来即使不是匿名信的直接写手或幕后策划,至少也是信上内容的间接来源。在阳城政界廖志国敌对阵营中,此人已经成为于树奎之外,一个重量级、打手型人物。

  这次,贾大雄推出胡春来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候选人,一方面有出奇兵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有将廖志国一军的意图——胡春来不是一向反对你廖某人吗?假如你不同意,就是打击、压制不同意见,而且,看你以什么理由反对,话又如何说出口。

  16

  事实上,苗长林、贾大雄们过低估计了廖志国的智商。或许,他们也忽略了黄一平这个智囊型秘书。

  对于贾大雄私下准备的那两套方案,廖志国早就从黄一平处获悉,且时常放在脑中盘桓,渐渐就品味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味道。

  “贾大雄这两个方案,你黄一平这个摆设不谈,其他几个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其中任何一个对象来说,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同意或否定。我这个书记,现在否定了哪一个对象,都要得罪这个当事人;而同意了其中任意一位,人家又不会把这笔人情账算在我身上,内心感激的还是他贾大雄。况且,我同意一个,就得说出否定其他人的理由,这些理由又会很快流传出去,无形当中我就因此多树了几个对立面。贾大雄他们知道,我眼下本来人气就不很旺,最怕失去的是人缘,而他们一旦搬出这两套方案,实际上就是给我设了个进退两难的陷阱。哈哈哈,够聪明,也够阴狠!一平,你觉得是不是这个情况?唔?”廖志国问黄一平。

  “是这样。”黄一平点头道。这些道理,他也一直在琢磨,可是有时想到了却又不便直言。眼下,廖志国能够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人气、人缘、陷阱之类,委实很不容易。看得出,“三剑客”们已经将他逼到一处险境。

  “目前全市上下都清楚,我刚刚就任这个书记,实际上真正能够施展的空间还很有限,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组织部把持在苗长林他们手里,很多人事关系难以及时理顺。如果这个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最终选用了像胡春来这种人,那组织部还是在他们手里。因此,我们这次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组织部这块阵地拿过来。即使不能全部拿来,至少也要通过毛主席所说掺沙子、扔石头的形式,把这个常务的位置抢下来。贾大雄的这两个方案,看来一个都不能同意,我们一定要另外选择人选。”廖志国态度坚决。

  “可是,这个人选也不是那么好定的哩!现在组织部基本上是贾家天下,背后又有苗长林撑腰,万一选得不准,这个常务副部长很容易就让他们给收买、同化了,或者干脆给撂在一边当成傀儡。当初洪大光书记将自己的老乡放到副部长位置上,原本也有安插眼线的意思。可是,那个不争气的青年干部,迫于环境压力几乎无所作为,而且频繁被贾大雄派到外边学习、培训或参加各种工作组,完全成了傀儡。我们要选的这个人,对我们而言当然得是言听计从的盟友,而对他们那一方来说,必须是一颗钉子、楔子,最好是一枚手雷或定时炸弹。”黄一平紧紧围绕廖书记的意思,作进一步阐发。

  跟随廖志国几年了,他熟悉其思维方式。现在这种貌似散漫式闲聊,实质还是在理顺、开拓思路,最终目的是寻找到科学应对之策。

  “对!”廖志国说:“在当前这种非常时期,这个人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因此,必须是一个态度鲜明、立场坚定的人,随时听从我们的指挥调度,又不惧怕与贾大雄、苗长林他们作对,甚至还要有一点自我牺牲的精神。这个人一定得是我们来选择,而且绝不可让贾大雄给收买、同化了。至于傀儡不傀儡的,只要是铁心跟咱们,那就由不得他贾大雄了,毕竟我这个书记主管组织部,直接指挥常务副部长天经地义嘛。当然啦,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还真是你黄一平,可是,我这边更加需要你,或者说需要用到你的地方更多一些。难哪!”

  黄一平闻言,内心2内心不免有些感动。他明白,廖书记说的是心里话。一个秘书,能够在领导心目中具有如此位置,绝对的成就感!

  “廖书记,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拿出的方案我们可以否定,而我们提出的人选,到了常委会上他们也同样能找出理由反对。毕竟贾大雄和苗长林联手起来,力量不可小视。而且,万一常委会上其他什么人再插进一只手,提出一个什么不伦不类的人选,一旦到了组织部那个环境里,我们这边也很难真正掌控呀。”黄一平说。

  “是啊,你刚才说的常委会那一关,我也早就想到了,而且感觉是个不小的问题。确实,现在常委会里面还不太稳定,弄不好很容易节外生枝。咦,我倒是在考虑,有没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既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又可防止苗长林、贾大雄他们搅局,甚至还能不让其他常委染指呢?”廖志国问。

  说到这里,黄一平心里倏忽一动。对呀,绕了这么多弯子,廖书记的这一问,终于接近他心底那个深藏的思路了。事实上,经过前些时对组织部的深入调查摸底,他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接近的方案。无奈,若是廖志国不主动提出,他即便作为心腹秘书,也不能、不敢轻易道出。究其缘由,主要有三:一来,此方案是个险招、奇招,属于剑走偏锋那一类,又具有双刃剑性质,伤敌的同时弄不好也会自伤;二来,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样敏感的职位,因其重要且特殊,即便由他这个秘书提出人选,也难免瓜田李下之嫌,能避开应当尽量避开;三来,一个无论多么绝妙的主意,由领导嘴里说出来了才是黄金,而让自己这个秘书说了,就可能变成破铜烂铁。黄一平做秘书这么多年,已经见识、经历过太多此类经验教训了。廖志国再直爽、豁达,黄一平也不敢大意与造次。

  “嗯,廖书记刚才这个问题,倒是启发了我的思路。既然贾大雄一直提出要在常委会上讨论,那就必须防止他在会上搞名堂。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换个思路,这个事情是否可以不拿到常委会上来议呢?而且,在他准备的两套方案中,我们是否可以将计就计,在其中演变出一个为我所用的第三方案呢?”黄一平的思路,看似顺着廖志国的竿子在爬,其实是在进一步引导对方思路,朝向一个预定的目标前进。

  “是啊!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具体说说你的想法,唔?”廖志国显然已经觉出黄一平的意思。

  “贾大雄不是提出在部里现有两位专职副部长中选择吗?这样选择的好处,是副部长内部分工的调整,而无需新提拔或调动干部,可以省略了民主推荐、考察、测评这些程序,也可以不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决定。这是其一。其二,他提出的内部人选是两位专职副部长,可组织部不是还有两个兼职副部长吗?贾大雄既然没有提到这两位,说明对他们至少不是很信任。而且,据我了解,情况也确实如此。那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就在另外两位里着眼选择?”黄一平说。

  “对喽,这个主意好!按照贾大雄的方向,走了我们的路子;用了贾大雄的旧瓶,装着我们的新酒。这样,你赶紧悄悄帮我接触一下,看看两个兼职副部长里谁比较合适。把握一条,现在是特殊时期,只要能干成事,用人标准不必拘泥于常规。唔!”廖志国深以为然。

  黄一平当然谙熟廖书记的意图。他以市委副秘书长兼书记秘书的双重身份,很快便同两位兼职副部长进行了深入交流,摸清了两个人的真实想法。那个兼任人事局长的副部长,曾经在部里做过专职副部长,因为个性太过耿直,脾气又有些急躁,与贾大雄共事期间颇多矛盾。后来,抱着宁为鸡首不作牛后的态度,兼任了人事局长,远离组织部这个是非窝。眼下,他非常满足于眼前的局长宝座,不想再回去与贾大雄纠缠,因此对常务副部长兴趣不浓。另一位兼任老干部局长的副部长赵瑞星,倒是一拍即合,不仅本人对常务副兴趣浓厚,而且诸多条件也颇为适合廖志国的要求,乃常务副部长的合适人选。至于此人到底如何合适,容后详述。

  至此,正当苗长林、贾大雄做着如意美梦之际,忽一日,组织部办公室接到黄一平电话,说:“请贾部长最近召集一次部务会议,廖书记要亲自听取部务工作汇报,还要发表一点指示。”

  组织部的回音很快过来。部务会就定在第二天下午。

  廖志国作为主管组织的一把手,参加这样的会议虽不常见,却也

  合乎情理。

  部务会上,先是听取了干部管理、党员教育、人才培养等方面的情况汇报,表面看像是临时起意或例行公事。孰料,会议临近结束时,廖志国开了腔:“哦,对了,前段时间大雄部长多次提出,因为部里领导缺额,需要进行调整。现在看来,从外边一时也难找到恰当的人选,我个人认为也没有那个必要,还是在现有领导中进行微调为好。所以哩,今天的会议还有一项内容,就是对几位部领导的分工做些调整。别的同志分工不变,赵瑞星副部长除继续兼任老干部局长外,暂时先把常务那一块的工作抓起来,主要负责党政机关和县(市)、区一块。这几年,部里工作在大雄同志主持下,大家分工不分家,相互配合得都很好。今后哩,希望大家继续发扬好的传统,再接再厉,使各项工作再上一个新的台阶。各位在工作、生活中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同我联系,我一定当好大家的坚强后盾。大雄部长,就这样吧。唔?”

  廖志国的发言,就像当头一棍,打得贾大雄目瞪口呆。本来,重新任命一个常务副部长,必须经过常委会集体讨论,势必给苗长林与贾大雄联手唱双簧带来绝佳机会。可是,贾大雄做梦也没有想到,廖志国竟然想出这样一个奇招,而且三言两语就独自搞定了。

  廖志国话音落下好久了,贾大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坚决服从廖书记的决定,一定把工作做好!”

  18

  赵瑞星转任常务副部长,不光是让贾大雄、苗长林们大为惊讶,也在阳城机关上下引发了热议。熟知组织部内情者都说,赵瑞星重回组织部常务岗位,未来定有连台好戏上演。

  确实,赵瑞星在阳城政界即非奇才,多少也算得上是一个颇有特色的官员。廖志国选择他来搅局,贾大雄们的日子定然不太好过。

  五十三岁的赵瑞星,当年曾经插过队、当过兵,又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个人经历颇为丰富。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苗长林还在阳东区做区长时,他是区委常委、组织部长。后来,苗长林做副市长时,他也由区里调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最近十几年间,他先后陪过四五任组织部长,光是担任常务副部长就近十年。为此,他总是如是自嘲:“我这个官就像千年的黄杨树——长不大。”

  从事组织工作多年,赵瑞星有一句尽人皆知的口头禅,其实也是他为人处事的最高信条——“官场如牌局,八点压七点,谁官大我听谁。”在他眼里,阳城地界里市委书记官最大,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遇到问题和矛盾,他也永远只唯书记马首是瞻。本来,作为一名组织部副部长,他的这个原则并无不妥。然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原则,才构成了他与苗长林、贾大雄之间水火不容的矛盾。

  当年他在阳东区任组织部长时,区长苗长林与区委书记关系不和,因为坚定站在书记那一边,便与苗长林结下梁子。调到市委组织部之后,早期形势还不错,几个市委书记很强势,部长都不敢多嘴多舌,他这个副部长只要跟定书记就万事大吉。等到贾大雄当了部长,苗长林也从省里回归阳城,正是洪大光当政后期,书记对组织部的掌控并不太严密,这就为苗、贾联手营私提供了方便。而这时,赵瑞星再唯洪大光旨意行事,便成了贾大雄与苗长林的绊脚石。何况,此前他与苗长林还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之后,随着苗、贾谋私气焰日渐嚣张,却又不容旁人置喙与挡道,赵瑞星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必然加深。两年前,贾大雄一唱,苗长林一和,两人联手将赵氏送到老干部局,准备请他于斯终老。从此,赵瑞星与苗长林、贾大雄一派,更加势如水火。

  此一节,便是廖志国选择赵瑞星的核心原因。

  当然,赵瑞星这个人除了唯上,还有其他众多特点。择其主要,聊举一二:

  特点之一,通晓内部规章,精于各种用人治人之道。换句话说也并无不可——长于权术,擅长整人。

  赵瑞星自从大学毕业分到区委组织部,十几年一直没有离开过组织系统。此人善于学习,博闻强记,无论对干部履历还是各种文件,皆有过目不忘之功。他对政策规章的谙熟程度,就连省委组织部那些资深处长都深表佩服。在省委组织部系统,但凡组织文件汇编或清理内部规章,常常都要借他过去帮忙;遇到麻烦的疑难问题,特别是文革之前甚至解放初期干部管理方面的事务,一时无人能够说得清楚,且又找不到文件依据,也会一个电话打到阳城来,赵瑞星通常皆能当即解释、答复,一二三四丝毫不乱。因此,尽管贾大雄们也曾动过念头,想将赵瑞星彻底逐出组织部,无奈省委组织部总有说情电话过来,小则处长副处长,大则副部长一级领导,希望为全省组织系统留下这个活字典。

  脑子聪明、政策娴熟的老组工干部,治人、用人、整人方面自然也颇有一套,赵氏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据说,赵瑞星有个绝招,就是通过官员举止,很快便能判断出其个性、心理与工作作风方面的特点。某次,赵瑞星率队考察某拟任外事局副局长人选。谈话时,那个被考察对象刚刚上了厕所,手上水淋淋的,与人握手之前在裤子上悄悄擦了几下。坐到沙发上,一会儿便晃动二郎腿,身体也歪歪斜斜。赵瑞星当即暗自认定此人生活习惯邋塌,工作作风也不够严谨,不适合做外事部门负责人。考察结果,周围同事反映也确实如此。再某次,考察某民政局长人选,其人理了个纹丝不乱大背头,西装领带皮鞋均搭配考究。烟、酒不沾倒也罢了,吃饭时别人筷子动过的菜肴他绝不染指。虽然考察情况不错,可赵瑞星坚持认为此公不是理想之人。果然,其人后来勉强在民政局长位置上干了两年,便在社会测评中遭遇到广泛诟病,主要问题就是不够接近基层,与普通民众有距离。由此可见,赵氏一又识人之眼确实了得!

  当然,据闻赵瑞星整人手段也很厉害,下手稳、准、狠且方法灵活多样。尤其对那些不听话、不喜欢的干部,除了硬碰硬的降、免、调、放外,还善于通过搞中心、进培训班、挂职、交流等形式,搞明升暗降或先升后降。为此,不少被其整过的干部,私下里送他一个雅号:阳城戈培尔。戈培尔其人,乃当年德国希特勒手下的一员干将,以心狠手辣著称于世。

  特点之二,私心严重,惯于利用手中权力谋私,却又能做得不动声色,甚至不着丝毫痕迹。

  赵瑞星在组织部多年,依据中国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传统,有些私心杂念纯属正常。有人曾经帮赵瑞星做过统计,在他二十多年组工干部任内,光是自己家庭、家族成员及其他亲属,通过关系安排、调动工作和提拔重用者,应在百人以上。此外,通过同学、战友、乡亲、朋友、同事等等关系,得到特殊关照者更是不计其数。令人佩服之处在于,依靠在组织部门历练、浸润多年的经验,他之作伪、谋私技法不仅多样,而且手法极其老到,绝少被人当场抓住把柄,即使事后获知也大多属于推测,且难以深入追究。

  如此说来,同样一个赵瑞星,在别人眼里或许毛病、缺点多多,而在廖志国与黄一平看来,立即便有了变废为宝的功效。试想,一个遭遇了苗、贾联手打压的副部长,一旦咸鱼翻身了,能不睚眦必报吗?何况,赵瑞星年近退二线,无欲望即无顾虑,本身又是官场治人高手,使用起来能不得心应手?再说,私心杂念重的人,可以提供更多让人拿捏的把柄,更加便于驱使、调遣,反倒是个契机。至于所谓德才兼备那一套,只能暂且搁置一边,这也算是因人而异、特事特办吧。

  黄一平没有做过干部工作,甚至也没怎么像样管过人,可是对于治人、用人之道却不陌生。大学四年,他通读了古今中外历史,懂得很多历史上用人、整人的精彩典故。他知道,天下最难用的就是那种完美无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圣人,关键是不易驾驭;最好用者,是那种有明显弱点、毛病的小人,你可以一手拎着他的小瓣子,一手提着督促他的皮鞭子,焉有不乖乖听话受差遣之理?做领导的一大学问,有时需要用人所长,有时则需要用人所短——不正派或有明显瑕疵之人,在群众眼里是臭狗屎,对领导的忠诚度则特别高;不廉洁的人,为了自己捞点小好处,前提是先帮领导谋取大好处;没本事的人,虽然难成好事,却也不会坏领导的大事;不讲情义的人,对自己人六亲不认,对敌人也下得了狠手。

  “非常时期,既要用人所长,也要用人所短,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嘛。古代有以愚困智的故事,现在我们就是要利用赵瑞星这样的人,来个以短制短、以毒攻毒。”廖志国的一番解释,完全道出了最终选择赵瑞星的真实动机。

  其实,那个以愚困智的故事,乃是出自黄一平之口。作为N大历史系的高材生,黄一平装了满肚子的历史掌故,时常在闲聊时应廖书记要求,随口说上一两则小段子,也算是消闲解闷。

  所谓以愚困智,说是北宋有个博学多才的官员名徐铉,一向恃才傲物。某日,江南官府选派其赴京朝贡。按照当朝规定,此类差事朝廷须选派官员陪同押运。宰相在指派这位陪同官员时,却遇到了一个麻烦:朝中官员皆因徐铉学问大,又生怕遭其嘲笑不敢前往。无奈,只得奏请当朝皇帝太祖定夺。太祖当然知道徐铉的其人,马上下旨索要了一份文盲殿侍官员的名单,并随意在其中选了一人。朝中文武大臣、包括宰相在内,无不惊讶万分,心想皇上派此愚昧之辈与徐铉同行,真正太匪夷所思了。那个文盲殿侍更是稀里糊涂就领旨去了江南。一路上,徐铉口若悬河卖弄满腹才华,不时博得同行者喝彩声声,唯独皇上派来的这位官员始终沉默不语,且表情严肃。徐铉不知内情,也想与之交谈,谁知仍然不见反应。如此一路下来,徐铉的高深学问就像陡然遇到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棉花墙,瞬息之间便被消解得无影无踪。等到了京城,那徐铉早就了无一丝傲气。

  选择赵瑞星当了常务副部长,自然与上述以愚困智搭不上边,却正应了廖志国说的以短制短,内中道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贾大雄、苗长林之流,不是惯于利用组织人事这个阵地,做些排斥异己、拉帮结派的勾当么?那好,现在用一个更为擅长此道的专家陪你们玩玩,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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